第26章 有夫之妇(三更) 要不要做些离经叛道……


    (二十六)


    当天夜里, 李商陆在秘境度过了宗门大比的第一夜。


    谢渡将她好一通数落,说好半刻钟回来, 一回来李商陆和哑巴便不见人影,万一要是出了事云云……他说了半天,李商陆压根没听进耳朵里。


    她盯着装模作样的沈长异,随口道,“你跟贺兰烬,谁赢了?”


    闻言, 谢渡脸色难看许多,声音也低下来,“平手。”


    他没想到贺兰烬用毒暗算他,两人打了半天都受了伤,最后贺兰烬看了眼天幕上的排名,提议停战, 因为再打下去, 他们这一队恐怕是要提前出局两个人。


    李商陆兴致缺缺地“哦”了声,淡淡道,“杀了多少魔兽?”


    杀魔兽?


    他们两人快把整个秘境翻遍了,生怕李商陆被哑巴带去什么廖无人烟之地, 做了什么惨无人道之事, 全然没顾上杀魔兽。


    听到他们的解释, 李商陆冷笑道,“我今天都打了十四只,要你们有何用?”


    闻言, 贺兰烬怨恨地望向谢渡,若不是这混账实在难缠,他肯定早就在秘境赢得了李商陆的信任。


    有朝一日, 定会杀了他。


    “兰烬公子。”


    贺兰烬神色微怔,回头望向李商陆,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他低声解释道,“明日我会努力,商陆,你放心。”


    李商陆朝他勾了勾指,手掌在身旁轻拍,“来,坐这,给你烤了红薯吃。”


    她语气温柔极了,却令在场几人无端打了个寒颤。


    谢渡皱眉看着她,想要阻止,又怕她拿自己开刀,只得抿唇不语。


    贺兰烬本能觉得她忽然变得如此温柔,其中必定有诈,可不知怎的,两腿还是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接过那烤的喷香软糯的红薯,耳边又传来李商陆轻轻的嘱咐,“小心烫,用不用我帮你吹?”


    心脏漏跳了一拍,贺兰烬垂眸望向她,唇畔笑意被火堆烘成暖色,鼻尖除了那红薯香气,还能嗅到她身上清柔兰香。


    “用,商陆给我吹凉些。”他亲昵小声道,“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李商陆替他吹凉红薯,余光瞥见角落里的某人朝自己看过来,她满意地道,“当然是因为兰烬公子人好,你比什么剑仙沈长异强多了。”


    此乃贺兰烬最爱听的话之一。


    “你当真这么觉得?”贺兰烬眸光更暗,从她手心接过红薯。


    都说美色误人,这嘴甜会说话的美色更是误人不浅。


    李商陆轻笑着道,“是啊,沈长异哪有你厉害,他若除去那一身剑术,根本没人会多看他几眼。”


    不远处,沈长异怅惘地望着她。


    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


    谢渡忽地冷嗤道,“口是心非,那你还在他送你的弓上挂穗子。”


    李商陆嘴角笑容微僵,咬牙道,“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想挂什么就挂什么。”


    闻言,谢渡“嘁”了一声,“嘴硬,承认又怎样,明明就是喜欢得不得了。”


    他第一次收到宗主送的礼物时也宝贝得要命,装礼物的檀木盒都被他雕上了花,喜欢就喜欢,有什么见不得人。


    李商陆忍无可忍地羞恼瞪着他,“滚。”


    谢渡自知惹不起她,转身出了山洞,抱剑坐在洞口守夜。


    听到他们的话,沈长异终于将目光挪到短弓上那支漂亮的穗子。


    很好看,他记得这支穗子原先是挂在李商陆常戴的金簪上,看来是特地拆下来缠在短弓上的。


    她很喜欢他送的礼物么?


    掩在斗笠下的唇角微微有了些许笑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便又听贺兰烬说。


    “一支穗子能证明什么,”他拄着下巴看向李商陆,递上自己的荷包,“商陆,改日我送你更好的,若你不想要,我送你钱也可以。”


    李商陆略微消了气,顺手把荷包接过来,叹息道,“天下难得一知音,还是你最懂我。”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倏忽落在她头顶,李商陆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对方从怀里取出几锭银子,搁在了她掌心。


    她本想把那银子砸他脸上,转念一想,不收白不收,还是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李商陆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句,转头便继续跟贺兰烬聊天,将他忽视了个彻底。


    贺兰烬却被他逗乐,压低声音问道,“他干嘛突然给你钱,你们认识?”


    “不认识。”李商陆风轻云淡道,“可能是人傻钱多吧,管他呢,我们聊我们的。”


    两人聊得火热,沈长异站在他们身后,局促半晌,还是默默地回到角落坐下。


    余光偶尔瞥去,他便那样抱膝坐着,斗笠将他面容遮住,莫名显得有几分可怜。


    李商陆脸上笑意微微浅了。


    干什么呢,睡着了?


    她演的好戏竟敢不仔细看?


    “喂。”李商陆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下来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戴斗笠?”


    沈长异没想到她会突然朝自己走来,有些紧张地僵硬住身体,听到她的话,他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为了英雄救美?


    一开口就会暴露身份,摘斗笠的话,立刻便会挨打。


    憋了许久,沈长异还是决定沉默不语。


    见他不吭声,李商陆心底冷笑,抬手便要去摘那顶斗笠,却被沈长异连忙握住了腕子。


    “不给看?”李商陆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笑道,“难道你是什么厉害人物,故意蒙面来扮猪吃老虎?”


    沈长异:“……”


    她难道可以透视?


    定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商陆说不定能透过皂纱看到他的脸。


    思及此处,沈长异倏然起身,在李商陆愕然的视线中,挑了个更远的角落坐下。


    什么意思?


    不想理她?


    因为她说的话生气了?


    之前分明说过比这更恶毒的话,怎么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


    李商陆皱了皱眉,刚想跟过去,动作又是一顿。


    她干嘛要管他生不生气?本来就是要气死他的。


    爱去哪去哪,反正在家他也喜欢坐犄角旮旯里。


    *


    一夜没睡好。


    清晨醒来时,浑身都酸疼。


    李商陆睡眠本就浅,做了一宿被巨蟒吃进肚子里的噩梦,梦里怎么跑都跑不掉,没有沈长异,那把短弓也不在手里,巨蟒扭动着身子追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她惊醒几次,发现他们三人都规规矩矩地在洞外守着。


    其实只要有谢渡在就够了,她一点也不担心谢渡会对她做什么,那混账再浑也没有那个胆子,而且会尽职尽责地帮她看住贺兰烬和他那好师尊。


    李商陆伸展身体,取出储物戒里的水盆洗漱,一抬头,沈长异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她险些一口水喷在他的斗笠上,没好气道,“走路没声音,不知道吭一声?”


    被她骂了一句,沈长异垂下头来,递上条擦脸的毛巾。


    谢渡倚靠在洞口边,懒散道,“该出发了,今日至少得杀四百只才追得上第一。”


    四百只?


    李商陆思酌片刻,说道,“好办,你跟贺兰烬一人杀两百,我和哑巴再杀几十个,就能超过第一了。”


    她盘算得还真好,来参加宗门大比该不会只为了拿奖励吧?


    谢渡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半晌,只能忍气吞声道,“知道了。”


    贺兰烬对此毫无异议,唯一不同意的是,“为什么你又跟他一起?”


    李商陆没有回答,只笑着敷衍了几句,把他哄走。


    至于原因,当然是为了看看沈长异到底打算干什么。


    两人沿着小道前进,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李商陆偏要等他先开口,结果等了一整日,除了杀魔兽以外,这人压根不出声。


    中途遇到只十分厉害的魔兽白虎,她和沈长异被逼到了悬崖边。


    危急时刻,沈长异忽然起身从天而降,用了一套非常华丽的剑法,把白虎杀掉了,还回头看向她,好像在邀功。


    李商陆当然没夸他,甚至觉得他闲的没事干,明明一剑就能解决,打那么花哨做什么?


    她一脸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把白虎的内丹挖出来塞进兜里,就这样走了。


    沈长异失落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


    他早该猜到会是如此,那一套对商陆是行不通的。


    罢了,今晚便离开吧。


    这两日商陆杀了不少魔兽,想必没有他在,商陆也能照顾好自己。


    入夜,秘境里的月和外面一样明亮温柔。


    两人沉默无声地往回走,李商陆已经开始有些厌倦。


    整整两天,她仍旧没搞懂这蠢货究竟要做什么。


    回到山洞时,谢渡和贺兰烬还没回来,他们一队的积分还在上涨,看来那两人是要杀够两百只才会回来了。


    李商陆点起火堆,忽然看到沈长异起身朝外走去。


    “去哪?”


    沈长异驻足下来,回头望向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转身继续离去。


    李商陆最讨厌他这副闷声不响的德行,冲过去将他扯了回来,“想走?”


    被她拽回来,沈长异有些无措地看向她,试探着指了指洞外。


    “你走不了,死了这条心。”


    李商陆心头积压的恶气翻涌上来,她上下打量着沈长异,忽然抬起手,指背缓缓拂过那斗笠上垂下来的雪白皂纱。


    “哑巴,说实话,我更喜欢你。”她笑了笑,“其实我是有夫之妇,不过我更喜欢外面的男人。”


    指背在皂纱上拂过,仿佛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巾,拂过了他的脸。


    沈长异浑身僵硬起来,极尽小声地拒绝,几乎只是气音,“别。”


    李商陆凑近他些,慢慢将手探进皂纱里,去触碰他的唇,“原来你会说话。”


    “不要。”这句更加颤抖,甚至隐隐可以听出是沈长异的声音。


    但李商陆装听不懂。


    “好软。”


    她笑吟吟道,


    “不知道吻起来如何?”


    沈长异捏住她的腕子,从唇上拿开,呼吸沉重。


    李商陆却仍旧没有放过他,凑的更近,声音轻轻,“你呢,你不好奇我么?”


    她带着他的手,轻轻搁在自己的衣襟处,眸光含着些恶劣的玩味,


    “反正我夫君也不在这,要不要做些离经叛道的坏事?”


    沈长异终是承受不了,伸手便要将斗笠摘下来,这次换作李商陆拦住他。


    “别啊,我就喜欢你蒙着脸。”


    沈长异震撼地看向她,憋了许久,闷闷开口,


    “商陆,是我。”


    李商陆心底冷笑了声,嘴上却道,“哑巴,我知道是你,我要的就是你,换别人我还不要呢。”


    她竟听不出他的声音。


    沈长异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衣带却已经被李商陆扯住。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不知是贺兰烬,还是谢渡,亦或是什么正好路过之人。


    他无法思考,下意识抬手将洞口用阵法封住。


    “商陆,等等……”


    李商陆轻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抬眼看他,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故意打翻瓷瓶,却还故作无辜的猫。


    脑海轰隆一声似是有雷电劈下来,天地瞬间空白一片。


    沈长异怔怔看着她,不再反抗,心头酸胀不已。


    原来她会对别人,露出这么美的模样。


    第27章 还有脸笑 颈子上的吻痕,不知道遮一遮……


    (二十七)


    一只魔兽豪猪横冲直撞地在密林中狂奔, 在它身后追赶的正是谢渡。


    眼看那豪猪朝他们休息的山洞奔去,谢渡心头暗道不妙, 万一李商陆已经提前回来,岂不是会被那豪猪冲撞伤害?


    他不免心焦,飞身而上,终于在那豪猪冲到山洞附近时将它一剑钉在树干上。


    然而等谢渡去看山洞时,却发现原本山洞所在的位置,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伸手抚上那片山壁, 神色忽变。


    这阵法,是师尊自创的障目之阵,上面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至纯的灵气,绝不可能有错,师尊就在这里!


    师尊怎会突然来到这秘境中?


    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 谢渡耳尖泛红, 他在山洞外来回踱步半晌,还是决定在此守着,若贺兰烬回来,他好提前拦住。


    与此同时, 山洞内。


    火堆的暖色舔上石壁, 映照着闪动朦胧的人影。


    李商陆埋头解着他的衣带, 突然发觉身前人不动了。


    “哟,不反抗了?”


    她扯起唇角,牵住那衣带一角, 轻轻抽出半截,“那我可继续了。”


    隔着一层皂纱,她看不清沈长异此刻的表情, 但可以想象出他此刻定然痛苦极了。


    谁叫他故意装神弄鬼,戴个破斗笠来骗她。


    见他仍沉默不语,李商陆玩心更盛,俯身在他颈间印下一个醒目的吻痕,直勾勾盯着他,挑衅地笑,“不说话,该不会在哭吧?”


    半晌,她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探入皂纱内去触碰他的脸。


    温热的眼泪在掌心融化湿润,李商陆仿佛被那温度烫到,指尖轻颤了下,没来由地心窒。


    “有什么好哭。”


    她低骂了声收回指,“真是扫兴。”


    对方静默地立着,好像被伤透了心。


    哭吧,哭死你也没人管,活该。


    李商陆冷血地转身,还没走远,倏忽被一双手环住了腰际。


    身后人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抱着,修长挺拔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无处可逃。


    李商陆心口漏跳了一拍,皂纱的清香拂过鼻尖,她下意识避开眼,好似漫不经心道,“原来你也会主动啊。”


    然而对方只抱了她片刻,很快便放开手,沉默地朝洞外走去。


    “不许走!”


    眼见他又要离开,李商陆气得要命,拾起身边的一切扔向他,就差把地上燃烧的柴火堆也丢过去,


    “你敢走个试试!”


    沈长异似乎并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好像风雨里飘摇的一叶扁舟,时刻可能被狂风骤雨吹打翻覆在李商陆名为怒火的浪潮中。


    半晌,他还是回来了,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商陆应该能消气吧?


    李商陆恨恨盯着他,坐回火堆前,“滚过来。”


    她毫不客气地使唤着沈长异帮她烤东西,也算给他找个活干,省得他老想跑。


    晚饭是他们白天路过一条小溪时下水抓的鱼,她亲自提着衣裙下去抓的,一口气抓了四条放在储物戒里。


    李商陆干脆利落地掏出匕首给鱼开膛破肚,串到木签上,递给他。


    好半晌,没人接。


    抬头看去,沈长异竟不知何时已经后退到了角落里,朝她摇了摇头。


    她倏然想起来,沈长异自幼就害怕鱼,看都看不得的那种,只好收回木签,不无嫌弃道,“忘了你害怕,自古以来都是鱼怕人,哪有像你这样的。”


    还剑仙呢,一条鱼就打败了。


    说起他害怕鱼这事也挺好笑,那时她带沈长异去河边摸田螺,他摸着摸着抓到一条小鱼,鱼身湿湿滑滑,他大概是不喜欢那手感,一时惊慌不已,将鱼扔到了岸上。


    他一直呼唤李商陆去救那条小鱼,可李商陆忙着在远处摸田螺,压根没听见。


    鱼离了水,很快便不再动弹,没有眼皮的鱼眼空洞而漆黑,嘴仍张着,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沈长异惊恐地看着那条鱼,从活蹦乱跳,到渐渐断气,兴许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令他那脆弱易碎的内心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觉得自己日后也会像那条鱼一样死去。


    自那以后他再没吃过鱼,而且看到就会害怕。


    而李商陆恰恰相反,她爱吃鱼,喜爱程度仅次于盐水鸭,沈长异只得常常到酒楼里买来做好的鱼给她吃,还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才敢碰。


    思绪收回,李商陆还是觉得小时候的沈长异更讨人喜欢些,至少看着胖胖的,干什么事都很好笑。


    她耐心地烤着那只鱼,隐约发觉身旁人缓慢靠近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何物?”


    声音很轻,微微带着些许怔然,


    “商陆,你早知是我?”


    手腕猛地一抖,李商陆险些把烤鱼丢进了火堆,她愕然地偏头看去,沈长异竟已摘下来那只斗笠,迷茫地看着她,眼底似乎还有些许期待。


    脑海将方才的话飞快地过了一遍,她不仅说了什么要的就是他,还故意在他颈间留下吻痕,李商陆呼吸轻促,脸侧瞬间红得滴血。


    不、不能承认,绝不让这蠢货得意!


    “我哪知道是你,我是把你当成…当成别的人了。”她舌头好像打结了,临时编出来的借口漏洞百出。


    沈长异盯着她,半信半疑。


    “真的?”


    李商陆扭开脸去,什么话都往外说出来,口不择言道,“当然,我就是想随便找个男人玩玩而已,我要知道是你,你觉得我还会理你么?”


    闻言,沈长异抿了抿唇,轻轻道,“商陆,你脸红了。”


    蠢货!


    不准盯着她看!


    李商陆在心底怒骂了一声,头却扎得更低。


    “而且,心跳很快。”


    沈长异无比笃定地道,“你骗我。”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回眸看向他,转移话题道,“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戴个破斗笠潜入我身边?”


    话音落下,方才还言辞凿凿的沈长异,瞬间没声了。


    “呵,”李商陆底气回来,冷眼睨着他,“说啊,为了看我笑话?”


    “没有……”


    他轻声说,“绝非如此。”


    那你倒是说啊?


    李商陆恨不能上前把他的木头脑袋撬开,看看他每天究竟在琢磨什么。


    良久,沈长异终于低低开口,“因为你不理我,上君说,只要我能在秘境试炼……英雄救美,如此,你或许会对我改观。”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神色微顿,她想起白天某人用华丽无比的花哨剑招杀掉那魔兽白虎,本还以为沈长异是闲的没事干,没成想,那是孔雀开屏。


    她恍然片刻,忍不住低笑了声。


    好蠢。


    怎么会有人这么蠢?


    望着她唇畔扬起的笑意,失去了平日冷言冷语的锐利,反倒像朝阳映入湖心,春水漾开清波,惟剩一片灿烂与柔和。


    沈长异挪不开眼,心跳怦然。


    她在笑。


    上君的办法,有用。


    “英雄救美。”李商陆靠近他些许,指尖勾了勾他手心捧着的斗笠,笑得停不下来,“沈长异,我可没见过哪个英雄,是心存故意去救美的,这可不像君子所为。”


    被她说得一羞,沈长异低下头,轻声辩解,“我本来也会保护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李商陆愈发觉得好笑,却板着脸道,“所以,你盼着我出事,好来救我?”


    “不会。”沈长异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斩钉截铁道,“你一定会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见他那副认真神色,李商陆又笑不出来了。


    “跟着你还能安稳才怪了。”


    话音落下,沈长异脸色骤然煞白。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抿了下唇,又故作随意道,“我命中带克,有点波澜也正常,你别被我克死就不错了。”


    沈长异眼睫垂落,低低道,“你很好,不会克死任何人,是我的错。”


    李商陆皱眉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沈长异将话题引开,“还需要我在这里陪你么?”


    她本打算甩给他一句,谁需要你。


    可不知怎的,在这陌生的地方,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就算有谢渡和贺兰烬在,好像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你走了谁帮我干活。”李商陆指使起他,“眼里一点活没有,去外面拾柴,看不到火堆都快熄了?”


    沈长异点点头,把斗笠戴回头顶,即将踏出山洞前,他又匆匆折返回来。


    “商陆,以后你生气,可否告诉我理由?”


    李商陆愣了愣,硬是被他气笑几分,“凭什么告诉你,给我滚。”


    “哦……”


    他老老实实地走了。


    但是,李商陆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身边。


    如此想着,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


    秘境试炼终于结束,李商陆的名次顺利跻身前列。


    是好事,也有点不那么好。


    譬如走在路上,常能听到有人询问,这李商陆是谁?这李商陆是男是女?这李商陆都有什么本事?


    那些人估计都以为她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李商陆越想越气,这样一来,剑术试炼时岂不是要把脸丢尽了?


    她哪里会什么剑法,从小到大,沈长异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原先她计划直接投降,可现在所有人都认识她,上来就投降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不投降也会被人一剑打趴下,更丢人现眼。


    要想不丢脸,只能靠走后门了。


    李商陆把主意打到了裘寒玉身上,其他人她不认识,可裘寒玉好欺负她是知道的。


    她专门到太阴山拜访了圣女大人,还带了许多礼物,怕圣女大人看不上这些薄礼,专门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也带了去。


    不出所料,裘寒玉非常喜欢她的礼物,不过李商陆怀疑不管是什么礼物她都会喜欢的。


    在开门见山说出她的计谋之后,裘寒玉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被李商陆说动。


    “我可以帮你撒谎,就说你生病了。”


    李商陆:“……”


    她自己不能说谎吗?


    估计这就是裘寒玉能为她做到的最大限度了,李商陆失望而归。


    翌日,剑术试炼。


    她无可奈何地背上那沉重的长剑,跟在众弟子后朝擂台走去。


    剑术试炼规则是轮流上擂台,每人打满三十场计算成绩,接下来几日则是分数高的人继续决出胜负,直到排出所有名次。


    来之前沈长异专门教了她几招,她一丁点也没学会。


    还是装病吧。


    前方的人流忽然停住,李商陆困惑地抬头去看,耳边传来弟子们惊喜讶然地议论声。


    “快看,那是不是剑仙大人?”


    “是!是剑仙大人来了!”


    “倘若在剑术试炼能得剑仙大人指点一二,就是死也值了!”


    她微怔了下,踮起脚尖望向高台,果不其然,沈长异与裘寒玉那些考官们坐在一起,云雾缥缈,若隐若现,只能看到那身素白雪衣,仿佛真是天上下凡的谪仙般,触不可及。


    怎么跑那去了?


    英雄救美不成,又换了新法子?


    几位考官轮流讲解规则,沈长异孤高坐着,一言不发。


    “剑仙大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冷淡,哎,真不知何人能听到他的教诲。”


    话少冷淡?


    废话,他到昨天为止还在秘境闲逛,压根不知道规则,能说什么。


    李商陆低低嗤笑了声,跟着人群走到擂台前,离那方考官所在的高台更近。


    她状似不经意地抬眸,望向沈长异,对方也有所察觉地朝她看来,抿了抿唇,露出些许温和的笑容。


    刹那间,李商陆忽地忍不住轻咳起来,瞬间扎下头去,把自己藏进人群。


    笨死了,还有脸笑!


    颈子上的吻痕,不知道遮一遮?——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28章 观棋不语(二更) 他不吃药也可以…………


    (二十八)


    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 一寸不离。


    沈长异想起昨日教导她练剑,商陆挥了没两下便叫苦不迭, 喊他给她捶腿捏肩。姿势不准,纠正许多遍也改不过来,最后干脆把他当成一根柱子,倚靠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骂着,


    “再说不准下一剑就砍你。”


    分明是威胁, 可他总觉得那话里有些其他的意味,像是撒娇。


    不过,这个念头他只闪过一瞬便迅速丢弃了。


    商陆不会撒娇的,如果说她撒娇,她会生气。


    这些年,他教过许多人剑法, 可从没想过教商陆剑法。


    商陆曾经很讨厌练剑, 现在却主动提出要学。


    是不是……


    她也开始有些改变了?


    一定是,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长异,还看呐?”


    闻言,沈长异收回思绪, 偏头看向身旁的渡蘅上君, 低低道, “多谢上君,你教我的办法,很好用。”


    渡蘅上君捋了捋胡须, 喜不自胜道,“我就说吧,她现在是不是彻底对你改观了?”


    改观?


    好像有, 也好像没有。


    沈长异沉思片刻,果断放弃了思考。


    商陆的想法,他想不通的。


    “待会试炼结束,本座想见见她。”上君笑眯眯地道,“你可否引荐一番?”


    沈长异张了张口,还未出声,身旁的阵法大能崔不晓凑了上来,好奇地问,“上君说谁呢?”


    上君神神秘秘地道,“当然是长异的夫人,你不认识吧?”


    崔不晓讶然地望向沈长异,喃喃道,“剑仙大人竟然有夫人,此事我倒是不知。”


    他常年游走于除魔路上,对修仙界的事不太清楚,至今连这些宗门的名字都没记住。


    “不过,剑仙大人的确年岁尚轻,正是成亲生子的时候,你们可有儿女了?”崔不晓关切地问。


    沈长异垂下眼,摇了摇头。


    孩子的事,估摸还早着,他并不强求,跟商陆立下每月一次的规矩,只是想借机与她亲近而已。


    若真有了孩子,他反倒会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连夫君的身份尚未能从商陆那里得到认可,父亲的身份恐怕更难于登天。


    崔不晓了然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沈长异面前,“我这里正好有一副名医药方,如果剑仙大人与贵夫人有求子之需,不妨一试。”


    闻言,沈长异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收下。


    是药三分毒,他不会给商陆喝的。只是别人一番好意,不收不好。


    崔不晓见他收下也很高兴,低声道,“哦,对了,这药方是给你喝的。”


    沈长异面色微微泛红,赧赧道,“多谢。”


    他可以的。


    不用吃药也可以。


    上君身旁,裘寒玉朝沈长异小心翼翼投去视线,目光落在他颈间那一抹红痕,她眸色渐渐灰暗下来,收回了眼。


    看起来,很幸福呢。


    幸福就好。


    *


    剑术试炼结束,李商陆称病没有参加,立在台下看了半天。


    当中贺兰烬碰到谢渡一次,两人终于分出高下,比拼剑术,贺兰烬一凡人之躯力不能及,几个回合败下阵来。


    裘寒玉和沈长异为弟子们指导了几句,得到指导的弟子们欣喜若狂,激动地朝他们行礼。


    李商陆拄着下巴,磕了口瓜子,盯着他们两个看。


    两人皆喜欢穿一身雪白,鹤立鸡群般出尘夺目,而且都是剑修,修为极高,共同话题应该也很多。


    如此看来还真是般配,一个像神仙,另一个像仙女,也怪不得腾长老会以为沈长异的妻子会是一个如裘寒玉般的人。


    她从来没穿过白色衣衫,衣橱里全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就算她像裘寒玉那样穿一身雪白,估计也不会像什么仙女吧。


    听说修仙之人往后会活得很久,衰老也慢,就像那个什么渡蘅上君一样,李商陆今天才知道,那个上君已经活了七百多岁。


    那已经是此间最强的存在之一,沈长异只会比他更强,绝不会差。


    而且,他今年才刚刚二十三,李商陆今年二十一。


    过三十年,沈长异估计还会是这副模样,而她脸上恐怕已经开始长皱纹。


    再过几十年,沈长异那时说不定已经是回归天界做神仙了,不老不死,免受轮回之苦,他本来就是真仙下凡,回到天上倒也合理。


    而她……或许已经在小坟堆里,挨着他们的爹娘的小坟堆,葬在一起。


    李商陆忽然磕不下去,嘴里尝不出滋味,把瓜子随手塞给身旁的小弟子。


    她不想变老,干脆三十岁死掉算了,还能早点见爹娘呢,好事。


    回客栈的路上,李商陆被两个笑眯眯的小道童拦住。


    说是小道童,因为他们穿着打扮完全不像修士,而像是从古画里抠出来的两个道童小人。


    “见过剑仙夫人,渡蘅上君有请。”


    小道童们俯身行了个大礼,将她引去了上君暂住在太阴山的宫殿。


    甫一进门,便见屏风被两侧小童缓缓拉开,里面竟有两人正在对弈。


    仙风道骨的渡蘅上君执黑,与他对座的,正是沈长异。


    见到她来,沈长异立刻便起身走到她身边。


    “上君,剑仙夫人来了。”小童低声提醒了句。


    闻言,渡蘅上君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棋盘上挪开,走到李商陆面前,乐呵呵道,“商陆,终于见面了,本座可是久闻你的大名。”


    沈长异低声道,“商陆,这位便是在我幼时帮我治病的上君。”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愣了愣,惊讶道,“那个老仙人,是你?”


    她听爹娘说过,沈长异的病久治不好,那时沈家买药寻医几近倾家荡产,最后在一处仙山受了一位老仙人的恩惠,教给他修炼之法,慢慢才靠修炼调养好身体。


    渡蘅上君哈哈大笑,丝毫没在意她言语的失礼,“对咯,正是本座。”


    他招呼小童带李商陆入座上茶,又坐到棋盘前,“商陆啊,本座得先下完棋再跟你聊,这棋下不完心里实在痒痒,快叫你夫君过来陪本座下完吧。”


    沈长异看向李商陆,李商陆仍在消化渡蘅上君的身份,随口道,“去吧。”


    他这才坐回棋盘前陪上君下棋。


    李商陆端着茶盏,轻抿一口。


    没想到沈长异可以跟渡蘅上君对弈,她明明记得他幼时并不擅长下棋。


    看来他们早就认识,还非常熟悉,渡蘅上君比沈长异看起来更像仙人,会不会卜算命理呢?


    如果他会,是不是早就卜算出她是沈长异的情劫?


    心思飘忽不定,李商陆琢磨许久,将目光落在了棋盘上,嘴角倏然一抽。


    “下那干嘛,不是找死么?”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小童低低道,“剑仙夫人,观棋不语……”


    李商陆指着棋盘,不可置信道,“可是他下的实在太臭了。”


    上君摆了摆手,笑呵呵道,“无妨,商陆姑娘为何觉得长异这棋不好?”


    闻言,李商陆更加难以理解,“我是说你……”


    沈长异轻咳了声,似乎在用眼神示意她什么。


    可李商陆完全没看见,她凑上前去,指尖点在棋盘上,“你下在这,他立马便能从后截你,五步之内你必死无疑,满是漏洞……”


    顿了顿,李商陆突然反应过来,偏头望向沈长异。


    她就说沈长异下棋很烂,能跟他对弈的人能强到哪去?


    这渡蘅上君,是个臭棋篓子。


    她缓了好一会,才确信眼前仙风道骨、酷爱对弈的上君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棋很烂这件事,该不会从没人点破此事吧。


    “怎么会呢?”上君拧眉思索,却犹疑地拾起棋子,换了个地方搁下,抬眼望向李商陆,“放这呢?”


    李商陆:“……起来,我教你。”


    上君呆滞片刻,活了几百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教他什么,他反应许久,站起身,给李商陆让出座位。


    执起黑棋,李商陆思酌片刻,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着棋,上君和小童们直勾勾地盯着。


    “本座下棋很烂么?”


    小童干咳了声,委婉地道,“上君偶尔也赢过。”


    上君有些不服气地抿紧唇,抱着胳膊仔仔细细盯着李商陆每一步棋。


    慢慢的,黑棋渐渐扭转颓废,竟开始有高歌猛进之势。


    沈长异抬眼看她,微微压下唇畔笑意。


    好久没有一起下棋。


    从前在学堂下过几次,不过商陆总是嫌无聊,玩一半便不玩了。


    上君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地望着棋局动势,时不时抬头看向李商陆。


    棋确实比他下得好,但这棋风杀气太重,每一步都非要将对方逼入绝境似的,即便并未占上风时,也要恶狠狠地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这样的人,极容易赢,但也极容易输。


    上君沉沉望着她,思绪万千。


    一局下完,李商陆果然赢了,沈长异的棋子节节败退,已被吃下不少。


    “就凭你还跟我斗,再练八百年吧。”李商陆难得心情不错,许久没像今日般认认真真地下一次棋,还把沈长异给赢了,岂能不高兴。


    沈长异见她开心也跟着开心,本想附和着说一句,“商陆一直都厉害。”


    不知怎的,脑海突然想到上次他夸商陆炼丹厉害,她突然便失了兴致,于是话到嘴边,沈长异又咽了回去,低声道,“下次我会赢的。”


    所以,下次还跟他玩吧。


    李商陆瞥他一眼,好像确实心情更好了些,“下次你也赢不了,你这水平,也就跟上君下下了。”


    上君:……


    哎,小孩子说话就是直啊。


    “长异啊,我想跟商陆聊聊下棋之道,你去帮我把珍藏的好茶拿来吧。”


    沈长异微怔了瞬,回眸看向李商陆,对方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让他去。


    他犹豫片刻,临出门前,朝上君递去一道心音。


    “长异恳请上君,不要告诉商陆情劫一事。”


    “她不是我的情劫,只是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二更奉上。


    第29章 手帕 对他,还是师尊,亦或是她自己?……


    (二十九)


    太阴山, 侍仙殿。


    两人对面而坐,分执黑白, 棋子落在石盘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响声,如晨露落入清泉。


    李商陆知道上君不可能只为和她下棋,思索片刻,她还是觉得对方兴许是要提起那情劫一事。


    若非她死过一次,恐怕永远也没机会知道自己竟然会是沈长异的情劫,这个世界估计都是为那所谓的主角谢渡诞生的, 而沈长异则是传授主角剑法修为,却被人残害的早死师尊。


    按照这说法,沈长异是必须要死的。


    一山不容二虎,天无二日,尊无二上,沈长异已经强得无法再超越, 那谢渡做主角的故事还有什么好看?


    所以他死了, 被妻子毫无防备地害死。


    接下来就该是谢渡的故事,谢渡如何为师报仇,如何登上巅峰,如何飞升成仙……


    而沈长异不死, 后面的故事都乱了套。


    将命中注定的事改变, 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上君还没开口, 李商陆已经把能想到的一切全想了一遍。


    “商陆啊……”


    她抬起头,眸光略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


    上君望了她半晌,心底叹息一声, 低低道,“近来可好?”


    李商陆有些诧异地看他,随口道, “挺好的。”


    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每天逛逛街,花花钱,炼炼丹,顺便骂几句沈长异罢了。


    听到她的话,上君微微颔首,凭空取出一本古籍,递到她面前,“本座观你似有被上古咒法控制过的迹象,这咒法乃是邪门歪道,极其恶毒阴险,不易察觉,你近来是否经常心悸幻痛?”


    “此乃去嗔净念丹经,这本丹经里的丹药炼成之后,每日服下,有助于你涤荡魔气。”


    李商陆吃了一惊,她的确经常心口会疼,一直以为是被沈长异和谢渡那混账师徒给气的。


    魔修咒法控制过她?


    什么时候?


    她伸手接过那本薄薄的丹经,脑海却想到另一件事,剑术试炼之后,还有最后一门术法试炼。


    这门试炼将炼丹术、符篆、阵法、体术等包含在内,她已经在剑术试炼落后别人一大截,要是能把这去嗔净念丹炼制出来,说不定能取得高分,毕竟是渡蘅上君所赠之物,定然是好东西。


    李商陆将丹经仔细收好,抬头望向上君,“上君没有别的话要说?”


    对方沉吟片刻,似是想说什么,脸都憋红了些,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希望你和长异都能好好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要说。”


    所谓情劫,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消解了。


    倘若执意多言,会不会适得其反?


    上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沈长异反倒担忧地问了又问,直到把李商陆问烦了,他才放心下来。


    术法试炼在七日后,李商陆从太阴山借来了一只丹炉,按照丹经上的步骤炼制那枚去嗔净念丹。


    不过,很快又有了新的难题。


    她从前炼丹时,只看色泽形状,却没有亲自服用过,不知效果如何。


    而术法试炼是一定要给试药长老服下的,她怕自己的药把长老们毒死。


    李商陆自己吃了一次,没感觉有什么效果。


    想来应该是最近没什么令她不高兴的事发生,那心悸幻痛的症状自然无从验证。


    本想去问上君,可上君是考官之一,听说她要拿他送去的丹经参赛,为维持公正,坚决不肯帮她指点迷津。


    李商陆只得专程写信回明昼宗问人,腾长老说,这丹药他只在书里看到过,最好多找几个人试药,记录下效果。


    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想了想,决定找贺兰烬试药。


    “丹药?”


    贺兰烬自她手心接过那枚圆润滢白的丹丸,捏在指尖仔细瞧着,低低笑道,“商陆亲手炼制的丹药,我自然是要吃的,只不过,帮你试药总该给点好处吧?”


    李商陆皱了皱眉,淡声道,“你就不能无私一些?”


    每次求他帮忙,一定会找她讨要好处。


    “商陆若是我夫人,我肯定无私。”贺兰烬不紧不慢摇着折扇,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找你表哥试药?”


    “他在指导徒弟,一天不见人影。”李商陆随口敷衍道,“你到底吃不吃?”


    原来是先来找的他。


    贺兰烬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当然吃,像我这般没有好处还帮你试药的男人可不多,你可得记着我的好……这药是什么功效?”


    李商陆:“去除体内残留的魔气。”


    贺兰烬:“?”


    他面色僵滞了瞬,缓缓将那丹丸搁回了李商陆面前,“还是去找你表哥吧。”


    开玩笑,他现在已经只剩一缕残魂,魔气少得略等于无,连沈长异都发现不了,李商陆居然还要清除他,直接把他杀了算了。


    从贺兰烬那碰壁回来,李商陆没了办法,她总共也没几个熟人,总不能让裘寒玉帮她试药,万一把考官吃坏了怎么办?


    回到客栈时,推开门,沈长异和谢渡居然都已回来了。


    “见过师母。”谢渡起身行礼,腰间没有佩剑。


    李商陆没有理会他,握着那枚丹药,走到沈长异面前,摊开掌心。


    沈长异看了看她,又看向那枚丹药,“这就是去嗔净念丹?”


    商陆给他看,是想让他夸赞丹药炼得好?


    他措辞许久,还没开口,便听李商陆有些不自在地道,“试药,吃了。”


    她向来是不会求人的,这样直来直去的命令,是她唯一同沈长异交流的方式。


    沈长异微微愣了下,伸手接过那枚药,刚要放入口中,却被李商陆半路拦下。


    “算了,让谢渡吃。”


    李商陆眼睫低垂,没有看他,只把那枚丹药不讲道理地夺过来,塞进了谢渡手里。


    谢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良久,试探着问,“你下毒了?”


    不然怎么突然塞给他吃?


    此话一出,好像点破了什么不该提及的往事,沈长异和李商陆脸色都变了变。


    李商陆磨了磨牙,恨恨道,“要真有毒便好了,毒死你从此耳根清净。”


    沈长异怔忡望着她,抿唇不言。


    有毒也无妨,他想说。


    商陆不许他试药,是害怕他会出事么?


    谢渡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吃那枚看起来可疑至极的丹药,正犹豫着时,沈长异却从他指尖轻轻拿走那枚丹药,搁进口中嚼碎咽下。


    滋味前苦后甜,不算难吃。


    李商陆反应过来,下意识骂道,“谁让你吃了,你知道是什么药就吃?”


    那是她做出来的第二颗,除了她自己,还没任何人试过。


    “我相信你。”沈长异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淡淡开口,“会没事的。”


    李商陆哑然失声,半晌,嘟哝着道,“随便你,吃死了也不怪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完这句谢渡更加怀疑那药有什么问题,他皱眉问,“是什么药?”


    “关你什么……”李商陆刚想呛他两句,却听扑通一声,她错愕转头,却见那道雪衣身影倒在了地上。


    心跳骤然一滞,随后剧烈地快跳起来,李商陆瞳孔疾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她在饭菜下毒那日重叠——分明她将饭菜换掉了,可沈长异还是死了。


    “怎么了?”


    李商陆声音颤抖,仓皇地俯身去推沈长异的身体,“沈长异,你怎么了?”


    谢渡同样不可置信,他毫不犹豫地一把将沈长异扶起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颇为无语道,“还有气,只是晕了。”


    李商陆颤着指探过鼻息,又将手轻按在他的心口,确定他的心脏仍在跳动,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额头已经沁满了汗珠,一滴滴地自下颌坠落。


    幸好……


    不、不对,那天也是这样,一开始没什么事,后来他只是在藤椅上小憩一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那究竟是什么丹药?”谢渡同样吓得不轻,将人扶到软榻上躺好,“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来吃。”


    李商陆脑海仍旧一片空白,顾不上理会他,她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取出那本丹经仔细查看。


    每个步骤都没错,怎会发生这种情况?


    等等,步骤没错,可放了哪些药材,她忽然想不起来了,定是少放或多放了哪样!


    是哪样?


    怎么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谢渡余光望向她,见她那副紧张无措的神色,微抿了下唇,低低道,“不必担忧,师尊只是晕过去,没什么异常。”


    然而李商陆全然没听见他的话,一味地翻看那本丹经,手不停地抖,额头的汗水滴落在纸上,洇湿一小片,像是泪痕。


    谢渡将灵气缓慢渡进沈长异体内,时不时朝她看去几眼。


    还说不喜欢师尊,分明就是很喜欢。


    灵气在体内脉络转了一圈,依旧没能看出任何问题。这要真是毒,能杀人于无形,恐怕李商陆要成为毒仙了。


    他估摸着没什么大问题,师尊可能很快就会醒过来,就算醒不过来,现在正是宗门大比之际,在此聚集的各路高手数不胜数,随便找一位丹仙圣手就能治好。


    谢渡刚想出言安慰李商陆几句,却见李商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边,竟是要走。


    “你去哪?”


    李商陆没有理他,谢渡见她状态不对,连忙上前拦住她,“师母,你在这里守着师尊,我去寻人来帮忙就是。”


    听到这话,李商陆终于回过神来,她缓慢抬起头。


    谢渡登时怔住,他从未见过李商陆那样的神情,眼眶通红湿润,眸光充满了近乎疯魔的执念,就好像,她已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没事,师尊没事!”谢渡愕然望着她,抓着她肩膀晃了晃,“我说他没事,听到了么,你在想什么?”


    李商陆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要找渡蘅上君,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要沈长异立刻就醒过来!


    没两步又被谢渡挡住,这次谢渡是真心害怕她了,“回去吧,我去请渡蘅上君来看一看,你可以先想想丹药出了什么差错,等上君来了也好诊断。”


    李商陆这个状态跑出去,说不准就会出什么事,而且绝对比师尊的事更严重。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谢渡说的有道理,药方没错,是她炼制的方法错了。


    上君来了也只会先问她丹药是怎么炼出来的,没办法一下子救醒沈长异。


    李商陆果断推开他,转身回到房间里,把储物戒里的药材全取出来,一遍遍地重复当时炼丹的动作。


    谢渡见她回去,总算松了口气,他摸了把额头,也是一手的冷汗。


    方才李商陆那副模样,就好像她曾经也做过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她在害怕,可那份害怕之中,他又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那份愤怒是对谁?


    对他,还是师尊,亦或是她自己?


    谢渡想不明白她身上为何有这么多谜团,只得叹息一声,掐了个遁地决,先去寻渡蘅上君。


    李商陆的确是愤怒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长异会晕过去。


    就好像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明明换掉了饭菜,沈长异还是死了。


    她已经没有要杀他了,已经不想杀他了!


    那份罪孽还没还清吗?


    要还多久,还几辈子?


    还要像这样死去重生多少次!


    为什么总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偏落在她头上,她不是什么情劫,她只是嫁给了沈长异,仅此而已!


    纸页被翻皱,药草金石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地,李商陆发丝散落,无知无觉般重复着炼丹的动作。


    软榻上,倏忽传来一道窸窣声响。


    李商陆动作骤然僵滞,她回过头,脸上满是泪痕。


    软榻上,沈长异懵懂地盯着她,缓慢起身,朝她走来,递上一只手帕。


    天光自窗口漏出,照在那方洁白的手帕上,明亮柔和。


    李商陆定定望着他,半晌,扑进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0章 谁又问他了?(二更) “跪下来求我。……


    (三十)


    她与沈长异的拥抱, 似乎总是在某一方感到脆弱时才会有。


    李商陆将脸埋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没有任何缘由,她只是想抱着这个活生生的沈长异。


    哪也不许去,就算是进了阴曹地府也要回到她身边。


    身前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身体僵硬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指尖抵在了李商陆的额头。


    半晌, 他把人,轻轻推开了。


    李商陆愣了愣,眼泪还沾挂在睫羽上,茫然地望着他。


    沈长异从她怀里离开,将手帕递去,神色平静, 声音很淡。


    “需要么?”


    李商陆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呆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


    沈长异似是有些困惑,片刻,将手帕收回, 目光将整个房间扫视一遍, 淡淡道, “此地是何处?”


    不祥的预感,又成真了。


    李商陆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抚在胸口, 许是吃过去嗔净念丹的缘故,她的确不痛,而是一阵难言的窒息。


    ——沈长异吃她的药吃傻了!


    仿佛第一次来到这里般, 沈长异将房间每个角落都看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地上那本丹经,他拾起来,翻看两眼。


    去嗔净念丹,不认识。


    他把丹经上的褶皱捋平,递还到李商陆面前,李商陆麻木地接过,便见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去哪?”


    李商陆冲上前拦住他,将房门关紧。


    他们得等上君来,上君来了会治好他的。


    沈长异眉宇微蹙,冷淡道,“为何拦我?”


    “因为你现在是个傻子。”李商陆已经彻底恢复冷静,指向软榻,“滚去床上躺着,一会有人来帮你看病。”


    闻言,沈长异沉吟一声,平静解释道,“我没病。”


    李商陆冷笑了声,“那你说说,我是谁?”


    沈长异拧紧眉,半晌,他掐起指尖。


    “你是……我的妻子。”


    他眼中掠过一丝迷茫和惊讶。


    李商陆拍掉他的手,沉沉盯着他,“不许算,你现在说,我叫什么?”


    沈长异默了默,良久,摇了摇头。


    李商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现在感觉自己也开始头晕了。


    “你在生气?”


    沈长异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却有些不解,“不许我掐算,如何得知你的名字?”


    李商陆只盼着渡蘅上君能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她不耐烦道,“那我怎么就知道你叫沈长异?”


    “我不叫沈长异。”


    对方淡然开口,


    “我叫昼玄。”


    李商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看来不只是傻了,还疯了。


    昼玄是谁,活半辈子她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谁起的这么难听。


    “行,沈昼玄,现在立刻滚回床上躺着。”李商陆挡在门前,半步不挪开。


    沈长异又摇了摇头,认真解释,“不是沈昼玄,是昼玄。”


    谁问你了?


    要不是看在他刚醒过来的份,李商陆真想一脚给他踹回床上。


    “我有要事,你让开吧。”沈长异声音很轻,说的话却毫不温柔,“不让开,你也拦不住我。”


    好样的沈长异,长本事了。


    李商陆硬生生气笑了,指尖点在他肩头,把人戳得后退半步,“我今日偏不许你走,管你什么昼玄夜玄的,少在这装疯卖傻,回去躺好。”


    沈长异叹息一声,方想直接离开,房门却被推开了。


    渡蘅上君与谢渡及时赶到。


    “长异,你怎么样?”上君急切地问他。


    听说沈长异出事,他连棋也不下了便带着谢渡遁地赶来。


    沈长异望向渡蘅上君,“唔”了一声。


    “渡劫期圆满,凡人当中已是顶峰,只可惜,此生注定无法再突破半步。”


    话音落下,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


    李商陆没听懂。


    谢渡听懂了,却被他的话吓到。


    上君则是脸色突变,好像意识到什么般,恭敬俯身道,“渡蘅见过昼玄仙君。”


    听到他的话,沈长异思索片刻,忽然像想起什么般低声道,“渡蘅?渡蘅只有十岁。”


    闻言,上君深深看他一眼,沉声道,“仙君,已经七百年过去了,没成想还能再相见。”


    一旁,谢渡微微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师尊。


    沈长异恍然地道,“仔细看来,的确是渡蘅没错,近来可好?”


    上君却没急着与他叙旧,目光落在角落里怔忡的李商陆身上。


    “仙君恢复了记忆,可是打算回天界去?”上君纠结半晌,还是开口,“如仙君所见,这是沈长异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凡间之身的妻子。”


    沈长异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只一眼便快收回,轻描淡写地道,“镇魔之业未果,尚且不能归天,只是阴差阳错恢复了在天界时的记忆,我估算过几日记忆就会消退。”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妻子两个字。


    李商陆脸色阴沉地推门而出,谢渡忙替她行了个礼,随后快步追出去。


    “原来是师尊正好记起了在天界时的记忆,不是你那丹药出了差错。”谢渡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他说过几天记忆就会消退,到时想必从前的师尊也就会回来了。”


    李商陆没有说话。


    “师母,”谢渡无奈地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你因何而生气?师尊本就是天界真仙下凡而来,他在天上当神仙时哪里认识你呢,只是做几天陌生人罢了,过两天便会好。”


    李商陆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


    “滚。”


    谢渡:“……”


    倒是想滚,可脑海里总是浮现李商陆眼眶通红的那一幕,滚不动。


    一路追随着李商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宗门,踏着青阶,走在明昼山的半山腰上。


    谢渡尝试着开解她,“方才师尊倒下时,发现他只是晕倒,我便在想,只要没死就好。现在师尊不晕了,不过记忆出错而已,何尝不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没人回应。


    谢渡叹了口气,随手揪掉路边小树的嫩叶,低声道,“其实,刚见到你时,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为了利用师尊。”


    那时谢渡刚刚查到了线索,有一伙魔修找到了师尊的老家,试图蛊惑师尊的妻子对师尊痛下杀手。


    那些魔修,他追踪了许久,是魔尊的手下。


    谢渡对那些魔修用了问心咒,消息绝不会有假。


    联想到师尊临走前那了无牵挂的空洞眼神,又想到师尊说若是不回来便不必再寻,就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般。


    谢渡当真以为沈长异会死在李商陆手里。


    他带着满腔的怒火冲进那间小院,初见李商陆时,她躺在藤椅里悠哉地睡着,眼上覆着层雪白的帕巾,闲适自在,而沈长异不见踪影。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李商陆一直没有动手。


    “你不杀师尊,是否因为师尊在你心里,开始变得重要了?”谢渡忽然问道。


    李商陆脚下微顿,仍旧没有回答,固执地朝山下走去。


    谢渡抿了抿唇,轻声道,“其实,我爹娘也像你和师尊一般。”


    他的生父,并不是现在居住在宗门里的那个凡人男子,而是一个曾很有名的修士。


    那时爹很厉害,一次除魔拿到的报酬就可以让他们过上三年衣食无忧的生活。


    娘在家中洗手作羹汤,为他料理一切家事。


    谁都说他家过得很幸福,娘温柔顺从,善解人意,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娶了娘会很有福气。


    爹呢,爹挣钱养家,除魔卫道,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是家喻户晓的大好人。


    他们感情和睦,相敬如宾,谢渡曾幻想过,若他日后成亲,也要娶一个娘那般的妻子。


    倘若他那生父能一直安分除魔养家,他们的确会很幸福。


    后来,爹为了除掉更多的魔,开始追求飞升,可他的天赋根本不够强到足以飞升成仙。他愈发变得痴迷疯魔,将原本变强的原因全部忘光了。


    那时,他恰好遇到了一个魔修。


    他竟然与那魔修相爱了,一次次沉沦在魔修的蛊惑之词中,他开始变得不像他。


    人总是会犯错,而且知错不改。


    有时一念之差,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爹开始暗自修习魔道功法,他想变得更强,比所有人都强,想要飞升成仙,哪怕是用邪门歪道。


    朝夕共处,娘不可能全无发觉,她知晓了他的背叛,也知晓了他的野心,于是苦口婆心劝导他改邪归正,却换来了对方狠心决绝的不告而别。


    爹离开了,去了魔域,成为了魔修。


    娘痛苦之余,为了尚且年幼的谢渡,不得不独自撑起这个家。


    慢慢地,那些曾经被爹救过的百姓开始寻求娘的帮助,他们以为作为爹的妻子,娘也会有法力,能够杀掉魔修。


    看着那些因为魔修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娘将自己关了三天,茶饭不思,三天后,她出来了。


    靠着曾经爹留下来的修士人脉,娘一个个下跪送钱,去恳求他们救助百姓。


    再后来,她带着那些修士们到处除魔,找上门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许多修士们被娘的善心感动,自发加入了除魔的队伍。


    明昼宗就此而生。


    不需要多少天赋,只要想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力,任何人都可以加入,哪怕是凡人也可以。


    仅仅十年,明昼宗迅速壮大,成为了天下皆知的大宗门,娘将宗门管理得很好,她以德服人,所有修士都敬重于她。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爹竟然又回来了。


    他下跪道歉,痛哭流涕,甚至不惜自废双臂,只求娘可以原谅他。


    娘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新做人。


    可没成想,递去的善良,却换来了尖刀。


    那个畜生又一次背叛了娘,他趁娘熟睡,带着刀潜进来,想要除掉娘,以此换取魔尊所谓的青睐。


    只不过,那畜生没有得逞。


    谢渡拦下了那把刀,刀尖刺入掌心,鲜血淋漓。


    那一夜,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


    娘抱着失声痛哭的他,像小时候一样哄。


    没事的,都过去了。


    可一切没有过去,谢渡依旧痛恨背叛,痛恨所有负心之人。


    李商陆写来宗门的信,师尊不在时,他基本都看过。


    她永远不会像娘那样,问一问夫君有没有辛苦,担忧夫君的性命安危。


    信永远很短,只有几句话,让沈长异寄钱回来,或还伴着几句冷嘲热讽。


    若只是如此还则罢了,在得知她可能背叛师尊时,谢渡惊惧极了,就好像已经看到多年前的一幕,又在面前重演。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今日才想通。


    “师母和师尊的孩子应该会很幸福。”


    谢渡忽然笑着说,“因为,师母跟我爹不一样,你并不是没有心的人。你有心,而且我今天看到了,是很热烈的心。既然如此,何必一直自苦,坦荡承认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好么?”


    李商陆终于驻足下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他,“说够了吗?”


    谢渡垂下眼,抿了抿唇,轻声道,“说够了。”


    李商陆:“滚。”


    谢渡:“……哦。”


    他转身离去,临走之前,又回过头来道,“送你的女训还在读么?”


    李商陆从地上拾起块石头,狠狠砸向他,“滚!”


    “我是想说,没读别读了。”谢渡接住那石子,笑了笑,“反正我娘也没读过,那是我专门买来气你用的,就想让你对师尊温柔点而已。”


    在李商陆去搬更大的石头时,谢渡转身便跑了个没影。


    她把石头丢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阳光自山间树缝照下来,身旁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清溪。


    李商陆走到溪边,掬了一捧水洗脸。


    什么爹啊娘的,关她什么事,当自己真是小孩吗,跑来跟她诉苦。


    还什么热烈的心,说出来不想吐?


    她对谁热烈了,只是怕沈长异死了,她又挨一剑而已。


    清水扑在脸上带来凉爽,头脑好像也跟着清醒许多。抬起眼,李商陆身形倏然僵硬。


    溪边倒影里,沈长异立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李商陆吓了一跳,险些跌进水里,幸而被捉住腕子带了回来。


    “危险。”


    李商陆站稳身子,几乎想也没想便一脚踩在他足靴上,咬牙道,“废话,你偷偷站背后吓人,能不危险?”


    沈长异皱了皱眉,“疼。”


    “不疼还不踩你呢。”李商陆算是明白了,这天上的沈长异和地上的沈长异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只是不记得她了而已。


    沈长异垂眸盯着她,脾气似乎不太好,而且,对他很不客气。


    他斟酌了下词句,礼貌地问,“可否把脚挪开?”


    “可以啊,昼、玄、仙、君。”


    李商陆笑眯眯地说,


    “跪下来求我。”


    沈长异眼睫微颤,不知为何,昼玄仙君这四个字分明听起来很正常,可落到她的口中好像变成了可笑的称呼。


    是在故意笑话他么?


    他有些不自在道,“唤我昼玄便是,另外,我不想下跪。”


    李商陆懒得跟他计较,把脚抬起来,轻嗤道,“真清高。”


    闻言,沈长异淡淡道,“多谢夸奖。”


    清高之人多正直,是个好词,他很喜欢。


    李商陆噎了噎,“没夸你,讽刺你呢。”


    沈长异听罢,略有些失落地道,“那个词不是那样用的,你为何讽刺我?”


    “因为你……”讨厌。


    李商陆终究没说出口最后两个字,她剜了一眼面前人,转身朝山下走去。


    理他干嘛,他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长异,连讽刺都听不出来,简直比沈长异还没意思。


    走了没两步,李商陆烦不胜烦地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干嘛,你小时候也受苦了是吧?”


    刚赶走一个又来一个,师徒俩简直一个德行。


    沈长异抿唇道,“有劳你担心,不过,我一生顺遂,年轻时便飞升得道,从没受过苦。”


    李商陆:“?”


    谁又问他了?


    到底是谁在问他?


    她从未如此思念过贺兰烬,世上唯一的知己。


    “滚去找别人炫耀,你徒弟也好,上君也好,他们都乐意听你吹自己有多顺遂。”李商陆不耐烦地道,“我没遇见你之前也挺顺遂的,我跟谁炫耀了?”


    沈长异默了默,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轻轻开口。


    “李商陆,我对你不好么?”


    李商陆浑身一凉,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抱歉,我说错了,应该是问,沈长异此人对你不好么?”


    沈长异平静地道,


    “若果真如此,我愿代替他与你和离。”


    李商陆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凭什么代替他?”


    沈长异被她的怒火微微吓到,连忙道,“因为他是下凡之后的我,我并不清楚,下凡之后还能不能像在天界时保持本心,倘若沈长异对你不好,我愿帮你摆脱他。”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中途也不敢停顿,生怕眼前人会再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很可怕。


    好像会动手打他——


    作者有话说:二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