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需要么? “我不需要你了。”……


    (三十一)


    这个自称昼玄的男人, 是下凡之前的沈长异。


    李商陆不了解他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陌生, 昼玄就像某个上古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名字,如果到明昼宗的藏书阁去翻翻古籍,没准能对他的经历知晓一二。


    说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可能,这毕竟是世间唯一一位能够亲眼睹见的真仙。


    李商陆自认为已经对他足够客气了,哪怕他顶着那张看着就来气的脸说了让人恼火的话, 李商陆还是能忍一忍。


    “这种话别再让我听见第二次,你代替不了他,我跟他的事你也管不着,去忙你的要事吧。”李商陆冷漠地说完便转身离去,今日还要去买炼丹用的药草,很快便是术法试炼, 她不想半途而废。


    闻言, 沈长异静默看了她一阵,随后收回视线,身形消失在原地。


    李商陆若有察觉般停下脚步,半晌, 回头去看, 身后已再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 几乎感觉不到疼。


    李商陆现在可以确定自己非常、非常厌恶这个昼玄。


    买完药材,又炼了一整日丹药,直到深夜, 腹中饿到胃痛,她才想起自己一天没有吃饭。


    半夜三更,酒楼摊子都已经打烊, 她打开储物戒,里面的干粮在秘境试炼的时候就吃光了,李商陆胃痛得厉害,觉得自己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就会死。


    可这深更半夜上哪里去找吃的,李商陆看了看时辰,默默地爬上床。


    睡一会吧,没多久天便会亮。


    身体蜷缩在软被里,她努力逼自己入睡,可脑海里总是浮现沈长异的脸,每次她忘记吃饭,总是沈长异做好端给她,而且要盯着她吃完才放心,以至于她没人提醒之后,竟然忘记了吃饭。


    没什么大不了。


    饿一天不会死人,早上醒了再吃也一样。


    翌日清晨。


    李商陆眼下泛着青,在包子摊买了十个包子,虽然最后只吃下了五个,但剩下的留着晌午晚上吃正好。


    回客栈时,她听到有人在谈论某个混账。


    “我今天在太阴山见到剑仙大人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不知为何他似乎心情不好。”


    “剑仙大人的心情岂是你能看出来的,你在哪碰见剑仙大人的,现在他还在那儿吗,我还想再找他求教一下剑法。”


    “我就是看出来了,感觉剑仙大人和平常不太一样,他只跟圣女说了几句话,你我什么身份,就别去自找没趣了。”


    李商陆脸色更沉,从他们身旁面无表情地经过,回到房间,继续炼丹。


    她拿着木杵狠狠砸在药草上,捣个稀烂。


    *


    太阴山,圣女殿。


    裘寒玉略显紧张地坐在案边,为沈长异递上一杯茶。


    似是看出她的拘谨,沈长异接过茶盏,淡声道,“不必拘礼。”


    他声音平静,可裘寒玉却无法平静。


    面前之人并非沈长异,而是在下凡之前,来自天界的昼玄真仙。


    哪怕他用如何风轻云淡的语气开口,只要想到他是真正的仙人,旁人便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敬而远之的心情。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不会对真正的仙人心向往之。


    他们毕生所求,便是飞升成仙。


    裘寒玉亦不例外。


    她从前并不知沈长异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是天之骄子,天赋很强,没成想他竟是仙人下凡。


    上君将此事告诉她时,她消化了许久,又觉得这样似乎才更合理。


    放眼古今,能有如此强悍天赋之人,又怎可能是个凡夫俗子?


    心有惴惴,裘寒玉小心斟酌着开口,“不知仙君来太阴山所为何事?”


    闻言,沈长异搁下茶盏,眸底一片空无,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太阴山位居极南之地,是离魔域最近的宗门,我想知道魔域的近况。”


    听到他的话,裘寒玉忙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告诉给他,“当下有您以一己之力镇压魔修,较之从前,天下已安定许多,不过,大多魔修仍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沈长异应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他思考的事,裘寒玉恐怕永远也猜不到,但她能看得出来,昼玄仙君和剑仙大人有些许的不同。


    从前她曾问过沈长异,为何会来除魔?


    沈长异给她的答案非常准确,他是为了找到一个魔修。


    那时裘寒玉惊讶极了,她原以为沈长异会说,除魔卫道乃修士之责,亦或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够不再担心流离失所。


    可他并没有说出那般无私伟大的话,而是坦然说出自己的目的。


    沈长异是更像人的,而昼玄仙君,更接近不喜不悲、无怨无怒的神。


    他们二者之间,有着些许微妙的不同之处。


    后者令裘寒玉更难接近,连自己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场沉默都不知道。


    半晌,沈长异似乎没有其他话要同她说,起身便要离开。


    裘寒玉心头一颤,跟着起身送客。


    走到门边,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住他。


    “昼玄仙君。”


    沈长异动作微顿,立在原地,静静等待她开口。


    “您昨夜可有回去看过商陆?”


    闻言,沈长异想起了那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而且有些咄咄逼人的凡人女子。


    他摇了摇头。


    昨夜他去了很多地方,想知道他的凡人之身有没有尽到镇魔的责任,至于那位妻子,他时间有限,并未回去看望。


    而且,昨日临走之前,她说了,让他去忙自己的要事。


    想来是位通情达理的妻子,只是嘴上有些不饶人而已。


    裘寒玉听完他的话,不禁皱了皱眉,“恕我多言,昼玄仙君,您在剑仙大人的身体里,兴许只会停留一段时间。可等您走后,剑仙大人还要和商陆生活一辈子。”


    沈长异漠然望着她,似乎并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裘寒玉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世上没有哪个妻子能够忍受夫君的冷落,您至少也该代剑仙大人照顾照顾她,我相信剑仙大人是绝不会忍心让商陆感到孤单的。”


    半晌,沈长异从她脸上收回目光,不知想了些什么,淡声道,“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裘寒玉抿紧唇,喃喃自语,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好不容易开始得到了幸福,不要被另一个自己弄丢啊。


    *


    沈长异不明白。


    为何所有人都让他去看望陪伴李商陆?


    上君如此,裘寒玉亦是如此。


    李商陆看起来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譬如昨日她亲口赶他离开,那副模样并未有半分不舍。


    立在房门前踌躇许久,他还是敲响了房门。


    门吱嘎一声被拉开,面面相觑,半晌,哐当一声巨响,房门又砸了回来。


    沈长异:“……”


    他试探着又敲了两下,对方丝毫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是在生气么?


    原因是什么?


    沈长异想不通,他立在门外,附近走来几个小弟子,见到他后惊讶而激动地凑上来。


    “剑仙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剑仙大人,我刚修习了您的山玉剑法,您能否帮弟子指点一二?”


    “喂,我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剑仙大人,您用过晚饭没有,要不要一起吃?”


    沈长异蹙眉片刻,语气冷淡,“我没有时间。”


    既然李商陆不愿见他,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份记忆没几日便会消退,他想趁彻底失去记忆之前,看看那场兴许会让凡间毁灭的浩劫是否已经被自己改写。


    这也是他当初下凡的初衷。


    正当他要掐遁地决离开这里时,面前的房门倏然被打开了。


    李商陆一把将他拽进门内,又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围上来的小弟子们,哐当一声把门摔上。


    “是剑仙大人的表妹,难怪……”


    “好可惜,我还以为能跟剑仙大人讨教一二呢。”


    “快别说了,不如你下辈子也托生成剑仙大人的亲戚,如此天天就能见到剑仙。”


    “嘁,我干嘛舍近求远,直接讨好剑仙大人的表妹不就是了,一样也能见。”


    “哈哈,这话倒也是,谁不知道他们手足亲密,没准还真能行。”


    他们并未走远,声音连李商陆都听得到,何况沈长异。


    两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为何称你是我的表妹?”沈长异率先开口,他对自己的卜算很有自信,那日算出来李商陆是他的妻子,绝不会出错。


    李商陆却没有回答他,只冷冷盯着那张跟沈长异如出一辙的脸。


    “日后沈长异飞升成仙,在凡间的记忆还会保留么?”


    她问的突兀,沈长异微愣了愣,思索片刻,答道,“应该会。”


    “应该?”李商陆声音很冷,步步逼近他,“我不要什么应该,你不是真仙么,连这也不知道?”


    沈长异有些不适应她的接近,下意识后退,直至退到角落,后背抵在墙上,他轻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只飞升过一次,并不能确定下次。”


    太近了。


    呼吸喷洒在颈侧,痒痒的,鼻尖还能嗅到温热柔和的兰草香气,似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无处可逃。


    身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唇边溢出一丝嗤笑。


    “你知道什么?不妨都说来听听。”


    他莫名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错开眼,声音也小了些,“你问,我答便是。”


    “好。”李商陆直勾勾盯着他,“我问你什么答什么,倘若你敢撒谎,我便……”


    她噎了噎,竟找不出能威胁他的话来。


    她又能怎样奈何现在的沈长异?


    “我不会撒谎的。”沈长异皱眉道,似乎对她质疑自己人品这件事有些许不满,“你尽管问。”


    李商陆眯了眯眼,沉声道,“好啊,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的情劫?”


    沈长异面色微顿,良久,他困惑地道,“大家不是都知道?即便是凡人之身的我,亦可以卜算出情劫。”


    他卜算李商陆的身份时便已知晓情劫,上君也与他提起过此事,只说他们的情劫或许已经消解,他还以为李商陆也知道。


    话音落下,李商陆脸上失了血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都知道。


    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这算什么?


    怪不得上君看她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的防备,怪不得沈长异从不过问她那日为何要给饭菜下毒。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她是个十恶不赦无可救药的恶毒妻子!


    “怎么了?”


    沈长异望着她,轻声道,“李商陆,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李商陆忽然抓着他往门外推,“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


    沈长异有些错愕,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他有些无措地想捉住她的腕子,却无意触碰到了一滴眼泪。


    很烫。


    “你哭了吗?”


    他小声问。


    李商陆抬眼望向他,眼尾果然已经红了一片。


    沈长异、不,昼玄从没弄哭过任何一个女子。


    可以说飞升之前,他甚至没有跟女子说过话。


    自生下来他便失去双亲,跟从捡到他的师尊,在山上潜心修炼,直至飞升,他的一生简单到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更不用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


    妻子,对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词。


    妻子哭了,两个词加在一起,他想都没想过。


    沈长异短暂空白了瞬,从怀中取出手帕,想要帮她擦拭那些眼泪,可犹豫片刻,他又觉得有失礼数,实在不妥,于是只将手帕递到了李商陆面前。


    “需要么?”


    李商陆静静看着他,缓慢抬手抹去脸侧的泪,“不需要。”


    沈长异怔了怔。


    “我不需要你了。”


    李商陆走到书案边,取出纸笔,声音很淡,


    “来和离吧,沈长异。”——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2章 好坏。 被调戏了。


    (三十二)


    “来和离吧, 沈长异。”


    她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可沈长异偏偏感受到了她的怒火,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他看向书案上的纸笔,眸光渐暗,“你说过,我代替不了沈长异。”


    倘若他真的是那个与她朝夕共处从小长大的人,或许就可以明白李商陆此刻因为什么在生气,又该如何把她哄好。


    可他不是。


    那些记忆是属于他们的, 与昼玄无关。


    李商陆低笑了声,“还说什么代替不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都一样。”


    她握起笔,颤抖着在纸上写下和离书。


    只要他们不是夫妻, 那所谓的情劫便会不攻自破。


    凭什么她总是恶人, 从今日起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不需要沈长异了,也不想再当什么破情劫。


    他爱找谁成亲找谁成亲,他们分道扬镳, 永不相见, 一切到此为止。


    沈长异走到她面前, 眉宇稍蹙,只一抬手,李商陆的动作便定在原地, 动弹不得。


    李商陆愕然看向他,沈长异从没对她用过任何法术。


    “不可再写。”他俯下身来,将那写了一半的和离书收走, 望着李商陆道,“告诉我,为何突然发火?”


    李商陆恨恨盯着他,一言不发。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指轻轻点在她的额间。


    沈长异平静无波的眼底微微泛起涟漪,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低低道,“李商陆,你误会了。”


    李商陆不知他用了哪门子法术,可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混账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无端更恼,好似自己已经被扒光了,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对方眼里。


    “你好像更生气了?”沈长异有些无奈,指尖又朝她额间探去。


    “再敢那么做,我就剁了你的手。”


    指尖一颤,沈长异连忙收回,轻声解释,“你不肯说,我只能如此。”


    李商陆冷然看着他,半晌,又听沈长异温声开口,“你当真误会,我与渡蘅绝非对你有何看法,情劫此事还要从七百年前说起……”


    “不想听。”


    沈长异声音一顿,抿了抿唇,“可我想说。”


    这也是昼玄与沈长异的不同之处,昼玄想做的事,并不会因为李商陆不情愿而就此作罢。


    身形还被定住,李商陆深吸了口气,听着他念念有词地说起了七百年前。


    “那是在我飞升之后的事,我算出七百年后,也就是如今,人间会有一场浩劫,于是便想下凡来阻止此事。”沈长异停顿了下,帮李商陆解开了定身。


    李商陆转身就要走,推了推门,推不动。


    沈长异还在不紧不慢说着,“天道告诉我,真仙下凡之后,我便相当于转世投胎,不仅会失去记忆,命运也不会像上一世那般平安顺遂。”


    他还说个没完了!


    李商陆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


    她又去扒窗子,也扒不开。


    “于是下凡之前,我卜算了这一世的命运,得知会有一道情劫,那便是你。”


    李商陆身形骤然僵住。


    沈长异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般,轻描淡写道,“于是我将此事告诉给渡蘅,希望他能够助我解开这道情劫,所以,渡蘅一早便知道此事。我从未防备过你,从头至尾只想化解这道情劫。”


    “你不必将此事当成必须要你死我活,才能结束的死局。”


    “你与沈长异和离,或是两情相悦,情劫自解。”


    说罢,沈长异见她仍一动不动,走到她身边,温声道,“昨日问你是否想要和离,将你惹怒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去问了渡蘅。渡蘅同我说,你们感情已经变好了。”


    “沈长异开始得到你的喜欢了,对么?”


    李商陆忽然回头看向他,唇瓣紧抿,半晌,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足靴上。


    沈长异吃痛后退,委屈轻声道,“为什么?”


    他刚才的话,哪句又错了?


    李商陆眯眼看着他,“没有为什么,我生气要收拾你,不生气也要收拾你。”


    “……”沈长异眉宇舒展,像松了口气,“所以现在你不生气了,太好了。”


    从哪得出来的破结论?


    李商陆刚想否认,沈长异却俯身下来,用那方手帕擦拭她眼角的泪痕。


    他动作温柔,声音很轻,“以后不要总是流泪,你很漂亮,笑起来会很好看。”


    李商陆眼眸微睁,没来由的,心口悸动了瞬。


    这样的话,绝非是沈长异会说得出来的。


    那个蠢货只会紧张无措地说什么,以后绝不会再惹她生气。


    看来沈长异上辈子的确过得挺顺遂。


    “少碰我,没别的事就滚吧。”


    李商陆推开他的手,兀自坐回丹炉前摆弄药草,先前深埋心底的怒火和怨怼,不知何时消散了。


    沈长异却搬起板凳,坐到了她身边。


    “今日没有别的事,我陪你。”


    李商陆没搭理他,顾自修剪的药草。


    见状,沈长异也拿起药草,学着她的样子一点点认真地修剪。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事么?”


    他话还真多。


    李商陆瞥他一眼,凉嗖嗖道,“刚才的话,从哪学来的。”


    沈长异愣了愣,“哪一句?”


    “你说呢?”


    沈长异绞尽脑汁想了许久,试探着开口,“你是问,笑起来很好看?”


    李商陆没吭声。


    显然就是这句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在意,沈长异沉思片刻,低声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在深山修行二十余载,从不下山,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只是每次见面总板着脸。”


    刚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便这么觉得了。


    李商陆哭也哭得好看,让人看了心疼,他不自觉便想为她做些什么,摸了摸身上,掏出只手帕递了过去。


    “我跟别人可从不板着脸,”李商陆微微起了些许兴致,“这样说来,你在深山修行,没见过别人?”


    “不是没见过别人,我还有师尊。”沈长异倒很怀念那段日子,“那时我只与师尊相伴修炼,师尊会同我讲世外的故事,不过他让我潜心修炼,不要下山沾染凡尘。”


    跟个和尚似的。


    李商陆莫名的想笑,“不无聊么?”


    沈长异摇了摇头,“修行已足够有趣,凡尘俗事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


    “是么?”李商陆意味深长地问,“你真不想试试?”


    语气略微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沈长异迷茫地望着她,不知所以,“试什么?”


    闻言,李商陆忽然笑了,伸出手,探向他的衣襟。


    她笑起来,果然很好看。


    沈长异呼吸微停,纹丝不动地看着那只细瘦白皙的手抚上胸口。


    要做什么?


    沁凉的指尖柔若无骨般探入了衣襟深处,带来更加馥郁迷人的香气。


    沈长异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对,这样不好。


    “松手。”李商陆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说,“昼玄,我摸我自己的夫君,你拦什么?”


    耳尖被她温热的呼吸染得红透,沈长异有些慌乱地挪开脸,小声说,“现在不是你夫君。”


    “怎么不是,夫君只不过忘记我是谁而已。”李商陆挽上他的颈子,亲昵地贴在他耳畔,坏心眼地衔住了他的耳垂。


    刹那间,沈长异如同触电般浑身颤了下,掩在袖内的指尖一点点蜷紧,想要推开她,又怕她会生气。


    “别,”他近乎祈求地道,“很痒……”


    她分明知道他不是沈长异,为何还要这样对他?


    李商陆舔咬那只耳垂,笑意沉沉,“怎么了?昼玄仙君,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沈长异难耐地伸手抵在她的肩头,想要借机后退,可李商陆却立刻得寸进尺地上前贴到他身上。


    动作快了些,那只手竟不小心错了位,触到一片柔软。


    “昼玄仙君,你怎能如此非礼于我?”李商陆故作诧异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他收回,“我对我夫君的身体亲密无可厚非,可你明知我不是你的妻子,却这样对待我,简直太下流了。”


    沈长异百口莫辩地张了张口,又无可奈何地郁闷抿唇。


    他没有要非礼。


    没有。


    “你是故意的。”他闷闷道。


    李商陆险些笑出声。


    废话,她当然是故意的。


    “昼玄仙君,你怎能如此贼喊捉贼,等我夫君回来,我要告诉他,他下凡前是个登徒子,喜欢摸我。”


    沈长异脸上更红,他收回手,讪讪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做。”


    “站住。”


    李商陆拍了拍那只板凳,眼眸微眯,“回来坐好。”


    沈长异回头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掐诀,临走之前,轻声道,“等你睡着,我会回来守着你的。”


    “你……”李商陆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原地,气得把药草摔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


    好歹帮她把活干完啊。


    *


    客栈外,某处房檐上。


    沈长异坐在月下,指腹轻轻揉了揉耳垂。


    脸侧和颈子都被烧红,鸦羽般浓密的眼睫低垂下来,掩去眸底的羞赧。


    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李商陆在调戏他,好坏——


    作者有话说:二更奉上。


    第33章 好物不长久 你从没有,主动吻过我。……


    (三十三)


    术法试炼, 沈长异没有来看。


    李商陆用那枚去嗔净念丹拿到了第十五,前几名都是极厉害的修士, 谢渡和贺兰烬也在其中。


    十五对李商陆来说已经是比预期中还要好的名次,她没什么本事,秘境试炼搭了谢渡的顺风船,又有贺兰烬和沈长异帮忙,剑术试炼称病没去,只有最后的术法试炼是靠自己, 却也沾了上君那本丹经的光。


    宗门大比终于落幕,听说最终的排名要再等三日才会送去各宗门知晓。


    李商陆与其他弟子们一同回了宗门,当然,沈长异依旧不在,他似乎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准确的说, 是昼玄很忙。


    那份记忆迟迟没有消退, 她认识的沈长异还是没有回来。


    偶尔夜里,李商陆能见到他。


    像在完成什么谁交给他的任务似的,同她匆匆忙忙打个招呼,问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随意攀谈几句后便很快离开。


    他身上带着血的味道, 虽然身上并没有血迹, 但一定是杀了很多魔修,否则血腥气不会将衣衫浸染得那么严重。


    贺兰烬得知沈长异的事后,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兴奋, 拉着李商陆说,万一沈长异一辈子变不回来怎么办,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要是一辈子变不回来……李商陆不觉得昼玄会像沈长异一样对她唯命是从, 那人会用法术对付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实在相处不来,不过她已经学会炼丹,就算和离了想必也能养活自己。


    贺兰烬听了她的想法一阵沉默。


    “或者你跟了我,我养你。”


    李商陆笑了笑,让他滚。


    她已经不是被别人养着才能活的时候,现在做什么事都有气力,每天心情也不错,不想再走回头路。


    晌午时,沈长异带着条鲫鱼回来了。


    李商陆盯着他走进厨房,不紧不慢地给鲫鱼开膛破肚,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取出鱼的内脏,全程面不改色。


    果然记忆变了,连从前怕得要命的东西都不怕了。


    想来这个沈长异才是最接近完美的仙人,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他甚至没有任何牵挂的亲人好友,想要救世,也只是因为他天性善良,不愿看人间受苦。


    “饿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长异头也不抬,继续料理着鲫鱼,“再等片刻,很快就好。”


    李商陆倚在门边,懒散看他。


    他那好师尊把他教的不错,还会做饭。


    “天界是什么样?”她轻声问。


    沈长异将鱼剁开,低低道,“我不清楚。”


    李商陆困惑地望着他,“你不是飞升了,怎会不清楚?”


    “飞升之后,天道给我一处洞府。”沈长异又开始剁荠菜,“我在洞府修炼,很少离开。”


    硬要说的话,天界与人间的区别,大概就是天上的仙人们,情绪都十分平淡,彼此交流也少。


    绝没有李商陆那般浓烈的感情,至于动怒翻脸便更不可能。


    都是修行几百上千年飞升的仙人们,早已看淡世间百态,再有如何偏激极端的性子,也在千万年的时光中渐渐磨平。


    大家都客客气气,和和美美,偶尔见面会交流下修炼的功法,说完这个话题便沉默地各回各家。


    沈长异年少飞升,按理来说应该稍微有些年轻人的青春气息,可偏偏他少年老成,性情内敛,很多事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情绪自然也是平淡的。


    于是他飞升之后,和其他仙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每日都在洞府修炼,足不出户。


    所以天界是什么样,他也说不上来。


    李商陆听着他的话,却对天界更好奇起来。


    “你师尊……也飞升天界了么?”


    闻言,沈长异动作倏顿。


    “没有,”他很快便恢复正常,淡声道,“师尊死了。”


    李商陆心头一沉,抿了抿唇,“怎么死的。”


    “老死。”


    沈长异声音平静,“师尊天赋不好,到最后也没能飞升,活了两百岁,寿终正寝。”


    他的法术基本都是靠自己研究,师尊教给他的是修心。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李商陆想,能活到寿终正寝也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还活了两百年呢,凡人哪能活那么久,六十岁已是长寿。


    饭做好了,李商陆夹起一块肉,食不知味。


    味道太淡了,如果是沈长异,不会做这么淡。


    她忽然尝出些腥味,忍不住吐出来,不断地干呕。


    沈长异皱眉看她,半晌,听到李商陆咳嗽着骂他。


    “愣着干什么,快拿水过来。”


    他倒了杯水,递到李商陆面前,却仍然皱眉盯着她。


    李商陆漱了口,不爽地瞪着他,“连个饭也做不好,还神仙呢,不会做就直接买好了,又不缺钱。”


    沈长异没有出声,只一言不发地捉住她的腕子。


    “干什么?”李商陆吓了一跳,微微吃惊地望向他,“我说你两句也不行?”


    反了天了,难道还要动手打她?


    指尖在腕子上摸了下,他抬起头,懵懵地看着她。


    “李商陆,你有身孕了。“


    李商陆登时愣住,看着他的指尖在脉搏上反复确认,她脑袋有些发蒙,却还是问,“是喜脉么?”


    仔细想来,这些日子她的确没有来月事,只不过她一直专注于炼丹和试炼,压根没注意到。


    “嗯。”沈长异点了点头,“书上说这样的脉象便是喜脉,胎像稳固,已有两月。”


    书上说……合着他根本就没把过真的脉。


    李商陆立刻起身,套上外衣,饭也不吃便要去丹峰,“我去问问腾长老。”


    沈长异轻轻拉住她,下一秒,两人便到了丹峰。


    李商陆惊魂未定地站稳,双腿发软。


    这就是遁地术,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腾长老面前。


    腾长老细细给她把了两遍,无比确信地道,“这次是真的有喜了!”


    他有些激动地望向沈长异,“剑仙大人,这可是大好事,得快去禀告宗主,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沈长异却神色怔忡,语气还有些平淡,“我知道了。”


    腾长老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他盯着沈长异,不满地撇了撇嘴。


    知道了,就完了?


    这哪是知道自己要当父亲的人该有的反应?


    真不像话。


    李商陆反而笑着跟腾长老道,“别理他,一会我去跟宗主说。”


    腾长老面色更加不悦,凑近她些,压低声音道,“生孩子不是小事,我看剑仙大人怎么不像很高兴,你得留个心眼。”


    李商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长老说的是。”


    “你还笑?”腾长老愈发不解,分明看着是个精明丫头,怎么到这时候突然蠢笨起来,“生儿育女对男子而言不算什么,对女子而言可就是天大的事,实在不行,你日后住到丹峰来,为师照看你。”


    李商陆轻快应下,“好啊。”


    “不可。”


    沈长异倏然开了口,“我会照顾好她。”


    见状,腾长老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只凉嗖嗖地看了他好几眼。


    方才他们的话,沈长异其实都听见了。


    并非对此事不高兴,他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


    在深山修行时,沈长异也见过师母怀胎,还很高兴地让年岁尚幼的沈长异去摸她的肚子。


    软绵绵的,他想象不出孩子是怎样生下来。


    后来师尊告诉他,女子生产犹如踏入鬼门关,是向阎王爷讨来了一条人命。


    听起来,很可怕。


    后来师尊便随师母一同下山了,再回来时,带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那便是渡蘅。


    师尊说,师母生孩子时,水都换了好几盆,全被血染红了。


    他看着师尊眼角的泪水,心头想的却是,幸好他不必让另一个女子遭受这种痛苦。


    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个孩子,也没打算过要有。


    沈长异望向李商陆,心头不忍。


    她还那么年轻。


    两人从丹峰出来,心情都平复不少。


    李商陆把腾长老送的一大堆灵丹妙药、补品吃食,全部塞到沈长异怀里。


    一抬头,见他眉头紧锁。


    “怎么,你有话要说?”


    沈长异张了张口,半晌,又抿上了唇,“没有。”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有。


    李商陆嘴角微抽,干脆不再理他。


    见她没有追问,沈长异反倒忍不住道,“你要把孩子生下来么?”


    李商陆眉心一跳,转眸看他,“关你什么事。”


    他认真道,“生孩子会很痛。”


    废话,她能不知道么?


    李商陆白了他一眼,淡声道,“用不着你操心,这是我跟沈长异之间的事。”


    “嗯。”他低低应了声,目光还是频频往她身上瞧。


    她那样清瘦,日后肚子变大,哪能受得了?要是像师母那般胖胖的,兴许还能撑住。


    沈长异愈想愈心沉,回到疏桐阁,他连修炼也静不下心。


    偏头看去,李商陆反倒跟没事人般,心花怒放地打开那些腾长老送给她的礼物。


    真是令人发愁。


    沈长异怅然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半晌,他突然站定,走到书案前开始翻找桌上的古籍。


    不知翻到什么,他动作一顿,眼底的忧虑顿然消散。


    也是,他能想到的办法,另一个自己肯定也想得到。


    那是一张纸,上面写着能让女子免受分娩之痛的法术……是另一个自己,在很早之前便研究出来的,细心地捋平折好,放在古籍最底下,甚至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发脆。


    原来如此,沈长异一直在等这一天啊。


    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是什么的奇怪滋味,将那页纸折好放回原位,回头看去,李商陆哼着小曲正把那些礼物放在架子上。


    “我来吧。”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李商陆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便已越过她,拿过那些礼物,轻轻搁在架子上。


    浑身被竹香包裹,温热的呼吸洒在耳侧,她微微一怔,这样的姿势,就好像……他在抱她。


    是不是太近了?


    李商陆狐疑地望着他,却见沈长异面色如常地收回手,眸光落在她脸上。


    东西都放完了,怎么还靠这么近?


    他沉沉盯着她,良久,抬起手,指腹轻捻起她眼下一根掉落的睫毛。


    “那天的事,可以再做一遍么?”


    李商陆眼眸微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天的事,哪一天,什么事,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件事吧?


    “我有预感。”


    沈长异抿起唇,声音很轻,


    “我好像,快要走了。”


    他像是重活了一遍,带着那些从前的记忆,在七百年后的某一天,遇见了李商陆。


    师尊临终前几日,告诉他一段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美好的事总是不长久,也正因此,手心里的每一刻,才更要紧紧攥住、好好珍惜。


    李商陆怔忪半晌,垂下眼,“什么快要走了,是记忆快要回来了。”


    他身形微顿,缓慢放开了她,“嗯。”


    说的是。


    是他太贪心,那些美好的事,本来也不属于他。


    不过是窥见了幸福的一角,从始至终只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罢了,说不定,李商陆明天就会忘掉他。


    他好像明白看到那张纸时,心头奇怪的滋味是什么。


    原来是难过。


    他也想看着李商陆的孩子出生。


    李商陆那么漂亮,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比渡蘅可爱,说不准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怎么办?


    他好想……留下。


    “你抽什么风?”李商陆错愕地拍了拍他的脸侧,“昼玄,你在哭。”


    怎么都当神仙了还爱哭啊,不是说好一生顺遂么?


    沈长异垂眸望向她,摇了摇头,“我出去逛逛,兴许再回来时,你便能见到你的夫君了。”


    “站住。”李商陆皱眉喊他。


    可对方依旧不会听从她的命令,足靴即将迈出门槛时,李商陆将他拽了回来。


    她额头沁汗,咬牙切齿道,“再敢走一步试试。”


    沈长异闭了闭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唇上倏然覆上一片柔软。


    他愣在原地,一双手拉着他的颈子,迫使他低下头来,接受那个有些生疏却主动的吻。


    许久,那片柔软离去,心底怅然若失。


    李商陆沉沉盯着他,“怎么样,昼玄仙君,是不是比那天的事更好?”


    沈长异眼睫轻颤,脸上被霞云染得红透,指尖覆上唇。


    “再……再来一次。”


    李商陆不留情面地嘲笑了声,揽着他的颈子,踮起足尖再吻上去。


    可这一次,对方却好像忽然领悟了技巧,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吻进来,舌尖撬开唇齿,极具侵略性的吮咬她的唇瓣。


    李商陆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可那个吻依旧没有结束,他像是想把她吃掉,唇瓣被碾磨地红肿发疼,连呼吸也被夺走。


    双腿渐渐发软,她支撑不住地抓住他的肩头,睁开眼,竟对上一双沉郁的眸子。


    嗯?


    怎么生气了,昼玄不应该很高兴么,临走还有人教他做亲密之事,再不济也该感恩戴德地望着她吧?


    对方终于放开了压在后脑的手,李商陆难耐喘息片刻,心口跳得极快。


    她有些恼火地想要骂他,抬眼看去,却见沈长异神色不虞地抿紧唇。


    “商陆。”


    他缓慢开口,一字一顿,


    “你从没有,主动吻过我。”——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4章 甜香 “我想帮你。”


    (三十四)


    他生气了。


    李商陆觉得好笑, 就连被某人啃破的唇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分明是同一个人,不过是下凡投了次胎, 连自己的醋也要吃,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在乎她?


    她去找贺兰烬时,沈长异也没说过阻拦的话,只叫她早点回来,那时怎么不吃醋?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着么。”她上下打量着沈长异, 果然是恢复了记忆,连神态都大不相同,那双洞黑幽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不会害羞地躲闪。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抿紧唇,似乎更生气了, 眉宇也紧皱起来。


    “管得着。”


    居然顶嘴了, 一刹那,李商陆竟有些分不清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究竟是沈长异,还是昼玄。


    李商陆硬是气笑几分,又听他低声道, “我现在不仅是你夫君, 还是孩子的父亲, 你往后不能再与他人亲密。”


    李商陆:“……”


    母凭子贵听得多了,头一回听说有人认为父也可以凭子贵。


    “别以为现在有孩子,我便这辈子离不开你, ”李商陆轻嗤了声,“先不说生不生下来要看我心情,就算我真生下来, 那孩子跟你也没关系。”


    想靠孩子拿捏住她,以沈长异的本事还早了八百年呢。


    “有关系。”


    沈长异闷闷说了声,“你不承认,也有关系。”


    李商陆眯了眯眼,想上前扯住他的耳朵,给他点教训,却被沈长异早有预料般拦腰抱起,搁在了软榻上。


    “沈长异!”她惊呼了声,抬手便抽在他脸侧,“现在是白天!”


    沈长异不偏不躲,静静看着她,“我知道,没打算做什么,是你想多。”


    李商陆一时噎住,磨了磨牙。


    “滚出去,看到你就烦。”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动作一僵,本还泛红的眼眶更红了些,他定定望着她,什么话都不说了。


    同样是一个人,长相一样,身体一样,性格也相差无几,只是没有共同相处的记忆。


    为什么另一个他就不会被李商陆讨厌?


    沈长异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说他这个人在李商陆那本身就是错。


    胸口酸涩闷胀,他说不出半个字。


    李商陆话刚脱口,见到他失去血色的面容,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本来没想把话说那么重的,一不小心,就说出去了。


    她犹豫了下,低声道,“对不起。”


    话音落下,沈长异呆了片刻,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她。


    李商陆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指尖在床框上扣了扣。


    “没、没事……”沈长异结结巴巴地说,“不用放心上。”


    所以,其实不是看到他就会烦。


    只是骂他骂习惯了,对么?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沈长异从没想过会听到李商陆跟自己道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起来,压得我难受。”


    他回过神,连忙从她身上起来,把人扶好,然后规规矩矩地半跪在榻边。


    分明道歉的是李商陆,不知所措的人却是沈长异。


    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李商陆撑着身子爬起来,耳尖也有些红。


    “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沈长异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答应下来,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疏桐阁外。


    来往的小弟子们纷纷朝他行礼,他木讷地点了点头,好像丢了魂似的。


    商陆说,对不起。


    像做梦一样。


    她开始……在意起他的心情了么?


    半晌,他以手抵唇,喉结轻滚,终于开始回味起那个吻。


    说不定,对商陆而言,两个他都不讨厌。


    又或许……不止是不讨厌。


    *


    明昼宗主殿。


    宗主讶然地看着沈长异,“剑仙大人来了,是除魔之事出了什么问题?”


    “商陆有孕了。”


    话音落下,宗主与谢渡相视一眼,震惊地道:“真的?”


    “师母有孕,两月有余?那她岂不是在试炼时已经是怀了孩子?”


    “这是大好事啊!我可以代为照顾剑仙大人的妻儿,渡儿,快去准备些补品来。”


    宗主和谢渡皆高兴极了,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找东西,拿来一大堆名贵仙参,“还有西域的点心,渡儿,快去给剑仙大人拿来!”


    沈长异愣了愣,没想到宗主已经知道商陆是他的妻子,连忙拒绝道,“腾长老已送了很多,我们不能再要。”


    “剑仙大人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更何况,我是给商陆的。”宗主笑吟吟看着他,眸光慈爱,“对了,藏书阁有几本育儿书,我让渡儿一并给你拿来。”


    他们都在为商陆开心。


    沈长异不自觉露出些许清浅笑意,他抿了抿唇,恭敬轻声道,“多谢宗主。”


    两人到藏书阁拿了厚厚一摞的育儿书,谢渡抱着那些书,忍不住用余光朝沈长异瞥去,试探着低声道,“师尊,你变回来了,真好。”


    沈长异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又听谢渡压低声音道,“师尊,你成仙后真有威严,那日竟敢当着众人的面无视师母,我还担心仙君会把师母惹恼来着,要是仙君真把师母气急了,说不定她会跟你和离……有个叫贺兰烬的,一直在纠缠师母,你要当心。”


    沈长异默了默,他有记忆,自然记得昼玄问商陆要不要和离这件事。


    每每想起来,后背还是会被冷汗浸湿。


    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怕,倘若那日商陆真的答应……


    思绪戛然而止,沈长异不敢再想,只低声道,“此事不要再提。”


    昼玄,不熟,与他无关。


    至于贺兰烬……没用的,他与商陆已经有孩子了。


    一想起孩子,沈长异心情顿然大好,从谢渡手心接过那些育儿书,与他温声道别,“要好好修炼,为师近日无暇教导你。”


    谢渡笑了笑,俯身行礼,“徒儿知道,你放心,就算师尊不在,徒儿也绝不会懈怠的,除魔一事也暂且交给我吧,照顾师母是头等要事。”


    沈长异微微颔首,推开了疏桐阁的门。


    李商陆不在,没有带走小黄,她不可能离开宗门。


    桌边,书架旁,软榻上,沈长异抱着那些书找了一圈没见到人,脸色愈发难看。


    “商陆!”


    他试探着唤了声,没人回应。


    只剩下阁楼没去过,沈长异压下眉宇,走上二楼。


    阁楼的门虚虚掩着,显然有人在里面,他松了口气,方要推门进去,却听里面传来有些颤抖难耐的声音。


    “不许进来。”


    心一下子悬到了喉间,几乎要蹦出来,沈长异慌乱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许进来。”


    李商陆的声音很弱,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难道是有魔修混入宗门,不,没有魔修的气息,他脑海混乱地想着,说不定商陆被什么人劫持了,不许她求救,想要在他走后伤害商陆和孩子,不然怎会躲到阁楼来,这地方向来是放杂物的,商陆很少进来。


    他蜷紧指,眼底渐次覆上一层冷雾,腾出只手,自腰间缓缓拔出长剑。


    砰的一声,门被一剑劈开,四分五裂。


    李商陆错愕地看向他,脸上瞬间红得滴血,她咬牙切齿道,“不是说了让你别进来?”


    沈长异怔在原地,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做了错事。


    没有什么人劫持她。


    李商陆窝在阁楼角落,像只可怜的猫儿,耳尖和颈子皆染上羞红,胸口不知为何洇湿一片,衣衫半敞。


    喉结滚动,他直勾勾看着李商陆,似乎无法逼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沈长异收剑入鞘,踟蹰地立在原地,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


    “需要……帮忙么?”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立刻拢紧领口,恼羞成怒道,“你觉得呢?”


    沈长异小声说,“需要。”


    李商陆瞪着他,真是把这蠢货惯坏了,现在都会睁眼说瞎话,还敢故意颠倒黑白。


    身上仍酥酥麻麻的痒,伴随着些许的胀痛,李商陆虽然第一次经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怀孕后的症状。


    方才沈长异走后,她去挑出腾长老送来的补品泡水喝,喝完便突然开始胀痛酥痒。


    想来那是……补过头了。


    李商陆正是怕他回来正好撞见自己疏解那份胀痛不适,才专门躲到了阁楼上,唯独没料到这蠢货还是闯了进来。


    她不得章法地疏解了半天,依旧没能好转,沈长异一个男人能帮什么忙,不过是想借机占她便宜。


    还君子呢,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小人!


    沈长异不知她在想什么,他俯下身,在那摞育儿书中翻找,不多时,取出其中一本来递到李商陆面前,试探着道,“上面有写如何缓解。”


    李商陆耐着性子扫去一眼,两人齐齐看向那本书,脑袋挨在一起。


    “商陆你看,要先通络,消肿……”


    “芝麻油,蛋清做润滑,怎么听着像做饭,这靠谱么?”


    “上面画着图案,许是按摩手法。”


    沈长异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只一眼,便浑身紧绷,脑袋好像也跟着晕了晕。


    那片衣襟,愈发湿润了,如墨长发披散在肩头,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他耳尖红红的,指尖戳了戳还在认真看书的李商陆,“我可以……帮你吗?”


    李商陆瞥他一眼,“不可以。”


    “就一次,”沈长异眸光蕴着些委屈的水光,双手合十拜了拜她,嘴上仍祈求着,“我想帮你。”


    见他那副样子,李商陆又气笑了,“说错了吧,是你想趁火打劫才对,不可以,给我滚。”


    这蠢货怎么回事,从前怎么没见他这般好色重欲,今日竟然连装都不装。


    该不会……他对这样的她,格外有感觉吧?


    最后的滚字说的很利索,被戳破心思,沈长异失落地回到厨房,帮李商陆取蛋清。


    君子,当不成了。


    小人,也没得逞。


    鸡蛋壳磕破在灶台上,蛋清缓缓流入瓷碗中,沈长异脑海里全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商陆湿漉的衣襟,羞红的耳尖,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他抿紧唇,暗暗想。


    一定是甜的。


    第35章 杨梅 “你该走了。”


    (三十五)


    灵气运转一个小周天, 心跳终于归于平静,脑海内的杂念尽数褪去。


    沈长异静坐在门外, 略有所察地回头望去,李商陆已经换好新衣裳下楼。


    她面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怀里还抱着那些育儿书。


    他走上前接过,两人默契地坐在桌边,翻开那些书。还是要看看的, 没有爹娘教导,他们可以说是瞎子摸象毫无经验。


    沈长异先前倒是自己看了一些,不过没有这些书上的内容详细。


    李商陆越看下去,脸色越黑。


    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脾胃虚弱,寝食难安还算是小事,头晕脑胀时不时便会恶心呕吐, 除此外还有双乳胀痛, 腰酸疲累,甚至会影响容貌和身材,生育时的疼痛自然不用再提,不死也去半条命。


    现在不生还来得及么?


    她喜欢自己身上的一切, 绝不允许生个孩子把自己毁掉。


    眸光瞥向对座捧着书仔细看的沈长异, 李商陆更是一阵沉郁不爽。


    凭什么男人什么事都没有, 他倒是悠闲,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个孩子。


    她把书丢开,冷声道, “不看了。”


    沈长异掠过手心的书,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她,“我看就好, 你去休息。”


    李商陆没好气地道,“你看有什么用,你能替我生?”


    “抱歉,我不能……”沈长异一阵自惭形秽,把脑袋扎回书里。


    生孩子对商陆而言的确不公平,他能想到的弥补的办法,也只有研究出那个法术了。


    那个法术,是他很久之前便研究出来的。


    当时想的只是,倘若有一日商陆嫁给别人定会生下孩子,她从小就没怎么受过伤,生病时又极难养好,生子之痛断然承受不了,所以他愿代替商陆承受。


    反正,他向来能忍。


    没想到,最后商陆是怀了他的孩子。


    沈长异每每想到这件事,整个人便轻飘飘的,好像还在梦里。


    李商陆盯着那道还在看书发呆的背影,心头愈发恼火。


    这蠢货的命真好,什么罪都不用受。


    “沈长异,我要吃杨梅。”她突然凉飕飕地开口,“要吃南域最新鲜的,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沈长异愣了愣,立刻起身,掐了个遁地决便消失在原地。


    不一会,杨梅呈了上来,粒粒饱满,殷红欲滴,叶片还挂着露水。


    沈长异拿起一个喂进她口中,又腾出只手来接她吐出的果核。


    “呸,难吃死了。”


    李商陆眯了眯眼,语气很沉,“你该不会是图省事从附近买来的吧?”


    她就是要故意刁难这个蠢货,看到他悠闲自在她就不爽。


    沈长异眼眸微睁,轻声辩解,“不是,是在南域摘来……”


    “闭嘴,谁准你解释了。”她捻起一颗塞进他嘴里,“你自己尝尝什么味?”


    沈长异尝了尝,试探着说,“酸甜的。”


    就是普通的杨梅味啊。


    “酸甜?”她冷笑了声,信口胡言道,“分明没有味道。”


    沈长异陡然沉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道,“我再去取一些。”


    一定是怀孕的缘故,商陆竟然尝不出甜味了。


    他胸口泛起阵阵酸涩心疼,自责地转身离去。


    新的杨梅取来了。


    李商陆捻起一颗,酸得整个人打起寒颤,她忙吐出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沈长异,“熟了么你就摘,酸得牙都要烂了。”


    沈长异见她尝出酸味,有些高兴地道,“我特地摘来最酸的,你果然可以尝出味道了。”


    李商陆:“……”


    她将那些杨梅拿起来,狠狠砸在他头上,“滚!”


    沈长异立在门外,用手帕将头顶的杨梅汁水一点点擦去。


    半晌,他忽然缓缓抬起头,眸光冷然。


    在他对面,一道人影僵滞在原地,手心还拎着食盒。


    贺兰烬没想到沈长异今日竟然没去除魔,寻常这种日子他绝不可能还在疏桐阁。


    被那冷冽眸光扫过,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几分,他硬着头皮继续朝疏桐阁走去。


    若此时转身离开恐怕会令沈长异起疑,罢了,他身上的魔气微乎其微,沈长异不可能看得出来。


    两人擦身而过,贺兰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正要推门时,一柄长剑毫无征兆地横在了他身前。


    他瞳孔疾缩,呼吸停滞,额头沁了冷汗。


    “她在休息。”


    沈长异声音很淡。


    贺兰烬脑海里的嗡鸣声渐渐消散,他转头望向沈长异,笑了笑,递上手心的食盒,“原来是剑仙大人,我只是来给商陆送些吃的,既然她休息了,那便由剑仙大人代为转交吧。”


    话音落下,沈长异却没有接过,眉宇稍沉,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汗水自鬓间滑下,贺兰烬仍清楚记得对方砍下他头颅似的场景,如同地府的白无常一般,沈长异面无表情地踩在他的头上,长剑落下,斩断了颈子。


    全程寂静无声,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只有领教过他剑招的人才知,沈长异的每一招都是杀招,那凌厉冷酷的剑法,丝毫不带有任何怜悯与慈悲,那是真正的镇魔剑法,会让所有魔修见到他便会心生畏惧,听说被他杀掉的魔修,无一例外都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贺兰烬掩在袖内的指抖得厉害,若不是当初他足够聪明,用那缕残魂出窍而逃,此刻恐怕已经成了一捧黄土。


    他知道沈长异还在找他,但凡找到,等待他的是只有死路一条。


    “跟谁说话呢?”


    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的目光皆朝屋内看去。


    贺兰烬心神俱震,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般,低声道,“商陆,我来给你送吃食,但却被剑仙大人拦住了……”


    他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极了。


    李商陆纳闷地看了他们一眼,朝贺兰烬招了招手,“进来。”


    贺兰烬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让他走吧,让他走好不好?


    可碍于李商陆已经发话,他只能挪动步伐,走进疏桐阁内。


    食盒打开,房内弥漫着清甜的香气,竟然也是杨梅。


    沈长异神色微顿,不由捏紧了指尖。


    “我除魔时刚好看到有人卖,顺路带回来的,”贺兰烬莫名感觉周遭更冷了些,他不敢回头去看沈长异,只硬着头皮把那食盒推到李商陆手边,“商陆,你吃吧,我就不打扰你……”


    李商陆看到食盒里的东西,忍不住乐出声来,“还是兰烬公子懂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正好想吃杨梅呢。”


    闻言,贺兰烬短暂地将那股寒冷的杀气抛之脑后,“真的?那我真是买对了,你快尝尝。”


    李商陆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和沈长异摘的味道差不多,都是酸酸甜甜的,她尝不出区别,顶多是刚摘下来的杨梅果肉新鲜些。


    可她却笑眯眯道,“多谢兰烬公子,很好吃。”


    贺兰烬望着她唇畔笑容,心底恶劣地想,就算是沈长异又如何,只要他能得到李商陆的心,迟早有一日,沈长异还是会被李商陆毒死。


    什么举世无敌的剑仙,连自己夫人的心都抓不住,废物。


    “你喜欢就好,今晚是花灯节,我来是想问问你晚上想不想去看花灯?”


    “花灯节?当然要去。”李商陆完全无视了沈长异,从食盒里挑出一颗杨梅,喂给贺兰烬吃,“正好前几日我做了件青纱衣,到时穿给你看。”


    贺兰烬本想张口去衔住那颗杨梅,还未靠近,便骤然僵在原地。


    闪着寒光的剑身竖在他面前,穿木三分,整张桌子都被贯透,贺兰烬脸色瞬间煞白。


    李商陆也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沈长异面色极冷,一寸寸拔出剑来。


    “你该走了。”他淡声道。


    贺兰烬惶然起身,半晌,又忍不住带这些恨意回头望向他,“剑仙大人何必如此,我对商陆好,你凭什么阻止?”


    李商陆没想到沈长异反应会如此恐怖,她原本就只是觉得自己生孩子太不公平,想借贺兰烬气气他而已,


    她错愕开口,下意识地命令,“沈长异,把剑收回去。”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默然抬眼,“商陆,告诉他。”


    李商陆鬼使神差般领悟了他的意思,心尖微颤。


    那副表情李商陆陌生而熟悉,他很生气,而且绝不是随便哄两句便能将此事揭过的生气。


    她咬了咬牙,嘴上仍不肯示弱,“告诉他什么,人家给我送东西是一片好心,让你把剑收回去,你耳聋了是不是?”


    沈长异沉沉看着她,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冷然,缓慢重复,


    “告诉他。”


    李商陆呼吸微窒,莫名有种被对方掌控在手心的错觉,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会懂他的意思。


    沈长异就是要她亲口说出来,向贺兰烬证明。


    她羞辱地蜷紧指,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半晌,李商陆低垂下头,对贺兰烬轻声道,“抱歉,先前骗了你。我并非沈长异的表妹,而是……他的夫人。”


    贺兰烬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败下阵来,脸色青了又黑,许久,分外不甘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他将杨梅搁下,拎起食盒,倍感耻辱地抬起眼。


    倘若他不是魔修,而是真正的贺兰烬,或许这种时刻,不会害怕沈长异。


    贺兰烬走了,房内陷入寂静。


    李商陆坐在桌边,没有抬头。


    那把剑从面前拔出,收入剑鞘。她隐约感觉到对方还在盯着她,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令李商陆浑身不自在起来。


    身前被阴影覆盖,白皙修长的指,捏起一颗贺兰烬送来的杨梅,递到她唇边。


    李商陆羞耻抬眼,咬牙道,“差不多得了,他都已经走了。”


    沈长异眸光很暗,仍旧捏着那杨梅,只字未言。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固执地挪开脸,“我不吃,你别以为我最近对你好些,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话还未说完,冰凉的指抵在她的唇上,不由分说地将那颗杨梅送了进来。


    李商陆吃惊地看向他,下意识想捉他的手,却被掐住脸吻住。


    “这是惩罚。”


    尝得出别人滋味,却尝不出他的惩罚。


    明知有孕还要跟男人下山看花灯的惩罚。


    喂他讨厌的贺兰烬吃东西的惩罚。


    他声音很淡,“不要再见他,否则我会生气。”


    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商陆愿意给他生下来,他已经不再是没名没分了。


    爹娘说过,如若商陆喜欢上别人,他必须要放她走。


    他给过商陆很多次机会,他会帮她相看更合适的男人,也可以忍受她与其他男人亲密,哪怕商陆背叛他,他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沈长异并非圣人,只是个普通男人,也会有不能言明的阴暗念头,妒忌心情。


    一开始只是希望不被讨厌就够,慢慢地,他想要更多。


    从商陆开始靠近他的那一刻起,沈长异便永远不会再放走她,改嫁、和离、移情别恋,绝无可能,想也别想,他不要再给机会了,不要再看她离开自己靠近别人,不要再看她的眼睛望向别人,他会受不了。


    他要让商陆喜欢他,让商陆属于他。


    任何人,休想觊觎——


    作者有话说:修。


    第36章 道簪(二更) 难道她是特殊体质?……


    (三十六)


    李商陆最后还是把那颗杨梅吃掉了。


    她瞪着若无其事的沈长异, 把果核丢在桌上,“满意了?”


    对方面无波澜, 好像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仍然没有说话。


    李商陆没想到他会对贺兰烬拔剑,从前不管她和贺兰烬说什么,这蠢货分明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又或许他在乎也不敢吃醋。


    今天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生气的神情,比平日里看着聪明多了。


    她抿起唇, 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被强吻时的力道,身体也酥酥麻麻的,胸口也酸胀起来,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


    没有被冒犯的怒火,反而是……有些期待他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然而,除此之外, 沈长异居然什么也没做。


    他把贺兰烬送来的那些杨梅收好, 又把自己买来的杨梅搁在桌上,然后就坐到书案边继续看那些育儿书。


    李商陆剜了他好几眼,他根本没看见似的,专心看那些破书。


    看吧, 怎么不把你看瞎?


    她黑着脸起身, 走到他面前, 把那本破书抽走,“你还在生气?”


    沈长异手心一空,抬眸看她, 平静解释,“没有生气了,从你对别的男人承认是我夫人的时候, 就不生气了。”


    李商陆喉头微噎,有些不死心地道,“那我晚上要去和贺兰烬看花灯。”


    沈长异沉默半晌,诡异地理解了她的需求。


    他起身把人抱到床上,按进软榻里。


    衣襟被粗暴扯开,李商陆心跳得极快,掌心无力地抵在他的发顶。


    “你……”


    沈长异抬眼望向她,舌尖舔过湿漉的唇瓣,笑了笑,“真的是甜的。”


    李商陆脸上红得滴血,雪白指尖插在他的墨色绸缎般的发间,不像阻止,反倒像欲拒还迎。


    “商陆喜欢我这样,对么?”


    沈长异轻吻在她颈侧,将她眸底的怔忡迷离尽收眼底。


    她想看他吃醋,想要惹怒他。


    对上他幽沉的目光,李商陆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口的跳动声清晰到不用仔细听都听得见。


    长裙被褪下,她用仅剩的本能阻拦,“我有孕了,不能行房……”


    “嗯,”他轻吻在她额头,“我知道。”


    他只是想让商陆舒服而已。


    头脑渐渐失去思考,只剩在沉默中爆发的欢愉,沈长异每一次动作都令她战栗不已。


    半柱香过去,李商陆瘫软在软被里,眼尾红的厉害,像被欺负哭了。


    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止不住发着抖,好久才平复呼吸。


    沈长异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唇畔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轻声问,“商陆,需要我帮你擦么?”


    李商陆缩在软被,闷声道,“滚。”


    沈长异抿了抿唇,悄然掀起软被,隔着一条缝,望着她,“那我把手帕放在你身边,你要记得擦。”


    李商陆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这蠢货肯定是在哪里偷偷学了什么,不然不可能一下子懂这么多。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在沈长异面前失态,想起来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想死。


    但是,感觉……还不错。


    沈长异把那些育儿书整理好搁在书架上,拿到其中一本时,他动作微顿,有些心虚地把那本书塞进了书架最里面。


    那是在藏书阁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不是想看,只是好奇。


    好吧,不是好奇,就是想看。


    商陆好像也很喜欢,真是太好了,下次也试试书上其他的内容吧。


    *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


    弹指之间便从夏到了初秋,又自秋到了深冬。


    明昼宗落了厚厚的雪,整座山白茫茫的,弟子们都换成了冬日的道服。


    疏桐阁内贴满了暖玉,就连地砖也换成了可以暖脚的奇石。


    “这件也太丑了,那件也难看死了,你眼睛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孩子穿的小衣服满月锁全扔到角落,冷酷开口,“以后不许再买任何衣服首饰,简直浪费钱。”


    沈长异捡起其中一件花色的小棉袄,轻声道,“这件也不好看么,上面缝着牡丹花,穿上肯定很喜庆。”


    李商陆:“……”


    她夺过那小棉袄,打开窗子扔了出去。


    沈长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服气。


    李商陆睨他一眼,“你有意见?”


    “我问过谢渡,谢渡也说很好看的。”


    李商陆气笑了,毫不客气地道,“你们师徒俩都是瞎子。”


    沈长异凑上前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簪子,“这个呢,你觉得如何?”


    李商陆垂眸看去,是一支翡翠玉簪,雕成了梅枝样,簪头几朵清丽的玉花,格外别致。


    她嗤笑了声,“你觉得刚出生的孩子能戴上发簪?沈长异,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不是给孩子的。”沈长异抿了抿唇,把簪子搁在她手心,小声道,“给你的。”


    他脸上笑容让李商陆微微晃神,她看向那支簪子,俨然是精挑细选过,或许不止问了谢渡一人。


    “戴上看看?”沈长异期待地看着她。


    那视线实在炽热,李商陆不由挪开眼,半晌,她按住沈长异的脑袋,把那支簪子插在他发间,嘲笑了声,“还是你戴好看。”


    沈长异愣了愣,跟着她笑,“那我把我的簪子给你。”


    他自发间摘下自己的道簪,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李商陆的头上。


    “很好看。”没等李商陆出声,沈长异便先开了口,“这样,你我都有各自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李商陆心口漏跳一拍。


    她刚想说些什么,便听疏桐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师尊,师尊!”


    房门被急切敲响,沈长异看了一眼房门,又看向李商陆,“是谢渡,我去看看。”


    他起身离开。


    李商陆走到银镜前,指尖不自觉抚上那支纯银道簪,很简单的款式,簪头的形状像一片流云,又像迷蒙的山雾。


    簪子戴在她头上,也凑巧,不大不小,正合适。


    疏桐阁门外。


    “师尊,太阴山弟子来信,南域有魔将出没,”谢渡气喘吁吁道,“那人说不准便是师尊一直在找的魔修……”


    沈长异神色忽变,眸底覆上一层寒意。


    “机不可失,师尊,你要尽快。”谢渡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复,“太阴山弟子说,那魔将竟然伪装成城主,实力非常强悍,已在暗中杀了不少人。不过弟子们的身份也已暴露,对方说不定很快就会逃走了。”


    他好不容易说完,却见沈长异面色虽沉,但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师尊,你不去么?”他有些茫然地问。


    师尊一直在找一个魔修,这件事从三年前谢渡就知道,他苦苦追寻,几乎从不休息。


    以往但凡得知疑似那魔修的线索,师尊便会第一时间赶去除魔。


    可这次,不同。


    沈长异默然许久,淡声道,“我不去。”


    谢渡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看着沈长异转身回了疏桐阁,半晌,攥紧了指。


    他想起来了,这几日,师母就要临产了。


    能让师尊放弃除魔,恐怕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线索不能断,这是师尊日夜不休找了整整三年的魔修,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


    既然师尊不能去,他去。


    杀不了那魔将,他还拖不住么?


    只要拖到师母生下孩子就好。


    谢渡深深看了一眼疏桐阁,随手抓住一个小弟子,留了口信给宗主,而后将背后长剑拔出来,剑尖划出一道寒芒,很快连同身影消失不见。


    *


    临近生产,李商陆却觉得最近身体没来由地轻快,腰不酸了背不疼了,就连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孕吐也不再有。


    有些好笑的是,沈长异反而时常会突然想吐,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总像没睡醒似的。


    难不成生病了?


    李商陆纳闷地看着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沈长异,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稍微有点热,也算是正常的温度。


    他呼吸微弱,说的话也愈发的少。


    先前腾长老来给李商陆诊脉时,顺便帮沈长异看过,腾长老说他身体好得很,压根不用操心。


    李商陆就也真的没操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长异最近这“病”发的越来越频繁了,实在奇怪。


    她担心,是不是他幼时那怪病又发作了。


    “我没事。”沈长异轻轻开口,难受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就是想睡一会。”


    见状,李商陆只得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望着他渐渐陷入沉睡,起身将烛火熄灭。


    那一夜,李商陆睡在他身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见她在家里的小院子里斗蛐蛐,爹娘从房里走出来,伸着懒腰,笑呵呵道,


    “商陆,还玩呢?”


    她抓起一只蛐蛐,举起来给他们看,稚气笑着,“李寒烨,你看我这只大牛厉不厉害,把别人的小不点全打飞了!”


    李寒烨俯身下来,故作惊讶道,“真厉害啊,不愧是商陆的蛐蛐,芙儿,你快来看。”


    在他身旁,笑容温柔恬静的女子缓慢走到李商陆身边,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拍去她身上沾染的尘灰。


    “商陆,这不是长异抓的那只蛐蛐么,该不会又是抢来的?”


    她抿紧唇,在女子怀中依恋地蹭了蹭,“娘,我这回没抢,谁让他老来烦我,我就说每次找我玩要给我一只蛐蛐,他给了我就是我的。”


    “傻丫头,”江芙笑着捏住李商陆的小脸蛋,满眼疼爱地道,“娘好想你啊。”


    李商陆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她的话。


    娘不是刚刚睡完午觉么?


    江芙看着她的脸,眼底很快蓄满了泪水,她强忍哽咽,闭上双眼,低低道,“只要你能平安,娘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李商陆懵懂地望着她,伸出小手去擦拭她的泪水。


    “芙儿……”李寒烨将她扶起,拥入怀中,随手抹去眼底的湿润,“咱们只能看一眼,该走了。”


    江芙努力挤出些许笑容,轻声道,“往后要高兴些,商陆。”


    李寒烨伸出手,大掌在李商陆的头顶揉了揉,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商陆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我们商陆也是当娘的人了,已经懂事了对不对?”


    “什么当娘的人,我怎么听不懂,”李商陆见他们转过身,朝小院外走去,她连忙追赶,却好像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身影,“爹,娘,别走……”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向院外,跑到空无一人的长街,跑到记忆里每一个曾玩耍过的地方。


    “爹,娘!”


    “你们别扔下我!”


    李寒烨和江芙在长街尽头转过身来,朝她摆了摆手,像是告别。


    刹那间,李商陆猛然从睡梦中醒过来,脸上沾满了泪水。


    自从爹娘死后,她第一次梦到他们。


    实在奇怪的梦,就好像爹娘今天专程回来看望她似的,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许是她想多了。


    不过,能见到爹娘真好,如果明天也能梦见就更好了。


    天色仍未亮,估摸是寅时六刻的前后。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方想下床去洗把脸,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面前掠过,按在她的肩头,将她摁回了软榻上。


    “别动。”


    沙哑的声音自暗夜中响起,沈长异从软榻上起身,颤抖着手,用被子将她裹好。


    “你怎么醒了?”李商陆仍没反应过来,直到腿间感受到一片湿润。


    “我去找接生大夫。”


    他扔下这一句,身形便立刻消失在原地。


    李商陆这才明白过来,她竟然要生了。


    这不对吧?


    为什么毫无感觉,一点也不痛?


    难道她是特殊体质?


    第37章 柿子橘子 听起来很好吃,甜甜的。


    (三十七)


    虽然沈长异说让她别动, 可李商陆现在感觉自己还有力气,便起身做些准备。


    心头莫名慌乱, 她反倒希望自己能疼一疼,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


    生产时会用到的东西,他们一早就按照那些育儿书和医书备全。


    腾长老专门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不留疤痕的凝血露。除此之外,宗主送来的镇痛散,回气丸, 皆是珍品中的奇品。


    李商陆小心翼翼挪动身子,伸手将床头那些灵丹妙药取来,就着水喝下。


    喝个药的功夫,两个接生大夫冲了进来,却不见沈长异的身影。


    “夫人快快躺好,咱们马上开始!”这两个大夫是他们早就找好的, 知道这几日临盆, 大夫时刻也等着消息。


    李商陆瞧了瞧她身后,蹙眉道,“沈长异呢?”


    对方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有闲心管别人, 顾不上回答, 只忙着帮她调整姿势, “先不管他,你现在是最要紧的,来, 把枕头垫到腰下……”


    “这肚子……我怎么看着像是两个?”


    “两个?哟,还真是!”


    李商陆错愕听着,脑海空白一片。


    她竟然怀了两个, 这下好了,沈长异起的两个名字,还真能叫那蠢货用上。


    婴儿的嚎啕大哭很快响彻整个疏桐阁。


    一切很顺利,即便有两个孩子,也出乎意料的顺利。


    全程几乎没有任何痛苦挣扎,小崽出来时她还抽空瞧了一眼,难看死了,看不出像谁,反正就是丑得吓人。


    她身上微微热出些汗,却没有疲惫。两位大夫帮她清理干净,盖好被子,将小崽们抱来给她看。


    “剑仙夫人,是龙凤胎,剑仙大人真有福气啊。”


    李商陆朝那两个小崽瞥去,忍不住扶额,真的是好难看啊。


    算了,勉强抱抱吧。


    她伸出手,将其中一个小崽抱进怀里,软软的,小小的,好似什么极其珍贵易碎之物,李商陆不禁屏住呼吸,离得这样近,勉强能从眉眼之间依稀分辨出来这孩子是她亲生的。


    虽然,还是很丑。


    李商陆把小崽递到大夫怀里,随后从储物戒取出准备好的谢礼交给他们,“多谢二位大夫。”


    大夫们没有推脱尽数收下,笑着说了些吉祥话,“不必谢,我们也算沾了剑仙夫人的喜气,这两个孩子是兄妹,哥哥比妹妹早出来,想来日后也是个能保护妹妹的好孩子。”


    李商陆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许久,她又问,“沈长异呢?”


    语气略有些不满。


    她为沈长异生了两个孩子,从天黑生到天都亮了,沈长异竟然从头到尾没出现,跑哪去了?


    两个大夫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道,“这……剑仙大人带我们赶到之后,便称太累了要休息一会。”


    话音落下,李商陆陡然沉默。


    他累?


    他也就去找大夫而已,来回最多五里地,用遁地术能有多累?


    心尖冷沉下来,李商陆没再说话。


    娘说过,当年娘生下她的时候,爹在房门外寸步不离,哭天喊地的声音比娘还响亮,生怕娘会出什么事,生完孩子便冲上来抱着娘喂水擦汗。


    可沈长异,不及爹所做的一半。


    李商陆也不是没听说过,很多男人在女子生下孩子之后就会原形毕露,到手了便不会再好好珍惜。


    沈长异这个蠢货,该不会真觉得她生下孩子,自此以后就不用再对她献殷勤了吧?


    呵,果然不该让他顺心如意。


    朝阳自云端浮出,天光带着迷蒙雾气笼罩在山巅。


    孤山梅树下,血色花瓣落在洁白道服上,艳丽醒目,沈长异浑身被雪水浸湿,虚弱地喘息,泛红的指尖颤抖着抓起地上浮雪,塞进衣襟。


    再冷一些,就不痛了。


    不知过去多久,四肢都变得冰冷麻木,沈长异呼吸更浅,察觉到那剧痛有减轻的迹象,他终于能够集中精神运转灵气,身体逐渐恢复温度。


    足靴一深一浅踩着雪,走回疏桐阁。


    沈长异推开门,见到两个大夫抱着孩子喜气洋洋地冲过来。


    “剑仙大人,是龙凤胎,你好福气啊!”


    他微微睁大双眼,身上好似也不痛了,从两个大夫身旁走过,来到李商陆的榻边。


    “商陆,你怎么样?”他哑声问。


    李商陆从他进门起便在打量他,整个人好像跌进水里似的,浑身都湿透了,带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离我远点,想冻死我?”她眸光冷淡,语气不善道,“你上哪去了?”


    闻言,沈长异后退半步,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见气氛不对,两个大夫忙出来打圆场,“夫人生的很顺,没有任何问题,接下来只要好好养身即可,剑仙大人,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夫人沾染寒凉容易得病。”


    沈长异连忙点点头,看向李商陆,一番欲言又止,还是先去换了衣服。


    两位大夫都走了,沈长异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往李商陆的被子里塞进一块暖玉。


    两个小崽好像已经哭累了,躺在李商陆身边,肉乎乎的小脸上沾着泪水,沉沉睡去。


    李商陆看也没看沈长异,只捏着手帕给那两个小丑孩子擦泪痕。


    沈长异怔怔看着她,那副为孩子擦泪的温柔模样,不知怎的,也令他心头软塌下来,眼眶不由自主红了几分,“商陆,你辛苦了。”


    “你还知道我辛苦?”李商陆冷笑了声,“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慰问我。”


    话音落下,沈长异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她的唇,眉宇紧蹙,“不要说这种话。”


    商陆不会有事,他算过几十上百次了,商陆一定会平安。


    李商陆抓住他冷冰冰的手甩开,不耐烦道,“滚远点,淋了雪还碰我。”


    沈长异赶忙收回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认她状态不错,才终于看向她身旁睡着的两个小崽。


    好小。


    好可爱。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说,“商陆,他们长得真像你。”


    闻言,李商陆垂眸望向那两个脸蛋皱巴巴的小丑孩子,嘴角微抽,“像你,跟你一样难看。”


    沈长异不觉得难看,听她这么说反而有些高兴,“真的像我,你看他的嘴。”


    他指着小崽紧抿的小嘴,又指了指自己,“长得一样。”


    这蠢货完全没听出来她的讽刺,李商陆见他傻乐的模样,轻嗤了声,心头的闷气莫名消散了。


    沈长异满眼喜爱地望着那两个小崽,轻声道,“这个是晏和,这个是姝宁……”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拄着下巴,凉嗖嗖道,“谁准你给他们起名了?”


    沈长异噎了噎,试探着低低道,“那商陆想叫他们什么?”


    其实李商陆压根没想名字,只是单纯看不顺眼沈长异不经过她同意就擅自做主的样子。


    她沉吟片刻,眸光扫过不远处的桌子,桌上放着宗主送来的水果。


    半晌,李商陆抿了抿唇,小声道,“大的就叫小柿子,小的叫小橘子。”


    沈长异默了默。


    李商陆有些恼羞成怒道,“怎么,我给我的孩子起名,你有意见?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知道听起来很随便,但是一听就是小孩的名字,而且贱名好养活,两个小崽看起来又瘦又小,能养活就不错了,这蠢货什么都不懂。


    “嗯……”沈长异谨慎地道,“没有意见,商陆起的名字比我好。”


    小柿子和小橘子,也挺好的。


    听起来很好吃,甜甜的,他以后只吃柿子和橘子。


    不多时,天色大亮,渡蘅上君得到消息前来祝贺,紧接着便是腾长老、裘寒玉……


    宗主姗姗来迟,她眼底一片乌青,似是没休息好,神色略有些倦怠,却仍强撑着关心李商陆,“商陆,你要好好休息,先前送来的丹药可有吃下么,那些是对女子身体极好的补药……”


    李商陆点了点头,轻声道,“都吃下了,多谢宗主。”


    面对宗主,她总是会不自觉被对方身上那股慈爱包容之意感染,脑海浮现出娘的模样。


    宗主望着她,好像有话要说,半晌,又忍了回去。


    李商陆察觉出她的犹豫,低声问,“宗主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宗主眸光颤动,声音染上一丝哽咽,“实不相瞒,七日前,渡儿收到南域魔将出没的消息,那些魔修畏惧剑仙大人,向来都藏匿得极好,这次得到的消息也是十几个太阴山弟子拼死送出来的……”


    谢渡原本是想请沈长异去除掉那魔将,可那几日正好李商陆临产,沈长异拒绝了,谢渡为了将那魔将拖住,便独自去了南域。


    足足七日,音信全无。


    宗主心急如焚,却不敢声张,只等李商陆能够平安顺利生下孩子,才前来请求沈长异出山除魔。


    然而一进疏桐阁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商陆刚生下孩子,身子定还虚弱着,此时如何能让沈长异离开她的身边?


    可渡儿,是她的孩子。


    南域那些被魔修残害的百姓,也是别人的孩子。


    “我知道此事是我太过自私,”宗主落下泪来,轻声道,“商陆,不求你原谅我,我自会竭尽全力弥补。请你让剑仙大人前去除魔吧。”


    听到她们的话,抱着小橘子的沈长异将视线缓缓落在宗主身上,半晌,他默然敛起眸光,没有开口。


    李商陆怔怔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即便是仙门宗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但沈长异又何尝不是爹娘的孩子。


    只是他的爹娘不在了而已。


    “沈长异。”


    她唤了一声,沈长异应声走来。


    李商陆上上下下审视他半晌,狐疑道,“你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宗主和沈长异都愣了愣。


    他不知如何形容,又听李商陆低声道,“魔将,你打得过么?”


    魔将,虽然不知是怎样的人物,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小角色,谢渡去了七日音讯全无,想必那魔将肯定强到让谢渡根本应付不过来。


    自打来了明昼宗,李商陆真是把这辈子没见过的世面都见了个遍。


    沈长异轻声道,“打得过。”


    “真的?”


    “嗯。”


    他回答的很平静,让李商陆的心渐渐落回原位。


    “那你去吧。”李商陆从他怀里抱过小橘子,声音很淡,“早点回来。”


    沈长异深深看她一眼,指尖缓慢蜷起,“等我三天。”


    他一直想当好夫君、好父亲,却忽略了,他的妻子也是世上顶好的妻子。


    商陆比他要坚强得多。


    宗主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多谢剑仙大人,多谢商陆,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李商陆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把小橘子塞进她怀里,“什么恩情不恩情,你也别闲着,帮我照看孩子。”


    闻言,宗主眼睫颤了颤,轻轻点头,将小橘子抱进怀里,“哎,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李商陆:……


    她到底哪里皱巴巴的?——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8章 怨恨(二更) 那只银色的流云道簪掉落……


    (三十八)


    “小柿子, 小橘子?”


    宗主忍不住笑起来,“好有趣的名字, 一听便是商陆会起的。”


    李商陆面上微红,看着她怀里嘬着手指的小柿子,“就是觉得好养活而已。”


    半晌,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到宗主耳边问, “你生孩子时,痛么?”


    闻言,宗主有些愕然,“这是自然。”


    哪有生孩子不痛的,她生下谢渡时险些半条命都没了。


    忽然间,她终于发觉到李商陆面色红润, 神态平静, 眉眼间半点疲惫都没有,丝毫不像刚生下孩子的人,宗主吃惊地道,“难道你不痛?”


    李商陆也正是感到奇怪, 低声道, “一点感觉也没有,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以为是别人替我生了。”


    两人嘀嘀咕咕讨论半天,宗主轻声道, “许是因为商陆是有福之人,不必多想,只要身子没出问题就好。”


    说到这, 李商陆面色微变,她忽然伸出胳膊来,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旋即不可思议道,“还是不疼。”


    宗主也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事,思索许久,还是低声道,“改日让腾长老仔细查查,不过,你还是不要故意弄疼自己,以免万一痛感回来,受罪的还是你。”


    李商陆点点头,她就是觉得奇怪而已。


    要是能一直这样感受不到疼痛就好了,以后来月事也不会疼。


    又过两日,宗主每天都抽空来陪她,有时还会带上裘寒玉,一人抱一个小崽喜欢得不得了。


    听说李商陆嫌弃丑,宗主笑着说,长长就好看了,谢渡小时候更难看,她当时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小猴子。


    只是等他们走后,李商陆还是难免有些照顾不来。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生两个,照顾一个的经验都没有,何况是两个。


    有时刚喂完小柿子,小橘子便哭起来,小橘子喂完,小柿子又尿了。


    小橘子倒还算乖巧些,哭得不厉害,安安静静地喝完奶便嘬手指玩,小柿子简直是个来讨债的小混账,隔一会就哭哭唧唧的要奶喝。


    她莫名想到,兴许小时候她娘也是这么想她的,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长异说三日内回,也就是明天便会回来了。


    李商陆觉得自己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天,多半天都忍不了,等沈长异回来,她要把这些活都扔给他干。


    入夜,房门又被敲响。


    李商陆把小柿子搁进被窝里,疲惫地起身。


    这么晚会是谁来,难道是沈长异提前回来了?


    “商陆。”


    门外,贺兰烬缓缓抬眸,递上一只红包。


    “恭贺你。”


    李商陆没想到会是他来,一见到他的脸,便想起那日沈长异吃醋生气的模样。


    她将红包接过,打开数了数,不是小数目,她笑眯眯收下来,已经想象出沈长异知道这红包是贺兰烬送来时的表情。


    “怎么这么晚来,白天怕碰见沈长异啊?”李商陆没开门让他进来,只倚着门框道,“我真不是有意瞒你,怀孩子这事也早过告诉你,你该不会记恨我吧?”


    记恨?


    贺兰烬静静看着她,那张脸本来不合他的口味,也不知怎的硬生生看顺眼了。


    他恨的人从始至终只有沈长异,每时每刻想起这个名字,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夜里风冷,你回去吧。”


    贺兰烬淡声道,“我知道他不在,需要帮忙来找我。”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甚至没有等李商陆的回复,余光瞥见了她头顶的簪子,分外扎眼。


    那是沈长异的道簪,他骤然停住脚步。


    望着他离去的孤寂身影,李商陆抿了抿唇,半晌,退后半步便要将门关上。


    一只手却忽然抵在了门上。


    她微微一怔,抬眸看去,贺兰烬竟然又折返回来。


    “等等,”他死死盯着李商陆,沉声道,“我还有话要说。”


    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偏要说出口不可。


    凭什么沈长异的命那么好?别人渴求的无上法力他从生下来就有,别人苦修数百年却能被他轻易几剑杀到只剩一缕残魂,宗门所有人都敬仰他,把他当成神仙供着,他本以为世上至少还有一人跟他一样怨恨沈长异,可没成想那人会亲自为沈长异生下两个孩子。


    李商陆不解地看向他,“说啊,我又没拦着你。”


    见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贺兰烬忽然笑了笑,“你不怨恨他了,是不是?”


    李商陆神色微顿,她似乎从未跟贺兰烬说过她怨恨沈长异,只说过她曾经讨厌这个人。


    隐约的,她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自己不愿听的话,李商陆皱紧眉头,要将门关上。


    可贺兰烬一手抵住门,不给她机会。


    目光定定看着她,贺兰烬眼眸泛红,低嗤了声,“李商陆,你跟我才是一类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商陆终于被他激出些火气来,不耐烦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贺兰烬却忽然抬手掐住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


    “那天的毒药是我给你的。”他声音很轻,似还带着笑,“为什么没下毒,你不是很恨他么,恨到想要杀了他?”


    李商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张脸在此时竟变得无比陌生,渐渐变化成了当初把药包塞进她手心的那个人的脸。


    “李商陆,”贺兰烬将脸变回来,冷冷道,“我远比沈长异更了解你,你就是一个心思恶毒睚眦必报的女人,你跟我是一样的,谁也别想摘干净,既然你忘了,我帮你想起来就是。”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商陆唇色泛白,挣脱开他,想要呼救却被捂住了唇。


    贺兰烬附在她耳边,沉声道,“我只是要帮你想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你那日究竟为何没有把药放进去。”


    眼前忽然风沙四起,迷住了视线。


    李商陆努力挣扎,可贺兰烬的力气远比她要大得多。


    只一息之间,眼前的一切全变了。


    她愕然看着面前熟悉的小院,正是她和沈长异在山上的家。


    阳光明媚,正是晌午。


    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从面前走过,手心握着只白色的药包。


    贺兰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冷沉开口,“这是幻境,里面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你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李商陆,你给我睁开眼看清楚。”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瞬间猜到接下来即将会发生什么,她努力挣扎,却被牢牢控制住,丝毫动弹不得,贺兰烬扳过她的脸,逼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不对。”贺兰烬蹙眉望向她,困惑道,“沈长异那天分明是夜里才回来的,你的幻境里怎会是晌午?”


    李商陆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次发生。


    她知道原因,因为这是,上一世。


    那天晌午,沈长异回来,她做好了饭菜,全都是沈长异爱吃的,一碟红绿豆凉糕,韭黄炒肉,还有一盘炒笋菇。


    她跟沈长异正好因为除魔半年的事大吵一架,她恶狠狠拆开那药包,全倒进了做好饭菜里。


    幻境中,沈长异走进了厨房,望着那些饭菜,丝毫没有任何疑心。


    他轻声道,“我来端便是,你去歇着吧。”


    李商陆看着他端起那碟下过毒的凉糕,忽然伸出手,按住他,“等等。”


    她声音很沉,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自己端,你回去坐好。”


    沈长异抬眼看向她,像是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奈何他与李商陆并非可以互问心事的关系,只得抿了抿唇,听话离开。


    在他走后,李商陆盯着那碟红绿豆凉糕许久,久到时间好像停住了般,她忽然将拿起盘子,似是要将那些凉糕扔掉。


    可顿了顿,她突然开始头痛不已,伸手按住额间,只片刻功夫,李商陆眼神变得茫然,竟又将那盘凉糕纹丝不动地放了回去。


    贺兰烬怔在原地。


    幻境里的一切,都来自她的记忆,也就是说,这些都曾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李商陆望着幻境里的自己面无波澜地起身,将那些下毒的饭菜端走,呼吸骤然急促,她感受不到疼痛,可心跳却愈发的快。


    伸出手,指尖竭力去够,想要阻拦那个“她”。


    可什么都做不到,已发生的事,注定会发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沈长异最后还是死了,他的确是被她亲手毒死的。


    ——那日,她根本没有扔掉下毒的饭菜。


    她以为自己扔掉重做了一桌,可是没有,没有。


    是她亲手杀了沈长异,是她一直自欺欺人,混淆记忆,欺骗自己把饭菜换掉了,欺骗自己沈长异并非被她害死,欺骗自己根本没有错!


    见她面色愈发的差,贺兰烬神色微变,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李商陆说不出话,喘不上气,眼泪自腮边滑下。


    她低垂下头,发丝散落,那只银色的流云道簪掉落在地,滚入尘灰。


    贺兰烬眸光复杂,从怀中取出颗丹药递入她口中,轻轻揽住她颤抖不已的肩头,低声道,“商陆,看清楚了?”


    “命由天定,你与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他偏头看向幻境里吃下饭菜的沈长异,这里的一切都绝非虚假,李商陆的确曾用他给的药杀过沈长异,就如前世今生般不可思议。


    只是……当时分明有一刻李商陆犹豫了,可目光却忽然像被操控了般,将饭菜原原本本放了回去。


    贺兰烬眉宇紧蹙,那状态绝对不正常,倒像是被魔修咒法控制了。


    脑海里倏然浮现先前李商陆让他试药的那一幕,她说那枚去嗔净念丹是上君教给她炼的,可以消除体内残余的魔气。


    难道就是魔修咒法的魔气?


    是谁给李商陆下了咒,居然还有除他之外的魔修知晓他的计划。


    可望向怀中哭到脱力失声的李商陆,他眼底划过一丝暗色,终究什么也没说。


    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他们这种人,就是要靠恨才能活着,恨他也好,恨沈长异也好,恨自己也好……


    总之,不许留他一个活在怨恨里。


    第39章 疼(三更) 他都愿意带着光来找她。……


    (三十九)


    阴云沉厚似烟灰, 深冬,大雪如棉。


    从幻境出来, 李商陆立在雪中,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吹干。心不会痛,眼泪也流不出来,所有的情绪找不到任何出口,只化作一阵无穷无尽的疲惫。


    身旁人为她裹了裹素绒裘衣,声音温柔且轻。


    “回去吧, 商陆。”


    李商陆木然回过神,抬眸看向他,这张曾经让她以为可以信任的脸,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团混沌的雾。


    她好像透过他,看到沈长异的模样。


    安静躺在槐花树下, 如平常般地睡着, 再也不会醒过来。


    这些日子,李商陆一直想不通,为何每次想到沈长异的死都会感到一阵愤怒和痛苦。


    她甚至怀疑过那是恨,深入骨髓的恨, 到九泉之下仍不能消解的恨。今日见到那幻境重现, 她才迟钝地想通。


    原来是后悔啊。


    李商陆讨厌后悔, 她绝不会让自己后悔,所有事都要让自己不留遗憾,想看的花当天必须要看, 想吃的饭晚上一定要吃,走过的路死也不回头看。


    沈长异的死,是她人生第一次后悔。


    这两个字让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吐, 恨不得立刻将这字眼从脑海里挖出去。


    对,她不要后悔。


    不是她的错。


    她原本也想好好过这一生,嫁给沈长异那天她也想过要把沈家当成自己的家,经营铺子,管理家账,就这样一辈子和沈长异平凡普通地过下去。


    毁了这一切的人不是她,是天。


    如果不是天要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她原本也能幸福美满。


    沈长异的死,也不怪她。


    如果贺兰烬没有找到她,用重金诱惑她去过更好的人生,她怎会选择杀人?


    是贺兰烬要借她的手杀沈长异。


    是他们一个个都来逼她,不是她的错。


    李商陆扶着额角,神色倦怠,静默不语。


    贺兰烬沉沉看着她,俯身下来,想去牵她的手,“回去吧,外面太冷,会伤了你的身子……”


    话音未落,刺啦一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穿透他的胸口,李商陆缓慢抬起眼,一寸寸将那把匕首抽出。


    鲜血滴落在雪地,烙印下朵朵暗色的红梅。


    贺兰烬怔然看着她,仿佛感觉不到痛。


    “贺兰烬,你是魔。”


    李商陆没有法力,没有天资,只是一个普通到街上到处都是的凡人。


    可她偏生猜出来了,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男人,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魔。


    早该想到,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话本子里永远都会是那些善良的好人们的对立面。


    她是坏人,贺兰烬也是,所以他们必须阴险狡诈、恶毒残忍,否则又如何衬托那些好人高洁美丽、神圣无暇的人格?


    贺兰烬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撑住身子,抬眼看向她。


    那样冷漠的神色,自高而下地俯视,竟让他有一瞬间将李商陆与沈长异混淆。


    怎会像他?


    李商陆一身除魔的本事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怎会像他?


    不许像他,不可以。


    “这刀捅得真准,你开始恨我了么?”贺兰烬将齿间血沫吐出来,直勾勾盯着她,笑了笑,“你恨我也是好的,我巴不得你恨我呢,反正你恨着恨着也会变成爱,商陆,你太心软了,只一刀怎么够,我不是教过你,除魔时刀上一定要涂毒。”


    李商陆冷眼看着他,将那把染血的匕首随手甩在地上。


    “我不恨你。”她漠声道,“我只是好心为我夫君报仇,你要杀沈长异,又不是要杀我,哪里轮得到我来恨?”


    贺兰烬面色微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声,“你说什么?”


    “我这辈子什么都没做。”李商陆裹紧身上裘衣,那是沈长异给她买来的衣服里唯一一件能穿的,虽然样式不好看,但很暖和。


    她笑着又重复一遍,只是眼底毫无感情,“我没杀他,那药包已经被我埋在竹林里,要杀他的人一直是你,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干?”


    贺兰烬死死盯着她,“你以为这样说,就能继续堂而皇之抛掉那些过去,继续跟他生活在一起?我不信沈长异得知此事后不会与你心生芥蒂,也不信他永远不会报复你!”


    李商陆充耳未闻般走进疏桐阁,声音平静,“你大可以告诉给他听听,顺便帮我问问,他打算怎么报复我。”


    她不会走回头路的,哪怕前面一片漆黑也会走下去。从今天起,那个害死沈长异的人是贺兰烬,不再是她。


    她已经为沈长异报仇雪恨了,他们两不相欠。


    “李商陆!”


    贺兰烬踉跄着起身,想要朝她走去。


    “对了,那把刀的确涂着毒。”


    “走好。”


    他动作骤然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李商陆不紧不慢地将房门合上,眼前渐渐模糊。


    贺兰烬冷戾盯着那扇门,嗤笑了声,像是自嘲。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捏碎,身旁很快腾起魔雾来。


    “尊主,沈长异正在赶回明昼宗。”


    贺兰烬阴沉看着疏桐阁亮着烛火的小窗,淡声道,“换具身体,这具拿去烧掉,不要留痕迹。”


    “是。”


    *


    门缓缓阖紧,李商陆靠在门边,呼吸又开始急促。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按在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许久,她这才想起自己炼制的去嗔净念丹,颤抖的手打开药盒,李商陆搁入口中,嚼碎咽下。


    微微的苦。


    半炷香时间已经过去,毒药发作,贺兰烬必死无疑。现在世上知道那件事的人,只剩下沈长异。


    说不定他根本没介意,早就将此事忘掉了。可沈长异从小记性就好,看过的书一遍就能背出来。


    不过就算记得又怎样,这么长时间,他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事。可万一他心中的确有芥蒂呢?


    李商陆脑海一片混乱,不断地自我反驳,忽然听到婴儿啼哭,她短暂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榻边,将小柿子抱在怀里轻声地哄。


    刹那间,她动作顿住。


    ——指尖,沾着血。


    李商陆努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把哄好睡着的小柿子搁回软榻,走到水盆边一遍遍地洗手。


    不知洗了第几次,手指已经脱水发皱,她却仍觉得上面沾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冷沉着脸,继续洗。


    忽然间,房门开了,冷风裹挟着雪花飘进来。


    李商陆瞳孔疾缩,下意识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满是忧虑的眼。


    “商陆,你怎么了?”


    他匆匆关紧门走进来,掌心覆在她的心口,“吃过药么?去嗔净念丹还剩几颗?”


    李商陆默然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


    沈长异一刻未敢停歇赶了回来,发顶满是雪花,身上道服也被雪浸湿。


    商陆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心尖就像着了火般,那魔将究竟是谁的属下,杀了多少人,有没有去过芳草城,他什么顾不上审问,一剑杀掉,甚至把受伤的谢渡随手丢给了城中百姓便离开了。


    李商陆仍凝着他,一言不发。


    就在沈长异急得要去帮她找药时,她终于开了口。


    “你用法术,替走了我的痛感。”


    她在叙述,并非疑问。


    沈长异身形一顿,回眸看向她,声音小了些,“你知道了……”


    见他承认,李商陆闭上双眼,心头某根勒紧的弦霎时崩断。


    为什么总是让她显得那样恶毒?


    他在替她承受生育剧痛的时候,她在满腔怨怼地气他没有陪自己。


    她刚说服自己,试图将一切罪责推到别人头上时,他一边承受心悸之痛,一边千里迢迢冒着风雪赶回来见她。


    “沈长异。”她倏忽轻声唤,“我杀人了。”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神色错愕。


    “我杀了贺兰烬。”


    如何?


    这下沈长异还要怎么帮她开脱?


    李商陆盯着他看,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沈长异也望着她,半晌,他淡声问,“尸体在哪?”


    “就在门外,你回来时没有看到?”


    “没有。”


    “匕首呢?”


    “也没有。”


    李商陆微微怔愣,绕过他,去开门。


    疏桐阁外,没有贺兰烬的尸体,也没有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就连地上的血迹,也早已被大雪覆盖,不知所踪。


    怎么可能?


    “商陆。”


    沈长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低声道,“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弱的魔气。”


    这也是他方才紧张的缘故,此地曾有魔修来过。


    “你杀的是魔,不是人,对么?”


    他无比确信地说完这句,牵住她的手,将人拉进疏桐阁内。


    “到底发生何事,可否告诉我?”


    李商陆看着他关切的神色,温柔的声音,胸腔像是被湿透的棉絮堵住,分明沉闷至极,却僵硬麻木,无法疼痛。


    为什么总是相信她?为什么总是一次次帮她找理由?


    为什么每次她以为前路黑暗没有尽头,他都愿意带着光来找她?


    沈长异抚上心口,蹙眉看向她,忽而伸出手,将李商陆虚虚抱进了怀里。


    “不想说就大声哭出来,会好一些的。”


    李商陆靠在他肩头,想推开他,手臂却没有力气,分明不想哭,眼泪却不自觉地流。


    衣襟湿透,有雪的味道,掺着熟稔安心的竹香。


    “哭不出来,你把痛感还给我。”


    半晌。


    她终于哭出声来,先是哽咽嗫泣,很快,便像受尽委屈的小孩般放肆地大哭起来。


    “太疼了,沈长异。”


    “我好疼。”


    第40章 夫君辛苦了 “盐水鸭,做的很好吃。”……


    (四十)


    有的人感到细微的不适就会委屈, 有的人见了血便开始喊疼。


    而有的人迟钝,皮开肉绽了才后知后觉。


    李商陆哭了很久, 直到把沈长异衣襟哭得湿透。


    沈长异把她抱到软榻上,又将两个被吵醒的孩子搁进婴儿床里哄睡。


    望着安静入眠的李商陆,他仔细掖了掖被角,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痛感还是暂时让他来承受更好,商陆只需专心修养身体便是。


    至于贺兰烬,尸体消失, 周围还有魔气浮现。


    魔是轻易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活着,想来是用了夺舍肉身之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其他肉身上了。


    夺舍之法自古以来便是禁术,极其凶险恶毒,且夺舍之后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天下能运用此法的魔修并不算多, 贺兰烬绝非凡辈,这样的魔修竟一直潜伏在明昼宗,藏在所有修士的眼皮底下,实在可怖。


    要想办法, 把他找出来。


    伤害商陆的感情, 此人已罪不可恕。


    *


    翌日一早。


    李商陆醒过来时, 眼睛肿得厉害,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窗外阳光大好,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雪已停了,依稀还能听到有弟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她穿戴好衣服鞋袜,起身下床, 婴儿床里竟然是空的,小柿子和小橘子不见了。


    眉心一跳,李商□□下看去,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


    她倚在门边,果然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边做饭,边哄着孩子。


    两个小崽被小黄抱在怀里,沈长异拿着支剑穗,时不时逗弄他们几下,小崽们乖巧极了,招着小手去够他指尖捏着的剑穗。


    李商陆盯着这一幕,唇畔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亏他想得出来,居然让小黄帮忙带孩子。


    自从怀胎月份大了之后,李商陆不再出门,小黄便也派不上用场,被她搁在了阁楼角落里。


    早说有这个用处,她这两日也就用不着发愁了。


    察觉到李商陆在门边,沈长异分出神来望向她,温声道,“醒了?饭菜还要一会才好,去洗漱吧。”


    李商陆看了眼灶台边烧好的菜,盐水鸭,合欢鸡汤,还有条从酒楼买回来的松鼠鳜鱼。


    都是她爱吃的。


    她抿了抿唇,眼睫低垂,极轻极快地说了声,


    “辛苦了,夫君。”


    话音落下,沈长异动作骤停,铲子掉进锅里,他缓慢地望向李商陆,眼底一片震愕。


    见他吃惊的神色,李商陆脸上泛红,捏紧指,没等他回应便转头离去。


    不多时,她梳洗好,坐到桌边。


    沈长异将饭菜端上来,目光仍盯着她看,似是有些狐疑。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李商陆刚执起筷子,便听房门被敲响。


    谁啊?


    怎么赶着饭点来了。


    沈长异从李商陆脸上收回目光,起身去开门。


    “师尊,徒儿回来了。”


    谢渡拄着根拐杖,头也被布条包得严严实实,显然是被那所谓的魔将给打惨了。


    宗门大比蝉联数届的第一名,竟然也被打成这般惨烈模样,可沈长异昨夜回来时却什么事都没有,衣衫上连半滴血都没沾。


    更有甚者,这人在除魔时还在替她承受剧痛,他竟完好无损地在三天内提前解决魔修赶了回来。


    李商陆蹙眉看着沈长异,愈发觉得他不像人。


    即便是与天才相比,他也是天才中的天才。差距未免太大了些,根本不合常理。


    “嗯。”沈长异微微侧身让他进来,“一起吃吧。”


    谢渡倒也没客气,一瘸一拐地走进疏桐阁,把从南域带回的礼品搁在桌上。


    “师母,你身体如何了?”


    谢渡早已知晓她生下龙凤胎的事,两个孩子生产时得有多么疼痛,想想便觉实在可怕。


    李商陆懒得跟他客套,干脆没搭理他。


    见状,谢渡摸了摸鼻尖,坐到了沈长异身旁,压低声音询问,“师尊,你又做什么了,师母怎么看着不高兴?”


    沈长异这次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做,他瞥了眼谢渡,淡声道,“她只是不想理你。”


    谢渡:“……哦。”


    恰巧小黄抱着孩子过来,谢渡接过其中一个,小崽皮肤已经平整许多,阳光下如雪一样白净软嫩,小嘴粉粉的,煞是可爱。


    “怎生的这么漂亮,这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沈长异语气轻快地道,“是小橘子。”


    小橘子?谁起的名。


    谢渡沉默了下,“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沈长异最喜欢小橘子,乖巧懂事,喝完奶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睡觉,而且,长得更像商陆。


    闻言,谢渡笑眯眯地对小橘子做了个鬼脸,把小橘子逗得笑起来,“原来是小师妹,怪不得这么可爱。”


    他抱完小橘子,又去抱小柿子,同样的鬼脸又做了一遍,小柿子盯着他片刻,像是觉得好玩,扬起胖乎乎的小手给了他一巴掌。


    谢渡:“……”


    噗嗤一声,李商陆没忍住笑出来。


    两人视线皆朝她看来,她立刻便恢复了冷淡神色,若无其事般继续吃饭。


    谢渡顿然明白小柿子的性格是随了谁。


    他忍俊不禁地在小柿子软糯的脸蛋上捏了捏,“脾气还不小,再打一下我看看。”


    小柿子竟然如他所愿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连沈长异也低低笑起来,凑上前去捏小柿子的脸。


    师徒俩乐此不彼地逗了小崽半天,才执起筷子好好吃饭。


    “这盐水鸭做的真好,”谢渡辟谷已久,吃饭睡觉于修仙之人而言只是消遣,想吃的时候才会吃一点,“是师尊还是师母做的?”


    “我。”沈长异对自己的厨艺很自豪,当初学做饭只是因为生病不能出门,自己闲在家里跟爹娘学的,没想到他在做饭这方面也极具天赋,烧的一手好菜,爹娘每次吃他做的饭,都会高兴得一边掉眼泪一边说长异长大了,不过,商陆从没夸过他做饭好吃,想来手艺还有进步的空间。


    谢渡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不愧是师尊,和天味居的大厨手艺不相上下。”


    “的确不错。”


    一道声音突兀传来。


    空气倏然静止了般,谢渡与沈长异错愕地望向出声之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商陆捏紧手心的筷子,头也不抬,低声道,“盐水鸭,做的很好吃。”


    沈长异怔忡望着她,脸上却没有高兴的神色,反而有些担忧。


    “商陆,你怎么了?”


    闻言,李商陆面不改色地把碗里的饭吃完,“没事,我去洗碗。”


    洗碗?


    沈长异更加悚然。


    “你放着吧,我来洗便是。”他连忙按住李商陆的手,轻声道,“你去床上歇着吧,大夫说过这一个月要静养,最好也不要沾凉。”


    听到这话,李商陆才搁下手心的碗,在师徒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离开。


    待她走后,谢渡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道,“师尊,你确定你没有做什么错事?”


    沈长异也久久没缓过来,他冥思苦想一阵,无比肯定地道,“没有。”


    他这一早也没做什么,怕孩子醒来哭闹吵到商陆,还特地找小黄帮忙带了孩子,饭也做了她最爱吃的,商陆怎可能生他的气?


    “那就奇怪了,”谢渡没了吃饭的心思,脑海都是方才李商陆轻声细语夸赞沈长异的模样,他分明记得一年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在师尊家里吃饭,饭菜稍微淡了些,师母便会嫌弃他做的不好。


    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好奇怪。


    沈长异不知想到什么,眉宇稍沉,淡声道,“吃饭吧。”


    谢渡点了点头,吃完饭,临走之前还叮嘱了沈长异一遍。


    “宗主让我带话来,女子生产后的第一个月最为关键,不能出任何差错,千万要保持好心情。”


    沈长异仔仔细细记在心里,送他离开。


    保持好心情,保持好心情。


    他把两个小崽抱起来,走进房内,望向软榻上的李商陆,“商陆,你睡了么?”


    李商陆当然没睡,她缓慢爬起来,看向他,“怎么了,他们饿了?”


    沈长异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把小崽搁在她怀里,低声道,“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或是想看的书么,我下山一趟给你买来。”


    闻言,李商陆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什么想要的,夫君,你也休息会吧。”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眼眸微睁,浑身更加不自在,好像有跳蚤似的,指尖掐进掌心,他动身离开,轻轻道,“我不累,我去随便买些回来吧。”


    不舒服,好奇怪。


    “嗯,夫君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当心些。”


    沈长异脚下一顿,险些被门槛绊倒。


    怎么会这样,平日商陆一定会骂他两句多管闲事操心没够的。


    “好,多谢夫人。”


    沈长异抿紧唇,深深看她一眼。


    他走了。


    李商陆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解开衣襟给两个小馋虫喂奶。


    指尖在小崽脸上拂过,眸光温柔。


    现在看看,也没那么丑嘛。


    房门被敲响,她轻手轻脚地把小崽们搁在床上去开门。


    “商陆,我又来看你啦!”


    裘寒玉笑眯眯地捧着刚摘来的梅花,“路上看到红梅开得正好,顺手摘了些……”


    李商陆眼前一亮,将她拉进屋里,“来得正好。”


    裘寒玉懵懵懂懂地被她拉到床上坐下,轻声问,“什么事正好?”


    李商陆有些羞于启齿,好半晌才低声道,“怎样才能让脾气像你一样好?”


    裘寒玉愣了愣,半晌,伸出手搁在她额间,“你怎么了,怎会问这样奇怪的话?”


    商陆的脾气不是一直很好么,她天天来烦商陆,商陆都没嫌弃她呢。


    “……我没事,”李商陆纠结片刻,轻声道,“就是,想做些改变。”


    闻言,裘寒玉面色正经几分,“为了剑仙大人?”


    李商陆抿了抿唇,挪开视线,“不全是。”


    她只是想,稍微对沈长异好一点,不想总是对他说难听的话。


    虽然今天有好几次差点没忍住,但好歹最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听到她的话,裘寒玉轻轻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商陆,你想的太多了,无论何事,只要遵循本心去做便是,我想剑仙大人也一定这么认为。”


    遵循本心?


    她要是遵循本心,沈长异已经不知被她骂哭多少次了。


    在李商陆一再坚持下,裘寒玉不得已还是教了她些没用的知识。


    “你平日会生气么?”


    “当然会。”


    “那你骂不骂人?”


    “骂人倒是没有,我会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再这样做,否则我会难过的。”


    “……这有屁用,对方见你难过岂不是更爽?”


    “啊!会这样吗?”


    李商陆在她的教导下,脑袋更乱了。


    这世上能当好人的,果然都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