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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岐山封禅8


    太子的话音


    落下,殿内众人表情各异。


    荀舒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并不记得他们在何时何地见过。李玄鹤一脸错愕,心中霎那间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向一旁挪了半步,将荀舒的身子彻彻底底挡住,眼神变得防备。


    太子挥挥手,将殿内伺候的人屏退,引着二人到一旁的茶案旁落座。荀舒知晓这一趟是扮演李玄鹤的侍女随从,站在桌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入座。太子看出她的犹豫,望着他,温和笑道:“孤早就听闻阿鹤从潮州带回了个姑娘,就连姑姑也喜欢得很。这便是那位姑娘吧?”


    荀舒趁着这个机会,直直打量太子的脸,视线扫过他面上的每一块骨骼,脚下却并未动作。李玄鹤拉住她的手,轻轻拽了拽,让她回了神,着急忙慌地解释:“殿下见谅,阿舒胆子小,这是被吓到了。”


    李玄鹤拉着荀舒到座位旁,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迫得荀舒不得不落座。他坐在她身边,端起一旁的茶壶,斟了三杯茶,而后小心翼翼道:“表兄说曾见过阿舒,是什么时候的事?”


    荀舒也随着李玄鹤的目光,再次好奇看向太子。


    殿内茶香氤氲,太子端坐案前,悠悠道:“那日在宫中,你说被长生殿找到的司天阁弟子,正是在潮州救了你的棺材铺东家。还说那东家约莫四十岁左右,是个男子,你与他相处多日,确定他与司天阁无关,是长生殿抓错了人,让孤无需担忧。当时孤就觉得有些蹊跷。长生殿找司天阁中人许久,若无十足把握,怎会犯这种错误?你自小就是个谨慎性子,为何会在此事上这般果断,甚至都不怀疑那人隐瞒了身份欺骗你。如今想来,你分明是知晓长生殿没找错地方,只是找错了人。你将真正的司天阁弟子藏在身边,却不告诉孤,让孤很是心寒呐。”


    李玄鹤心中一紧,面上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笑:“表兄这是何意?”


    太子笑道:“阿鹤,你无需这般紧张。孤只是瞧见故人,随便聊几句,又不会吃了她。就算真的要吃,你和姑母也不会同意的,不是吗?”他温和看向荀舒,“姑娘,我曾见过你。只不过那时你约莫只有两三岁大,还是个稚童,兴许记不得了。”


    两三岁大?荀舒抿着唇,陷入沉思。


    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时,便被师父捡回了司天阁,抚养长大。自她记事起,她便在司天阁中,五岁前甚至从未下过山。若是两三岁的时候见过她,那定是在司天阁中。可面前这人是东宫太子,是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司天阁中的呢?


    仿佛知晓荀舒心中的疑惑,太子主动为她解答:“那是皇祖父在位时期了。那一年父皇留守京中,皇祖父带着孤南巡至江南道。有一日,皇祖父突然带着孤离开队伍,只带着几个护卫,微服私访至一片山林中。山林尽头有一个鹤发老人在等我们。皇祖父命护卫们留在山下,而后跟随那老人爬上了山。


    “那年孤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山上的一切都很好奇。那鹤发老人和皇祖父去了殿内不知道在说什么,留孤一人闲逛,然后便瞧见了一群孩子,其中最小的那个不过两三岁大,正是你。那时你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比你的师兄师姐们都要乖巧安静,孤便多看了几眼。刚刚见到你时,孤只觉得有些熟悉,而后便想起来,虽然五官已长开,但尚存几分稚气,与当年那个小娃娃一模一样。你应当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娃娃吧?”


    太子和先皇去过司天阁,还见过她的师父,司天阁阁主?这事为何她和师兄师姐们不知晓,为何常在宫中行走的李玄鹤也没听说过?


    李玄鹤果然也有相同的疑惑:“表兄说的应当就是司天阁和故去的司天阁阁主吧?那为什么——”


    太子挥挥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方继续往下说:“当时孤并不知那就是司天阁,只当是来拜访皇祖父的故友。那日我们并没呆太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祖父便从屋中出来,而后你的一位师兄将我们送下了山。回程时,孤问皇祖父那是什么地方,皇祖父这才告诉孤,那就是司天阁。


    “他说,司天阁早已避世,他并不确定他能见到阁主,只是来碰碰运气,却没想到老阁主亲自在山下等候。孤问祖父,他这趟来所为何事。皇祖父告诉孤,他是想请阁主出山,助当时的太子,也是我的父皇铲除身边邪祟,成为一代明君。”太子叹了口气,悠悠道,“很久以后,孤再回忆那天的事,才知道,那时皇祖父起了易储的心思。可那日之后,他什么都没做,却将孤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养孤,直至离开。


    “孤还记得,皇祖父曾让老阁主为孤看面相批命,但老阁主说了什么,却只有皇祖父知道。姑娘,不知今日你可否为孤解惑?”


    太子笑盈盈地看着荀舒,像是真的在等她的回答。李玄鹤坐在一旁,焦急不已,生怕荀舒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实话,惹怒了对面的人。


    荀舒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半晌没说话。李玄鹤屏住呼吸,太子双眸中亦有不易察觉的期待亦或是忐忑。


    一瞬,两瞬,三瞬。


    荀舒开口,依旧是那种慢吞吞的语气:“殿下,这不重要。”


    太子愣住。


    “若我说,殿下是天命之主,以后必会成为一代明君,殿下可会因此而自满、而懈怠?若我说,殿下不适合做君王,只适合做个辅佐君王的贤臣,殿下可又会放弃?”荀舒双眸澄澈,如山间秋水,让对面人可从中看清自己的内心,“无论我说什么,或是当年师父说过什么,都不会动摇殿下的心,那殿下又何必知道这个答案呢?”


    远处有钟声传来,一声又一声,穿过寺庙的清幽佛香,穿过市井的热闹熙攘,落到青宫正殿内太子的耳中,敲击在他的心口,点醒了他的思绪,解了他这么多年积存在心口的疑惑。


    一切豁然开朗。


    太子冲着荀舒举起茶盏,笑道:“受教了。”


    荀舒摆摆手:“其实殿下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并不是我教的。”


    太子失笑:“是姑娘为孤指点迷津。孤还有一事,想要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再为孤解惑。孤曾听闻,司天阁有一宝镜,有通天之能,能知前尘往事,不知那面宝镜如今在哪儿?”


    太子问得直白,荀舒自然不敢隐瞒。更何况,若能借着太子的手将此事澄清,说不定能帮她和师兄师姐们,甩掉大麻烦。


    “殿下,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宝镜。”荀舒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认真,“司天阁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门派,门内弟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普通人,学的也都是算数,卜卦之类的普通学问,与寻常玄门并无二致。门内更没有宝贝值得人去争抢。殿下,我今日所说句句属实,江湖上的传言不可信,都是有心人捏造的谣言。至于所为何事,我就不知道了。”


    “竟然是这般。”太子叹了口气,不知是否信了荀舒这番说辞,“皇祖父在世时很是尊敬司天阁,孤也曾真的去过那个地方,是以一直以为司天阁中真的有这般神奇的物件。只是若这些真的都是捏造的,他们定然有所图,姑娘往后还需小心行事。”他顿了顿,再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李玄鹤时,转了话题,“刚刚你可去了发现皇叔尸体的地方?可有所发现?”


    李玄鹤一直沉浸在司天阁的事中,闻言愣了一瞬,才回答道:“臣确实有所发现,而且这个发现还与殿下您有关。还请殿下容许臣的侍卫赤霄进殿。”


    太子应允,片刻后赤霄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个木制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把剑,周身布满血迹,正是刚刚从陈王尸体上拔下来的那柄剑。


    赤霄将托盘放到桌上后,退到了角落。


    李玄鹤指着剑柄上的烙印,压低声音道:“殿下,若臣未记错,这烙印是东宫护卫特有的标记。”


    李玄鹤并未将话说明,太子已然明了。他将身边最亲近的两个护卫叫入殿中,命他们去查这剑的来历,其中一人看到后,立刻道:“殿下,属下或许知晓这剑的来源。几个月前,宫中曾发生了一件事,七殿下不小心跌入池塘中。当时青阳正好路过,立刻跳下去救人,佩剑落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后来我们几人都曾悄悄去那池塘中捞佩剑,都没能寻到,想着许是被池底淤泥盖住了,便也没太过在意。”这人跪倒在地上,抱拳道,“是属下失职,应当及


    时将此事告知殿下。请殿下责罚。”


    太子挥挥手,温声道:“弄丢佩剑,确实该罚。只是此事应当是有人在背后谋划算计,倒也不全是青阳的过错。”


    护卫道:“殿下,如今要怎么做?这佩剑如今成了凶器,必然会遭人怀疑。”他看向另一侧的李玄鹤,“李大人,如今这凶器在您手中,能否将它替换掉,免得殿下遭人怀疑?李大人,在下以性命作保,这人绝对不是青阳杀的,也与我们殿下毫无干系!”


    李玄鹤尚未开口,太子先一步回绝:“不可。这剑既是有人特别放的,必然有后招。若贸然替换,反而会落人口实,兴许还会借着这个错处,将这案子从阿鹤出拿走,交给别人来督办。”他将木托盘向这李玄鹤的方向推了推,道,“这剑还是交由你来处理。孤相信,你定能查清真相,还孤一个清白。”


    第102章 岐山封禅9


    太子将“凶器”退还给李玄鹤,目光坦荡,仿佛此事真的与他无关。李玄鹤沉默一瞬,吩咐赤霄将这剑收起,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杯盏中的茶已然凉了,李玄鹤一饮而尽后道:“昨日到达斋宫后,殿下都做了何事?”


    这是开始案件的正常审问了。


    太子一顿,叹道:“昨日孤到达斋宫后,在这青宫中见了几个人。申时左右,去了父皇的宫中,陪着父皇诵经,到晚膳后方回。孤到那儿时,皇叔也在,那时并没什么异样。后来,国师来寻父皇,献上了一颗丹药,说是刚刚炼制成的长生丹药。这些年国师献上的丹药数不胜数,孤还打趣他,又是从哪掏来的方子。国师倒是特别认真,说是偶然发现了一条蛇罗鱼,而后取其肉制成。国师说封禅大典将近,这药是上天赐给父皇的祥瑞,叮嘱陛下在睡前,天地灵气最盛时服用。


    “国师将丹药交给陛下后便匆匆离开,说是炼丹炉还未熄,兴许还能再炼成一颗长生丹。还说炼制成后,要赠给孤。孤哪里会信这些?却也没直接驳了他的好意。这之后,殿中又陆续来了些人,多是礼部的,来与父皇说大典的章程。


    “晚膳后,孤回了青宫,处理这几日路上堆积的奏章,直到子时方歇。”


    荀舒看着太子,只觉得他提及长生丹时,表情似乎有些意味深长,旋即便明白了,太子并不知道她也知晓五味子之事,所以有些事点到为止,并不多说。


    说起来,昨日见到五味子时,他曾说过太子要见他,也不知太子寻他所为何事。若是能再见到他,定要问下他此事。


    “原来陛下昨日见过陈王。”李玄鹤若有所思,“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见过这位舅舅了。早知如此,昨日该去拜会的,结果……唉。”


    “孤也有多年未见这个皇叔。印象中,皇叔是个谨小慎微,不爱言语之人,但昨日一见,却觉得变了不少。兴许是因为回到封地,再无人敢嘲笑他的出身,心情自然豁达起来,眼神都锐利不少。”太子长叹一口气,悠悠道,“确实可惜了。”-


    从青宫离开后,荀舒和李玄鹤便听到消息,说是陛下下令,将整个斋宫封闭,所有人只进不出,直到查出杀害陈王的凶手。之后,陛下召见李玄鹤,李玄鹤无法带着荀舒去,便差人将她送回院子,叮嘱她千万莫要随意走动。


    荀舒虽不太情愿,但也明白多事之秋,李玄鹤是为她好。她乖巧呆在院子中,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像极了平阳侯府的那个小院子。她突然就体会到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她要是今早不随梁丘来送菜,就不会遇到李玄鹤,不遇到李玄鹤就不会得了机会混进斋宫,不进斋宫就不会被困在这四方小院中……如今因着陈王之死,斋宫中戒备愈发森严,她不敢随意走动,却也不能离开,真真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拖着腮坐在台阶上,看着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光影,看着候鸟迁徙,屋檐下蜘蛛结网,愈发惆怅。


    原本她混入斋宫,是想找个机会见见权利中心的这几个人,如今活着的见过太子,死了的见过陈王,却什么都没瞧出来。还是说,陈王之死也是这天象中的一环,也是她需要参透的局?


    然后还有李玄鹤——


    荀舒摇了摇头,控制住不断延伸的思绪,努力不去想她和李玄鹤之间,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处解的关系。


    还是等解决了荧惑守心的天象,再去想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李玄鹤没去太久,回来时看到荀舒靠着檐下的主子,昏昏欲睡,道:“可要去屋子里休息一会儿?”


    荀舒瞬间就清醒了,赶忙摇摇头:“陛下找你什么事?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李玄鹤一顿,倒也没准备瞒她:“陛下将此案交给了我,命我在封禅大典前找到凶手。”


    荀舒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就只有两天时间了?你如今可有了方向?准备从哪儿查起?”


    荀舒的神情焦急又认真,竟像是为他担心似的。李玄鹤心中一喜,轻声道:“阿舒可是为我担心?”


    荀舒扭过头,看着墙角结网的蜘蛛,掩饰似的说:“我才不担心你,我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斋宫。如今我被困在这里,我的朋友们一定很担心。你可能帮我递个消息给他们?”


    李玄鹤冷哼一声:“你的那群朋友能掐会算的,哪里需要你来递消息?”


    “玄门之术并不能通天,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凡人。”荀舒温声道,“况且,我需要传递的消息不止我的安好,我需要将斋宫内发生的一切告知他们。”


    李玄鹤皱眉,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你可知陛下今日将斋宫封锁,就是不想让陈王的死讯外传?”


    “知晓,但我仍旧要想办法去做。”


    荀舒的眼神是李玄鹤从未见过的坚定,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已经做好了与无反顾奋勇直前的准备。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半晌后认了命:“好,我帮你想想办法。”


    荀舒怔住,没想到他会帮她。她轻声道:“谢谢。”


    明是感谢,却似在无形中拉远了二人间本就如冰的关系。


    李玄鹤讨厌这样的客气疏离,正要说什么,门口有人来报,说是已将陈王的贴身随从带到。李玄鹤顿了一下,命人将那随从带到东侧厢房,而后回屋里取了样东西,塞到荀舒怀中:“这是前几日买的糖糕,上次想要给你,没寻到机会。你今日应当没用朝食吧?可以吃着垫肚子。”


    说完,李玄鹤头也不回地向东厢房走去,仿佛这只是一件随手的事,只除了发红的耳垂,悄悄泄露了他的心思。荀舒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油纸包,半晌轻轻打开,捏起一小块放到嘴里。


    糖糕软糯香甜,在唇舌中含上片刻,便彻底化开,不留半点痕迹。


    荀舒垂下眼睛,心中却酸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是好-


    荀舒走进东厢房时,问话刚开始。李玄鹤坐在屋子最前方,陈王的随从站在屋中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哆哆嗦嗦,哭丧着一张脸。


    据赤霄说,这人名唤齐子进,平日里跟在陈王身边,不仅要护卫陈王的安全,还要负责跑腿的活儿。


    身为陈王的近身护卫,却护死了主子,也怪不得他要哆嗦。


    “……昨晚陈王殿下从陛下宫中离开后,便回到了住处。侍女们便伺候他梳洗就寝后,殿下将我们赶出院子,不许我们待在他的院子中。”


    李玄鹤奇道:“赶出院子?不留人在寝宫内守夜吗?”


    齐子进摇了摇头:“这半年,殿下往返于封地和岐山,因太过劳累,突然便犯了梦行症,入睡后会在寝宫里大喊大叫,四处走动,说些隐秘之事。许是岐山的风水和殿下的八字相冲,这梦行症竟只有在岐山斋宫中就寝时会犯。自那以后,殿下每次


    在斋宫中入住时,便不许人在寝宫或是院中守夜了。”


    “你可曾见过殿下犯梦行症?”


    “见过一次。那是在四个月前,刚刚开春时候的事。那日殿下来斋宫处理公事,因着国师正好也在斋宫中,晚膳时殿下便邀了国师来院中饮酒,宴席散场时已近子夜。散场时小的早已困顿不堪,几乎是国师刚离开,便回到后院屋中歇息,却没料到刚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殿下的房中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小的急急忙忙赶到殿下住的宫殿外时,大门已被反锁,众人怕里面出事,商量着撞开房门,却看到殿下紧闭着眼睛,在屋内走来走去,边走边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瞧着可怕得很饿。次日,殿下醒来后,却全然不记得此事。这之后没多久,他就不让人入夜后呆在他的院落了。”


    李玄鹤拧眉:“可请了太医来看?”


    “那时斋宫中没有太医,但是小的次日便去了安乐镇上,请了好几个郎中为殿下看病,都说是梦行症,但如何得的,又该怎么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殿下也觉得既然这梦行症只在斋宫中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不再为这病多费神了。”


    李玄鹤将他所说的一一记下,而后又问道:“昨日你们都去了哪里,可发生了什么与往日不同的事?”


    “殿下前日便到了斋宫,提前打点好一切。昨日圣驾到达后,殿下一直陪在陛下身旁。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一直在聊些小时候的趣事。”


    “小时候的趣事?”李玄鹤挑了挑眉,面上神色如常,心中想的却是,这兄弟二人同父异母,臣王的母亲是个最末等的宫女,即使是年少时期,二人怕是也鲜少呆在一处,有什么趣事可聊?他揉了揉额角,“他们二人一直聊到晚膳后?这中间可见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插曲发生?”


    齐子进面露难色:”昨日不仅陈王殿下陪在陛下身边,晚些时候,太子殿下也到了殿中,小的哪里能近身伺候?只能候在殿外等候。昨日陛下刚至斋宫,来来往往见了不少人,但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小的却是不知了。”


    齐子进所说的,倒是与太子所说没有大的出入。


    李玄鹤的脑海中闪过陈王尸体上的夜行衣,问道:“陈王殿下功夫如何?”


    “殿下功夫普通,但是轻功尚可。听说是幼年时在皇宫中,无人在意他,他偷偷随一个老太监学的功夫。”齐子进突然想起什么,面露犹豫,轻声道,“其实,小的心中一直有个怀疑,不知当不当说。”


    第103章 岐山封禅10


    齐子进的思绪回到几个月前的一天。


    那日他同殿下一起来斋宫,入夜后,一如往常般,殿下一人住在正殿,而他和另外几个侍卫住进隔壁跨院的小屋子中。那晚殿下睡得早,他和其他人聚在一处吃酒,以至于夜里频繁起夜。子时末时,他从茅房回来,突然听到异响,像是有人在飞檐走壁,脚步踩着瓦片飞驰而过,夹杂着衣袖与夜风碰撞,发出的猎猎轻响。


    听声响,正是殿下寝宫那边传来的动静。


    他正要出声喊人,电光火石间,心中冒出一个的念头。


    这人会不会是殿下有意找来的?殿下不让其他人呆在他的寝宫,他的院子,会不会就是为了和这个人见面?这人会不会是斋宫的工匠,所以殿下只有在斋宫住时,才会犯“梦行症”?


    那夜月色清亮,月光下万物分毫毕现。齐子进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靠近跨院和殿下院子中的那扇门,透过门缝往里瞧。


    月色下有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背对着他,轻松推开没锁的殿门,进入殿内。齐子进在门缝中看了很久,都没等到那人从殿内再出现,更没机会看清那人的脸。次日,他装作不经意间说昨晚似乎听到一些声响,问殿下是否听到。殿下说他什么都没听到,昨晚睡得很好,应当是他听错了。


    听到殿下如此说,齐子进也只能将疑惑按下,却在此刻再次翻腾着,涌上心头。


    他将这一切小心翼翼说出来,末了轻声问:“我听说陈王殿下殁了,走的时候穿着一身黑,像是夜行衣的模样……这可是真的?所以并不是他在殿中等旁人来找他,而是他亲自外出,去寻其他的人?那日我瞧见的,其实是外出后返回寝殿中的殿下?”他的脸上写满自责,“要是早知道殿下会遭遇不测,昨晚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寝殿,一定会跟着殿下的,定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李玄鹤并不奇怪齐子进能知晓陈王死时的部分细节。高墙之内没有秘密,这也是陛下当机立断封锁斋宫的原因。他没有回答齐子进的问题,而是追问道:“既然你觉得,陈王殿下在斋宫中偷偷见了什么人,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齐子进微微拧眉,片刻后轻轻摇头:“无。倒是未曾见过殿下同斋宫里的谁关系好,但在封地时,殿下将几个聊得来的同性友人,安置在了王府中,常与他们秉烛夜谈,探讨学问,所以才有的这个猜想。若是其他的小事,殿下定会将其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必不会亲自去,只除了那事……”他挠了挠头,又道,“不过殿下似乎很欣赏国师大人,推崇长生殿,曾多次私下里、明面上夸赞国师大人。每次来斋宫,若碰巧国师大人也在,便会邀国师大人品茗或是吃酒。可国师大人那么一个似仙人的人物,怎么会半夜和殿下幽会呢?一定不是国师大人,一定是其他的人。”


    提及国师,齐子进一脸的崇拜,仿佛这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荀舒听得暗暗蹙眉,心中倒是想起昨晚师兄师姐酒后说的戏言。


    “真正如清风明月般普爱众生,参透命运玄机的人,是不会整日在红尘九曲中晃荡,贪恋那份凡人的崇拜,追逐一场空的虚名。”


    不过是个世间罕见的大骗子罢了。


    李玄鹤看到荀舒扁着的嘴,没忍住弯了下唇角,触及到对面齐子进震惊的目光,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陈王殿下可有什么仇家?”


    齐子进摇头:“殿下是天潢贵胄,哪儿有人敢与他结仇,记恨他呢?”-


    晌午过后,安乐镇的仵作完成了对陈王尸体的检查。


    殓房就近设置在发现尸体的院子里的一个房间中,虽然破旧,但有门有窗,也便将就着用了。李玄鹤带着荀舒等人再赴清晨时去过的小院,在院门口停住脚步。


    院门早已腐烂,曾经鲜艳的漆再瞧不见踪影。院门后杂草丛生,黎明时分光线昏暗,没能看清,此刻在太阳的光照下,草丛中隐隐藏着一物。荀舒眼睛尖,最先发现,弯腰捡起后,发现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这应当是锁这院门的。”荀舒喃喃道。


    李玄鹤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圈,是最寻常的锁。侧面的钥匙孔已然被锈迹堵死,再无可能插入一把钥匙。顶部锁栓断裂,锈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圈,像是被人用钝器砸开,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砸,使点力气便能捏开。


    李玄鹤将门锁递一旁的人,紧接着问道:“可问过夜晚巡视的人?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声音?”


    “回大人,属下问过守夜的人,因这院子无人居住,且存放的东西也是年久失修的旧物,不值什么钱,所以巡视的路线并不包含这座院子周围。只有队伍路过皇后的寝宫,以及南侧存放陛下文书的书房时,会顺便往这里瞧一眼。他们说,昨晚并未发发现人经过这里,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李玄鹤本也没指望真的能问出什么,闻言只略微点头,之后便跨进了院子。


    黎明时模糊的杂草和血迹,此刻终于变得清晰。荀舒站在明显被压塌,曾经躺过陈王尸体的地方,垂眸盯着,陷入沉思。


    周围的草叶上确实沾染着血迹,地面的土壤也有鲜血浸染的痕迹……只是这血是不是有些太少了?那剑直插心房,没过剑刃,只留了个剑柄在身体外,该是贯穿了整个身体,怎么可能只流这么点血呢?


    角落里紧闭的房门打开,走出了两个人,为首者头发花白,跟在后面的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背着工具箱,应当是从安乐镇匆忙请来的仵作。门口的禁军对二人说了些什么,之后老仵作带着学徒向李玄鹤和荀舒的方向走来,到跟前几步停住,规规矩矩行了礼。


    “大人,尸体未剖验,只检查了尸体表面,除了胸口处被剑刺透外,并无其他的外伤。”老仵作从徒弟手中接过填写好的尸体格目,递交到李玄鹤的手中,“只是这道


    剑伤,并不是死者的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赤霄惊讶。


    老仵作点头:“死者口唇发绀,口中有残存的呕吐物,双目充血,是中毒而亡。属下以银针试毒,银针变黑。只是具体中了什么毒,目前还未可知。至于那剑伤,伤口出血量少,创口平整,应当是死后造成的。”


    “死后造成的?”


    “是。不仅如此,属下发现尸体唇边有擦拭过得痕迹,该是凶手试图掩饰尸体的真正死因时,小心清理过。”


    李玄鹤接过尸体格目,一目十行,未发现其他的疑问,点头道:“辛苦了。”


    仵作将发现说完后,便被禁军带到其他的院落暂且歇息,暂时不能离开斋宫。李玄鹤看着门窗紧闭的殓房,叮嘱身边人道:“如今天气虽转凉,可尸体长时间放在这里,仍旧会发臭。去派人问问斋宫中可有储冰,或是阴冷的地窖,可以暂时安置陈王的尸体。若都没有的话,将此事报给太子,请他出面调一堆人马离宫,去安乐镇购冰。”


    那人领命而去后,院子中突然安静下来,也是这时,李玄鹤猛然发现荀舒并未跟在他的身旁。他心中一慌,视线向四周看去,在墙角一棵已经枯死的小树苗旁,发现荀舒的身影。她正蹲在树旁,拿着块不知从何处寻到的小木板,刨着地上的土。


    以前在棺材铺的时候,也没见她有玩土的爱好啊?


    李玄鹤心中好奇,走上前去,却见树苗旁的土地无石砖覆盖,杂草肆意生长。但在杂草的包围中,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光秃秃的,瞧着颇为松软,颜色亦与其他土块不同,像是有人特意松过土、除过草似的。他正要上手帮忙,荀舒已然在松软的土地中翻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荀舒小心翼翼拂去那药瓶上的土,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作。


    这药瓶是市面上最普遍的款式,通体灰白,表面没有图案也没有浮雕。荀舒觉得,若是去安乐镇的药材铺或是医馆买药丸,店家掏出来的药瓶十有八九是这个模样。可就是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药瓶,让荀舒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抬眸看着身边的李玄鹤,严肃道:“我见过这个药瓶。”


    “在哪里?”


    周围人太多,荀舒不想暴露她和五味子之间的关系,凑到李玄鹤耳边,压低声音,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声,拂过李玄鹤的耳垂,瞬间红如煮熟的螃蟹。李玄鹤心中煎熬,却只能强忍着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等到她说完后,才拉开距离。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这药瓶样式普通,未必就是那一瓶。”


    荀舒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认同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如果能见到他,问一问,兴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药瓶的腊封早已被毁坏,荀舒拔开堵子,在手心处倒了倒,什么都没倒出来。荀舒眸色凝住:“若真是那瓶药,里面该有两颗丹药的,如今竟然一颗都没剩了。你说这瓶药和陈王的死有关吗?”


    “十有八九。”李玄鹤道,“这院子封锁多年,一直无事发生,偏偏是昨夜,陈王死在此处,这药瓶也被埋在了此处,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


    第104章 岐山封禅11


    仵作推测陈王的死亡时间在子时前后,而陈王身边的人却说,陈王昨夜亥时初便回寝殿歇息了。


    从亥时初到子时末,整整两个时辰,陈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见了谁,无人知晓。甚至连他如何出现在这破败的小院,又是为何被杀,都成了解不开的谜团。


    荀舒绕着残破的围墙小心翼翼走了一圈,墙上未发现攀爬的痕迹,地面也没有压塌的草或者被掩藏起来的脚印。


    陈王和凶手都是从院门处进入的院子。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荒废多年的地方呢?


    荀舒嘀嘀咕咕:“难道是陈王监工修斋宫的这大半年,他与斋宫里的工匠间生了龃龉,而后引发了这一桩凶案?斋宫的工匠熟悉斋宫内的各个院落,兴许为了报仇,将陈王带到此处,然后想法子喂了毒药……”话音落下,李玄鹤尚未开口,她自己先摇了摇头,否认了刚刚的说法,“陈王怎么会单刀赴一个工匠的约?而且那小药瓶也不会落在工匠手中,除非真如齐子进的猜测,那工匠貌若潘安,勾得陈王大半夜的来到此处。”


    荀舒越说越离谱,李玄鹤无奈揉额:“我虽与这个舅舅并不熟悉,但也听说了些关于他的事,比如他回到封地后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我觉得若真像你猜测的,陈王有龙阳之好,看上了某个工匠,他大抵是没有耐心这般迂回的。他应当会直接将那工匠带回封地。”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更何况,工匠早已全部撤离斋宫。如今陛下和太子都住在斋宫中,守卫比往日要森严许多,无令牌不可随意进出。凶手应当就在住在斋宫中的这群人中。”


    荀舒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手指间沾染着的泥土,喃喃道:“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错了。”


    如葱段似的手指上落着星星点点的褐色泥土,怎么看怎么碍眼。李玄鹤要摸随身携带的帕子,旋即想起早晨时用那帕子包过尸体上的剑,之后再未取新的。他没有犹豫,抓住荀舒的手,用衣袖为她拭去指尖的泥土。


    “你该多穿些衣裳的,手怎么这么冰。”李玄鹤温声道。


    他的手很热,像是烧着碳的手炉,荀舒被烫了一下,挣扎着想要抽出,却被那人攥得紧紧的。


    “别动。”李玄鹤低头看着她干巴巴的手,纤细得像是一折就断的手腕,心像是被攥成了一团,几乎无法呼吸。


    不过几日的功夫,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半月前,母亲对他说的话。


    那时母亲刚送走荀舒,转身回后院时,一眼就看到了藏在角落里,偷偷看门外的他。


    母亲什么都没说,没有指责,也没有劝解,只道:“年少时的动心,最朴实也最真挚。没有家世地位的考量,没有金钱利益的纠葛。能打动一颗单纯的心的,只有另一颗炙热的心。你生在平阳侯府,是我的孩子,原本没有体会这个的命,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真的能让你遇到这么一个姑娘。”


    那时的他心头一团乱麻,朝中之事、封禅大典之事、姜拯之事和荀舒离开的事混杂在一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答应母亲,等忙完这段时间,一定去将阿舒找到,将一切解释清楚,把她带回来。可她的母亲却叹了口气,道:“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像是烧红了的铁块,若不能趁热打铁,彻底熔合,放着放着就凉了。”


    母亲说这句话时,看着府门外熙攘的街道,神情悠长,似怀念似惋惜,不知想到了什么。


    那时的他并没完全理解,直到前日晚上,在林中再次见到荀舒时,才恍然察觉,二人再不似曾经那般亲密无间、彼此相信。


    这人心,还是被他放凉了吗?


    荀舒任由李玄鹤慢条斯理将她的手指擦净,全然不知他的心中正在上演一场大戏。她抬起头时丝毫没有


    与他叙旧,或是争辩往事的打算,双眸平静而澄澈,一心只有对真相的渴望。


    她再次压低声音:“太子曾说,昨日国师曾找过陛下献长生丹,我原以为正是五味子给国师的两枚之一,如今看来却未必。无论如何,这药瓶是唯一的线索,还是要尽快找到五味子,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荀舒停顿一瞬,面露迟疑,“只是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个秘密,如今应当还不能让外人知晓吧?要如何避开那边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他见面呢?”


    “我们”俩字取悦到了李玄鹤,让他心口压着的巨石轻了半分。他收敛心神,将思绪重新放回到案子上:“此人我已让人去寻了,阿舒莫要着急,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李玄鹤说的“很快”,比荀舒以为的很快还要快上不少。不过半个时辰,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鱼肠再次出现,带来了五味子的消息。


    “五味子昨日进出两次斋宫,第一次有人引领,乘软轿进入青宫,悄悄见了太子殿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之后,他从斋宫离开,在斋宫外晃了一圈,从西门走到东门,再自东门光明正大进入,由禁军领着去了东南角的星月宫,国师的住处。这之后,他再未出现,一直呆在星月宫内。”


    五味子的行踪与李玄鹤先前预料的差不多。他问道:“他可能自由行走?”


    鱼肠点头:“五味子并未被限制行动。属下买通送膳食的仆役,给他递了消息,约他酉时正,在星月宫南面的假山中见面。那地方离星月宫不远,颇为隐蔽,郎君可要亲自前去?”


    李玄鹤“嗯”了一声:“自宁远村一别,已许久未见,如今也是时候再见一面了。”-


    酉时正的时候,李玄鹤和荀舒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星月宫本是存放书籍的地方,因国师要入住而被重新修,不仅将原有的宫殿翻新,甚至将南面的花园推平半座,平地起了座丹房,供国师炼制丹药。


    与炼丹房比邻的是残存的一小片树林,穿过树林后,便是假山群,也是鱼肠和五味子约定好的地方。


    酉正刚过,假山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后五味子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此刻光线昏暗,太阳已落山,月亮却还未升起,正是摸黑干坏事的好时机。


    五味子显然没看到二人,东张西望走走停停,直到他走到二人面前几步,李玄鹤突然出声,吓了五味子一跳。他抚着胸口,缓和呼吸,确认周围无人跟随、无人注意后,才小心翼翼靠近,拉着二人钻入假山的洞中。


    时间紧迫,五味子知晓二人的来意,并不绕圈子,将昨日的一切从头到尾告诉二人。


    “昨日晌午后,贫道估摸着斋宫里的忙乱应当告一段落了,便悄悄进了斋宫,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愧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周身紫气环绕,贵不可言,看得贫道——”五味子拍了下脑袋,嘟囔道,“扯远了。贫道见了太子殿下后,殿下将那瓶假药要了去,而后递给了贫道一瓶新的,让贫道用新的药糊弄殿主。这之后,殿下详细问了许多长生殿的情况,还有殿主的情况。可惜贫道进入长生殿后,多半时间都在宁远村中,知道得并不多。不然若能多告诉太子殿下些消息,兴许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五味子满脸遗憾,仿佛太子真的要留他这么一个左右摇摆的人做大官,又或者国师真的看不穿他的墙头草本质,愿意将最核心的机密告知于他。


    荀舒却觉得另外一件事更为奇怪。


    李玄鹤既然将五味子引荐给太子,那么太子定然知晓五味子手中的这瓶药是假的,并无长生之效。既然是假药,他为何还要再换一次?为何不直接让五味子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一瓶新药呢?这样二人不用偷摸见面,显然更为稳妥。


    另一边,李玄鹤将五味子所说的话记下,将心中疑惑暂且按压,而后继续问道:“这之后呢?你从西门离开斋宫,而后又从东门进入,去了星月宫见过国师后,他都说了什么,又让你做了什么?”


    见李玄鹤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五味子心中一顿,收敛起敷衍的心思,再开口时认真了不少:“进入星月宫后,殿主早已在正殿中等候。贫道将太子殿下给的药呈上后,殿主问了许多问题,大都和宁远村,蛇罗鱼,还有神宫后面的山洞有关。他还说,等着封禅大典后,要亲自去那水潭中看看。


    “贫道不敢多说,只将提前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谎话说出。或许贫道真是个编故事的天才,国师竟然没怀疑贫道的话!这之后便让贫道去后殿的一个屋子里歇息,嘱咐贫道,这几日斋宫中忙乱得很,让贫道莫要随意走动。”


    见五味子停口不说,荀舒忙追问道:“这之后呢?”


    “这之后,贫道就去休息了啊。”五味子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想知道什么。


    荀舒沉默片刻,终于真切意识到,五味子只是长生殿最不起眼的一个小道士,就算帮了国师炼制了长生丹,国师也未必会对他青眼有加,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甚至对于国师来说,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告罄,再留下来只会是威胁。


    荀舒抿着唇,轻声道:“五味子,你一定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啊。”


    五味子眨眨眼睛,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假山外传来一声鸟叫,而后,李玄鹤面色一变,道:“是鱼肠。有人来了。”


    第105章 岐山封禅12


    鱼肠的示警声响起后,李玄鹤眼疾手快扯着荀舒钻入假山山洞更深处。


    外表平平无奇的假山,内里却别有洞天。初入时还很宽敞,可容纳荀舒等三人,复行几步,逐渐狭窄,勉强容纳两人并肩行走,再走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只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俩人同行需侧身方能通过。


    “就走到这里吧。”荀舒迟疑道,“外面应当已经看不见了。”


    李玄鹤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提醒她一前一后也能通过。


    假山外传来交谈声,似乎是五味子和另一个人在说话,隔着山石隐隐绰绰,听不真切。荀舒屏住呼吸,努力让背部紧贴着冰凉的山石头,尽力拉宽俩人间的距离。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面前也只能空出一指宽的缝隙,稍不留神身体便会紧紧贴在一起。


    空气逐渐炙热,呼吸不可控制地交融在一起。荀舒耳垂烫得似着了火,只能逃避似的转过头,凝视着前方的黑暗,紧紧抿着嘴唇,生怕心跳声从喉咙中传出,被对面的人听到。


    山洞中的时间仿佛可以停滞,荀舒从未如现在般煎熬。带点急躁,带点紧张,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想让时间快一点,又想让时间再多停一会儿……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如何了。


    “阿舒。”那人的声音突然炸开在她的耳边,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炙热滚烫,带来新的颤栗。她想要甩开这种感觉,猛地一转头,嘴唇似擦过另一片柔软。


    荀舒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向一旁避开几步,如避开洪水猛兽般:“怎、怎么了?”


    山洞中一片黑暗,李玄鹤看不见荀舒的脸,唯有嘴唇的触碰和她突然的抽离,是这片虚无里仅剩的真实。他攥紧拳头,挤出一个掩饰的笑,却忘了无人能看到。


    “无事,他们走了,可以出去了。”


    荀舒侧耳听了片刻,方相信了他的话,转身向假山外走。


    离开的路似比钻进来时要长不少,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前行。走出山洞时,正好碰到站在洞口外,犹豫是否要进去找他们的鱼肠。见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鱼肠松了口气,将刚刚的事转述给二人听:“是长生殿的人,似乎是偶然经过的。五味子已将此事搪塞过去了,应当不会被发现。”


    荀舒眼皮一跳,微微蹙眉,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安。鱼肠瞧见她的表情,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荀舒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只能摇头:“没事。兴许是我想多了。”-


    荀舒和李玄鹤忙着往山洞深处走时,五味子也没闲着。他匆忙离开山洞,走到假山外,正好迎上突然出现在附近的小道士。


    这人是常跟在殿主身边的随从,名唤青云,平日里不苟言笑,颇为正经。五味子觉得他不像是随心随性的长生殿人,倒更像是衙门里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官差。


    青云瞧见从假山中走出的五味子,表情一如往常般木讷,问他为何会在此处。五味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嘻嘻地用随处闲逛敷衍他。五味子


    怕他发现假山里面藏着的人,不敢多耽搁,半拉半扯着青云往星月宫的方向走。


    远离假山的范围,星月宫的院墙出现在视线中时,五味子放松下来,逐渐相信这一切只是意外,青云只是凑巧经过罢了。他步履轻松,从侧门走入星月宫,却没想到在他跨入院门的一瞬,青云将院门关闭,堵住他的退路。


    五味子停住脚步,一瞬间紧张起来:“青云道长,这是做什么?”


    青云没说话,推着他向前,走入院中。


    院中站着不少长生殿的人,三两成堆,窃窃私语,瞧见他走近后,犹在指指点点。


    五味子的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几个还算相熟的人的脸上,却见他们躲避着他的目光,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五味子想起荀舒这两日的叮嘱,转瞬间心凉得彻底。


    他停在院子中间,不肯再上前半步,吞了下口水,笑得苍白:“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就不劳烦青云道长相送了。”


    他转身要离开,却被青云挡住去路。他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睁着那双死鱼眼平静道:“殿主要见你。”


    五味子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走进正殿的,只觉得双腿双脚哆嗦得厉害,几乎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在心中不断对自己说,这里是斋宫,殿主很和善,却依旧怕得厉害。


    他突然想到,殿主有通天之能,怎会猜不到他所做的一切?怕是从那条劳什子的破鱼被杀开始,殿主便什么都知道了吧?他的脑海中滚过千万种想法,唯独不知这一局棋究竟要如何才能解。


    正殿中放着一张书案,长生殿殿主赤阳子站在主桌后,微微弯着腰,一手撑在桌上,另一手提笔在写着什么。


    他写一个字,停笔喘息片刻,而后再写再停。五味子以为他写了个长赋,但等到殿主搁笔,将那张纸举起,展示给他看时,才发现纸上竟只有四个苍劲的大字——


    “进退失据”。


    五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斋宫被封闭,荀舒无法离开。李玄鹤将她安置在他院中的厢房中,而后便匆匆离开院子,唯留下只字片语,不知要去做什么。


    紧闭的院门、寂静无声息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荀舒站在被夜色笼罩的破院子中,连叹气都没了力气。


    她仰头看着被层云遮掩的月亮。


    云散开始,月亮能泻出三分光亮,云聚拢时,查无此物暗淡无光,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荀舒认床,每次换了睡觉的地方,总是睡不安稳。这一夜依旧如此。不过或许是昨日累极了,好歹没做什么噩梦,次日清醒时疲惫已散去大半。


    房门前的地上放了个三层高的食盒,荀舒打开门时,一眼便看到了。她正要提起食盒,转眸发现食盒下压着一个信封,不知是谁写给她的信。


    荀舒抽出信展开,信上竟是梁丘三人的笔迹。


    信件写得颇为潦草,前半部分是梁丘的字迹,先将昨日发生的事挑重要的部分写下。


    昨日元洲和楚妙在几里外的山林中,发现了个以山川河流为势而构建的奇门遁甲之阵,可阻挡住外人的脚步,让人无法闯入,不知其中隐藏着什么。元洲和楚妙只有俩人,人手不够无法破阵,只能回镇找梁丘商量对策,但梁丘也只有一个人。正不知要如何是好时,李玄鹤出现在他的院中。


    梁丘知晓荀舒让他小心此人,但时间紧急,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李玄鹤求助。李玄鹤答应了他的请求,愿意提供人手,帮助他们破阵。他们今日天亮后便要再去山中了,若有新的消息,再想法子递给她。


    梁丘的字迹后,跟着几行歪歪扭扭如蚂蚁爬的字,是元洲的手笔。他的这几行字没什么实际内容,多是围绕李玄鹤的身份,以及打探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补了一句,说这小郎君相貌俊朗,还家世不凡,虽未必是她的正缘,但她自幼长在山中,吸了那么多天地灵气,不该瞻前顾后,如世人一般迂腐,该即使享乐,双修提升修为才是。


    最后一行字型纤细,笔触却苍劲的好字,出自楚妙之手。她没写什么要紧的事,只叮嘱她小心行事,注意安全。尽人事听天命,一切交给老天爷来决断。


    几张纸密密麻麻都是字,荀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依依不舍收入小挎包中,小心翼翼放好。


    食盒还在地上,荀舒提到屋内打开,露出几碟子精致糕点,只一眼便知是谁为她准备的。


    她盯着糕点,许久未有动作-


    巳时末,斋宫中起了嘈杂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荀舒打开院门,见门口守着两个人。这两人知晓她好奇,主动解释道:“陛下那边似有人告御状,此刻斋宫中正乱着,姑娘还是莫要出门,免得被人冲撞了。”


    荀舒漫不经心点头,又问道:“李玄鹤呢?”


    门口的人一顿,道:“郎君已经赶过去了。”


    荀舒不再多说,合上院门后,转身利落爬上墙角的那棵树,又顺着树枝骑到了院墙上。


    院墙比她想象的要高,荀舒低头向下看,略有些迟疑。正犹豫着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时,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李玄鹤。


    他穿着官服,步履匆忙,正往这个小院的方向走。看到她爬墙的身影,脸色颇为精彩。


    荀舒动作一顿,而后装作没看到他,扭头又回了树上。


    片刻后,院门打开,李玄鹤走到树下,看着藏在树上,被枝叶遮掩住的人,声音中全是无奈:“若想随我同去,就赶紧下来。”


    话音落下,树冠中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荀舒手脚麻利地从树上下到地面上,垂着头站在李玄鹤面前,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李玄鹤看着面前的人,再一次发现,他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这般了解荀舒。往日她在棺材铺中懒洋洋晒太阳,乖巧听话,从不惹事生事。虽有时伶牙俐齿了些,但何曾像现在这般一身反骨?


    他将一套衣服扔给荀舒,道:“将这衣裳换了,扮作我的侍卫,与我同去。”


    那衣裳灰扑扑的,是斋宫中寻常侍卫的衣裳。荀舒捧在手中,突然有些疑惑,直截了当问出:“你可是已经去了陛下的宫中?为何还要折回来找我?”


    第106章 岐山封禅13


    为什么要折返回来找她,带她一起去?李玄鹤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今日之事毕竟是皇家内部的事,按理说离得越远,活得越久。


    若是再理智、稳妥一些,他不仅应该让荀舒呆在院子中,还应该差人牢牢看守住她,免得她不小心招惹上杀身之祸。


    可是当想法生出的一瞬,他突然想到,若是真的这么做了,荀舒怕是会生气吧?她并非笼中鸟池中鱼,她是为了斋宫中的事而来、为了那天象而来。她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接近权力中心的这几个人,完成她要做的事。若是因为他的阻挠,而误了时机,他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他们终会背道而驰。


    还不如带她一起去,既能保证她的安全,也能助她完成想做的事。


    李玄鹤没有回答荀舒,只催促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快去换衣裳吧。”-


    皇帝所住宫殿位于斋宫最中央,修完全,恢宏大气。正殿中立着两根蟠龙金柱,威风凛凛,地上铺陈着玄色金砖,可照射出经过之人隐约的影子。


    殿前设着御座,李玄鹤和荀舒赶到时,皇帝正坐在上面,手肘撑着扶手,扶着额头,眉头紧蹙,瞧着颇为不悦。


    御座之下,太子和国师分站两侧。太子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国师的眉眼间却隐约有些得色。殿中央,站着个而立之年的青年,穿着丧服,眼下青黑明显,时不时以衣袖


    擦拭着眼泪,哀哀戚戚,是陈王世子。陈王世子身旁跪着个瑟瑟发抖的道士,荀舒进殿时便瞧着眼熟,凑近后震惊地发现,竟然是昨夜才见过的五味子。


    来的路上,李玄鹤同荀舒简单说了片刻前发生的事。


    今晨,国师突然带着一个道士来寻皇帝,说前几日献上的长生丹或许被太子调了包,甚至陈王之死也与太子脱不开干系。皇帝震怒,立刻召来太子,太子却咬定他与此事无关,是国师心怀不轨,蓄意栽赃。僵持不下时,皇帝想起正在查此案的李玄鹤,决定让他来说说这几日的发现。


    荀舒顶替了鱼肠的位置,与赤霄并肩站在大殿角落,远远望着五味子瘦弱的背影,微微蹙眉。


    五味子跪在前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昨日傍晚相见时,尚还一切安好,为何今日却突然将太子出卖?可是昨晚被人发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李玄鹤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皇帝挥挥手,道:“关于陈王的案子,你可查出些什么?”


    李玄鹤面容肃穆,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昨日发现陈王殿下的尸体后,臣立刻将安乐镇的仵作请来斋宫查验,确认了陈王殿下的死因。尸体口唇发绀,口腔和喉咙中残存有呕吐物,均为中毒的表现。发现尸体时,尸体仰面躺在废弃的院子中,胸口处插着一柄剑,贯穿整具尸体。根据尸体身下的出血量,以及伤口的模样,可推断那柄剑是在他死后才插进他的胸口。综上所述,陈王殿下是死于剧毒,而非剑伤。除此外,臣等还在那院中发现了一个空的药瓶,那药瓶被埋在角落的树下,很是隐蔽,目前尚不知是陈王殿下所埋,还是凶手所埋。”


    皇帝起初还有几分兴致,可听着李玄鹤说个没完,逐渐不耐烦起来。他挥手打断:“可知凶手是谁?”


    李玄鹤顿了一下,沉声道:“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盯着李玄鹤垂下的头,还未说话,一旁的国师却率先开口:“少卿是真的不知凶手是谁,还是有意为其隐瞒?据贫道所知,插在陈王殿下胸口的那柄剑,剑柄上刻着东宫的印记。陈王殿下真的是死于毒发吗?还是明明死于剑伤,却因着少卿大人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而被指鹿为马为中毒而亡?”


    这话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李玄鹤不知他是何意,只能见招拆招,佯装惊讶:“剑柄上确实有东宫印记。只是此事隐蔽,国师是如何知晓的?”他顿了顿,四两拨千斤,“若国师不相信安乐镇的仵作,可传书至京城,将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一同召至斋宫,重新检查陈王的尸体。只是路途遥远,路上怕是要耽搁不少时间。若仵作赶到时,尸体腐烂严重,怕是也查验不出什么。不如国师能开坛作法,求一场冰雪,让白日里的暑热褪去,方可更好的保存陈王殿下的尸体,等到京城中的仵作赶到。”


    皇帝转头看向国师,好奇道:“说起来,朕与国师相识已久,却从未亲眼见过国师开坛作法。玄鹤说的有道理,若国师能开坛求雨雪,让天气凉爽些,听着倒是不错。”


    国师一顿,随即叹了口气:“陛下,后日便是封禅大典,若此刻求雨求雪,未免有些晦气。”


    “这倒是有些可惜。”皇帝面露遗憾,不再坚持此事。他沉思片刻,将话题转回了陈王之死上,“既然陈王的死因存疑,玄鹤,你立刻派人去请附近刺史府的仵作到此处,再行查验之事。”


    眼见皇帝想要将此事暂时搁置,国师隐隐有几分急切。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陛下,即使陈王殿下真的死于剧毒,此事也未必与太子殿下无关。这小道士刚刚说了,他进入斋宫时,曾被太子殿下叫到青宫中去。太子殿下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长生丹的消息,竟然将贫道献给陛下的丹药,给调换了!好在陛下吉人天相,尚未来得及服用,但陈王殿下却没这般好的运气。陛下,少卿刚刚提到,曾在那荒废院子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空的瓷瓶,可能取来让贫道一观?今晨,星月宫中遗失了一瓶药,正是这长生丹。若少卿发现的药瓶真是装长生丹的药瓶,便是陈王殿下将丹药盗走服用后,被这丹药夺去了性命……这长生的丹药怕是已被太子殿下换成了剧毒啊!”


    国师说得声情并茂,仿佛真为陈王的意外辞世而感到痛心不已。


    皇帝一直很相信国师,此刻顺着国师的思绪,眉头紧锁,将目光投射向他的长子:“太子,国师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表情不变,并不因国师的指责而生气,也不因父亲的怀疑而伤心。他的唇角依旧有淡淡的笑意,淡淡道:“国师先是说插在尸体上的剑出自东宫,所以陈王是本宫派人杀的。被指明陈王死于剧毒后,又说他所吃的毒药来自东宫,甚至还诬陷本宫将长生丹药替换。国师,本宫与陈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更何况,天底下哪个人杀人,会将留能证明身份的凶器留在现场?多半都是栽赃罢了。本宫倒是想问问国师,此案明明尚未有结果,为何急着将这罪责安在本宫身上?可是有什么目的?”


    太子叹了口气,不等国师开口,继续道:“至于那长生丹,若本宫没记错,你昨日来见父皇时,说是只炼制出了一颗,可为何今日又冒出来一颗?可是你存了私心,想要将另外一颗占为己有?”


    国师怒道:“我若想昧下,何必主动献上?”


    “这消息并不隐秘,在长生殿中也定不止一人知晓。国师兴许是怕长生殿中,有人泄漏了消息,逼不得已才将其中一颗拿出,献给父皇呢?”太子顿了一下,看着国师涨红的脸,笑道,“国师莫要生气,本宫不过事随便说说。至于国师指责本宫将这小道士手中的长生丹掉了包,确有此事。”


    皇帝惊怒交加,又带着几分疑惑道:“太子,你为何要换这长生丹?可是不想朕长生?”


    太子侧过身,道:“父皇,并非如此。儿臣确实召这小道士到宫中,并将他要献上的丹药调包,但儿臣所换之药是寻常补药,并非毒药。国师指责儿臣之言,纯属无稽之谈。自半年多以前,父皇便不许太医为您请脉,只信任国师一人。儿臣实在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便趁着这个机会,想要看看这丹药究竟是好是坏,是否会威胁到父皇您的龙体康健。”


    太子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宫人,那人将一个木盒送到太子手中,盒中正是那两个白色的瓷瓶,连封口的蜡都还未开。


    “斋宫无太医,儿臣本想等回宫后,与太医商议后再做决断,没想到竟出了此事。”太子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你上前看看,这可是你那日交给本宫的丹药?”


    五味子起身上前,仔细看了片刻,肯定道:“正是小道带来的那两瓶。”


    太子将木盒合上,亲自交到皇帝手中,而后道:“既然父皇不相信儿臣,那这丹药便完璧归赵。那日国师离开后,儿臣曾叮嘱过父皇,最近莫要服用那替换的补药,实在是怕儿臣在平乐镇随意寻的补药,药材杂乱,与父皇在服用的其他丹药相冲撞。这才想着,若未来经由太医们查验,这长生丹无毒,再寻个机会调换过来。儿臣一心为父皇着想,父皇却如此怀疑儿臣,实在是让


    儿臣心寒……”


    “辰儿……”皇帝心存愧疚,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自觉软了声音。


    太子依旧垂着眼睫,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一字一顿将刚刚提及过的,尚未得回答的问题再次抛出:“父皇,儿臣已将国师的疑惑解释清楚,父皇可否也让国师为儿臣解惑?既然有两颗长生丹,国师为何只说有一颗?还有,为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三番两次将谋杀陈王的罪行,扣在本宫的头上?封禅大典将近,国师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07章 岐山封禅14


    荀舒站在大殿的角落,看着太子和国师互相指责攀咬,恍然发觉,大梁最尊贵的几个人与平头百姓并无不同,也是会为争夺利益而互泼脏水,吵得不可开交。


    只不过平头百姓争的是柴米油盐的实物,他们争的是看不见的权力。


    荀舒趁这机会,偷偷打量殿中的这几个人,视线划到最前方的皇帝脸上时,愣在原地。


    皇帝的面相自然是贵不可言,十二宫大都圆满,只除了兄弟宫和命宫。


    兄弟宫位于两眉,他的两眉高低不一,细看有倒生和打旋儿的眉毛,瞧着颇为杂乱,意味着仇兄贼弟,兄弟不睦,需小心提防。


    皇帝的兄弟只有襄王和刚死的陈王,这俩人若心怀鬼胎,倒是与这几日的天象相吻合。


    此外,山根低陷,杂纹盘踞,是缠绵病榻的面相,加之命宫暗淡无光,青黄中裹着黑斑……这是病死的预兆。


    荀舒垂下头,心怦怦地跳,脑中杂乱一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缓和了片刻情绪,悄悄抬头打量国师,可只看一眼,再次愣住。


    国师的脸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完美无缺,让荀舒瞧不出丝毫不妥。可荀舒见过他羸弱的模样,也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怎么会是这种十全十美的好面相?除非是他动了手脚,将真正的面相掩藏起来,让他人无从窥探。荀舒多年前曾听师父提过有密术可改面相,因操纵起来要牺牲他人的福寿,早已沦为禁术,没想到能在国师身上见到。


    只是,抛开面部十二宫不论,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竟隐隐有些熟悉。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荀舒却是全无头绪。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直到国师感受到她的视线,才转开目光。


    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些消息传递给师兄师姐们。


    大殿中的争辩还在继续,太子的质问并未让国师慌了阵脚。他整了整衣袖,冲着皇帝的方向微微欠身,而后毕恭毕敬道:“陛下,这长生丹确实炼制出了两颗,贫道之所以将一颗收起,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炼制长生丹的药材珍贵难寻,这小道士炼制时出了些差错,药效恐较正常的丹药弱了不少。贫道怕陛下担忧,所以并未告诉陛下此事。将丹药收起,是想着若百年后,陛下所服丹药失去了效用,可再用此药续命啊!至于太子殿下指责贫道想要昧下这丹药,更是可笑至极!贫道早就是仙家中人,何须靠这丹药长生?”


    国师将担忧和为陛下着想表演了个十成十,一时间竟无人质疑他所编纂出的故事。国师看着皇帝恍然大悟的眼神,心中满意,继续往下说:“至于贫道栽赃陷害太子,指认太子殿下为杀害陈王的凶手,更是无稽之谈。贫道一心修道,为陛下效劳,为天下万民祈福,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陈王殿下,都与贫道没有半点干系,贫道为何要这么做呢?贫道只不过是根据现有的线索,进行了一番推断罢了,贫道不过是想为陛下解忧啊!”


    “国师……”皇帝叹了口气,眼中全是动容,“你如此为朕分忧,实在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国师眼中全是笑意,正要说什么,鱼肠捧着一个匣子走入殿内,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李玄鹤接过鱼肠手中的匣子,将其敞开后,走到国师面前问:“这便是在陈王殿下尸体不远处所发现的空药瓶,国师辨认下,可是你宫中的物件?”


    国师盯着那药瓶子,半晌叹了口气:“瞧着像,可这瓶子着实普通,倒也无法凭这个确认。只是如今星月宫缺了这一瓶药,发现陈王殿下尸体的小院子中偏偏又多了个药瓶,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应当也不会有其他可能了。只是贫道自拿到这瓶药后,从未动过,连蜡封都未开启,断不会下毒!请陛下明察!”


    李玄鹤将药瓶收好,叹道:“国师莫急,此事还有众多疑点。国师大人既然是悄悄藏起的药,那陈王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而且,陈王殿下不仅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知晓那药藏在何处,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入星月宫偷盗药物,实在是奇怪。另外,即使陈王殿下偷吃了这药,也未必是这药有毒,兴许是陈王殿下误食了其他的毒物。”他转身看向最前方皇帝的方向,躬身道,“还请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定为陛下查明真相,找到杀害陈王殿下的真凶!”


    李玄鹤瞧着在陈述事实,可字里行间都隐晦暗示众人陈王对国师、长生殿和星月宫极为熟悉。国师耷拉着眉眼,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强忍着,不能发作。


    皇帝在此处坐了许久,听下面众人争执了许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支撑到极限,此刻听到李玄鹤的请求,立即应允:“既如此,朕便允了。两天后便是封禅大典,朕便再给你两天的时间,在封禅大典前破了此案,你若做不到,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也不用再做了,你可能做到?”


    李玄鹤没有丝毫犹豫,跪倒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皇帝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正准备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离开时,太子突然开口,留住了他离开的步伐:“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国师多次诬陷儿臣将长生丹药替换为毒药,仿佛是在指责儿臣有害父皇的意思。如今那两颗丹药其一不见了影踪,但另外一颗却还在父皇手中,应当尚未服用。不如父皇差人将丹药取来,当众验毒,还儿臣一个清白。”


    皇帝脚步顿住,看了一眼身旁宫人手中所捧着的,真正的长生丹,应允了太子的请求。


    片刻后,宫人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匣子走入宫殿,匣子打开,内里收着的正是一个蜡封未开的普通瓷瓶,与李玄鹤手中的证物瓷瓶别无二致。陛下身边的宫人另取一只装满水的碗,将丹药从药瓶中取出,放入水中化开,之后以银针试毒,银针并无任何变化。


    皇帝盯着闪着白光的银针,对着那试毒的宫人道:“将这碗水喝了。”


    那宫人动作一顿,不敢抗旨,顺从地将药水喝下。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他的身上,片刻后见他仍未有任何不适,心中了然。


    这枚丹药果然无毒。


    殿内一片沉寂,气氛僵硬又尴尬,李玄鹤朗声打破:“既然如此,陈王殿下即使偷服了那丹药,也不会中毒。太子殿下的嫌疑可洗清了。”


    国师眉头紧皱,看着喝下药水却并无大碍的宫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太子自皇帝说出“将这碗水喝了”这几个字后,便垂下了头,将疲惫的情绪彻底隐藏。皇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子,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挥挥手离开。


    众人逐渐散去,国师也没了再耽搁下去的理由。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着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还跪在此处做甚?难不成是等我请你?”


    五味子垂头丧气,不愿意随国师离开,又不知该向谁求助,谁又愿意帮他。


    他刚刚出卖了太子,太子定然不会救他。


    国师身边的人正要出手将五味子强行带走,却被禁军拦住了动作。李玄鹤走到五味子身边,道:“国师,此人与案件相关,暂且不能由你带走。我会将此人严加看守起来,等到查明真凶,案件告破时,再将人好好送回您的宫中。”


    五味子于长生殿而言,太过微不足道,只不过是个出气的人。见李玄鹤


    坚持要留下他,国师也懒得多纠缠。


    这人总归会回到他的手中,又何必争这一时半刻呢?


    国师冷哼一声,狠狠剜了李玄鹤一眼,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李玄鹤和荀舒是最后离开的,荀舒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口中时不时嘀咕几句,神情很是严肃。李玄鹤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斋宫中人多眼杂,他寻不到机会问询,直到回到小院后才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不妥?”


    荀舒正要回答,一抬眼瞧见四周跟着的鱼肠和赤霄,又闭上了嘴。


    此事事关重大,她连鱼肠和赤霄都不敢相信。


    她拉着李玄鹤进入房间,将房门紧紧合上后,扯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在他的手心写了几个字。


    “帝将死”。


    李玄鹤愣住。


    这些年,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医院一直在为他配置温养身子延年益寿的方子补药,却被国师和长生殿打乱了阵脚,如今竟连陛下的脉都摸不到了,更遑论知晓他的身体状况。


    若荀舒所推断无误,李玄鹤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


    国师不允太医院的人靠近陛下,是否是早知陛下命不久矣,想要将此事隐瞒?


    荀舒不知他在想什么,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大概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不知是否能坚持到大典之后。”


    李玄鹤眉头紧锁,突然问道:“会是国师做的吗?”


    荀舒一愣,立刻摇头:“约莫是疾病,与他人无关。”她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若这事真是人为,就算是太子做的,都不会是国师做的。”


    “为何?”


    荀舒抠着手指,小声道:“我今日瞧着,陛下信任国师胜过太子。只要陛下在,国师和长生殿的地位便不可动摇,但若陛下死了,太子继位,必定立刻下手,剪除国师和长生殿的势力。我若是国师,定日日期盼陛下长命百岁,若真有长生丹,也定会想法子给陛下搞来。太子则不同,只要国师在一日,便会撺掇着陛下远离太子,兴许还会起易储的心思。太子要不杀了国师,废了长生殿,要不直接逼宫,自己登基,这才是最稳妥直接,能保住地位的方式。”


    第108章 岐山封禅15


    陈王之死限期破案,让斋宫的气氛愈加沉重。禁军将整座斋宫围成铁桶,无令不得出入之外,另安排人手在宫内四处游走巡视,问询每一个遇到的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无人例外。


    荀舒随李玄鹤去见被关押起来的五味子时,望着这些护卫,若有所思。


    看来给师兄他们递消息的事儿,还是要麻烦李玄鹤帮忙。只是他似乎并不想让斋宫中发生的事外传,还是要想个妥善的说辞。


    五味子被关押在斋宫角落的院子里,距离李玄鹤的住处不远。院子不大,四四方方,聚集了安乐镇的仵作,陈王的随侍,如今又添了个五味子。几乎所有与案件有关,暂时不能放任自由的人,都被塞进这个院子,由禁军统一看守。


    院中一片祥和,只有一间屋子门前落了锁,一旁还站着看守的禁军,正是关押五味子的房间。


    荀舒进屋时,五味子正盘腿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开门的声响,他抬眼看着走进屋的二人,没有喜悦也没有惊慌。上午的事仿佛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双眸如死水般,再起不了半分波澜。


    荀舒坐到他的对面,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犹犹豫豫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还好吗?”


    五味子转了转眼睛,像是终于活过来似的,苦笑道:“说不上好还是坏,但好歹还活着。”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在大殿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今儿个必死无疑,如今好歹能多活几日,其实已经是幸事了。”


    荀舒轻声安抚道:“怎么会呢?你又没杀人,没做坏事,兴许今上午发生的一切就是你的劫,如今李大人帮你化了这劫难,你定能平安无事。”


    一旁的李玄鹤看了荀舒一眼,见她表情认真,眼中隐含担忧,只能将要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决定暂且不去撕开这层遮掩的纸。


    他上前几步坐到荀舒身边,姿态闲适,目光锐利地望向对面的五味子:“昨日你回到星月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味子的视线越过李玄鹤和荀舒,见屋门已被合上,放下了心。他冲着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近后,压低声音道:“昨日贫道随着那人回到星月宫时,殿主正在等我。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前日我进斋宫前,曾先去过太子的宫中,见过太子的事。他问我太子都同贫道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贫道不知殿主知晓多少,不敢什么都不说,也不敢将所有的事全说,便只说了一半,隐去了长生丹是假的一事,说出了太子换药一事。”


    荀舒认识五味子这么久,早就知晓他的话只能信五成。他说是殿主逼他说出真相,兴许是他瞧见殿主已经知晓后,主动说出,以求得谅解。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见五味子停下来,荀舒连忙追问:“你是如何说的?今日殿上,我瞧着殿主并不知晓你和我们的关系,你可是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五味子面有得色:“自然!贫道总不能一次将所有人都得罪,总要给自己留条活路。今日若不是我没将你们供出来,李大人如何会屈尊救我?我此刻怕是早就落到殿主手中,生不如死了!”


    “生不如死?”荀舒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要责罚你,最多打你一顿,饿你几天,再不济也是寻个由头将你赶出斋宫。此处毕竟是皇家别院,大典将尽,他就算要杀你,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地,你有什么可怕的?”


    五味子哭丧着脸:“姑娘有所不知,长生殿折磨人的法子与官府可不同。你可知星月宫南边建了一间丹房?就在咱们昨晚去的假山旁边。”


    荀舒轻轻“嗯”了一声。


    “殿主有许多上古秘方,每日都会尝试复原那些方子,炼制各种奇怪的丹药。即使在斋宫也不例外。可许多丹药炼制出来后,谁都不知道效用,自然不能直接给人吃,需要有人试药。试药的人便是殿中犯了错的弟子。有的人运气好,吃了后不仅对身体无碍,还能滋养身体,延年益寿;有的人运气稍差些,吃了后拉几日肚子也能痊愈。可更多的人,吃了丹药后出现各种各样的反应,瞎了残了都是小事,甚至会七窍流血,直至身体中所有的血液流光而亡,又或者全身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撕咬,直至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疼痛,气绝而亡。”


    荀舒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很看运气?有的人虽然犯的错很严重,但吃了颗好的丹药,反而得了好处。有的人只犯了很小的错误,但不幸选了颗毒药,就此丢了性命。”


    五味子摆摆手:“哪儿有这般好事!殿主后会根据每个试药的人犯的错误大小,决定这人需要试几颗药。有的试个三五颗,殿主觉得受得惩罚够了,错误便能被彻底抹去。有的人犯的错严重,则需要一直试下去,直到受尽折磨而死。”五味子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我背叛了殿主,将长生丹交给了太子,帮着太子换药,还试图隐瞒欺骗殿主,这已经是最


    大的错误了,估计要吃七八颗丹药。可宁远村的事总不可能永远瞒下去,如今是事出紧急,殿主来不及派人去查看,等到封禅大典结束后,他定会派人去确认,到时候他知道那密道早就被炸毁,怕是立刻就能想到,从始至终,我带来安乐镇的丹药都是假的。若是再顺藤摸瓜,牵出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怕是要吃药吃到死了……唉。”


    荀舒了然,慢吞吞道:“所以其实我们并不算救你,只是延缓了你受折磨的时间。”


    “……荀姑娘,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倒也不需要说出来。”五味子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最后还是停在了李玄鹤的脸上,“李大人,贫道知道您位高权重,定能有法子救贫道的,对吗?”


    五味子的眼中全是希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李玄鹤挑眉,唇角笑意带着几分讥讽:“平日里你瞧着也挺机灵的,怎么就能出卖最不能出卖的人?整个皇宫中,唯一能保你的,愿意和国师对抗的,只有太子,可你偏偏出卖了他。”李玄鹤叹了口气,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也罢,看在我们认识许久的份儿上,我可以去太子那儿为你解释一二。只是你需要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能帮助我,帮助太子找到杀害陈王的真凶,证明你的价值,我们才会帮你。你说是吗?”


    李玄鹤愿意帮他,已是意外之喜,更遑论还要替他去向太子陈情。无论成与不成,五味子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双眸重新有了亮光。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不知二位还想知道些什么?贫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陈王殿下死的那日,你可曾瞧见过什么?又或者,你是否曾见过陈王殿下来寻国师?二人间的关系如何?”


    五味子的思绪回到刚进入斋宫的那日。


    那日晚上,他被安置在星月宫跨院的一间屋子里,和其他几个人住在一起,入夜后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从早晨见到荀舒开始,之后进入斋宫见到太子,长生丹被太子换掉,再之后见到殿主,献上被调包的长生丹,最后到此刻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睡不着,于是蹑手蹑脚离开房间,想要去院子中散散心。


    星月宫内很安静,小跨院里大都是和他一样的小道士,无人看管,但也不能随意离开。就是在此时,他隐约看到一个黑影自北向南,飞檐走壁,步履匆匆。他本想喊人的,但那黑影转瞬即过,他不禁怀疑是否是太过疲累而看花了眼。他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再未瞧见任何异样,彻底将刚刚的事归为错觉,再未和任何人提起。


    此刻,五味子将这事说给李玄鹤和荀舒听,末了仍旧有些不确定:“你们问我我才说的,我也不确定这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我没证据证明,也不知道此事是否和案子有关。至于陈王和国师的关系,我知晓的不多,只是听说过陈王殿下很崇敬国师,但案发那日他并未来过星月宫。至于国师是怎么看待陈王殿下的,或者这之前他们是否有深交,我这几年一直呆在宁远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确实不知。”


    李玄鹤思索片刻,又道:“后来呢?第二日晨间,陈王殿下的尸体发现后,星月宫中可有什么异样?”


    “发现尸体的事,并无人来通知星月宫,国师直到晌午时分才知晓。这之后,国师回了他住的院子,将他的两个亲信叫入屋中,房门紧闭,不知道商讨了什么,许久后再开门时,几人面色凝重得紧。也不知道陈王之死,和国师或者长生殿间,有什么关系。”


    五味子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还有一事,不知对你们是否有帮助。发现尸体的那日下午,国师曾带着几个人曾去过丹房,如往常般炼制丹药。那日不知是怎么了,丹房那边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像是国师在生气,大声责骂其他人。我的住处恰好在丹房附近,且因着与你们的约定,一直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所以才能听到。


    “吵闹声大概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来便安静下来,再之后,我在角落瞧见国师沉着脸回到了正殿,之后许久都未曾再出来。后来与你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溜出了星月宫。后续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第109章 岐山封禅16


    再回到那方小小的院落时,已是暮色时分。昨日尚还让荀舒感到局促、陌生的院子,今天已然熟悉起来。甚至刚刚跨入这道院门,便不自觉生出几分心安。


    荀舒站在院中,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叹道:“还是小院子好,安全,清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玄鹤站在她的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头痛不已,像是有锤子在他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敲击。他按压着额角,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近乎赤裸的乞求:“阿舒,我会在京城中置一座小院子,以后我便陪你住在那小院子里,可好?”


    赤霄和鱼肠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默契退出小院,顺手合上院门,将这一方小院留给院中的俩人。


    这不是李玄鹤第一次对荀舒说这句话,上一次荀舒应允了他的提议,这次呢?


    荀舒身体僵住,半晌叹了口气,垂下眼睫掩饰心底的无奈和难过:“你我之间,哪里还有以后呢?”


    有风穿过小院的上空,院角古树的枝桠沙沙响成一片,似能穿过皮肉,拍打在院中人的心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久久不停歇。


    李玄鹤几分哽咽:“阿舒,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瞒了你许多事。你能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荀舒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恍惚回到了半年前,还在棺材铺的时候。


    那时他们刚认识不久,她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开朗爱笑,与谁都能说到一处去。邻里间若遇到麻烦事,他总是第一个去帮,真挚又善良,真是整个坊市最耀眼的少年郎。


    后来,她知晓了他瞒了她许多事,但半年多的相处,她仍旧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她以为她很了解他,知晓他的为人,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冲击和欺骗。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恨他恨得要死。


    直到遇到了师兄和师姐。


    许多以前从未想通过的问题在那一夜云开月明,她终于想明白,这一路走来经历的所有让她和李玄鹤产生分歧、争执,以至于不得不背道而驰的事情上,她和他或许都没错。


    只是从始至终,他们都不合适罢了。


    荀舒垂下头,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园,轻声道:“这是我的世界。”她又在这个小圆旁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是你的世界。”她用脚尖点了点两圆相交的那丁点大的地方,“而你和我的世界,相交不过棺材铺的那一亩三分地。”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目光极为平静,“三哥,其实你和我,我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我曾经以为,若我们能互相妥协,我留在京城,你陪我住在小小的院落,我们就能白头偕老,走到最后。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我突然明白了,你和我之间最大的阻碍,不是秦渊,不是司天阁,而是我们本就不该互相勉强。”


    李玄鹤的眼尾染上红意,声音也有急切:“哪里互相勉强了?阿舒,我确实有错,但你能不能不要判我死罪?犯人定刑前尚还有机会为自己辩驳一二,你也该给我这个机会。”


    荀舒定定看着他,忍着心口的钝痛,刺出最尖锐的那把刀:“三哥,我不喜欢京城,我不喜欢住在我不熟悉的地方,我不想与那些带着戴着面具的人打交道,我甚至不知道面具背后是人是鬼。我愿意为了要做的事而奔波,也愿意陪着你奔波,但我想最后落脚在一个对我来说心安的地方。京城太大了,平阳侯府太空了,你身边的那些人太复杂了,我都不喜欢。


    “三哥,你可愿意为了我离开京城,离开平阳侯府离开公主府,离开你熟悉的一切,陪我回到潮州,回到棺材铺,就如同几个月前一般?”荀舒露出脸颊边小小的梨涡,盛放的却全是苦涩,她没有执着于他的回答,而是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三哥,你也不愿意的,难道不是吗?”


    李玄鹤没有立刻回答。


    荀舒看着他的模样,诚然心中已有预料,可还是难过,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天际处昏沉的天色,残余的霞光,想起初到平阳侯府的那一晚,他陪着她在房顶看日落


    ,许下那去不到的未来。


    要是时间永远能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李玄鹤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赤霄的声音。他顿了一下,知晓赤霄突然打扰,定是发生了大事。他看着荀舒匆匆道:“阿舒,再给我些时日,相信我,定能将这些事处理妥当。”


    话音落下,荀舒还来不及回应,赤霄已推门进入院中。赤霄垂着头,将视线固定在脚下的那一尺三寸地,绝不乱看,压低声音快速禀报:“郎君,陆江他们传了信儿回来,说是已助梁丘三人破阵。阵内藏着一万军队,是陈王麾下。”


    荀舒听到梁丘的名字,已来不及顾及其他,忙道:“梁丘他们可好?”


    赤霄点头:“众人都好。阵虽破了,但他们并未惊动阵中之人,而是悄悄返回了安乐镇中,只留了几个机敏的在那里看守。那山林中藏匿的军队人数太多,我们的人不足百人,寡不敌众,不敢轻举妄动。下一步还请郎君决断。”


    山林中藏匿着军队,且以奇门遁甲之术掩藏,陈王之心昭然若揭。只是这次禁军来得人也不少,只靠一万军队便想清君侧或是谋权篡位,怕是有些不够。


    还是说他们还有后招。


    此事李玄鹤做不了主,需要报给太子,由太子决断。他带着赤霄匆匆往院门外走,到院门口时回身看去,却见荀舒一步未动,静静立在夕阳下,轮廓几乎要融化。她的表情是一如往昔般的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他要做什么,更知晓他做的一切都不会带她。


    李玄鹤想起了荀舒刚刚说的话,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他想要让她待在院子中不要乱跑的话,到了嘴边再也说不出口。可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一国的存亡,确实不能将她带上。犹豫了片刻,只能轻声道:“我将鱼肠留给你,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头也不回地回到他的世界-


    李玄鹤离开后,直到夜半时分也还未返回。荀舒写了一封信,交给鱼肠,请他帮忙递送给师兄师姐。她原本只是猜测,李玄鹤与太子关系匪浅,又在查陈王的案子,定有法子将消息传出斋宫,故有此试探,却没想到鱼肠没有任何犹豫,接过信后立刻离开,直到深夜才返回。


    荀舒一直坐在院中等,听到院门外传来声响,立刻冲向院门处,瞧见是鱼肠回来后,忙问道:“他们可有话要话要递给我?”


    鱼肠没想到她一直在等,愣了一瞬后,摇头又点头:“没有信件,但留了一句话,让姑娘谨慎行事,以自身安危为主。”


    荀舒默然。


    如今斋宫中局势愈发复杂,就像一个复杂庞大的机关,每一环都紧密连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就算有心插手,也寻不到落手之处。师兄师姐们实在是多虑了。


    鱼肠突然注意到荀舒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白日里穿得禁军的衣服,也不是她本身的衣裙,而是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鱼肠怔住:“姑娘要出去?”


    荀舒回过神,点头:“是啊,想要夜探星月宫,就等你回来了。”


    鱼肠提醒:“今日上午之后,星月宫各个宫门紧闭,国师住处附近盯梢者五步一人,怕是很难进到殿中。”


    荀舒摇头:“我不去殿中。若我没记错,国师的丹房是后来建的,在星月宫最边角。那里看守的人应该不多吧?我想去丹房看看。”


    鱼肠自然不能放任她一人去。他想起郎君离开前说的话,认命又无奈:“姑娘且换回禁军的衣裳。如今斋宫里守卫森严,飞檐走壁行不通,不如换了衣裳,正大光明到星月宫附近,再寻机会进入丹房。”-


    丹房位于星月宫东南侧,建于院墙之外。若想从星月宫进入丹房,需要先从南边侧门离开星月宫,绕到星月宫东南角,再从丹房独立的院门进入。


    丹房的院子不大,院中立有一八角宝塔,宝塔只有三层,是罕见的小巧。塔顶建得粗糙,不似一层二层般精致,显然是暂且封顶,打算等封禅大典后,再继续修建。


    荀舒对星月宫和丹房的猜测几乎全对,丹房的守卫确实稀松,只院门处站了一个打瞌睡的小道士。她和鱼肠毫不费力的进入院中,却见大殿门窗紧闭,屋内没有丝毫光亮。


    荀舒疑惑不已,她记得五味子说过,长生殿殿主每日都在炼丹药。炼丹这件事没有固定的时间,每颗丹药所需的时间都不同,炼制几天几夜都是寻常。难道她今日运气这般好,恰好是上一批丹药炼制完成,下一批丹药的药材还没进炉的时候?所以丹房里这般安静,无光也无人?


    鱼肠掏出一根铜丝,伸入锁眼捣鼓几下,门锁便开了。他小心翼翼取下门锁,招呼荀舒进入放置丹炉的大殿。


    大殿内残存着古怪难闻的味道,药材浓郁清香夹杂着扑鼻的腥臭气,不伦不类,比单纯的恶臭更让人作呕。


    鱼肠将怀中火折子吹燃,借着这丁点火光,打量整个大殿。


    大殿内极为空旷,摆放着三只比人还要高的炼丹炉,墙边立着几架通顶的多宝阁,其上搁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和一叠又一叠纸张。纸张上涂抹着潦草字迹,像是制作丹药的方子。


    荀舒环视四周,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直到她打开其中一只炼丹炉,瞪着干干净净的炉腹,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异样。


    “这里被人打扫过了。”


    第110章 岐山封禅17


    司天阁有一个丹房,荀舒年少时,偶尔会去那里看师父炼丹。


    丹房很大,却并不似这般空荡。地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药材,新鲜的干枯的,一整株的磨成粉的,还夹杂着各种矿石,和她认不出的奇怪玩意儿。


    师父炼丹没有目的也没有章法,在遍地的药材里扒拉出合适的,挑挑拣拣,塞进丹炉里大火炼制。这只是他打发山中漫长岁月的一种方式,炼制的丹药大都只有强身健体之效,喂给山上的几只狐狸和狗。如今想来,那几只狐狸和狗皮毛油光水滑,身子骨亦比同伴要壮实不少,应当就是吃了师父炼制的丹药的缘故。


    如今再看长生殿的丹房,地面干干净净,寻不到任何堆积的草药,就连炼丹炉内部也干净得反光。可偏偏这么一个房间,却充斥着杂乱的气味,分明是最近刚刚使用过,味道还未散尽。


    “这里被人清理过。”鱼肠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看来是有人想要掩饰什么。”荀舒轻声道。她想起上午时五味子所说的,昨日下午国师曾来过丹房,之后这里起了争执的声音,应当就是那之后,国师让手下人将丹房彻底腾空,收拾干净。


    荀舒将炼丹炉小心翼翼合上,恢复原样,而后走到一旁的多宝阁旁,翻看架子上的匣子和未收走的纸张。


    匣子多是空的,纸张上是涂抹过后的药方,有的注明了是长生驻颜的药方,有的却是什么都没写,荀舒也分辨不出具体功效。鱼肠压低声音道:“有用的应当已被收走,剩下的大抵都是废纸。”


    “未必。”荀舒将几张纸摊开在地上,抽走鱼肠手中的火折子,凑近纸张,“这些纸张上写的都是丹药的配方,上面有涂改的痕迹。我猜是每次炼出丹药后,根据药效修改配方,顺手在原配方上写写画画。”荀舒缓缓移动手中的火折子,手指抚过上面的墨迹,“这些墨迹有新旧之分。这几张墨迹略有些褪色,该是许久前写的,我猜是先前国师来斋宫准备封禅大典时所书,又或者从京中带来的。”她从其中抽出两张纸,用食指用力擦了擦墨痕,墨痕晕染开来,“这两张墨迹很新,颜色鲜艳,还未干透,就是这两三日刚写的。”


    鱼肠正要说什么,耳朵一动,听到外面的声响,立刻将火折子抢过来,吹灭后收起,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荀舒忙将挑拣出来的几张方子折起收入怀中,又将其他的部分归拢放回架子,稍作整理,力求不会被来人发现异样。


    鱼肠指指角落的窗,带着荀舒翻窗而出,几乎是二人刚刚离开,将窗户合上,大门处便传来几人说话的声响。


    “这门锁怎么开了?”


    “会不会是谁没锁好?”


    “放屁!这锁是殿主亲自锁的,我看着他合上的——不好,那反锁的窗子也被人开了,有人来过。”


    “要去告诉殿主吗……”


    荀舒身手不好,被鱼肠背在背上,一个跳跃翻出围墙,渐渐远离丹房。那俩人的话音被甩在脑后,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听不清楚。


    鱼肠动作很快,不过片刻便带着荀舒回到小院。荀舒还在担心丹房里的事:“若他们将此事告诉国师怎么办?他们会搜查斋宫吗?”


    鱼肠冷嗤一声


    ,嫌弃道:“就算告诉了那妖道又如何?他敢将此事告诉陛下吗?这方子摆明了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然他们何必将丹房彻底清理一番?更何况我们拿走的不过是几张废弃的纸。搜宫不是小事,若无十足的理由,陛下和东宫都不会应允。”


    鱼肠言之凿凿,荀舒安下心来,不再多问,将怀中的方子重新展开。


    方子上未标注功效,偏偏荀舒于丹药一道,一窍不通。她将药方再次交给鱼肠,嘱咐他送到师兄师姐手中,请他们辨认这是什么的配方。鱼肠拿着那几张纸,面上却有几分犹豫:“姑娘,在下需要将方子先给郎君过目,问过他后,才能送到梁兄手中。”


    荀舒呼吸一滞,心中生出一丝闷意,可旋即又觉得鱼肠和李玄鹤的做法没什么问题。


    她今日去丹房,不仅是为了国师的秘密,也是为了帮李玄鹤查清案子。如今在丹房中找到和案件相关的证据,理应交给李玄鹤处理,她又何必自作主张?


    荀舒抿了下唇,轻声道:“无需送出斋宫了。将这两张纸交给李大人后,由他来决断就好。大理寺能人众多,他自会找到合适的人,来辨认这纸上的方子。”


    鱼肠呆住,意识到他似乎好心办了坏事,抓了抓头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道:“都听姑娘的。”-


    距离封禅大典还有最后一日。


    昨日李玄鹤同赤霄匆忙离开小院子后,一直未能回来。鱼肠将那两张方子给李玄鹤看过后,不知那人说了什么,今日一早,鱼肠还是离开斋宫去寻了梁丘几人,回来时将梁丘写的信递给荀舒后,左摇右晃,没有立刻离开。


    荀舒拆信的手顿住,疑惑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鱼肠想起昨天夜里去寻自家郎君,将这一日的事事无巨细告诉他后,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委屈道:“姑娘,昨日方子之事,并非我家郎君的意思,是我自作主张。郎君说了,姑娘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不应该再拿着那方子去问他。姑娘千万不要因为这事迁怒于我家郎君啊。”


    荀舒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事,点了点头:“知道了。”


    鱼肠猜不透“知道了”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想再问,但瞧见荀舒已经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挠了挠头,转身离开了院子。


    梁丘的信只有几行字,大概意思就是两张纸都是剧毒,所更改的药方也是为了让药变得更毒,并延缓发作的时间,由入喉即刻发作,转为能多活个一炷香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按理说,毒药见效越快,越能保证吃下毒药的人再无生还的可能,让中毒者没有时间去延请名医,更没有机会催吐找解药。


    国师为何要想方设法将这剧毒发作的时间延后呢?-


    傍晚时,李玄鹤终于回到了小院子,面色沉重而憔悴,眉间沟壑久久未散,是荀舒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瞧见等在院中的荀舒,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神情已然柔和不少。他走到荀舒面前,温声道:“昨日鱼肠来寻我的那事,并不是我的意思。阿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是完全相信你的。”


    荀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先放放,我知晓你忙,但我想先同你说更重要的事,有关案件的事。”、


    李玄鹤准备好的解释没能说出口,叹了口气,坐到屋前石阶上,认命似的妥协:“我今日奔走许久,陪我在此处坐会儿。”


    荀舒摇头:“我今日倒是休息了许久。我就站在此处说吧。”她将梁丘的的回信递给李玄鹤,等他看过后,慢吞吞道,“我觉得,陈王所服用的那颗丹药,并不是被国师藏起来的长生丹,而是丹炉里的这颗带有剧毒的药丸。”


    李玄鹤理了一下思绪,才道:“为何会这般认为?”


    荀舒掰着指头从最开始说起。


    “我一直想不通,陈王是从何处知晓长生丹共有两颗的。此事是绝密,知道的人不过你我,五味子,太子和国师这五个人。前四个人一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至于国师,虽然我怀疑他和陈王背地里有勾结,但那颗没有献出的长生丹,应当是国师留给自己的,所以他也不可能将此事告诉陈王。他之所以一直没服用,怕是想等陛下先服用后,看看药效如何。既然这五个人都不会说,那陈王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后来我想起,案发后咱们去见太子时,太子说的话。他说那日他和陈王一同陪在陛下身边,后来国师来了,献上了第一颗被掉包后的长生丹。然后他说这丹药目前只有一颗,但他正在加紧炼制新的长生丹,等到炼好后,会献给太子。此话本来是讨太子欢心,可没想到却被陈王记在心中。所以自始至终,陈王都不知道这世间有两颗长生丹,他想要的都是丹炉里为太子炼制的那颗丹药。


    “星月宫守卫森严,他就算功夫再好,也不可能直入国师的住处,取了丹药却不惊动任何人。倒是丹房,守卫稀松,鱼肠带着我这个累赘都能自由出入,更遑论单独行动的陈王了。”


    李玄鹤神情严肃起来:“这样确实说得通。那日我便在想,国师和太子殿下早是势不两立,国师怎么可能那般好心,为太子炼制长生不老药?若那天他在御前说的话,不过是为了放松太子和陛下的警惕,实际是炼制了毒药,想要毒害太子,倒是说得通了。”


    荀舒尚有疑惑:“可是太子真的会吃国师送的药吗?”


    “这不重要。”李玄鹤耐心为她解释,“国师送了毒药,太子不吃,他不亏,若是太子吃了,则是意外之喜。有的法子虽瞧着笨拙粗劣,但万一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


    荀舒叹息:“这倒确实是。我能看出的面相,国师也能看到。他定然早就知晓陛下命数不长了。陛下若能长生,国师的地位固若金汤,无人可动摇,但这长生丹毕竟是没人吃过的新奇玩意儿,若没有功效,国师也要提前做准备。陛下宾天后,太子继位,太子如此厌恶长生殿,国师和长生殿定然没有好下场。若我是国师,我也会想法子除掉太子。”


    李玄鹤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荀舒:“如今都不需要了。”


    “嗯?”


    “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