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2


    觐见过后,季寒临便被侍从领到一处幽静的小院。


    院落不算宽敞,青瓦白墙已有些旧痕,但看着并不算破败,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几件器物,显得房间有些清冷空旷。


    虽不华贵,却也算清净。


    “季公子,这便是您的住处了。”管事太监笑容恭谨,只是季寒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若有若无的敷衍,“若有差遣,尽管吩咐门外的宫人便是。”


    话落,他带着人转身退去,留下的侍从不过两名,即便如此,季寒临也已经满意了,毕竟他在大晏的待遇也不并怎么好。在大晏时,自己不被父皇重视,又受兄长欺辱,用度拮据。


    季寒临在屋中静静环顾,目光淡淡。此刻,他孤身在异国,所倚仗的,唯有自己。


    他默默点起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摇曳,把映射到墙角的影子拉得很长。


    此时,季寒临想起了那个娇贵如花的昭华公主,她这个时候,应该睡在一张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吧……


    翌日,宫里的侍从便来领他去上学。


    宣平皇帝虽不怎么看得起大晏,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季寒临被安排与宣平的王公贵族们一起上学,同堂而读。


    恰逢在去学堂的路上,就与骄矜跋扈的大皇子温元勋狭路相逢。


    大皇子衣着华美,锦袍流光,言行间带着不容忽视的优越。


    季寒临顿了一下,温元勋也看到了他,此时若是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欲行一个平辈之间的礼节,开口问候。


    可还未来得及言语,温元勋已先一步讥笑:“这便是大晏送来的质子?看来,大晏也不过如此嘛。”


    话里话外,满是看不起。


    旁边的三皇子温行之附和着轻笑,高声道:“兄长何必多给旁人眼神,有些人啊,跟着来学堂,也不过是充人数罢了。”


    几人哄然发笑。


    季寒临神色未变,垂眸收敛,行礼时的姿态丝毫不乱,只答道:“见过几位公子。”


    这些人果然和他所想的那样,毫无礼数,又狂妄自大。即便再怎么被轻蔑嘲笑,季寒临早已在心底告诫过自己,不可与他们争锋,更不可惹事。


    一切都要忍。


    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那是宫中女眷所乘轿子特有的饰铃,在随风摇曳着。


    一顶雕花软轿缓缓自长廊另一头而来,轿前随侍的宫女婢子簇拥着,气势十足。


    几位皇子纷纷止步,温元勋眉心一拧,表情露出了些许嫌恶之意。


    纱帘轻摇,露出半边身影。


    轿中少女手执一柄象牙骨团扇,半遮着面容,嘴角微微一勾。


    随着轿子渐近,那双明亮眼眸从帘隙中扫过人群,正对上她道路上的这几人,温浅宁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啧。”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甜美清脆如银铃,但吐出的字样却不怎么美好,“怎么有几条狗,在这儿挡着本公主的道?”


    语气轻浮而放肆,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好似在说一句最寻常不过的闲话。


    温元勋脸色登时铁青。


    他生性骄矜,平日里最见不得旁人轻视,偏偏这话出自自己唯一的皇妹之口,还当着下人们与那大晏质子的面,当众羞辱。


    可父皇最宠的,便是这个小女儿,宣平皇帝对她的偏爱众所周知,宫中上下无人敢惹昭华公主。


    温


    元勋手背青筋突起,怒目圆睁,却只得强行压下怒火,不敢多言。


    轿上,温浅宁早已不去看这几人,只抬起团扇,用扇子轻敲着扶手,笑得轻蔑,极为得意。


    “走吧。”她对身侧宫女吩咐道。


    轿子徐徐驶过,廊道上,只余被羞辱过的温元勋和几个同胞兄弟,面色难看,但自始至终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季寒临静静地看着,掩去眸中的若有所思。


    他看得出,其实宣平的这几位皇嗣或多或少都有些骄蛮无忌,目中无人,但若说在这宣平宫廷之中,谁是最不容轻视的人,恐怕并非那些皇子,而是这位娇纵放肆的小公主。宣平皇子纵有天潢之贵,都要受昭华公主几分牵制。


    被温浅宁这么一打搅,温元勋也没了找季寒临挖苦取乐的心,他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学堂位于宫城东隅,推门入内,便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学堂里已有几名学子,正伏案抄写经文。讲席正中,一位须发皆白的夫子正翻阅书本,看到所有人都到来齐了,淡淡抬眼,不失公允地说着:


    “你们既是来求学的,便是同窗一体。圣贤有云,学无贵贱,务必谨记。”


    眼前这位夫子,便是宣平皇帝特意请来教导王公贵族的太傅。少年便以博学冠绝一时,入仕后敢直言犯颜,数次劝谏帝王,宣平皇帝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敬其刚正,屡次优待。


    也因此,哪怕是皇子们,面对这位夫子亦不敢有丝毫怠慢,若谁胆敢顶撞,或是一言不敬,被宣平皇帝知晓,轻则禁足抄书,重则剥夺在学堂求学的资格……这是在诸皇子之间极大的羞辱。


    正因如此,哪怕温元勋平素再怎么张狂,进了学堂也不得不收敛,规规矩矩行礼。


    “坐下吧。”夫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归座位。


    季寒临在最后一排坐下,铺开粗黄的纸卷,端正笔墨,静心听讲。


    夫子在上讲解《春秋》,季寒临一字一句地记下,心无旁骛。


    但他很快注意到,同样在最后一排的少女,一只小巧的纤手握着笔,正胡乱写着什么……反正那人肯定没在认真听课。


    这个年纪的公主,与皇子公子们一同在学堂上课,这在大晏几乎闻所未闻。


    大晏向来讲究男女之别,即便是宗室女眷,也不过在宫中学些女工诗词。可在宣平,昭华公主竟能与皇子们同坐书案之前,听夫子讲授经史。


    这足以说明,温浅宁的确受了千宠万爱。


    原本正支着脸,漫不经心的小公主,竟然将笔丢在一旁,开始捂着小嘴打哈欠。没过一会儿,她一点一点打盹,乌黑的睫羽扑闪几下,脑袋跟着沉重地垂下,最后直接磕在了案上。


    毛笔翻倒,墨汁泼洒开来,溅起几滴到了她的脸上,看起来就像一只闯祸的小花猫。


    “唔……”少女被惊得微微抬头,好在夫子过于投入课堂,并未发现讲桌下面的小异动。


    见此情形,季寒临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显然,温浅宁注意到了季寒临在笑自己,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气音小声呵斥道:“笑什么笑?”


    季寒临马上收起了笑意,只听脾气不小的少女继续颐指气使地命令着:“还不快把你的帕子拿过来给本公主擦脸?!”


    少年目光微顿,心底无声叹息。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各色人物,深知这般娇蛮无理的少女若是得罪,日后定少不了麻烦。


    于是,季寒临沉默片刻,依旧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方素色手帕,悄悄递到温浅宁面前。


    少女哼了一声,把帕子夺了过去,自己随意在脸上擦了几下。


    手帕在大晏向来是极亲密的物什,往往只在至亲、至交之间才会相互赠与,他从不曾将它轻易递予旁人,此刻却被迫交到眼前这位小公主手中。


    温浅宁擦完脸,顺手将那方手帕丢回到他怀里,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好了,手帕还给你,脏了,你自己想办法。”


    她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点亏欠之意,反倒像是施恩般把用完的麻烦推了回去。


    季寒临接过帕子,有些无奈,心底还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


    此时,夫子开始了巡视,走到季寒临身边,见他书写规整,神色略有缓和,并未因他是大晏质子而为难什么,甚至还点头赞许:“字迹工稳,不错。”


    听到夫子夸赞他,温浅宁不满地撇撇嘴,而季寒临只觉得好笑。


    待到夫子布置完了功课,便挥袖道:“今日就到此,回去后抄写两遍经义,明日验课。”


    话音落下,众人齐声答应。


    二皇子并未着急离开,他眼神微微一转,忽然停下脚步,冷冷盯向季寒临。


    “喂,大晏质子。”二皇子拖长声调,唇角勾着讥笑。


    收拾东西的动作被停下,季寒临缓缓抬眼,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眯起眼,把手里那卷书本重重甩到他桌上,嗤声道:“这课业我懒得抄。你既然喜欢端坐书案,不如替本殿写了罢,若是抄得不好……本殿就叫人责罚你。”


    他语气嚣张,神情倨傲。


    季寒临望着那卷书本,眼底一抹冷光闪过。


    而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嗤笑。


    “二皇兄,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温浅宁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两人,目光凌厉得很,娇蛮之姿显露无遗。


    她的话语带着刻意的挑衅,叫在场的其他人不敢作声。


    二皇子当即面色一沉,眼中恼意几乎压不住。他冷笑一声,竭力稳住神情:“皇妹这话可就不中听了,本殿不过和他开几句玩笑罢了,又关皇妹什么事呢?某不是……你要当众护着一介质子吧?传出去,岂不是有辱你自己的体面?”


    话说得阴阳怪气,分明是要将温浅宁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温浅宁却丝毫不怯,反倒言语间嚣张无比地反驳着:“那是因为……本公主要他替本宫抄书!他自然是要听我的,任本公主随意差遣,怎轮得到你来使唤?二皇兄若是要他替你抄书,怕是得先问过我才行。”


    “好,很好,我倒是没想到皇妹会争这口气。”二皇子气得面色铁青,他心中已恨得牙痒,可碍于旁人眼目,又不敢真与温浅宁撕破脸,只能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笑容,“那既然皇妹都开口了,自然不好与质子计较了,哼。”


    说罢,二皇子黑着脸转身离开。


    温浅宁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话题中心之人那清冷的眼眸仍落在自己身上。


    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温浅宁咳了一声,随即板起脸,语气娇蛮得很:“你还看什么看?听到没有,今日的课业,要替本公主誊抄好!若是敢懈怠,有你好果子吃。”


    “是,公主。”季寒临点了点头,意外的好说话。


    这般乖顺的回答,竟叫温浅宁怔了一下,她原本是想再落下几句狠话的,结果根本没派上用场季寒临就同意了。


    她撇开视线,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你识相。”


    第72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3


    在这个世界,温浅宁穿成了宣平国的公主,自幼便受尽荣宠,她是父皇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然而,盛宠背后却是乱世暗潮,如今天下分裂,多国林立,烽烟四起。宣平在诸国中势力最强大,有一统天下之望,而大晏虽不及宣平,但也雄心勃勃,锐意兼并。


    原小说剧情中,就正是在这种局势下,


    年少的男主以质子身份入驻宣平皇宫。他出身大晏宗室,从小经历兄弟倾轧、宫廷算计,早已见惯人情冷暖,因此对外人始终心性寡淡,深沉难测,不轻易表露情绪。


    而温浅宁穿成的昭华公主,美貌无双、张扬明艳,骨子里娇纵任性,看不起寄人篱下的别国质子。对于男主,她并无多少真心,只觉得无聊时欺负逗弄一下他,也算是打发时光。


    她对待男主的方式,就像对待一只精心豢养的宠物般,偶尔施舍一点好脸色,更多时候还是命令与戏弄。


    没想到,正是这份随意的施与,在寡淡孤寂的少年心中,点亮了一束唯一的光。他将她当作世间无可取代的白月光,深深铭刻在心底。


    不过……白月光厌烦得很快,当男主真的沉沦的时候,她立即冷漠翻脸,残忍地告诉男主真相,这一切不过是她羞辱他的方式,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她。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作为质子寄人篱下的这段日子过去,季寒临最终回到了大晏。他迅速清除异己,继承皇位,统一天下,建立了万世基业。


    但宣平这边急转直下,原本最有望统一天下的强国,因为宣平皇帝的突然遇刺,皇位落到大皇子手里。可惜大皇子昏庸无能,强盛一时的宣平在他手中迅速衰亡。昭华公主成了权力交易中的牺牲品,被软弱的兄长献给外人以维持统治。


    曾经高贵的公主不堪受辱,最后含恨饮下毒酒香消玉殒……


    与以往所经历的几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男主并没有所谓的官配女主。在未来,男主季寒临终将坐拥天下,后宫美人如云,而他最初动过心、最后却被她狠狠羞辱的白月光,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湮没在这乱世风尘里。


    ……


    “公主,这是季公子誊抄好的课业。”


    贴身侍女逐月的声音响起,将温浅宁从回想着系统任务的思绪中拉回。


    她倚在锦榻上,正无聊得发呆,眼神懒懒地移过去,接过那本整齐抄好的册子,随意翻开。


    不愧是男主,字写得倒是好看。她心想,眉梢轻轻挑起,嘴角不由得勾了勾。


    “那他人呢?”温浅宁抬眸,漫不经心地问。


    逐月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回公主,季公子说将课业交给奴婢便好,让奴婢交给您就自行回去了。”


    温浅宁眉心一蹙,不悦之色浮上来,她用力合上册子,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却有些冷:“让他回来。”


    逐月一愣,面上浮现几分为难:“公主,如今已是深夜,您也该早些安歇了……”


    话未说完,温浅宁的眸子便冷冷一扫:“你这是在质疑本公主的意思?”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逐月心头一震,连忙跪下,额头快要磕到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去。”温浅宁并不是有意为难逐月,只是为了维持本来的人设,因此她并没继续刁难,只是慢悠悠地转开眼,重新倚回绣枕。


    少年背影修长,从后面看去,格外清冷。


    季寒临本来已经走出了温浅宁的宫门,听到背后脚步急促,随后就有个宫人急急地追了上来:“季公子请留步!公主有令,请您回去一趟。”


    闻言,季寒临脚步微顿,薄唇抿紧。


    片刻后,他转身,平静地点点头,随逐月一道回去。


    屋内暖香拂面,灯火明亮,与他所住的地方截然不同,虽处冬季,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


    娇俏的少女懒懒地靠坐在榻上,乌发半散,映衬得肤色雪白,看着缓缓走进来的少年,眼底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季公子来的这么慢,交了课业又转头就走。”温浅宁挑了挑眉,语气矜傲,“好大面子,竟敢让本公主好生等你。”


    季寒临神色冷淡,既不辩解,也不逢迎,只是静静地行了一礼:“请问公主唤我,有何吩咐?”


    “嗯……”温浅宁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意的弧度,“不过是瞧着季公子替本宫抄的课业不错,想好好奖赏你罢了。”


    旋即,她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宫人立刻心领神会,将一只镶金的玉盘端上来。玉盘之中,温水氤氲,点缀着几瓣红梅,香气缭绕。


    温浅宁转回头,看着季寒临,语调娇懒,字字带着命令:“来,替本公主洗脚。”


    少年眉目清冷,身形笔直,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他的眼底深处冷得像结了一层冰霜。


    沉默良久,季寒临缓缓走上前来,没有说一句话,他无言伸手接过那只金贵的玉盘,蹲下身去。


    烛火映照下,他的背影显得纤瘦而冷寂。


    温浅宁看着,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快意,她勾起裙摆,露出一截雪白小腿,足踝纤细如削,肌肤莹润如玉。


    女孩的脚趾娇小,涂着淡粉的蔻丹,在灯火的照射下显得圆润可爱。


    宣平民风本就开放,昭华公主更是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因此才敢如此恣意妄为。


    温浅宁将脚轻轻探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足踝,她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舒服地靠在软榻上,喟叹道:“好舒服。”


    季寒临低着头,双手覆上她的足踝,他的掌心是冷的,与水温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温浅宁心里觉得愈发有趣,她微微抬起脚,水珠顺着踝骨滑落,故意沾湿了少年的衣袖,她居高临下,语气娇纵:“看好了,别弄疼本公主。”


    “是。”他应下,声音平静。


    宫女们屏息在侧,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看到季寒临这样忍耐的模样,昭华公主笑得满足。明明以后会是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小说男主,再怎么样,如今也只能低眉顺眼,任由她玩弄。


    她伸手拨弄着自己垂落的头发:“以后本公主的课业都由你包揽了吧,本公主可懒得自己写。哼,给本公主抄课业,可是你的荣幸。”


    少年抬起眼,目光深沉得像墨水渲染一般,随即又低下头去,仍旧一脸平静:“谢公主。”


    “你怎么永远都是这副死样子。”温浅宁不满季寒临这副没什么反应,也不反抗,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


    “……”季寒临有些无奈,昭华公主不就是想羞辱他么,他不反抗,她倒还不满意了?


    “呵。”她嗤笑一声,身子往后倚去,手肘撑在扶手上,“本公主现在偏要你笑,你若笑不出来,就死定了!”


    少年顿了顿,嘴角硬生生地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根本算不上笑。


    “这算什么笑……?”温浅宁看在眼里,更觉心烦,“敷衍。”


    她无语地盯着他半晌,很快,又重新高傲地扬起下巴:“给本公主记着,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


    “滚吧。”


    *


    冬天的清晨一向来得晚,但天光才微微透亮,温浅宁便被嬷嬷们唤醒,梳洗更衣,按例要去上宫学夫子们的课。


    温浅宁极不耐烦,她生性最怕约束,可宫廷里规矩多得令人窒息,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也多有掣肘,每日晨课、诗书、舞乐、女工、礼仪……轮番压在她肩头,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她侧着头,任由宫女替她描眉,眼神飘忽,心思早已飞到别处。


    “公主,今日礼仪课,陛下特别吩咐,务必请您认真,不得再分心。”嬷嬷一边叮嘱,一边将金丝发簪插入发髻。


    温浅宁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抬手托着腮。


    好不容易熬过了无聊透顶的礼仪课,温浅宁便迫不及待地往宣平皇帝那里赶。


    温承衍正执笔批阅时,内侍匆匆通传:“昭华公主求见。”


    巧笑倩兮的少女一身练习礼仪才换下的浅金宫裙,踩着锦毯一路小跑进来,远远便甜声唤道:“父皇!”她绕过丹墀,轻巧地在御案旁站定,笑意盈盈地仰着脸。


    “又逃了礼仪课?”温承衍抬眼,无奈笑道。


    “哪有?”温浅宁把话音拖得长长的的,眨着眼,“女儿今日可认真了,所以才想着来找父皇讨赏呢。”


    “哦?”他挑了挑眉,“说吧。”


    “女儿想要一个人……”她凑近些,低低笑着,“让大晏来的那个质子,随本宫左右吧。”


    两旁的近侍听到了,心中警铃大作。


    虽然他们宣平的男女之防并不严重,但公主贸然提出如此要求……怎么看怎么奇怪啊!该不会他们公主看上了那个大晏来的质子?


    兴许是也怀疑到了这一点,宣


    平皇帝眼神一沉,脸上没有了半点笑意,语气满是探究:“孤的昭华,怎么会对一个质子这般感兴趣?该不会……”


    “父皇您乱想什么呢!感兴趣谈不上。”温浅宁丝毫不怵,撇了撇嘴,不甚在意的样子,她把缎面裙摆捏起一点点,随手拨弄,“女儿就是无聊,想欺负他罢了,别国质子,不就是这样拿来使唤的么?”


    话落,她歪着头补了一句,故作不耐:“父皇不是最疼昭华了吗?昭华想要的不过是小小一名质子,总不至于父皇连这都不满足我吧。”


    终究是拗不过温浅宁这般要求,宣平皇帝低笑一声:“哈哈,果然是孤的女儿,心性直白。”他将玉如意轻轻敲在案上,“既是你觉得有趣,便由他随你吧,皆听你差遣。”


    若是昭华喜欢,就让季寒临随侍左右又何妨,区区一个质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不成?


    温浅宁眼眸一亮,笑容像花开一样绚烂:“父皇最好啦!”她踮起脚,熟门熟路地挽住宣平皇帝的衣袖晃了晃。


    “不过,他毕竟是大晏宗室,宫中嘴碎,你行事收敛些,若传了不合时宜的闲话,孤会不高兴的。”宣平皇帝收了笑,仍不忘敲打一句。


    “知道啦。”温浅宁从善如流地应着。


    目的达成后,温浅宁笑吟吟退后一步,盈盈一礼:“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她一出御书房,便吩咐近侍:“去把大晏质子叫来,告诉他,从今日起,每日都要好好侍奉本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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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4


    宣平宫城。


    昭华公主带着两排宫女,浩浩荡荡的,径直往质子所住的院落走去。


    她张扬惯了,出行一向是如此声势浩大,而那处院子在宣平宫的最偏远的地方,与公主所住的瑶光殿是两个对角线。


    这个地方小到根本容不下这么一群人的到来。


    温浅宁挑起眉,掀起裙摆,嫌弃地绕过一道坑洼。


    她素来养尊处优,连走路都有丫鬟在旁替她撑伞,此时亲自踏进这处荒败小院,不免心头升起几分不快。


    “这便是大晏质子的住处?”她转头问。


    贴身侍女逐月低声应是。


    温浅宁轻哼:“真是寒碜。”


    推开院门,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案几上仅摆着几卷竹简与砚台,床榻也只铺了层薄毯。


    与她偏殿里名香熏染、锦被成堆的富丽景象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季寒临正端坐案前抄写典籍,听见动静,抬眸望来。


    即便看到来人是温浅宁,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深沉得像一口无波古井。


    温浅宁微微一顿,她平日见惯了阿谀奉承的目光,男主这般见了她也平淡依旧的眼神,反倒更勾起她的兴致。


    “参见公主殿下,有失远迎。”少年语气不冷不热,不知是客套还是疏离,“殿下怎么会突然来到此处?”


    “本公主心情一好,便想来瞧瞧你。”温浅宁踱步至案前,她轻点着桌面,嫌弃道,“啧,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真是可怜。”


    季寒临不应声,继续垂眼磨墨。


    温浅宁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更是复杂,于是定了定心神,装出一副要欺负他的样子,低下身子,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季公子住在这儿,本公主都替你觉得委屈……要不,从今往后,你随侍在本公主身边如何?”


    “就这样吧,你赶紧收拾收拾搬去本公主殿里,至少不必再忍受这般冷清。”


    她不由分说地就这样定下了。


    季寒临手中动作一顿,眉头微蹙。


    他盯着眼前少女,眸子晦暗不明:“多谢公主美意,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里,不必再麻烦了。”


    拒绝?可是季寒临搬到她眼皮子底下的话,至少她能护住他,不让其他皇子欺负他。至于白月光对他的羞辱,温浅宁自是会拿捏好分寸的,因此,她还非要逼他搬走不成。


    “哦?”温浅宁拉长声调,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背,笑得甜美,“可本公主已经同父皇说过了,父皇也已同样,让你自此随侍……难道,季公子是想抗旨不成?”


    感受到那双柔荑拂过自己的皮肤,季寒临眼神一沉。


    少女一身明艳宫装,眉眼间带着天真娇纵,仿佛刚才的举动不过是无心之失,莫名让他内心有些烦躁。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季寒临问。


    温浅宁撇撇嘴,装作无辜:“本公主哪有?不过是嫌你孤零零待在这儿无趣罢了,况且……”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能搬到本公主的偏殿去,是你的荣幸。”


    理智告诉季寒临,他应该和这个娇蛮的小公主保持距离,他也一直这么做的,既不得罪她,也没有想接近她。


    可偏偏,不知道温浅宁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注意到了他,几次三番针对他,并且她现在又有了宣平皇帝的旨意撑腰,他若拒绝,便是抗命。


    ……自己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良久,季寒临喉结轻轻滚动,他弯了弯唇角,一声极轻的嗤笑溢出。


    “既然如此,便按照公主所说的办吧,多谢公主美意。”


    温浅宁心中暗暗得意,她像是得到猎物的猫儿,一双漂亮的杏眼闪着光:“哼,识相就好,本公主可不养闲人,以后你要时时随侍本公主,知道吗?”


    “是。”季寒临应答如流。


    “那你便好好收拾吧,追云、逐月,待会你们帮季公子搬去偏殿。”温浅宁笑得开心,吩咐完宫人后转身就走,动作轻快得裙摆都翻飞起来。


    少年坐在暗影里,目光定在她背影上,眼底深沉莫测。


    逐月看着季寒临起身,将自己的物品一一收拢。


    少年身姿修长,气度清冷,即使只是收拾几件旧物,动作也极为从容。他五官生得俊美,眼眸深邃宛若秋水,哪怕只穿着最寻常的公子服制,也遮不住他骨子里那股凌厉清贵的气息。


    逐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是大晏的皇子,如今却沦落至此……她们公主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忍,忍不住偏过头,悄悄拉了拉追云的袖子,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不觉得……公主有些太过分了吗?先前让季公子帮忙抄课业都罢了,后来竟还叫他端洗脚水,如今更要让他随侍左右……这分明就是下人才做的事。好歹,他也是大晏的质子,身份摆在那里,哪能这样——”


    话未说完,追云眼神一厉,立刻横了她一眼。


    “慎言!”追云低声喝道,冷冷盯住逐月,“主子的好坏,是你能妄加议论的吗?你若再多嘴,仔细你的舌头。”


    逐月一噎,不服气地抿了抿嘴唇,在追云严肃的目光下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可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憋闷。


    自己虽是宫女,却也是有傲气的。逐月出身不好,自小入宫,什么屈辱没有受过?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倒时时暗自告诉自己,只要有机会,她也可以抬头做人。


    但有时候,她是真的有些怨恨昭华公主……凭什么,公主就能仗着一身尊贵出身,什么都不必费力,生来便是众星捧月?她任性妄为,呼来喝去,哪怕只是一时兴起,也能让一个皇子沦为差遣之人。


    逐月心里冷笑一声。


    若她生在那样的身份里,未必会比昭华公主差!她不服气,凭什么只是投了个好胎,就能高人一等、肆意妄为?


    这么想着,心中的不满更甚,逐月垂下眼睫,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追云瞥了她一眼,已将逐月的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


    宫中人心难测,尤其是身在公主身边服侍,更要谨言慎行。逐月这般心态,若稍有不慎,被主子察觉,轻则逐出,重则……下场只会更惨。


    “好了。”念在


    两人一同服侍了公主这么久的份上,追云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劝慰道,“我知道你年纪小,有时候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你觉得公主过分,可公主对待咱们一向只是口头上严厉,她从来没有真正责罚过我们,而我们的待遇在宫里头可是一等一的,也正因如此,咱们外头的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不是?“


    “昭华公主圣宠所系,又性子跳脱,凡事全凭心意,外人眼中固然刁蛮无理,可我们作为真正近身伺候过的人,应该懂得她也有自己的分寸……若是旁的人在公主这样的环境长大,未必有她做得好呢。”


    追云这么说着,心中摇头,也不知道逐月有没有真正听进去。


    而另一边,季寒临从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好似对她们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


    几名宫人抬着沉重的木箱,步伐匆匆往公主瑶光殿偏殿的方向而去,冬日的风掠过长廊,卷起残雪,簌簌飘落在肩头。


    季寒临一路沉默,然而,当他踏入偏殿时,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在原地,长睫低垂,眸光晦暗不明。


    因为……与想象中昭华公主随便找个破旧草屋欺辱他不同,瑶光殿这处偏殿虽不宽阔,但处处也都覆着一层厚实的锦毯。


    室内还点着地龙,炭火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彻骨寒意。


    屋内的其他陈设虽算不上奢华但也算精致,床帐厚绫叠织。


    自小不受大晏皇帝喜爱,别的皇兄所拥有的,他都没有。如今眼前这处偏殿,竟比他少年时所有栖身之所都要好得多。


    这样一来,反倒让季寒临心底生出一丝疑惑。


    昭华公主,这是真的在羞辱他吗?还是另有用意?


    他的眼神在室内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温浅宁身上。


    温浅宁注意到他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轻哼了一声,掩去莫名的心虚。


    “看什么?”她斜倚在门边,纤纤玉手把玩着一把扇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别以为本公主会施恩于你,怎么样,这可是本公主瑶光殿中最简陋的地方,你就好生受着吧。”


    她说这话时,眉眼间依旧是往日那样的张狂和骄矜。


    季寒临:“……好。”


    一旁的追云垂眸不语,暗自笑着,仔细将季寒临的物品安置好。她心里明白,公主嘴硬心软,有些事旁人不必多言。


    温浅宁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注意到他的衣服都比较单薄,眉头一蹙:“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如今正是数九寒冬,难不成你想在本公主的偏殿里冻出病来,好给我扣上个苛责他国皇子的罪名?”


    话音一落,温浅宁转头吩咐宫人:“去取软尺,叫人来替他量一量身量,裁几件衣裳。”


    季寒临一怔,下意识拒绝道:“不必了。”


    “你说不必就不必?”温浅宁不满极了,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话挡了回去。


    等到宫人将软尺和其他工具送上来,少女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她竟没交给旁人去办,反而自己接过软尺,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缓步走到少年面前:“本公主呢……突然想亲自给你量衣,哼,其他人都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掉落红包[可怜]


    第74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5


    季寒临脸色瞬间变黑,俊秀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冷峻。他本不惯与人这般近身,何况还是眼前这位总是喜欢折辱他的公主。


    宫人得了命令,纷纷退去,只剩两人在一间屋子里。


    温浅宁哪管他怎么想,抬手就要去比量他的肩宽,笑吟吟道:“莫不是怕本公主占你便宜?本公主可是好心为你着想,季公子倒还嫌弃起来了?”


    软尺在温浅宁指间绕了几圈,季寒临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如深潭,眼底暗光翻涌,任由她用带着几分挑衅的动作在自己身前游移。


    “抬起手。”温浅宁慢条斯理开口。


    他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抬起手。


    温浅宁又走到季寒临身前,软尺搭上他手臂,胡乱地比划了几下,继而,手指在他的腰上停了片刻,戳了一戳。


    “……殿下。”季寒临无奈开口,试图想警告她。


    “嗯?”少女装作不解,抬眸对上他眼眸,反倒笑得更欢,“季公子怎么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没见过女人吧。”


    她说着,竟顺着他的腰腹慢慢往上,比着所谓的尺寸,直到近肩的位置才停下。可她根本不会量,动作随心所欲,软尺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但却连记数都懒得记。


    女人?


    就她这样的小姑娘,竟然觉得自己算女人?季寒临觉得好笑。


    自诩女人的少女靠得极近,呼吸若有若无扑在颈间,让他感觉一股热气使得自己心头燥乱。


    “肩真宽。”温浅宁若有所思地评价着,“嗯……季公子长得不错,当本公主的随侍也算勉强够格。”


    少年浑身紧绷,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根本就不是在量衣。”


    “哎呀,被你识破了。”温浅宁眨眨眼,毫不心虚,反而因为终于把季寒临逗炸毛了而更得意,笑容艳丽又张扬。


    再也无法容忍少女肆无忌惮的动作,季寒临咬牙,反客为主,扣住了她的手腕。


    当手腕被他扣住时,温浅宁整个人僵住了。少年的力道并不算狠,可对她来说,那种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她原本的得意全然僵在脸上。


    “放、放开本公主!”她瞪着眼,试图挣扎,气势却不似平日那般盛气凌人,被季寒临一步压向身后的墙壁。


    等等,男主想干什么?!


    “公主殿下再敢胡闹……”少年的声音冷得厉害,压近耳畔,带着逼迫的意味,“我可就在这里亲你了哦。”


    话音刚落,温浅宁瞬间瞪大了眼睛,她一点也没料到季寒临会说出这种话。


    其实季寒临根本没有想亲她的意思,只是胡搅蛮缠的小公主太过烦人,他想采用一种一劳永逸的法子唬住她罢了。


    不过现在的温浅宁显然没有察觉到季寒临的意思,真的害怕他二话不说就强吻自己,于是她气急败坏地高声喊着:“来人啊!非礼啊!护驾——”


    话没喊完,嘴巴便被手掌稳稳捂住。


    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写满惊恐与羞怒,她拼命摇头,可是那点力气对季寒临来说毫无威胁,他纹丝不动,只是低头讥笑着看她。


    “安静。”


    他俯下身,眼神森冷,直白地警告她,“是你先禀退了宫人的,你若再喊,外头人真的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时候传出去……”


    温浅宁的声音彻底被堵住,眼眶气得微微发红,她挣扎无果,只能憋着一股火,含糊地“唔唔”作声,模样委屈极了。


    季寒临看着她气急败


    坏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但仍旧不肯放松。


    片刻后,他又冷声开口,话语间满满都是威胁:“以后不许这样随便贴近我,再有下次,我便真的……”


    他故意顿住,没把话说全。


    温浅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气得快哭了,眼泪径直在眼眶里打转。


    “同意就点头。”季寒临说。


    她不敢不答应,只好委屈地眨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直到确认她妥协,季寒临才缓缓松开了手。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瞬间,温浅宁咳嗽了两声,胸口起伏剧烈。她刚得了自由,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还在发抖:“你你你竟敢威胁我……”


    说完,她眼角的泪终于滚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姑娘似的。


    “混蛋!臭混蛋!”温浅宁一边骂着,哭得梨花带雨,就要抬起袖子胡乱抹眼泪。


    见此,少年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下,忍不住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


    拿亲吻威胁小公主确实不太好,刚想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却被温浅宁一巴掌打开。


    “你……你给本公主记着!本公主不会放过你的!”温浅宁骂完,落荒而逃般的推开门跑了出去,哭腔仍未止住,留下一道仓促的背影。


    季寒临站在原地,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


    手心还残留着方才触到她的温热,他抬手看了看,眉宇间浮起几分复杂。


    搞什么,明明刚才是她先胡乱挑衅招惹自己的,结果到最后,她哭得这么委屈,弄得像是他不讲道理地欺辱她似的。


    到头来,自己倒成了逼迫小公主的恶人?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自嘲般轻轻一笑。


    目光落到散落在地上的量衣尺带时,季寒临静默半晌,终究还是弯腰将它捡起。


    *


    季寒临惹毛了温浅宁,于是这几日便被她罚去抄录经史,数量极多,足以让寻常人望而生畏。


    可少年神色并未流露半分抱怨,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自小作为大晏不受宠的皇子,大晏皇帝根本不会花精力培养他,因此季寒临经常求知无门,能学习的时间寥寥无几。


    如今虽是抄书,却能在一遍遍书写中,将篇章内容牢记于心。


    即便是所谓的“惩罚”,也已经是他在大晏难得的学习机会。在季寒临眼里,比起羞辱报复,更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照。


    而那日未竟的量衣之事,也在不久之后也有宫人来重新替他量好。宫人的细细量度,显然不会是她们自作主张。


    新裁的衣裳很快一件件被送至他所居的偏殿中,料子考究,针脚工整,样式更是合身妥帖,那般殷勤周全的安排,若非有昭华公主的授意、吩咐,旁人又怎会如此费心?


    符合皇子的待遇和用度,竟然还是他在搬到了这个小公主的偏殿之后才拥有的,季寒临不由得轻轻一哂。


    翌日清晨,他如往常一般前往学堂。


    不凑巧,又再次遇上了大皇子温元勋,看到季寒临,温元勋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讥诮。


    “哟,这不是最近春风得意的季公子吗。”他上前拦住季寒临,居高临下般打量眼前的少年,语气带刺,“不错啊,你倒是手段了得,以色侍人,也能攀上我那位高傲骄纵的妹妹,住进了她的瑶光殿……看来你这质子,倒是比想象中更会谋算。”


    周围行人听到这话,纷纷垂首,不敢多看。


    大皇子的话,羞辱意味十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要将这个质子踩到尘土里。


    季寒临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温元勋身上,那双眼平静极了,不带半分惧意,他没有反唇相讥,只吐出一句话:“大皇子慎言。”


    闻言,温元勋冷笑一声,他本就看不惯这个大晏质子,也看不惯他那个高傲的妹妹。


    既然……他不能拿温浅宁怎么办,欺负欺负季寒临也总可以吧?


    “你真当以为,昭华能护你一辈子?”温元勋步步逼近,不加掩饰的挑衅着,“她玩腻了你,总有一日,会弃你如敝履,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依仗。”


    季寒临脸色未变,这份冷静反倒让人心底生出说不出的压迫感。


    温元勋眯起眼,心底的不忿愈发汹涌。他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用这种平静的神色看他,仿佛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真正撼动眼前之人。


    “大皇子,再不走恐怕要迟到了。”旁边的宫人小声劝解道。


    听此温元勋只好作罢,但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计划……针对这个大晏质子,让温浅宁吃瘪,倒也不错。


    来到学堂,季寒临刚坐下,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案几上被人用墨水画上了一头小猪。


    季寒临:“……”


    这么可爱的画作,他一想便明白了,究竟是谁的手笔。


    等温浅宁姗姗而来之时,季寒临的目光顺势落在她身上。


    两人的位置极近,温浅宁一坐下,就觉察到他的视线,略带心虚但又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头一偏,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季寒临心中失笑,但面上装作不堪其辱的模样,低声道:“这……也是公主殿下的惩罚吗?”


    “已经这么多天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你知道就好。”温浅宁说这话时,仍旧傲娇地仰着下巴,撅着小嘴,“不过……惩罚可没这么快就结束,谁让你惹恼了本公主。”


    季寒临看着她,眉眼间满是无奈,他摇了摇头,神情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


    自打察觉到这个小公主任性又恶劣的脾性背后,其实还是单纯的内心,他便再没放在心上,由着她去了。


    那些看似刁难的恶作剧,更像是小孩子赌气,她不是恶意,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不知怎么的,季寒临忽而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若是她真要他一直做她的出气筒,这么欺辱他,他大概也不会拒绝。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寒临沉默了,他发誓,他绝对不是什么受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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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6


    这日是宫中少年们的骑射课,昭华公主也同样来了。


    为着这次骑射课,温浅宁特意换上了一身新裁制的骑装。


    紧束腰身,衣料鲜亮,衬得她明艳的容貌更是分外张扬。


    她急匆匆赶往骑射场,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毕竟,比起闷在殿中对着女红经卷,这样的场景无疑要热闹有趣得多。


    方才到场,三皇子便眼尖地看见了温浅宁,脚步一转,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口气里带着几分关切:“皇妹怎么来得这样早?小心风吹日晒。”


    温浅宁并不想搭理他,心下只觉繁琐无趣,便随便敷衍道:“无妨。”说罢视线已飘远,没再留在三皇子身上。


    她很快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略显安静的季寒临,少年一身黑色衣裳,与周遭的喧哗格格不入。


    温浅宁眼神一亮,立刻寻了个借口说要去看一匹马,随口打发了三皇子,随后转身绕到角落,偷偷走到了季寒临身边。


    “喂,你会不会骑术啊?”温浅宁好奇地问着。


    “不会。”季寒临说。


    真的假的?作为这个古代世界的小说男主,不应该是骑射样样精通吗?温浅宁有些怀疑,但又觉得季寒临没有必要骗她,于是便得意地说:“那要不要本公主亲自教你?”


    她话音刚落,唇角尚弯着,便听远处有太监匆匆唤她:“昭华公主,夫子遣人来寻您。”


    温浅宁心下一惊,忙不迭将笑意收敛,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轻咳一声:“我先走了。”


    少女裙摆一


    拂,脚步飞快,转眼已走远。


    大皇子手执长弓,故作潇洒地连射三箭,虽不中靶心,却也能在众人喝彩声中抬起下巴,目光落在季寒临身上,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然而,季寒临看都没看温元勋一眼,只是兀自地起身上马。


    正因如此,温元勋心底那股不忿愈发压不住,他最讨厌季寒临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了。


    “就看他还能得意多久。”温元勋低声对身侧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趁着季寒临操纵马向前准备放箭时,手里暗暗甩出一枚短刺,悄无声息地刺进马屁股。


    马匹突然嘶鸣,随即便猛地仰起脖颈,四蹄乱踏。


    场上顿时一片惊呼。


    自己身下的马匹狂躁无比,季寒临难以控制,它疯了一般地朝外场疾奔而去。


    温浅宁被宫人寻去回话后,很快又折返而来。一回来就看到季寒临骑着马疾驰而去,又想到他刚才和自己说他并不善骑术,心口不由得“咯噔”一紧。


    其实她骑术也很一般,虽能策马,却远称不上精熟,但眼见着那个马匹已冲向校场之外,若不跟上,只怕季寒临真要出事。


    几乎没怎么多想,转身就抓过侍从牵来的马,动作决绝,衣袂翻飞间,已然翻身上鞍。


    “公主殿下!”侍从们惊慌阻拦,可哪里拦得住。


    缰绳一勒,马匹扬蹄,温浅宁也追了出去。


    风声呼啸,发丝飞扬,她的心跳得厉害,那道修长的背影在前方越拉越远,温浅宁咬咬牙,又鞭打了一下身下的马,奋力追赶上去。


    受惊的马一路狂奔,季寒临在前,其实自己是有能力稳住身下这匹马的,刚才人多耳杂,他深谙韬光养晦之道,若是在所有人眼前表现出高超的骑术,未免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与麻烦。


    而现在已经远离了马场,便可以慢慢缓下马来。


    可当听到背后传来另一道急切的马蹄声时,他眼角余光一瞥,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是……温浅宁?


    季寒临无语一瞬,若此时无人跟来,他完全可以在荒野中悄然控住马势,没有人看见,旁人只会以为他走了惊险一遭。


    可此时,温浅宁竟追了上来。


    虽然这个刁蛮的昭华公主看起来空有其表,但他还是不敢赌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能力会不会招致什么麻烦,因此,思虑再三,并没有第一时间止住马。


    这个小公主究竟在搞什么,她本不该涉险,为何要义无反顾地追上来。


    胸腔里似有一团怒火灼烧,现在的情况不容得季寒临多想,此时的马匹已冲出城门,眼前是郊外大片空旷草地。


    他心念急转,若继续拖延,温浅宁必然会追得更深,到时万一她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季寒临松开缰绳,借着惯性翻身而下,重重摔落翻滚数圈之后,最终停在一片草丛中。


    痛意从身子上传开,他眉心微蹙,忍不住闷哼一声。


    “季寒临!”温浅宁眼见他跌落,心脏顿时揪紧,手忙脚乱地勒住缰绳。


    她急急下马,顾不上什么,扑到近前,看见季寒临蜷伏在地上,脸色苍白。


    “你怎么样?”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少女的声音都因担忧而变得哽咽了。


    四周无人,远处几声鸟鸣,只有两人在广阔的草地四目相对。


    季寒临望见温浅宁眼角泛着水光,有些怔然。


    明明这是她不该涉足的危险,可她为什么……还是追来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撑着草地,想起身却力不从心,温浅宁连忙一把扶住他,可少年身躯结实沉重,她反而被带着一同跌倒在草地上。


    “啊!”少女轻呼一声,跌的姿势有些狼狈,她黑亮的发丝散落开来,沾上了几根细草和泥土碎屑,贴在面颊与额角。


    平日里,昭华公主总是昂着头,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此刻,她鬓发凌乱,眼里还盈着未散的慌乱,衣襟也因跌扑沾上草屑,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不加修饰的真实。


    狼狈,却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傻公主。季寒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在心底低低叹息,情绪翻涌,却不言语。


    “你还好意思笑?”迎上少年近在咫尺、带着笑意的目光,温浅宁不敢置信地反问他。


    男主该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


    “你为什么要管我?”季寒临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疲惫。


    听到他这么问,温浅宁有些慌乱,但还是抬起下巴,强撑着气势道:“哼,你不是本公主的随侍吗?要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我怎么解释?再说,你还是大晏的皇子,身份特殊,若是出了事,大晏那边怪罪下来,本公主岂不是难辞其咎?”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倒像是在试图掩饰心里的慌乱。


    季寒临“嗯”了一声,听着听着,不知何时陷入了昏沉。


    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他所住的偏殿,帷帐低垂,空气里还飘着一缕药香。


    低眉垂目的侍女端着托盘走上前,将一盏热蜂蜜水递到他唇边,季寒临喉咙干渴,不假思索地连喝了几盏,才觉得胸口的燥意稍稍褪去。


    放下杯盏,片刻后,季寒临开口问道:“昭华公主呢?”


    他可没有忘记,是那个娇气的小公主追着他一路出了城,让他不得不收住本事藏住骑术,到头来反倒连她也一同跌落。


    侍女动作一顿,眼神闪了闪,似乎在斟酌措辞。


    “公主殿下……”侍女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她检查了您的马匹,发现有短刺刺入,马儿才会受惊的,于是认定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她不放心,便亲自带人去彻查此事了。”


    室内陷入静默。


    “我明白了。”季寒临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下去,“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而另一边,宣平皇帝召见昭华公主。


    得了命令的温浅宁轻快地进来,身形一晃,便直扑到龙椅前,仰着脸撒娇道:“父皇,人家好想你呀。”


    温承衍正翻着一卷折子,闻言抬眼,眉目间有着几分冷意,分不清是真怒还是假嗔:“哼,孤的小公主哪有在想孤?你的心思,分明早就飞到别人身上去了。”


    温浅宁一愣,旋即心虚地硬着脖子回嘴:“哪有啊!”


    “还敢嘴硬?”宣平皇帝放下手中折子,目光定在她脸上,慢悠悠道,“你不是为了那个大晏质子,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命人把你皇兄的好马尽数抢走,结果你皇兄气得跳脚,闹到孤这儿来。若不是在替他出气,你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样还算是便宜大皇子了呢。温浅宁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语气强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是皇兄不对,季寒临是我的随侍,他没经过我同意,随意动我的东西,我自然不高兴。”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温承衍心里明镜似的,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儿,他心底只有无尽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放缓了语气:“罢了,孤的小公主高兴就好。你若真要替那质子出气,便由你去,谁也不敢拦你。你呀……想玩就玩吧,若是这个大晏质子能博得你的欢心,也算是他的用处。”


    “不过你可别忘了,他毕竟是大晏皇子,终归要回大晏去的。你与他不可能走到那一步,更不可真动了心。”


    不得不说,宣平皇帝真真是将唯一的女儿宠到了极点。为了博她开心,什么规矩都能置之不理,不仅从不替大皇子分辨半句,甚至在他眼中,那个大晏质子也不过是个能逗女儿开心的玩物罢了。


    只可惜……世事难料,后来宣平皇帝被刺杀,来不及为昭华公主安置退路,那位自幼锦衣玉食、养在掌心的娇女,也就此被推入风雨飘摇的乱世中。


    温浅宁心中默叹一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点头:“父皇您就放心吧,女儿有分寸。”


    她后面肯定会按照小说原剧情甩了季寒临,两人是绝对不会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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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7


    温浅宁从御书房里出来,心里还在暗暗嘀咕。


    她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走到半途,心头又拐了个弯,鬼使神差般往瑶光殿的偏殿走去。


    男主从马上摔下来后被送回去养伤,如今还躺着呢。若不是有人害他,他才不会落得那般模样。


    想到此处,温浅宁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偏殿静悄悄的,宫人们在殿外守候,听到动静,几个侍女正要行礼,温浅宁挥挥手,叫她们退下,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殿中只点着一盏宫灯,季寒临靠在榻上,眉宇间隐隐有着一些倦色,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五官清隽,竟有种不真实的美。


    正好一个侍女端着药碗上来请季寒临服药,温浅宁眼睛一转,抢先一步把药碗接过,自信地说着:“不用你们,本公主亲自来!”


    侍女们一愣,不敢多言,只得退


    了下去。


    季寒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上那碗漆黑的药汁上,缓缓开口:“公主殿下身躯娇贵,怎能亲自做这些……”


    “闭嘴。”温浅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公主心情好,才屈尊亲自伺候你,快张嘴!”


    她娇声娇气地命令着,端着碗,拿勺子舀了一口,送到他唇边。


    只是从未照顾过人的小公主,根本不会弄这些东西,手一抖,险些烫到季寒临的下巴。


    她的动作笨拙得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勺子里的药汁抖了一半,淌到他衣襟上,留下大片深色的痕迹。


    季寒临:“……”


    温浅宁脸一红,急急忙忙抽了帕子去替他擦,谁知越擦越糊,漆黑的药汁痕迹反倒弄得更大,怎么看怎么狼狈。


    季寒临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轻轻叹息:“弄不好便不必弄了。”


    “弄不好?”温浅宁气得瞪他,“怎么觉着你这语气竟然还有点嫌弃?本公主可是好心,你居然敢嫌我?”


    她索性把碗往旁边一放,双手抱胸,昂起下巴:“算了算了,你爱喝不喝,自生自灭吧!”


    说完,温浅宁气鼓鼓地转过身,脑袋别到一边,不打算理季寒临了。


    季寒临看着那娇小的身影,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她真是……娇气又别扭。


    他缓缓伸手,拿过那碗药,自行一口口喝下,苦味入喉,却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


    因为这点苦味远不及心底某种温热来得真切。


    温浅宁听见碗底放下的清响,忍不住偷瞄过去,只见季寒临已经把药喝光,少年唇角微弯:“多谢公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温浅宁却红了脸,连忙撇开头:“哼,本公主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下次你可不会再有这种好事了。”


    目光落在他被药汁浸湿的衣襟上,想说几句关切的话,最终还是倔强地噎了回去。


    “算了,你好生歇息吧。”温浅宁摆了摆手,很快就离开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冬雪消融,春意渐暖,宫城里外的花树次第吐蕊。


    今年的春日宴设在丞相府中,府中花园极大,水榭亭台,皆是极尽雕琢之美。


    这日,丞相府张灯结彩,各家贵戚的少年少女们皆受邀而来。


    衣香鬓影,笑语盈盈,好一番热闹场景。


    而昭华公主自然是其中最受瞩目的宾客。


    一袭桃粉色长裙,额间点着一抹桃花妆,鬓发高绾,几缕发丝垂落耳畔,更添几分灵动。


    这样的昭华公主一走进园中,整座花园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桃树下的花瓣簌簌落下,衬得她好似人间化出的春日桃花。


    少男少女们目光齐齐投来,不少贵女立刻心生佩服与仰慕,纷纷围上前去,笑语盈盈地称赞公主今日妆容华美。


    “公主殿下今日真是美极了,简直比这满园花都要胜一筹。”


    “是啊,若不是亲眼见到,真不敢信人间能有如此模样。”


    温浅宁本就习惯了众人的追捧,抿唇一笑,笑意艳丽,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态。


    她神情自若地与身边的几位贵女闲谈,话题从新出的春绸到花会里谁的琴声最好听,三言两语之间,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远处的几个少年们,也忍不住频频望来,毕竟昭华公主身份尊贵,容貌又是京中第一,自小便是大家口中的高岭之花。


    今日春日宴,实际上暗含着结交、择婿之意,昭华公主一到,自然引人无数目光。


    待到曲乐声起,园中宾客渐散,围在温浅宁身边的人也渐渐少了。


    这时,一个少年缓步向她走来。


    谢云霁如今年岁不过十九,作为相国之子,他生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眉目清俊,衣冠整饬,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自信。


    他自幼便对温浅宁心怀仰慕,相国府也有意让他接近温浅宁,一转眼间,两人也已经到了该结亲的年纪。


    “公主殿下。”谢云霁在亭前远远一揖,温润出声。


    温浅宁正在廊下闲坐,手里把玩着一枝落下的桃花,闻声抬眸,眼神淡淡扫过来,姿态里自有一股高傲和疏离。


    少年并不气馁,走近亭中,笑着开口:“今日园中花虽繁盛,却都不及殿下明艳,昭华妹妹,可还记得往年春日宴时,我曾献过一首小诗……”


    他神色殷勤,似是想勾起两人之间的旧事。


    温浅宁并不往心里去,只轻声“哦”了一句,视线飘忽,明显心不在焉。


    谢云霁心中暗暗一叹,鼓起勇气坐到她对面,执起茶盏递过去:“宴中多是热闹喧哗,在此稍微歇息也是好的,殿下素来不喜吵闹之地,我记得的。”


    温浅宁这才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茶盏上,勾起嘴角,有些意味不明。


    “本公主的喜恶,你倒是记得清楚?”她接过茶,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谢云霁有些紧张,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殿下自然是与众不同,旁人或许会忘,可我却……始终不会忘。”


    话音落下,亭外微风吹过,桃花簌簌落在两人之间,谢云霁伸手拂开一瓣花,眼神温柔而专注地落在温浅宁脸上,想要从她的神色里寻求一点回应。


    可温浅宁只是笑了笑,像是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站起身来。


    “这满园春色甚好,谢公子慢慢欣赏吧,本公主就先行一步了。”少女声音清脆。


    见温浅宁要离开亭子,谢云霁心里一急,连忙唤住她:“殿下。”


    “还有什么事吗?”温浅宁回过头来,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谢云霁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锦袋,双手奉上:“这是我亲自挑选的一块美玉,愿以此赠与殿下。”


    他说这话时神情郑重,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炽热。


    精心挑选的玉佩晶莹温润,色泽通透,雕工更是极佳,若寻常人得之,必视若珍宝。


    玉佩还有别样的含义,宣平风俗,男女互通心意,皆好赠送玉佩。


    温浅宁低头一看,随手接了过来。


    在她眼中,这玉虽佳,却并不算稀罕。


    毕竟昭华公主自小锦衣玉食,见过的珍宝奇物数不胜数,单单玉佩更是随处可得。相比之下,她记忆中还有一块更为珍贵的上好美玉,是宣平皇帝前几日赐予的,想到这里,温浅宁便愈发不以为意。


    见谢云霁神色殷切地望着自己,温浅宁只当这是寻常赠礼,未曾察觉其中的深意,她随手将玉佩揣入袖中,就如同收下一件寻常小玩意:“多谢谢公子,本公主收下了。”


    谢云霁心中一喜,面上不敢表露过度,垂下眼眸掩饰住自己的激动。对他而言,这枚玉佩是心意之托,他并不知道,温浅宁其实没有想这么多。


    温浅宁收了玉佩后,就转身走出了亭子,裙裾掠过亭阶,留给谢云霁一个疏远的背影。


    谢云霁怔立片刻,望着那抹身影远去,心口鼓荡不已。


    他明白的,昭华公主向来如此,高傲如云端的花,旁人难以轻易摘取,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想要靠近……


    春日宴归来时,天色已晚。温浅宁盛装一日,作为话题中心人物得时刻保持着精神紧绷,回到宫中,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她刚跨进寝宫,就听到里头一声轻呼:“啊!”


    随即是一阵急乱的动静,新来的小宫女慌张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拾捡散落的床褥与烛台,蜡油溅得一地,空气里隐隐飘着焦糊气味。


    温浅宁扶额,真是又累又无奈,小宫女正惶惶不可终日地拼命叩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若换作平日,温浅宁或许还会训斥几句,但此刻,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心累地抬了抬手:“算了,尽快给本公主收拾干净。”


    她连披风都没解开,就转身去了偏殿。


    推门进去,屋内静悄悄的,温浅宁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榻前,脱了鞋,便扑上去,整个人沉在柔软的锦被里,长长吐


    出一口气。


    季寒临坐在案边,握着卷册的动作微微停下,目光转过去,只见少女衣袖曳地,鬓发微乱,娇艳的面容因倦怠而添了几分慵懒。她竟毫不犹豫地把他这处偏殿当成了自己的寝室,一气呵成地上了床。


    他眸色一深,深深的目光在她雪白纤细的脚腕上停驻。


    方才少女随意地解下了鞋履,未着绣袜,白皙如瓷的双脚直接踏上榻边,毫无防备。


    ……她怎能这样大意?


    这是他的床榻,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小公主竟毫无顾忌地踏上来,把这种亲密当作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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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8


    季寒临正暗自想着,此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是宫人们也觉得身为公主这样不妥,急忙赶来了。


    “公主殿下!”追云、逐月推门而入,两人叩开房门,看到她们的昭华公主,竟然直直躺在……大晏质子的床榻上!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变了脸色。


    “公主!”追云反应最快,连忙上前,半跪在床边,轻轻扶起温浅宁,“殿下,您不可以这样!这是季公子所住的偏殿,让奴婢伺候您去沐浴更衣吧,您的寝殿也已经收拾妥当。”


    逐月也僵立在侧,心头乱成一团,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刺眼得要紧,却说不清缘由,只能连声附和:“是啊殿下……若是让旁人瞧见,岂不是要议论纷纷?”


    “知道了,啰嗦死了。”温浅宁眼皮半垂,被追云搀起时还不满地撇了撇嘴,极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虽这么说着,她还是乖乖任追云搀着起身,理了理衣襟,准备随她们回自己的寝宫。


    只是温浅宁起身时不曾注意,怀里揣着的东西就这么滑落了出去。


    一块玉佩,自榻上滚落下来。


    她毫无所觉,已被追云扶着出了门。


    季寒临目光一顿,正欲伸手将玉佩捡起,逐月同样也注意到了,抢先一步捡起来。


    “咦,这可是……”逐月垂眸盯着手心的玉,眼神闪烁,唇舌快过心思,已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口,“谢公子今日赠予公主的定情信物呢。”


    此时屋内只剩逐月与季寒临,这句话自然是落入了他的耳中。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他眼神淡漠,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逐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这种话,她只是觉得这样做了,自己心里便舒坦不少,索性继续补了一句:“谢公子才情出众,又是相国之子,和公主殿下可真是天作之合。”


    可能本意只想随口揭破,逐月自己都未察觉,她的情绪中夹杂着嫉妒,嫉妒公主总是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与季寒临靠近,嫉妒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有天然的理由。


    案边的季寒临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冷。


    见季寒临沉着脸不语,逐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毕竟还是昭华公主的贴身侍女,断断不该在季寒临面前讲刚才这些话的。


    “……奴婢多嘴了。”逐月低声补了一句,也匆忙离开了。


    *


    第二日学堂开课,窗外春光正好,温浅宁手托着腮看向窗外。


    看着看着,少女的眼神渐渐涣散,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


    讲台上的夫子见众人精神不济,眉头一拧,抛出一个问题,让众人各自思量作答。


    温浅宁微微一怔,随即皱起了眉,那问题落在她耳中,半点头绪也没有。


    她心虚地眨眨眼,偷偷偏过头去。目光所及,只见身旁的少年仍旧端坐如松,神色冷峻,似乎在专心写着什么,全然不似她这般心不在焉。


    温浅宁心中一动,悄悄撕下一张纸,飞快地写了几行小字。


    【季寒临,快告诉我答案。】


    她将纸条揉成团,瞅准时机,轻轻一抛,纸团在空中划出小小弧线,稳稳落在季寒临的案几之上。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等他展开纸条,再写下答案,耐心给她讲解。


    然而,男子的动作一停,没有伸手去碰,那纸团就那样孤零零地搁在案几上,他眼帘垂落,仿佛根本没看到。


    温浅宁愣住,她咬住唇瓣,觉得不可思议。


    ……季寒临竟敢无视自己?!


    心底涌上一股愠怒的情绪,温浅宁不明白,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温浅宁一连扔了两张纸条过去,季寒临皆是视若无睹,她气得想当堂拎着他的衣领逼他说话。


    可奈何课堂上人多眼杂,她也只好忍着。


    终于挨到下课了,温浅宁心头满满的忿怒,站起身便要去找季寒临讨说法。她正要跨出几步,冷不防被身前一人拦住了去路。


    “昭华妹妹。”


    谢云霁笑容明朗,带着亲近的意味凑了过来,他手中拿起了温浅宁的课业,声音不疾不徐:“以后你的课业若有不解之处,不必再去麻烦季公子了,交给我便好。”


    言辞轻巧,语气体贴。


    温浅宁愣了愣,还未开口,季寒临那边已动作,他正收拾好案几,冷冷抬眼,眼角余光扫过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心底,却有种说不清的烦躁蔓延开来。


    在谢云霁口中,温浅宁要他帮抄课业便是麻烦了他,谢云霁帮她却不算麻烦?


    这话说的,仿佛谢云霁与她,倒是一体的。而他只是一个外人,所以才用得上“麻烦”这种说辞。


    ……也罢。谢云霁与她,早在昨日便交换了信物。


    璧玉在手,言笑晏晏,那是旁人都看在眼里的般配。


    自己不过是个寄身于此的外人,何必再奢望,在她眼中,自己会有什么不同呢?


    季寒临目光幽暗,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走出堂门,背影清冷。


    身后,温浅宁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季寒临变得很奇怪。


    *


    “季寒临,你什么意思啊?”


    瑶光殿偏殿的门被人推开,温浅宁气冲冲闯了进来,目光牢牢锁定榻上的少年,眼里写着不满。


    “谁给你的胆子,敢无视本公主?”


    季寒临抬眼,温浅宁的身影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幽冷而平静。


    “殿下为何如此动怒?”他淡淡开口。


    温浅宁一怔,随即更恼,咬牙上前两步:“你少跟本公主装糊涂!今日夫子问的题目,明明写了纸条丢给你,你竟敢装作没看见!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本公主的随侍,连这个都做不到,竟敢招惹本公主生气?”


    季寒临闻言低低一笑,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随侍?在公主眼里,我便只是个听命行事的仆从?”


    “本来就是!”温浅宁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贯的骄纵,可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少年眸子变冷,声音压得更低:“原来如此。在公主殿下心中,我不过是个任意使唤的质子,一个随手召来驱使的棋子,你要我答便答,要我干嘛便干嘛,不做就是以下犯上。”


    温浅宁被他说得心虚,但依旧不肯示弱,抬着下巴冷声道:“你清楚就好,既是本公主的随侍,就该安分守己。何况,你是大晏质子,本就寄人篱下,能留在宣平,还不都是我父皇的恩典?你该感激才对!”


    话声一落,季寒临缓缓站起身来,直直与她对视,冷笑一声:“殿下说得对,我的确是质子。可我虽是质子,但并非没有尊严,我可以忍受身份上的羞辱,却断不能任你轻易践踏我的心意。”


    听到他这么说,温浅宁怔住了。


    少年的语气像刀刃,字字落在她心头,偏偏她一时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自己被顶撞,怒火更盛:“你竟敢这样同本公主说话?季寒临,你好大的胆子!”


    “是你先逼我的。”季寒临冷声打断,“我知道,你是宣平最尊贵的昭华公主,人人都捧着你,可我不是你的玩物,你想与谁交往,想收谁的玉佩,想同谁耳语,都与我无


    关。可若你要我低声下气,当你和别人的插足之人,那对不起……”


    他挺直身子,一字一顿,沉声道:“我做不到。”


    这都什么什么?听得温浅宁云里雾里的,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插足之人?


    她注意到季寒临说了什么“收玉佩”,忽然想起那日春日宴谢云霁送给她了个玉佩……难道,他说的是谢云霁?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心里有点慌,可嘴上她仍然不愿意先服软,于是扬声反驳:“我和谢云霁怎么了?你不要胡说,是你自己不理我,还想先怪到我头上?季寒临,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温浅宁说得急,连“本公主”的自称都顾不上了。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季寒临垂下眼眸,语气有些凉凉的,“我究竟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不过现在已经明了了,对于您来说,我只是个随侍,那便请公主以后不要再拿我取乐。”


    “公主殿下心高气傲,身边簇拥的人何其多,反正你也不缺人宠着你,哄着你。可惜,我不是他们。”


    原本温浅宁只是嘴硬想争辩,可季寒临那番话,却像是迫不及待要与她撇清关系一般,字字冷硬,生生点燃了她心底的火气。


    这个男主,简直是个白眼狼!明明是她出面替他挡下了许多刁难,也是她开口让他住进了舒适的偏殿,如今倒好,在他口中,她竟成了只会取笑他、毫不在意他心情的恶人。


    心里涌上一股委屈与酸涩,温浅宁气急,红着眼角转过身,背对着他,咬牙切齿道:“懒得和你吵,就算我错了吧,你大可以走,本公主也不稀罕你!”


    她硬生生憋着不让眼泪落下,说完,仿佛怕自己再多待一瞬就会失态似的,下一刻就强撑着腰背,一步步快速走出殿门。


    望着她的背影,季寒临眼底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绪,他明知自己的话太过伤人,不该说出口,可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了。


    一句“对不起”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怎么样也没说出来,季寒临沉默片刻,终是低下眼,没有出声挽留温浅宁,也没有追出去。


    明明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凌辱与轻贱,早已习惯被冷眼以对,可当那个娇气的小公主转身离开时,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慌乱与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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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9


    于是两人便这样开始了冷战。


    谁也不知季寒临究竟和宣平皇帝怎么说的、找了什么借口,反正很快,他就从昭华公主的偏殿搬了出去,又回到原本那个清简的院落。对外说得冠冕堂皇,似乎是怕旁人闲言碎语,不便长久同住。可在温浅宁看来,这分明是少年执意疏远。


    她气得直咬牙,恼火之下,也找了别人换了在书堂的位置。


    不再和他同样坐在后排,而是换去了谢云霁身边。


    往日里,昭华公主读书心浮气躁,总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他。


    可如今,温浅宁却笑吟吟地转向另一个男子。


    季寒临坐在不远处,眼角余光落在她身上,心口像被针扎似的。


    他看见少女弯着眼,神色专注,唇边带着笑意,那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光景,如今全都落在别人身上。


    少年攥紧毛笔,不自觉中在纸上划出一抹墨痕,直接毁了整页课业。


    季寒临心中懊悔极了,此刻的他十分不是滋味。


    若不是当初口不择言,何至于逼得她转身远去?


    可如今再想开口,似乎已经迟了……


    转眼便到了宣平一年一度的祭祀节日。


    祭祀之典在宣平可是整个国家的大事,不论宗室皇子,还是质子人质,皆要随行,以示虔敬。


    自天色微明起,宫中便鼓乐齐鸣,车马相继出发。


    昭华公主所乘的马车在最前方,温浅宁端坐其中,她正撑着脸发呆,有些出神。而在车队后列,质子同乘的车辇徐徐而行,季寒临就正静坐车内。


    车队缓缓驶出宫门,沿着御道朝祭祀之地行去。祭祀之地设在京郊一座山之上,山上建有一座供奉天地的古庙。


    待他们抵达庙前时,天色已将近黄昏。


    皇帝与重臣们各有安排,随行的宗室与贵族子弟也依规被安置在庙宇旁的僧舍与偏院之中,昭华公主身为最受宠的公主,自然被赐下最好的院落。


    庙前青灯古佛,夜幕方才降临,整个山寺已经沉入一片幽静肃穆之中。


    温浅宁早早沐浴更衣,被侍女们伺候着上了床榻。


    “……”


    第不知道多少次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这里与瑶光殿毕竟不同,宫中处处熟悉,无论怎么都很安心,可到了外地,哪怕寝殿布置再讲究,温浅宁还是觉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她有些认床,眼下四周静得出奇,耳畔甚至还能听见风吹过山林的窸窣声,搞得她心头莫名空落落的,怎么也合不上眼。


    “罢了。”温浅宁轻轻叹了口气,掀开锦被。


    帷帐一动,守在外间的追云与逐月立刻掀帘进来。


    “殿下?”逐月小声唤了一句。


    温浅宁披了件轻薄外裳,赤着脚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侧头看她们:“本公主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追云神色一紧,忙跪身劝道:“殿下,万万不可!这里毕竟不是皇宫,虽有禁军守卫,可到底是在山中,夜里阴冷潮湿,万一惊扰了什么……实在不妥。”


    “对呀殿下,您还是歇息吧,再不济,让奴婢去取些安神的汤药来,总比半夜里走动强。”逐月也连连点头,语气里透出些许担忧。


    温浅宁却只是摆摆手。


    “无妨,我只是出去转一转就回来,不会走远。”


    两人劝不动温浅宁,追云只好咬了咬唇,迟疑道:“殿下若执意要去,那便让奴婢们随行吧。夜里露重,路也滑,万一您跌倒了,奴婢们还能照应一二。”


    温浅宁侧眸望了她一眼,终究没有拒绝:“好吧,你们随我一道。”


    三人一同出了院落,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月光洒落在石头铺成的小径,显得银辉朦胧。


    温浅宁出神地走着,步伐慢悠悠的。微风拂过耳畔,吹着鬓边的发丝,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


    季寒临正巧也出了偏院,他同样难以安眠,便独自沿着庙宇的另一侧回廊而行,行至转角,抬眼就看见了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他夜夜都在梦中见到的少女,她生来明艳,此刻在冷月下安静走着,仿佛落入尘世的仙子。


    季寒临脚步一顿,心底的悔意未曾消散,此时看着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他想就这样看着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


    然而,还未等踏出那一步,一抹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


    刀光闪烁,一把锋利的匕首直逼温浅宁。


    “殿下小心!”追云看到了,尖叫着,扑上前去挡在她的身前。


    逐月脸色惨白,吓得站不稳,声嘶力竭喊道:“来人!护驾!护驾!”


    可那刺客迅捷如风,她们的呼声才起,眨眼之间便已经欺近温浅宁身后,一把匕首死死抵在她颈下。


    少女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死死扣住,冰冷的刀刃贴上白皙颈侧,她一动也不敢动。


    “再敢大叫引来旁人,我就杀了她!”刺客眼神凶戾,声音带着异国口音,毫不客气地胁迫着追云逐月两人。


    听到他这么说,追云和逐月哪里还敢多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被制住。


    这里是宫外,守卫都不及宫内严密,庙宇四周守卫虽在,却不能第一时间即刻赶来,刺客显然是早有准备,选的就是这最有可趁之机的时刻。


    温浅宁脑中一片空白,她何曾被人这般挟制过?冰冷的刀刃紧贴肌肤,稍一动弹便可


    能会被直接划伤。


    “好好好,我们不动,你想要什么、多少金钱都可以,只求你放了我们公主!”追云与逐月不过也是年纪不比温浅宁大多少的小姑娘,同样没见过这种危险的场面,慌张得泪水盈眶,不敢轻举妄动。


    金钱?刺客眼中杀意森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出自一个小国,而强大的宣平吞并了他的国家,害得他流离失所。


    此行,他早已埋伏在此,只等宣平帝离宫祭祀时,能够刺杀宣平帝。谁能想到,这位昭华公主竟会半夜独自出行?不过也好,他知晓,宣平皇帝最疼爱这个小公主,挟持她,正好能以此威胁温承衍。


    “哼,老子可不稀罕什么金钱,让你们宣平那狗皇帝过——”


    这个刺客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极薄的飞刀从另一端飞过来。


    不偏不倚地,直击刺客眉心。


    刺客尚未反应过来,眼眸猛地一瞪,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片刻后,额头的鲜血喷涌而出,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哼,手中匕首已然无力滑落。


    下一刻,那具身体重重倒下。


    温浅宁只感觉脖子一轻,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禁锢,她怔怔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般,还未能完全消化眼前一幕。


    “你没事吧?”不远处的少年出声问道。


    听到季寒临的声音,追云、逐月才回过神来,急忙扑上来检查温浅宁的安危,声音颤抖着:“殿下!殿下您可有受伤?!”


    少女下意识摇了摇头,懵懵懂懂的:“没、没有……”


    温浅宁抬眼,才看清旁边回廊的阴影中,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月色将季寒临的轮廓映衬得冷峻清绝,他的神情有些担忧,但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等到看到他手中还拿着一柄相同的飞刀,温浅宁才意识到,刚才是季寒临出手杀掉了这个刺客,救下了她。


    从未见过这样杀伐果决的季寒临,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怔然。


    少年走近,目光始终落在温浅宁身上,眼底翻涌着隐忍的情绪。唯有在看向她时,那冷冽的压迫感才缓缓敛去。


    “公主殿下抱歉,我来迟了。”他说。


    温浅宁喉咙一紧,本欲说点什么,但在回头一瞬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鲜血横流的样子后,感到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有一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身旁的少年毫不迟疑地稳稳扶住了她,使她不至于跌落在地。


    温浅宁抵在季寒临的肩膀上,轻嗅着他的气息,掩盖住那股血腥味,才觉得些许安心。


    此刻远处的侍卫终于匆匆而来而来,火把照亮了山道,片刻工夫,庙宇周围已被层层守住。


    昭华公主被紧急护回院落,宣平皇帝听说以后,急忙赶来看女儿情况如何,她身上虽无伤,但始终无法放心,连让好几个太医来检查过确认无恙后才稍微定了神。


    然而,心中的火气却始终无法降下去。


    “来人!”温承衍转身厉喝,“竟让刺客潜入至此,还险些伤了公主!负责掌管安全的守卫之人何在?”


    被唤来的侍卫统领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恕罪!臣等巡视不周,才让贼人得逞……”


    宣平皇帝紧紧蹙眉,声音不悦:“统统按律处置,绝不宽贷!另外,务必将这个刺客彻查清楚!不论是谁,孤要他九族尽灭!”


    “是!”侍卫统领额头冷汗涔涔,急声应下。


    温浅宁安静靠在床边,长睫垂下,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父皇,其实……那刺客说话时的口音,有些奇怪。”她按了按太阳穴,回忆片刻,缓缓开口,“不像是咱们宣平的口音,更像是……西羌。”


    西羌?宣平皇帝脸色一沉,这不就是不久前被他们宣平所灭的弹丸之国?


    既然如此,温承衍心中已经了然,昭华这一遭遇牵扯到了国与国之间的深仇旧怨。如今,那些逃脱的、未曾死绝的余孽,不甘心就此被吞并,因而在暗处酝酿报复。


    第79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10


    宣平皇帝在殿中背着双手,缓缓踱步,他方才怒斥守卫,如今忽然转回身来,语调一转,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温浅宁开口问道。


    “孤的小公主……听说,是大晏的那个质子救下了你?”


    温浅宁心头一跳,想必宣平皇帝已经从追云和逐月的口中知晓了当时的经过。


    她不动声色,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既如此……”宣平皇帝眼神微敛,意味不明,“应该好好奖赏大晏质子才是。来人啊!传大晏质子。”


    不多时,季寒临便被传唤进殿。


    少年眉眼冷静,进来后目光先是落在了榻上的温浅宁,像是想确认她现在的状况如何,视线与有些怔然的少女对上后,他随即移开了视线,行礼后,静静站定。


    “是你,救了孤的昭华公主?”宣平皇帝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


    “是。”季寒临神色未改,不卑不亢地回道。


    虽说他救了自己的女儿,但……温承衍眼神几不可察地一厉,心头浮上了些许怀疑。


    大晏质子,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他不免怀疑季寒临私藏功夫,毕竟这人的身份摆在那里,是敌国的质子。而且,他竟然还随身携带着这么危险锋利又不显眼的武器,又恰好出现在半夜三更的院落外,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若说这不是早有预谋,如何能说得过去?


    宣平皇帝面上十分开心,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冒险及时救下了孤的昭华,孤自当要谢你。”


    而后马上话锋一转,故作好奇道:“不过,孤也有点疑惑尚未解清楚,为何你正好半夜也出现在那处?又为何随身携带着飞刀?”


    这话明晃晃地怀疑季寒临是不是也与刺客有牵连,虽然是他解决掉了刺客,可不能完全排除他和刺客不是一伙的,为的就是骗取信任。


    又或者说,季寒临想要居功自傲,以此贪图什么更大的东西?


    温浅宁心中暗叫不好,她熟知父皇的手段,正值乱世,多国林立,宣平四方环伺,宣平帝若非铁血心肠,如何将这偌大国家稳住?


    今日虽是因救她之功叫来季寒临,但显然他已经怀疑上了季寒临,若有一丝可疑之处,父皇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如果宣平皇帝认定季寒临心怀不轨,必会暗中布局,将大晏这个质子彻底除去,因为作为帝王,就是要这样将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国家安危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温浅宁连忙抢在季寒临之前开口,急匆匆地喊了出来:“父皇,对不起!”


    她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罗裙,垂眸一瞬,抬眼时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


    “看来……我们真的要瞒不住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季寒临,又迅速转过头来看宣平皇帝,少女咬着唇,神色有些羞涩,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是因为……我与季寒临,偷偷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季寒临:“?”


    一旁的追云与逐月脸色大变,跪地急急叩首,不敢多言。


    好在此时殿内的人就他们几个,不然外人听到了温浅宁如此大胆的话语,又该要流言飞传了。


    宣平皇帝一脸不相信,怀疑温浅宁在欺骗自己,冷冷眯起眼,语气十分严肃:“你说什么?在一起?昭华,你可不能乱说话!”


    温浅宁强自镇定,装作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低着头害羞地说着:“几日前,我们吵架了,好几天都没和对方说话。后来……他向我低头认错,于是我们约着晚上出来,想要好好说一说,把话说开。”


    “那个飞刀……其实是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寓意是……让他好好保护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说着说着,眼中甚至浮起一抹羞恼,将一个情窦初开、不愿被父皇窥破心事的少女演绎得惟妙惟肖。


    宣平皇帝简直无语了,盯着自己的女儿,久久不语。


    “她说的……可都是真的?”温承衍无奈扶额,问季寒临。


    季寒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应下了:“……是。”


    虽然不知道小公主这闹的是哪出,但他神情依旧很坦荡,很快便接上了温浅宁的戏,“在下爱慕昭华公主多时,只是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妄言。能得到公主殿下的垂爱,是我的福分。”


    没料到他会如此顺势接下自己的话,温浅宁心头微微一跳,少年声音沉稳,不急不缓,落在温浅宁耳中却如同石子投入湖面,让她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


    宣平皇帝沉下眼眸,盯着这对少男少女,眉心皱得更深,所以……那时季寒临求见请命,想要搬离瑶光殿,不是如他当初所说的害怕玷污公主清誉,而是因为他俩吵架了?


    如此一来,温浅宁方才所言,他们早已暗中情笃,倒也能对得上了。


    虽然如此,宣平皇帝还是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忍不住呵斥道:“胡闹,简直胡闹!”


    “父皇,女儿是真的和季寒临两情相悦,还望您能成全我们。”不知何时,温浅宁的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一副死也不愿意和季寒临分开的样子。


    眼看着昭华这么喜欢这个质子,温承衍不免有些动摇了。他本就将这唯一的女儿宠到了极致,如今哪怕觉得两人身份有别,又横亘着一些国与国之间的考量,也实在于心不忍,终还是妥协给了自己女儿。


    罢了,现下让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他断不会让两人的事情宣扬出去。


    在他眼中,季寒临供昭华玩玩还可以,但若真要将昭华许配给他,他坚决不会同意。


    殿中沉默良久,宣平皇帝长叹一声,摆了摆手,算是妥协,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昭华,你还小,你们两个的事情,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不插手,但……绝对不可对外宣扬出去!”


    说到这,他转眸望向季寒临:“既然昭华喜欢你,那便由着你们。只是,孤可警告你,万万不可越雷池半步!”


    季寒临垂眸抱拳,答道:“是。”


    气氛稍稍缓和,宣平皇帝又问:“你救了昭华公主,依宣平规制,理应重赏。你想要什么奖赏?”


    少年抬眼,目光落在温浅宁身上,灯火映照下,他神情极为认真,字字如石掷地:“什么都不需要。在下只求,能一直守护公主殿下,便足矣。”


    这话一出,连温浅宁都怔住了,心口砰砰砰地直乱跳。


    宣平皇帝深深看了季寒临一眼,只觉这少年的语气十分真切。可也正因如此,他心头更添几分复杂。


    “罢了,既然如此,孤先回去了。昭华,早些休息吧。”宣平皇帝心累极了,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温浅宁如释重负,忙拉着季寒临躬身行礼。待到宣平皇帝出了殿门后,少女心中还残留着一丝羞意,转头瞥了身侧的少年一眼。


    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此刻,两人的四目相对,殿内似乎蒙上一层暧昧不明的氛围。温浅宁感觉自己的胸腔像藏了一只小兔子一样乱跳,赶紧移开眼,却又忍不住偷偷瞟回去。


    “追云、逐月,你们先下去吧。”温浅宁脸颊发烫,轻咳一声,干脆退下了追云逐月。


    偌大的寝殿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温浅宁抿了抿唇,挺直背脊,轻哼一声,抬着下巴傲娇开口:“哼,你可别误会了什么啊,也别以为本公主就真的喜欢你!本公主方才那般说,只是为了救你一命罢了,毕竟你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怀疑你,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少女眼眸晶亮,小嘴吧啦吧啦的,季寒临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因为……温浅宁终于肯理他了,前几天这样的冷战,他是再也不想经历了。思此,季寒临微微勾起了唇角,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见平日里高冷寡言的少年现在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还对着自己笑了,温浅宁吓了一跳,觉得十分诡异,瞪圆了眼睛害怕地问:“你中邪了?”


    “……”季寒临无语一瞬,随即收起笑意,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对着温浅宁说:


    “对不起。”


    “啊?”温浅宁怔住,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主会突然对自己道歉。


    “前些日子,是我言行冒犯,惹你不开心了。但其实是因为,那日殿下自春日宴归来时,玉佩落在了我的床榻之上。”


    “逐月说,那是相国之子赠予的定情之物,我就以为……你与谢云霁情投意合。一时心烦意乱,便忍不住在想,在你的眼中,我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既然可能对你而言,我无足轻重,于是才生出避退之意,害怕自己陷得太深。”


    他的骄傲、他的孤傲,此刻,似乎全在温浅宁的眼前剥落,少年赤裸裸展现出一颗小心翼翼的心。


    温浅宁呆在原地,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神情纯真笨拙,而他的心,早已融化成一片。


    季寒临忽然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安稳放到床榻上。


    “公主殿下今日受了惊吓。”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该好生休息,不要再久站。”


    温浅宁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这才反应过来,她立马揪住季寒临的衣领,红着脸追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说你因为以为我和谢云霁情投意合而心烦意乱,还说什么怕你在我心里算不上什么……是什么意思?”


    “季寒临,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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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亡国公主白月光11


    季寒临但笑不语,伸手掐了掐温浅宁粉嫩娇艳的脸蛋。


    “季寒临你好大的胆子!”少女的眼睫因为慌张而乱颤,慌忙拍开了他作乱的手,气急败坏地反掐了回去,娇嗔道,“谁允许你对本公主动手动脚了,只有本公主掐你脸的份!”


    “抱歉。”季寒临强忍笑意,却还是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公主殿下太可爱了……我一时情难自抑。”


    即使是这样欺负了她还不行,少年竟然得寸进尺地继续追问道:“怎么办,因为公主殿下太可爱了,让我非常地……想亲你,可以吗?”


    闻言,温浅宁一怔,耳朵更红了些,刚要回斥,季寒临已不由分说地俯身,在她红润如霞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温浅宁的脸瞬间爆红。


    “你、你、你……”她不敢置信地指着面前的少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原本属于昭华公主高傲的气势已然全无,羞得只剩满脸通红。


    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埋首在他的颈间,呜咽着不肯抬头。


    原本只是心念一动,未曾想她的反应竟这般剧烈,


    季寒临看着怀中少女因羞恼而微微颤抖的肩,他心头一软,知晓自己方才确实玩脱了,只得耐下性子,低声在她耳边哄道:“殿下,是我错了,对不起。”


    温浅宁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一副娇憨的模样。


    “哼!我不要理你了。”


    话虽如此,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却没有松开。


    季寒临垂眸,唇角一点点往上勾起。她说的不理,哪里像是真生气,分明就是撒娇的口吻,可爱得要命。


    “好。”少年顺着她的话应下,故意正色道,“虽然公主殿下不理我了,可我还是要一直护着你,怎么也赶不走的。”


    温浅宁闻言,害羞得更是要命,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因为含了水光,如同藏着一泓秋水一般,明艳动人。


    她气急败坏,随手捶了他一拳,只是没有什么力度。


    “殿下早点休息吧。”季寒临替她拉上被子,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哄着少女入睡。


    谁知温浅宁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小脸,眼神亮亮的,像是想出了什么折腾他的鬼点子。


    “不要!”她倔强地摇摇头,“你要讲故事哄我睡觉。”


    季寒临愣了下,随即忍不住低笑:“讲故事?”


    温浅宁眨着眼睛,认认真真道:“嗯。以前母妃在的时候,每逢我睡不着,她就会坐在榻边,慢悠悠地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可是,母妃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哄我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小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垂着眼睛,眼眸里透出一点孤单。


    根本受不了少女这样的神态,季寒临心头一紧。


    他的母妃去世得更早,他生下来没多久后就死了,别说给他讲过故事,他就连自己的母妃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多少个寂静的黑夜中,他是一个人长大的。可这些话,他不会同温浅宁说。


    沉默片刻后,季寒临起身随手取过案几上的一卷书,书皮上面写着《大学》两个字。


    温浅宁看见了,很不满:“呸,谁要听这些大道理。”


    他不理会,佯装没听到,自顾自展开书卷,少年的声音低沉稳重,在夜里格外安定:“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温浅宁一开始还想闹,可季寒临的话语渐渐化作催眠的曲调,听着听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


    季寒临停下,抬眸一看,少女已经侧身睡熟,脸上还挂着一个甜美的微笑。


    他抑制住想要亲吻女孩的冲动,收起书卷,起身轻轻掩上房门。


    走到殿外,追云与逐月依旧守候在门口。


    “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季寒临说。


    追云点了点头,神色如常:“有劳季公子。”


    逐月却有些怔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的背影上。


    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她没有想到,原来……季寒临和公主殿下之间,竟已到了两情相悦这一步,甚至在宣平皇帝面前,两人毫不避讳地开口,已经算是开诚布公。而方才,他也亲自守在床边,哄着殿下入睡。


    逐月心口微微发酸。


    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季寒临的那份复杂的心思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他。


    可这份喜欢,注定无处安放。


    *


    第二日天未亮,庙宇外便响起了钟鼓声。


    今日是祭祀大典,宣平皇帝率文武百官齐聚于山中庙宇,焚香礼拜,以祈国运昌隆。


    昨夜虽有刺客惊扰,但事发突然,又被压下消息,并未扩散开来。于是大典如期举行,只是守卫森严了数倍。


    温浅宁一大早便被逐月唤醒,困得直打哈欠。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被迫穿上了那件正红色的祭服。


    祭服锦缎繁复,披挂一身,远远看去艳丽得仿佛一团火。


    “公主今日真是好看极了。”逐月一边替她理顺头发,一边小心翼翼地奉承。


    温浅宁哼了一声,撇撇嘴道:“好看也累死了,本公主宁愿再睡一炷香。真是的,竟然要起这么早。”


    追云忍不住笑出来,耐心劝道:“殿下还是忍一忍吧,今日毕竟是大典,万万不可失仪。”


    温浅宁“哦”了一声,心里暗暗嘀咕,她才不在乎什么失仪呢,可她作为宣平的公主,有自己的任务,只好勉强打起精神。


    祭祀开始后,庙前香火缭绕,钟磬齐鸣。温浅宁被安置在皇帝身侧,乖乖端坐着,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打哈欠的冲动。


    她余光总是忍不住往人群中瞟。


    在百官后列,那个少年依旧显得格外冷峻,与四周的喧嚣格格不入,他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温浅宁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曾短暂地和自己对视上。


    她心口咚咚地一跳,赶紧移开眼,不敢再看。只是,越是不敢看,心里就越是惦记。


    ……


    大典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直至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才总算结束。


    众人随着宣平皇帝鱼贯而出,朝庙宇后山而去,按照惯例,大典结束后,皇帝会在此设宴,与臣子们小酌,以示恩泽。


    温浅宁一见能离开庙门,立刻精神大好。


    山上有一片湖,风景极佳,她兴冲冲地拉着追云和逐月往湖畔走,春日的山风吹得水面荡漾,点点花瓣随风飘落,落在碧波间。


    “好看极了。”逐月忍不住低声感叹,温浅宁也点点头,活生生一个娇俏少女的模样。


    追云在旁笑道:“殿下若喜欢,宴散之后,不妨同奴婢一道划船,殿下亲自去湖心看,必然更美。”


    温浅宁听得心动,正要答好,却忽然瞧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季寒临独自站在湖边,身边没有什么人,见状,温浅宁的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殿下?”追云疑惑地看她。


    温浅宁连忙装作若无其事,昂起下巴:“本公主要自己去透透气,你们别跟来。”


    “这怎么行呢?”追云大惊失色,“您昨夜才刚遇刺,奴婢是万万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行动的。”


    温浅宁被追云堵得没了法子,心下一横,干脆理直气壮地说道:“行了行了,其实是季寒临在那里!本公主想要去找他,行了吧!”


    追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笑吟吟地凑近:“殿下若是想去寻季公子,何必绕来绕去?直接说便是了。”


    “大胆!”温浅宁羞恼地瞪了她一眼,面颊瞬间绯红,“竟敢取笑本公主?!”


    “奴婢知错,殿下莫要动怒。”追云连忙求饶,只是面上怎么压不住笑意。


    一旁的逐月强撑着笑意,附和着低声道:“殿下同季公子……的确情深意重,旁人瞧着,自然心中也欢喜。”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不是滋味。


    并未察觉逐月的神色,温浅宁只甩了甩袖子,佯装威严道:“罢了,本公主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先退下吧,本公主要去湖边。”


    说完,她快步朝那里走去。


    季寒临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是温浅宁,他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松动,恭敬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哼。”温浅宁心里十分想他,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但又有些紧张,昨夜她可是被他……亲了脸颊、占了便宜,如今见面,竟有种不敢对视的心虚。


    她嘴硬极了,学着平日里高傲的模样,背着手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湖畔风景甚好,只是随意一观。”季寒临平静地回答。


    他还是这样淡淡的,温浅宁越看他这样,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明明昨夜还是那么……那么温柔大胆的人,怎么今日又变回冷冷清清的样子了?


    “你、你少摆一副若无其事的脸!”她瞬间不开心了,气鼓鼓地瞪着他,脚下一跺,咬着牙齿说出口,“昨儿还这么主动,现在又给本公主装什么?”


    季寒临愣了片刻,随即眼底泛起更浓的笑意,唇角忍不住上挑。


    “原来公主很喜欢我昨日那样的主动?”他调笑了一句,然后又很正经地说着,“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在外头人多耳杂,被别人看到,污了公主殿下的声誉。”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是昨夜趁她不备偷亲的人不就是他么!温浅宁一时间被他的不要脸弄得彻底没了招。


    注意到她眼下一圈淡淡道青痕,季寒临神色微变,收敛了笑容,低声问道:“昨夜……殿下没睡好?”——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