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室透当然不会相信现有的结论。虽然证据是从公安这边被提交上去的,但如果雾岛希和雾岛光真是一个人,那么他三十分钟前还看到他在车边和一个银发男人吵架,在这种情况下,雾岛要怎么跑去横滨那边杀人?
漆黑的通道里隐约可以看到一道人影,见风见裕也出现,降谷零也直起身,后背从倚靠着的墙壁上挪开。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点头,低声打了个招呼。
安室透打量了眼面前面色严肃的部下,风见裕也的西装制服带了几道褶皱,眼睑底下带着雾黑,里面的衬衣像是刚换过一件,多半是在横滨那边搜查时沾到了血迹。
“横滨那边怎么样?”安室透阖眼,从他身边走过,置身于暗处,没再关注报告厅里愤世嫉俗的情况。
“是……”风见裕也的声音飘忽,“本来这份报告应该在经过核实后再交上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传了出去,报告是我初步写的,我甚至都还没发给您看过。”
安室透:“从你的电脑里传出去的?”
风见裕也闻言愈发心虚,默默移开眼睛:“……抱歉。”
安室透皱眉:“你用电脑干了什么?”
风见裕也眼睛一闭:“抢门票。”
“什么门票?”
“……后街少女握手会。”
此言一出,连见过大风大浪的安室透也陷入了沉默。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风见。”
“非常抱歉!”风见裕也九十度鞠躬,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于“卧底”而言,如果今天的事传出去,雾岛光所卧底的那个组织将他现在的模样和以前联系到一起,那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说到底,保持易容的情况下卧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按内务省那边的说辞,雾岛警官应当是假死后被送去某个组织,现在又因为某个任务被那个组织送了回来。
安室透脸上微笑着,眼底却笑意全无:“但搜查一课那边以为是我们这边经过核实才交上去的情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案子的受害者的人数众多,又无法确认身份,媒体昨夜一曝光了这个消息,整个社会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了即将举办的国际会议,上面要求尽快破案,这才有了今天的多部门协调会议。
现在去和管理官道歉,说是他们这边出了差错,先不提公安的颜面怎么样,雾岛还活着的消息显然已经无法挽回了。
“或者。”见风见裕也沉默不语,安室透轻笑,走近他的面前,紫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压迫感十足,“风见,我换个问题。”
“【日影光希】,是不是就是现在的雾岛警官,或者说我认识的雾岛光?”
风见裕也快要窒息了。他的心跳骤停,张了张嘴,还没做出回答,就见安室透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怎么就又知道了!!谁告诉您的!!
“当初是谁让你保密?”安室透继续问道,他没给风见裕也任何喘息的机会,现在也的确不是可以喘息的时候,“内务省?他们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事到如今,风见裕也也没有瞒着对方的脸面了。
“……准确地说是异能特务科。”风见裕也小声,“我见到雾岛警官的时候,雾岛警官没有易容。他们说雾岛警官在执行重要的任务,要求我对您保密。应该还不知道今天突发的事。”
那似乎是内务省名下的一个秘密机构。就跟公安里的零组一样,尽管安室透对他们的名号有所耳闻,但说到底了解也没与对方接触过。
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魏尔伦来日本后,特务科对他们发出了警报。
“我会尽量切断现在的雾岛警官和以前的雾岛警官之间的联系。”风见裕也冷静道,头脑风暴,很快得出了唯一的道路,“不会留下[雾岛希]就是[雾岛光]的证据。”
黑进他电脑,误导公安的警察提供未经确认的情报,引导出“雾岛光希”就是凶手的犯人,如果是从外面来的还好说,但就以日井那边犯人对警察巡逻的时间了如指掌的程度,一切都指向警察内部也存在问题。
这令风见裕也不由地想起,四年前,也同样有个警察,因为警察内部的情报泄露,死在了漆黑的天台上。
“降谷长官。”风见裕也瞬间紧张了起来,“如果我们这边的确有内鬼,那您的身份也……”
也什么。和景光一个下场吗。
安室透的眼神暗了暗,他站在暗处,看着台下欲言又止,最后试图掰开松田阵平握着自己的手的雾岛光希,恍惚中想起,四年前,他刚浑浑噩噩地从天台下走下来,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播放着【雾岛光】牺牲的新闻。
痛苦快要将安室透击倒,但他没办法,他必须得走下去。
“去查一查你刚刚说的那个组合背后的公司。”
安室透收回目光,向风见裕也命令道。
如果做这件事的和当初出卖景光的是同一个人……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会议一散场,雾岛光希就被人从身后推进了茶水间。落锁的声音在外面走廊的议论声中显得不值一提,可雾岛光希却听得格外清楚。
松田阵平背靠着唯一的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本来没打算拆穿你,但再这么下去,你是打算被关进监狱,还是被那个组织的人抓走?”
【说什么认床,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开车回去,我看是那个组织在横滨吧】
【横滨有什么犯罪组织?以前还挺五花八门的,最近似乎也就一个港口黑手党比较出名】
……你再推理下去就不礼貌了。
根据《暴力团对策法》,日本的黑/帮组织有一部分是被合法化的,他们以此开设了不少娱乐企业,就连以前日本最大的山口组也逐渐往房产方面发展。
雾岛光希面无表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没人抓我。”
【不信】
雾岛光希:……
“你惹到谁了?”松田阵平压根不信他的鬼话,缓慢从门口走过来。
雾岛光希的视线下垂,他注视着纹理清晰的地板,手撑着额头。
过了半晌,松田阵平才听到他气人又真诚的话:“太多了,记不清。”
别说日本境内,就是境外,被他惹过的人也数不胜数。
“倒是你。”雾岛光希微微侧过脸,记起松田阵平对自己态度转变的节点,“你是在日井会馆发现的我的身份?怎么做到的?”
就算是他的劣质染发剂出了差错,那松田阵平应该也率先怀疑到【日影光希】身上,怀疑他是【雾岛光】做什么?
松田阵平一愣,面不改色地撒谎:“直觉。”
【他腰上有道疤】
雾岛光希:……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腰后面有疤?
见雾岛光希疑惑地转头,看了眼腰后面,松田阵平沉默,猜测对方是以那时候自己的目光发现了真相。
“警校的时候和你打架,你洗澡的时候我看到的。”
“……”雾岛光希哽住,神色古怪,“你洗澡看我做什么?”
松田阵平:“……”
“喂!”松田阵平眯起眼,“别转移话题,现在的重点是快点找到要陷害你的那个人吧!”
【非要我把那时候开始就喜欢他的事说出来吗,说起来,我那时候有事没事就去找他吃饭,他以为我在干嘛?】
抢我饭吃。
雾岛光希心里的小人瞳孔地震,面上却还是强装镇定地保持冷漠。
“算了。”他别开眼道,“我自己会解决,你们要是插手才叫麻烦。”
从小到大,雾岛光希都不知道被陷害了多少次。他出生就是黑手党,周围交往的人也是黑手党,解决事情的手段自然也是从黑手党那学的,不是能被警察发现的类型。
然而松田阵平打量着他,却严肃地误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也对,至少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他们要抓的人,光和我是同一届,背后陷害他的人也可能从我这边继续入手……】
雾岛光希:“……”
雾岛光希:“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了?”
松田阵平敏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干什么,他会读心术不成?】
雾岛光希沉声,学着松田阵平刚才的样子:“直觉。”
松田阵平:“……”
【他现在心态倒是真好,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
心态不好怎么办,真把这里炸了?
雾岛光希向后靠了靠,他整个人半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插在口袋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枚胸针。
想必森鸥外那已经通过太宰知道这边都发生了什么了,过不了半小时,横滨那边的警察就会“礼貌”地去找他们要人。
雾岛光希想着想着,就听到了系统的安慰:[没事的,宿主,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把你交出去]
是绝对会把他交出去才对。
系统:[?]
港口黑手党藏着他,和把他交出去后,自己从警察那边逃跑,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森鸥外最近对让港口黑手党转型很有兴趣,是不会干出对港口黑手党名声有损的事的。
把他弄来这里的是特务科。特务科作为情报管理机构,不会直接联系普通警察,交涉之下,只会让他们熟悉的组织暂时将他拘禁。
雾岛光希算了算,心想那个人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松田阵平身后的门锁传来微微转动的声音。外面的人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了以后,并没有强行突破,反而安静了一会,多半是让人去拿了钥匙。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松田阵平皱眉,由于不知道特务科的存在,瞬间认真了起来。
“雾岛。”松田阵平的声音放低,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刚要说话,就被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的雾岛光希往腰上来了一拳。
雾岛光希的力度不大,却令松田阵平嘶了一声,不满地朝他看去:“你干嘛,都说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开玩笑。”雾岛光希的唇角微微上扬,那双被蓝色美瞳覆盖的眼睛挪过来看他,“这叫谋杀。松田白痴。”
【“松田白痴,服了没?”】
松田阵平的心神一怔,仿佛回到了警校的那个晚上,雾岛光希骑在他的身上,双腿夹着他的腰,一手揪着他的领子,低下头来龇牙咧嘴地威胁他。
【“说啊,服了没?”】
十六岁的雾岛光希大概是被惹急了,才能做出那么失礼的事。
少年的骨骼纤细,加入警校前似乎是没好好睡觉,也没好好吃饭,脸尖尖的,由于皮肤过白,眼睑下方的两团薄薄的雾黑就很明显。
【雾岛光】的嘴角带着被松田阵平打出来的淤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用不了全力,因此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让人不禁想到,倘若握住他的腰,干些过分的事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一边瞪人,一边止不住地颤抖。
松田阵平那时就猜到他多半是谎报了年龄,以为他二十岁,没想到比他猜测的还小一些。
……还好没有下手。
还好,他那个时候只在雾岛光希面前称呼他为朋友。
门锁最终还是被打开。
站在门外的人只有一个,他戴着鸭舌帽,金色的发丝被帽子压着,目光从松田阵平和雾岛光希身上扫过,最终唇角无奈地勾了下。
雾岛光希的手腕上还留着松田阵平前不久弄出来的淡淡的红痕,现在被金属冰冷的光泽覆盖,还颇为好奇地抬起手看了眼。
当初被雾岛光希打晕抓进港口黑手党的藤原要是看到这一幕,笑都能笑醒。可惜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雾岛光希是不会因为被抓进局子就羞愤地自杀的。
“你不奇怪吗。”安室透问他。
“有什么好奇怪的。”雾岛光希放下手,“松田知道我的身份,他肯定不会瞒着你。”
“……”松田阵平和安室透对视一眼,尽管没事先交流过,但隐约明白了对方想做的事。
“所以晚上有饭吃吗?”雾岛光希问。
安室透:“就算你真是犯人,我也不至于虐待你。”
审讯敌人的时候,把粥从对方嘴里倒进去,再逼对方吐出来,以此循环十几次的雾岛光希:“……那你还是太善良了。”
安室透皮笑肉不笑。
【那还是饿他一顿算了】
雾岛光希满意了。他迈开脚步,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事先声明,我会逃跑的。”
安室透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会说这样的话。
“不会让你逃跑的。”
走廊上窗框的影子分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雾岛光希回头时,安室透抬腿,迈过那条分界线,不紧不慢地向雾岛光希走去。
【在抓到那个人以前……】
安室透就这么从雾岛光希身边走过,他低头,漫不经心地将手铐的另一端拷在了自己手上,转过头,注视着雾岛光希的眼睛。
“雾岛光希。”和松田阵平不一样,安室透念出的是雾岛光希原本的名字,“不管你想做什么,接下来,你别想一个人做。”
“听到了吗。我会不择手段地看住你。”
确认了某个真相后,那些安室透自认为已经能接受的寂静,已经能藏起来的心思,全都冒了出来。
雾岛光希“嗯”了声。他耳后的黑发因为回头的动作滑落,摇晃着遮住他的脸。
可安室透还是能在他的脸上,将那狡猾的笑意看得一清二楚。
雾岛光希不是没有表情。
相反,他的表情在这种时候最生动。
黑手党的干部扬了扬眉梢,目不斜视的,说的话却带着百分百挑衅的滋味。
雾岛光希说:“那你尽管试试看啊。”——
作者有话说:*晚安[眼镜]
第27章
安室透关他的地方是个地下室。雾岛光希把手上的手/铐解掉的时候,颇感兴趣地敲了敲面前的玻璃,发现是特质的防爆玻璃,还有隔音的功能,如果不靠桌子上的话筒,不管里面发出怎样的惨叫,外面的人大抵都是听不到的。
很好。
这个可以买回去多放几块在地下室。
系统感慨:[是这样的]
嗯?
系统远目:[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我才是人类]
雾岛光希:……咦?
就在雾岛光希思索脑子里的系统是不是在内涵自己的时候,风见裕也已经抱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雾岛警官。”他说,“抱歉,可能需要您把身上可能暴露位置的东西拿出来。手机或者定位器之类的,麻烦您了。”
雾岛光希凝视着面前的风见裕也,过了半分钟恍然大悟:“你不是那天被我打晕的那个吗。”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啊啊啊!非要说出来吗!因为抢后街少女门票导致电脑被黑已经够丢人了!】
风见裕也闭眼,沉痛地点头:“非常抱歉,都是因为我的失误。”
雾岛光希把手机关机后放进了盒子,接着摘下了左手的手表,右手顺势下落时,发现了斯库瓦罗今早硬塞给他的匣兵器。
雾岛光希犹豫一瞬,把蓝色的小匣子也放进了盒子里。
“倒也不用和我道歉……”
风见裕也松了口气。
他抱着盒子正想转身,刚转过半截就看到了倚在门口的安室透。
当然,由于对方现在穿着灰色的西装制服,现在称呼他为降谷零可能更合适。
“风见。”降谷零说,“你就是这么当公安的?”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降谷长官上一次这么说我,还是在上一次】
雾岛光希好奇地看他。
【由于江户川柯南那个小孩在我身上放了窃听器,被降谷长官发现……】
那小孩确实挺聪明的,不怪你。
“拿出来。”降谷零走到风见裕也身边,对着雾岛光希伸出手说。
雾岛光希看着他手心的纹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降谷零在这方面毫不妥协,和松田阵平比起来,他确实是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雾岛,你不拿出来我就搜身了。”
雾岛光希盯着降谷零的眼睛,尽管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但完全没有妥协的打算:“不给。”
“为什么?”
“上面又没有定位装置。”雾岛光希强词夺理,“况且他又不会出卖我。”
“是吗?”降谷零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卖你?”
雾岛光希:“我……”
降谷零直接动了手。他的手指从雾岛光希的肩膀处蹭过,随即一路向下,雾岛光希皱眉,刚想还手,就听到了他心声里不冷不热的一句【要是谁都可以信任,景光当初也不会牺牲】。
“……”在降谷零的手指蹭过他的腰际的时候,雾岛光希顿了下,看见降谷零抬头看向自己。
“痒?”降谷零掀起眼皮,紫灰色的眼眸在这种距离下格外清晰。
“……诸伏君呢?”雾岛光希问他,没在意对方的手从自己的外套里钻进,继续搜身的动作。
【他注意到了吗】
降谷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的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雾岛光希垂眸,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降谷零:“……你是打算通过转移话题干扰我?”
“我还是很感激诸伏君的。”雾岛光希的语气平淡,“他把我被你拿走的游戏机还了回来,还纠正了我很多对日本人的误解。”
降谷零:“比如?”
雾岛光希:“比如泡完澡不是一定要喝牛奶的。”
降谷零:“……”
雾岛光希:“泡澡的时候也不用在头顶上顶个鸭子。”
【谁教他的?】降谷零看向雾岛光希的眼神愈发古怪。
雾岛光希闭眼,在心里骂了傻瓜鸟一百遍。
他专心致志地骂人,降谷零的动作反倒停了一下。青年脸上的易容在进来时就被卸下,此刻纤细纤长的睫毛上带着雪色,随着呼吸微微发抖。降谷零看着他轻阖着眼,衣衫凌乱,目光又落在他有些被擦破皮的唇瓣,实在很难不想到白天的那个人。
“雾岛。”降谷零心里想了,索性也就问了出来,“白天在你旁边的那个是谁?”
【从背影看和琴酒有些相似,但不是爱穿风衣的类型,也不戴那种黑色的帽子,望向我时眼里的杀气很浓,仿佛要不是雾岛那时候说了什么,真的会无视周围的普通人动手】
哦……说到这个。
雾岛光希想了想,因为斯库瓦罗和琴酒用的同一种洗发露,当初他脑袋被砸了失明,还以为琴酒就是斯库瓦罗。
【“斯库瓦罗”】这句刚说出口,后来就被琴酒阴森的一句【“你找死?”】堵回去了。
“那是我哥哥。”没有隐瞒这层关系的意思,雾岛光希直接道,“亲的。有血缘关系的。换着穿衣服长大的。”
为了不让降谷零误解,雾岛光希特地多说了几个字。
他想起不久前森鸥外还鼓励自己积极社交改善形象的话,心里不自觉地认为自己真是成长了不少。
【……所以雾岛卧底的组织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降谷零不自觉地皱起眉。
雾岛光希观察着他的神色,试图按照对方的思路想了一会,最后得出降谷零可能是害怕斯库瓦罗真去杀他的结论。
“没关系。”雾岛光希不太在意道,“他不会来日本了。你放心。”
雾岛光希在说这话时语气没有波澜,偏偏降谷零望着他,总觉得他有点难过。
【吵架了?那时候好像的确听到那个人在骂雾岛‘你又生什么气’!】
不是吵架。是决裂。
他们从小到大决裂过很多次,就比如每次他去找被关起来的母亲一回,斯库瓦罗就会骂他一回。
“他会回来的。”降谷零说。
“你知道什么。”雾岛光希冷哼,提到自己喜欢的人,嘴里蹦出的字也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他很早以前就让我消失在他面前。”
【……这又是为什么?】
降谷零没想通。雾岛光希倒是想通了。
他想了这个问题好几年,终于在某一天,灵光乍现般地开了窍。
在他出生以前,斯库瓦罗被寄予厚望。父母的感情很好。可到了雾岛光希出生的时候,由于他一睁开眼就炸掉了来抱他的管家先生,他们的母亲就以此为由照顾对方,后来某天被父亲撞破了出轨的事实。
和谐的关系从那天起就名存实亡,为了令幼年的雾岛光希早日学会控制异能,雾岛光希的母亲经常会送他一些柔软的小动物,然后再在他面前将那些动物杀掉。
两岁的雾岛光希对此惊恐万分,恐惧之下因为挥开母亲的手,炸掉了对方的半只手掌。母亲崩溃之下再一次想要掐死他,斯库瓦罗那时就坐在楼上的书房,撑着脸注视着这一切,他没有阻止,只是低头看向仰着脑袋看向自己的雾岛光希,咧开嘴笑了笑,【“小混账,你还手啊”】。
斯库瓦罗不想当家主。他只想练剑。
但因为家里被他害得没几个正常人,斯库瓦罗不得不减少练剑的时间,整天崩溃地对着一堆文件,凌晨一点的怒吼声都能把隔壁的加百洛涅都喊醒。
“他以前最常对我说的话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能这么弱]。”
雾岛光希风轻云淡地提起。
“第二常说的是[小倒霉蛋,老子宰了你]。”
降谷零:“……”
【他弱吗】
降谷零不理解,想起警校的时候他们去抓某个犯人,雾岛被松田阵平念烦了,索性就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打开车门,单手抓住卡车的固定护栏,腰部用力,一脚踹碎了驾驶室的挡风玻璃,强制性地令犯人停车的样子。
都说年少时期记下的人便能记一辈子。那时候雾岛穿了什么衣服,表情是什么样的,头发被风吹起了多少,降谷零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雾岛光希其实并不弱。
他只是压根做不到对斯库瓦罗,或者是对想掐死自己的母亲动手。
“是这样啊。”降谷零低下眼,没再做出评价,“你有的时候的确有些倒霉。”
“……”
“但我觉得那不是坏事。”
雾岛光希有些讶异,敛目看着降谷零。
“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挫折都是定好的,你只是提前把它们过完了而已。”
不等雾岛光希做出反应,降谷零总算从他的身上找到了那枚已经关闭的,有窃听功能的胸针。
降谷零觉得有些好笑,认出这是当年被松田弄坏后,雾岛阴沉沉地拎着棍子,蹲在松田背后监督他修好的那个。
可以怀念的事情有很多。降谷零却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可以怀念的时候。
但要真正论起来,留给降谷零回忆那些幸福的事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好了。”降谷零说,“你对[犬金组]有什么印象?”
【后街少女背后的组织,几年前ktv的生意失败后,转而往推出偶像方面发展】
【风见电脑里的资料是进到他们的网址后才被黑的,想必和犬金组脱不了干系】
那印象似乎还挺多的。他们的首领犬金氏是雾岛光希提起都会觉得残忍的男人,对待犯错的部下,不是把他们杀死,而是送到泰国,改造成女性,再逼迫他们学习唱歌和跳舞,全方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赚钱。
但既然降谷零都查到了,想必太宰他们也查到了。
以雾岛光希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像是有胆子嫁祸自己的人,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不会出事吧。
雾岛光希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趁早找机会跑出去好。那几个人被迫变性已经很可怜了,雾岛光希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的部下哪天被森鸥外送去泰国,回来在舞台上又蹦又跳的样子。
“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雾岛光希说,说完疑惑地看了眼降谷零的手。
“虽然我知道是你的工作需要,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没有效率?”
降谷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在对方的腰上很久,就跟揽着对方一样。一回头,风见裕也对墙面壁,还在那里嘀咕“你就是这么当公安的吗”“当公安的吗”“公安吗”。
“……”
降谷零微笑,转回来:“什么叫有效率?你在那个组织是怎么搜身的?”
雾岛光希:“这种事又不用我亲自动手。”
【那看来他还混得挺好的】
想不到吧。
终于对他犯罪分子的身份有了点认知吧。
因为物欲太低,加入港口黑手党这么多年,雾岛光希几乎都没怎么花过大钱,银行卡里的钱拿出来能吓降谷零一大跳。
“说的也是。”降谷零心平气和,“这也不是公安常用的搜身方式。”
“你要我把衣服脱了?”
“风见,去拿个扫描仪。”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发出,令雾岛光希和降谷零同时僵硬了一下。
雾岛光希:“这不严谨。”
降谷零:“你当这是监狱吗。”
【他觉得我把他关进了监狱?】
放着电话的桌子上还摆了瓶红酒,旁边的单人沙发看起来很舒服。
但雾岛光希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眼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改变方向,二十四小时工作的摄像头,又看看在心里嘀咕【我怎么会觉得降谷先生夹带私货呢,不行,我不能质疑降谷先生,降谷先生只是控制欲强了点,担心雾岛先生出去后,会和那个人一样出事而言】的风见裕也。
【降谷先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警察!】
风见裕也的心声震耳欲聋,打消了雾岛光希对于降谷零非得亲自看着自己的疑虑。
他注视着面前的降谷零,就像注视着自己当年痛失丈夫和父亲的部下家属。
降谷零眯了眯眼:“你在同情我?”
雾岛光希:“我想念诸伏了。”
【……】
回答雾岛光希的是关门的声音。
玻璃隔绝了降谷零的话,雾岛光希却还是从对方张合的唇瓣读出了嘴型。
“想也没用。”
降谷零无比冷酷道。
“雾岛,会帮着你的那两个人可是不在了。”
雾岛光希没说话,他瞥了眼桌子上的红酒,转身拿起研究时,没注意到外面的降谷零并没有走远。
公安的后背抵在门的另一侧,心脏砰砰直跳。庆幸自己的行动很快,没让心跳声把自己出卖。
降谷零捂住脸,他的身体顺着门滑下一些,唇角的弧度上扬,连带着脸也有些发热。
雾岛还活着。
二十九岁这年,降谷零等到了他自己的第一个奇迹。
于是他也忍不住去想。
【hiro……】
【会不会也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作者有话说:*明天是收病人日!更新可能会晚一丢丢
第28章
这头雾岛光希在研究降谷零有没有往酒里下毒,那头港口黑手党却已经乱了套了。
“Q君。”森鸥外托着脸,在收到部下的汇报时,另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还在把玩着手术刀,“你这是什么怨恨的眼神?”
几分钟前,由于偶然听到了走廊上有人议论“雾岛干部被警方通缉后就失踪了”的消息,梦野久作打伤了负责看守他的黑手党,险些因为对向他的枪口而暴走。
小朋友的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头发也乱糟糟的,闻言不满地“哼”了声,抱着自己的玩偶别过脸去,完全不想和自己应该尊敬的首领说话。
小孩子对情绪的敏感度比成人高些。梦野久作很清楚,港口黑手党里没几个人喜欢自己,刚才更是有人想违背命令,趁机把他杀掉为曾经死去的同伴报仇。
既然他们不喜欢他。那他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因此梦野久作不是成长了,他纯粹是在雾岛光希面前能装。
“你说呢,太宰。”和小孩子讲不通,森鸥外倒也不至于真的和七岁的梦野久作生气,“我还以为最先来找我的会是你。”
太宰治靠在一边,被叫到这里后,他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向森鸥外,只是把玩着手里那一枚小小的窃听器,听到这话才稍稍抬了下头。
“我和只会耍脾气的Q君又不一样。”太宰治说。
“啊!”梦野久作抗议,“什么叫只会耍脾气!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光希了!”
太宰治轻笑,若无其事地回:“一年前,你不是还怕他怕到哭着说不想见到他吗,Q君,你的心意也变得太快了。”
梦野久作撅了下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一开始确实很讨厌雾岛光希,然而在发现冷着脸的家伙实际上异常好说话后,梦野久作就开始颐指气使地让雾岛光希给自己买了很多玩具。
六岁的梦野久作每天躺在禁闭室的一堆毛茸茸里,小脑袋里装的都是“明天骗他什么好呢”,然而睡醒的时候却躺在雾岛光希腿上,眼睛眨啊眨,看着这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超级无敌大坏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轻声说了句“生病了就要吃药”。
梦野久作才不想吃药。没有小孩子喜欢吃药的。
他这个说辞把那时候的雾岛光希逗笑了。“超级无敌大坏蛋”笑起来很好看,不知道想到了谁,嗓音温润,问他“那你烧傻了,岂不是就不能思考明天骗我什么了”。
“我不管。”梦野久作任性道,“反正只有我能欺负光希,就算是太宰你也不行。”
“啊呀啊呀。”太宰治发出一声叹息,脸上是笑着的,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失望,“可怜的Q君,你喜欢他的理由根本不成立嘛,就算你是路边的流浪狗,他也会用那副样子蹲下身来哄你的。”
这个说辞令梦野久作瞪大了眼睛,差点就哭了出来。
“太宰!”中原中也听不下去,低声吼了对方一句,“你和他说这个干什么。当务之急是分析雾岛在失联前传回来的情报,让Q精神崩溃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是实话实说。”太宰治不甘示弱,斜睨了中原中也一眼,“中也,你也没好到哪去吧。想掐死Q君,替你的部下报仇,不是你内心的想法吗。”
“……”沉默片刻,中原中也神色阴冷,扯了下嘴角。
“是那样没错。”他没有否认,“但我可不像你会把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
气氛一下沉到了谷底。森鸥外双手交叉,左看看,右看看,倒是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失踪的干部感到担忧。
毕竟雾岛光希可不是柔弱的花瓶,他的嗅觉很好,很难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毒,因此也不存在被人下了药后无声无息地带走的可能,只能是想通了森鸥外这边的意思,自己配合地跟着走的。
光希君,一如既往地令他省心。
要是偶尔能听懂人话,情商再高点就更好了。
“光希似乎提到了那位彭格列的事?”眼见梦野久作真的要哭出来,尾崎红叶笑着转移了话题。
“是光希君的哥哥今天来看他了吧。”森鸥外想起雾岛光希发给自己的邮件道,“据说彭格列那边打算毁掉彭格列指环,简直就跟遗言一样。”
尾崎红叶笑了笑:“真是很难想象那位失败的样子。”
“沢田君吗?”森鸥外弯起唇角。“我的确也想象不出他会因为什么死亡,真是令人期待。”
话是反的,森鸥外可不期望他死掉。
先不说死去的白月光是真正的白月光,更重要的是沢田纲吉的死会打破现有黑手党与黑手党间的平衡,所有的势力一旦重新洗牌,横滨现有的和平也必将被摧毁。
“犬金会那边就交给中也处理。”
随着森鸥外的这句话落下,太宰治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太宰治:“交给我的话——”
“这是命令。”森鸥外平静地看着他,“太宰,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
心情平静了下来。中原中也与太宰治擦身而过时,侧过脸看了对方一眼。尽管打心底里厌恶着彼此,但因为是死对头,中原中也更能看出太宰治现在的不对劲。
首领室沉重的大门被就此合上。空气寂静了一会,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揉乱了头发:“我知道,是因为……”
“你害怕什么?”森鸥外歪了下头,饶有兴致地问他,“连中也都能看出你在害怕,你从光希君那听到什么了?”
“……”太宰治别开眼睛,不是很想承认这点。
森鸥外多少也抚养了对方一段时间,哪能看不出这个动作的意思。
“原来如此。”森鸥外轻笑,“因为光希君和那群人的关系在窃听器里听起来还不错,你担心光希君知道旗会他们的事后,就会彻底抛弃你了?”
“……”太宰治又将目光挪了回来,“说的好像他不会抛弃森先生您一样。”
而且森鸥外干的好事可比他更多。
“我又不是小孩子。”森鸥外无所谓道,“光希君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就算他喜欢和警察待在一起,也是暂时的,难道他们还真能忽略光希君是黑手党的事实不成?”
太宰治瞪了他一会,随即又游刃有余地笑了:“我可做不到像您这样。”
“那你还是趁早改正为好。”森鸥外轻描淡写,点出太宰治心中所想,“对黑手党而言,最重要的是结果。只要光希君最后还会回到我身边,我可不在意谁对他不怀好意,谁又亲了他。占有欲是种很危险的存在,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在太宰治的注视中,森鸥外嗤笑道,想起自己刚来港口黑手党时,那人站在先代身边,冷冷清清地抬眸眺望自己的样子。
回答先代的问题时嘴里也蹦不出两个字,叫人平白无故地产生了种把月亮摘下来的心思?
“如果抱着让他爱你的心思,那只会令自己变得难堪。”
十六岁的太宰治神色看不出喜怒,眼底却产生了些迷茫和动摇。
“太宰。”他听见森鸥外笑着道,“作为干部的候选人,你刚才那副样子,真是太难看了。”-
降谷零去调查犬金组的事了,雾岛光希无聊的时候,就让看着自己的风见裕也给自己放所谓[后街少女]的演唱会画面。
队长山本爱理,主打冷艳的立花真理,还有作为可爱的代表杉原千佳。
三个人在舞台上唱着主打歌,然而雾岛光希知道,他们三个原本分别叫作山本健太郎,立花亮,杉原和哉——只是三个曾经对□□组织忠心耿耿的成员罢了。
【……雾岛警官也对她们感兴趣?】
谢谢,完全没有兴趣。
雾岛光希撑着脸,旁边玻璃杯里盛的酒一口未动,还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个人支开,再把头顶上的监控弄坏:“听说今天是她们的握手会,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风见裕也现在已经完全没了追星的心思,他背着手,严阵以待地守在一侧:“不用了。保护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了,降谷长官还通过监控看着呢】
风见裕也心虚地瞄了眼监控,发现雾岛光希也凝视着头顶上的监控发呆。
这里似乎不是公安登记在册的秘密基地,以降谷零小心谨慎的性格,多半是只有他自己和风见裕也两个人知道。
“这块玻璃是从哪里运的?”为了放松风见裕也的警惕,雾岛光希开始费力地尝试和他社交。
“是特制的。”风见裕也阖眼,诚实地答道,“基本可以抵消炸/弹的冲击,同时有隔绝异能力的作用。说起来,最近的异能力者真麻烦,雾岛警官你一定也碰到不少吧?”
等等,抵消什么?
雾岛光希瞪大眼睛,他下意识地试图将手里的桌子炸掉,然而几秒过去无事发生,只有风见裕也在那里滔滔不绝这个房间的安全性。
雾岛光希现在才有了种自己真的蹲大牢的实感。他看着风见裕也的目光逐渐变得热切,仿佛看到的不是把自己抓进大牢的条子,而是一把会说话的钥匙。
【……嗯?】
风见裕也察觉不对,转头与雾岛光希对视。
【雾岛警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有点冷。”
雾岛光希说。
“你可以帮我拿点衣服进来吗。”
风见裕也点头:“当然了。”
他说完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以雾岛光希之前对他每次出门回来的时间评估,这附近应当还有其他的房间,用于存放一些必要物资。
然而五分钟过去,风见裕也再回来的时候一脸超脱。他的两手空空,再次痛定思痛地站在门边罚站:“抱歉,雾岛警官。”他道,“降谷先生说现在的室温是适宜的温度,您不是觉得冷,只是想趁我进去的时候把我再次打晕而已。”
……降谷零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雾岛光希面无表情:“真要有什么,我比他更能打。”
风见裕也:“您如果在外面被人看见,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该死,能隔绝异能力的材料很贵的,降谷零哪来这么多经费弄这玻璃?他不会是在挪用琴酒那个组织的经费,替公安做事吧?
见雾岛光希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了下去,风见裕也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到底,诸伏警官的事给降谷先生留下了太大的阴影。雾岛警官当年的死就和诸伏警官差了一天,降谷先生差点没缓过来,现在雾岛警官出现在他面前,降谷先生没亲自看着他都算好的】
……只差了一天?
那好像是有点魔鬼了。
雾岛光希心里的小人在把降谷玩偶踩死和救活之间犹豫,最后还是瞪圆了眼睛,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千疮百孔的松田玩偶旁边。
他们俩做好朋友去吧。
“他觉得这次陷害我的人,和当年害死诸伏君的人有关系?”
在心里干完这一系列的事,雾岛光希才得以心平气和地继续向风见裕也套话。
他认为套话真是见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截止现在,因为说的话太多,昨天又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经困得想睡觉了。
风见裕也的脑中还回荡着“你就是这么当公安的吗”:“我什么也不知道。您可以自己向降谷先生询问。”
【是的】
【没错!就是那样!因此这件事降谷先生说什么也要自己去做!】
雾岛光希:“……”
那他能说什么呢。
要是有天有人当着他的面杀了太宰,他也会想着不择手段,亲自去报仇的。
雾岛光希没有评价降谷零行为的立场,眼看墙上的闹钟走向十二,索性打算养精蓄锐,等耗到外面的风见睡着再想办法把这玻璃弄坏。
青年抿了口酒,像是不太喜欢口味地皱了下眉,他疑惑地盯着酒杯里的红色看了会,随即走向角落里柔软的床褥,在风见裕也背过身去时换下衣服准备睡觉。
嘈杂的音乐中,降谷零靠在一边,和周围穿着应援服的人截然不同,安静地将手机上的画面放大。
……所以松田看到的是这个?刚好被雾岛的头发挡住了,他之前的确没怎么注意过。
睡着了吗?这个时间点,他的确应该是困得要睡觉了。
降谷零对雾岛光希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以前还有诸伏景光在旁边提醒,让他对雾岛光希的控制欲不要太强了,人家有点秘密也很正常。
让他保守秘密的结果很明显。降谷零尊重他的隐私,但倘若这个隐私会让他再次死去,那降谷零觉得有些隐私不需要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公安警察,比黑手党更卑鄙。
降谷零关掉手机上的画面,抬眼时,视线扫过跟在工作人员后面,不紧不慢地向后台走去的少年。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候选之一,曾经有个叫村濑的警察,一直追寻着对方,结果前不久也在那场意外中死去了。
雾岛现在卧底的组织就是港口黑手党,以他说的他自己还混得不错的前提看来,对方应当也是为了雾岛的事来的。
至于他旁边那个……
“中也。”梦野久作小声说,“我看到可能带走光希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中原中也低头看他。
“我在太宰的电脑里看到过。”梦野久作天真道,“要把他抓起来吗?我现在可以不留痕迹地暗杀别人了。”
中原中也的脑袋突突突地跳。
这是什么?太宰二号?太宰是故意刺激他的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中原中也低头,钴蓝色的眼睛被帽檐的阴影覆盖一些,“还是你打算把可能抢走雾岛的人都杀了?”
梦野久作深思熟虑:“不可以?”
理论上是可以的。这种情况在黑手党里数不胜数,中原中也刚加入的时候还会被这种恶劣的传闻所震撼,后来就变得心如止水,单单只拒绝加入他们了。
“当然不可以。”中原中也抬手,为了防止梦野久作说干就干,索性拎着他走路,“雾岛有他自己的自由。只要不出卖组织,他和谁说话,和谁待在一起都是他的权利。”
“那光希要是想离开港口黑手党呢?”
梦野久作的话成功使中原中也的脚步停了一下。他转头向梦野久作刚刚说的方向看去,可那人已经隐没入了人群中,没给他留下丝毫的线索。
“……那你把想让他离开的人杀光有什么用处?”
盯着梦野久作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中原中也看向这个害死了自己不少部下,却被首领命令要好好养着的罪魁祸首。
今早的香气仿佛又无形地缠绕了上来,中原中也的眼前不断切换着那天雾岛光希鲜血淋漓地挡在旧世界酒吧门口的画面,又切换到雾岛光希低垂着眼,将氧气面罩摘下,从他身边走过,没什么表情地问他“魏尔伦在哪”的画面。
最后停留在雾岛光希今早急匆匆地离开,有些憔悴和睡眼朦胧的样子——
【因为耻辱】
那天在地下室里,雾岛光希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带了些落寞。
雾岛光希似乎总认为他自己不够强,别人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
那样不对。
“梦野久作。”中原中也眯起眼睛,格外认真地说,“再说一遍,把你脑袋里从太宰那学到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
“雾岛绝对不存在叛变的可能。”
“那家伙只是不爱做表情,他也是会伤心的。”——
作者有话说:*噢耶,明天终于可以睡懒觉了,噢耶,噢耶噢耶[星星眼](海豹打拳)(海豹转圈)
第29章
犬金组作为大酷会名下的黑/帮团体,组长犬金氏之前的夜总会生意失败后,最近靠着培养偶像大赚特赚,并有意将“后街少女”这个偶像组合推广到全日本。
在中原中也和降谷零各自以自己的手段搜集情报的时候,松田阵平也没闲着,他在本子上记下名字,听到面前刚刚还在舞台上唱着甜美歌词的立花真理,用一副三十多岁男人般沧桑的口吻说:“啊,你已经是今天来问这个问题的第三个了。看你的打扮,是雾岛干部的手下吧?”
松田阵平抬眸:“雾岛干部?”
“这眼镜,这西装。”穿着打歌服的立花真理甚至还在松田阵平的注视中敲出根烟,熟练地点燃,“那个消息果然不是传闻。港口黑手党里因为雾岛干部的事分成了两派,所以你才没跟刚刚那个搞重力的家伙一起过来?”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着她呼出口烟。
……现在的偶像是怎么回事?不对,她真的是偶像吗。
松田阵平没否认自己的身份,他闻言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接上立花真理的话:“港口黑手党内部的事都传到你们这来了?”
“又不是秘密。”立花真理甚至还十分慷慨地将自己的烟分给了松田阵平一根,“喂,你是哪边的?支持雾岛的那边,还是觉得应该把他也当作判徒处死的那边?”
松田阵平察觉到她提起这个话题时火热的视线:“那你又是哪边?”
“……”
“那还用想吗!”沉默片刻,立花真理格外激动。
“我当然是雾岛干部那边的!”她说,“雾岛可是唯一公开承认我们即使变成这样,身体里也依旧流着黑/帮血液的男人!不仅如此,听说雾岛根本没把可恶的条子放在眼里,以前还差点奉命炸了警视厅!我可是做梦都想成为雾岛那样的男人的!”
……雾岛差点炸了警视厅?
松田阵平瞥了眼立花真理的打扮,怎么也看不出来她为什么自称自己是个男人。
“在瀑布下练习唱歌,被关在三平米的小房间里24小时洗脑,为了练平衡力去悬崖上走钢丝,还有为了提高团结和棕熊搏斗……”
立花真理越说越痛苦,声音先是压低,随即慷慨激昂地握紧拳头,背后仿佛回荡着大海的浪花。
“所以我们怎么可能做出陷害雾岛干部的事!可恶,要是被我抓到陷害雾岛干部的那家伙,我要让老大——不是,让老师也把那小子送去泰国变性,然后和我们一起出道!”
“……”你们作为偶像的特训是不是有点太像特种兵了。
松田阵平看了眼被一门阻挡,在门外热情排队的粉丝们,完全理解不了他们的癖好。
“所以刚才来问的两个人,已经去找你说的那个负责网站运营的人了?”
立花真理点头,还在滔滔不绝地吐槽自家老大的魔鬼行径,说着说着就开始对着酒瓶喝酒,完全不顾自己要是真的喝醉了,当晚就会被作为组长的犬金氏打成半死,第二天再以“cosplay伤残主题”为由,让她坐着轮椅去台上唱什么“恋爱的结拜酒~”。
松田阵平敷衍地听了一半,发现手机上传来了佐藤问他和雾岛一起跑到哪里去了的消息,再往下翻,就是一封署名松本清长的邮件。
……
松田阵平皱了下眉,反复确认了三遍邮件的内容。
松本管理官,私下找他做什么?-
也许是受到了白天斯库瓦罗的影响,雾岛光希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他又回到了家族的城堡,白色的城堡是按中世纪的风格设计的,领地就在加百洛涅的旁边,雾岛光希那时候还不叫雾岛光希,即使家里的佣人们因为管家的事对他心存恐惧,他一个人也能在城堡和花园里好奇地跑来跑去。
然而同样都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出身,雾岛光希和狱寺隼人的光希其实并不像之前见面时那样冷淡,他们其实是一起玩着长大的。
雾岛光希那时候很喜欢找狱寺的姐姐碧洋琪玩,碧洋琪就教给他爱的料理,虽然那坨紫色的不明物体每次都能令狱寺隼人见之色变,三岁的雾岛光希站在小板凳上,好奇地问已经在里世界有些名号的碧洋琪,为什么狱寺看起来不开心,碧洋琪阖眼,微笑着说“隼人就是因为太开心了才晕倒的”。
和记忆里不一样的是,雾岛光希这次听到了碧洋琪的心声。
“毒蝎子”搅拌着冒泡的料理,面不改色地将融化的钢勺扔进垃圾桶,看了眼捂着肚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狱寺隼人,想的是:【隼人的处境和阿莱西奥差不多,他们两个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梦里的雾岛光希又好奇地看了碧洋琪一样。
可碧洋琪垂眼,嘴上回答狱寺的话很无情,心里想的却是温柔地:【隼人要是能交到朋友,那就太好了。等他知道他母亲的真相,大概会憎恨我和父亲吧】
雾岛光希因为这句心声感到不明所以,但小朋友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跳下凳子,很快就拉着面色虚弱的狱寺隼人跑出了厨房,玩所谓的捉迷藏。
狱寺在陪他玩这方面很敷衍,雾岛光希在衣柜里藏了足足一个小时,约定好会来找他的狱寺隼人才慢悠悠地打开衣柜门。
雾岛光希出来的时候,他母亲结婚时的头纱恰好落在了他头上。小朋友银色的长发被笼在其中,他好奇地研究了一会,想象着母亲带着这个头纱的样子,下意识地问狱寺隼人好看吗。
狱寺隼人红着脸,拉着他的手,护着他从衣柜里跳下来的时候骂了声他句“白痴”。
【……也不是特别好看】
小时候的雾岛光希没生气,也没回答这句,只是微微歪了下脑袋,视线从同样是小不点的狱寺隼人耳边划过,看向自己倚在门框处的另一个朋友。
朋友朝他笑了笑。
“但ghost就说很好看。”雾岛光希这样说道。
小不点狱寺愣住,他顺着雾岛光希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和“ghost”这个名字一样,那似乎是只有雾岛光希才能看到的,幽灵一样的朋友。
没人相信雾岛光希每天提起的有关“ghost”的话,直到他七岁那年,狱寺隼人离开日本,斯库瓦罗又因为叛乱的事暂时被扣押在了瓦里安。雾岛光希和房间里的母亲说要和“ghost”一起去送狱寺,一送就是一个月。
雾岛光希最后是被回家时发现他消失了很久的斯库瓦罗抱回去的。他那时的精神有点崩溃,模糊中隐约听到斯库瓦罗在和医生说什么“戒断”,什么“不择手段”之类的,接着又是斯库瓦罗和母亲的吵架,他们在议论什么“玛雷指环”,什么“ghost”不是幽灵,是火炎的集合体,由于纯度很高,因此也只有会使用火炎的人才能看见。
雾岛光希对于自己失踪的那一个月的事情,到现在也不是很记得清。
他只记得“ghost”的眼睛下方有个倒皇冠的标志,ghost的头发也是淡淡的银色,嘴唇一张一合,身上带着棉花糖的香气,笑得狡黠又漂亮
——阿莱西奥。
他说。
——如果我得不到幸福,你也不能得到幸福。
雾岛光希冷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轻柔的,仿佛是情人耳边呢喃的话,心如擂鼓,却从中感受到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然而等他冷静了一点,就看到了床边站着的降谷零。
“做噩梦了?”降谷零皱眉,动作自然地伸手,指尖蹭过他脸上汗湿的碎发,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刚刚一直在念[ghost]这个名字,这是谁?陷害你的人吗?”
雾岛光希愣了下,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怎么样都记不起来了。
就像有人将那些痛苦又恐怖的东西,连同他的情绪,一起封印在了他脑海深处的宝箱里,雾岛光希不知道箱子上的密码,也不知道怎么打开箱子,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能和缺了一块的自己和平共处。
【……看起来不是,所以只是单纯的噩梦?】
和降谷零的关注点不同,雾岛光希看了眼墙上的脑中,震撼地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快五个小时。
“你来了怎么不叫我。”雾岛光希一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他整个人像是刚被人捞上岸的溺水者,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睫毛也低垂着,按在床边的手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见降谷零只是收回了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没有说话的意思,雾岛光希微微仰起脸,又问了一遍:“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是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降谷零的心声幽幽的,没有回避雾岛光希的视线。
【看起来这么……】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舌尖滚过那两个字,最后还是坚定地咽了回去。
这么……?
雾岛光希疑惑,他也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惜降谷零并没有在这个房间里留下镜子之类的存在,原本的酒瓶也被拿走了。
“风见从佐藤警官那里听说,松田今天没去上班。”
降谷零道,在他床角坐下。
“他昨天大概也去犬金会打探消息了,但应该也去晚了一步。我按照线索赶到那个负责运营网站的人的家里的时候,他也已经断了气,和之前的一样,是被抹了脖子后失血过多而死。”
那线索岂不全就断了?
“风见说松本管理官特地和他打听了[玛德琳]的事,你有没有印象?”
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卡桑德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遭天谴。雾岛,我要是卡桑德,你就是玛德琳。
——玛德琳又是谁?
——……他说我是任性的小公主。
佐藤美和子的打趣犹在耳畔。
——雾岛,松田,你们两个这么默契,能说人话吗?
“现在的松本管理官是假的。”
雾岛光希得出结论,说完就掀开被子要下床。
降谷零愣了下:“什么?”
“[玛德琳]是松田骂我的话。陷害我的人抓了松田。”
话是这样说的,但雾岛光希站起身时,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血液似乎很难从他的心脏泵到大脑,随着脑海深处什么东西在缓缓复苏,雾岛光希只觉得浑身都燃烧了起来。
雾岛光希一个踉跄,降谷零刚要扶他,就感到什么冰冷的金属抵在自己的腹部。
那是一把钥匙。顶部的锁扣拨开后,就变成了一把小刀。
从外面风见裕也的角度,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动静。只能看到雾岛光希突然拉近了与自己一向尊敬的降谷先生之间的距离,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不大,降谷零微微垂眸,看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他身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很多】
“你就这么想出去?”降谷零问他。
雾岛光希的指腹抵在小刀的背侧:“上面有神经毒素,请对我黑手党的身份有清醒的认知。”
他的嘴倒不是一般的硬。雾岛光希这人在降谷零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个矛盾集合体,成天喊打喊杀的,然而气到极致也很少骂人,降谷零从他嘴里听到的最过分的话也不过就是“傻叉”“白痴”之类的,起初还以为他是为了形象,后来才发现他是根本不会。
降谷零曾经以为,雾岛光希这样的教育,应该是在个极其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完全没想过是因为根本没人理他,所以雾岛光希只能从书上学习,而书上又不会教他骂人。
【放他出去,他绝对会把原本明了的场面搞得乱七八糟。要是他的身份暴露,之后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降谷零没在意雾岛光希那所谓神经毒素的威胁,反而在心里迅速评估着利弊。
【但要是不让他出去……】
降谷零注视着面前的雾岛光希,想起天台上为了防止连累别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了断的诸伏景光。
他这么多年以来都因为这件事而憎恨FBI,实际上降谷零自己也很清楚,那一枪是景光自己开的,降谷零只是不明白作为FBI的赤井秀一为什么没拦下对方而已。
“我知道了。”降谷零忽然笑了一声。
雾岛光希:“……你笑什么?”
“风见刚刚给公安的其他人发了消息,他们已经在去寻找真正的松本管理官的路上。”
雾岛光希不明所以:“然后呢?”
“你承认自己是因为担心松田才想出去,我就把钥匙给你。”
降谷零抓着雾岛光希的手腕,目光具有些侵略的意味。
雾岛光希:“我才不……”
“你才不担心他?你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做朋友?雾岛光希,总是当个胆小鬼,你这辈子也走不出来。”
降谷零的指腹带着些常年握枪的茧子,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雾岛光希手腕处微微突起的腕骨。
那张向来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些裂缝。雾岛光希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明明是黑手党,黑手党却一个比一个怕他,反倒是条子说起话来跟威胁自己似的。
可要说他是胆小鬼……
“我才不是胆小鬼。”雾岛光希义正言辞。
他说话的姿态淡淡的,情绪的波动也淡淡的,回答这句时,整个人的颜色却忽然鲜明起来。
“阿莱西奥”是保护者的意思,雾岛光希从来没想过要躲在别人后面。
他会抓到那个陷害他,叛乱港口黑手党生意的人,然后——
然后什么呢?
脑子里尘封的箱子晃动了一下,激起一阵灰尘。
那种疼痛就如手上这把小刀一样,刺穿了雾岛光希的大脑。
——如果我得不到幸福,你也不能得到幸福。
这句话在当初一语成谶,倘若不是xanxus的身体里没有彭格列的血脉,那么当初挡在自己面前的沢田纲吉就会因为迟到自动弃权,失去彭格列十代目的身份。
他想不起来了。这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忘记吧。光希。”】
少年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澄澈的大空之炎落入他的身体里。
【“把那些痛苦的,困扰你的记忆都忘记吧。”】
雾岛光希终于记起,那天森鸥外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半句话,完整的是【人会在逃避命运的路上,遇见自己的命运。那才是你所选择的,真正属于你的命运,而逃离之前的命运不是命运,那叫枷锁】[1]。
——生日快乐,光希。我永远是你忠诚的朋友。
雾岛光希的嘴唇动了动。
他有些颤抖的,在降谷零的注视中,迷茫地问出一句:“我是……胆小鬼?”——
作者有话说:*[1]出自俄狄浦斯王
第30章
坐降谷零的车去找松本管理官的路上,雾岛光希总隐隐有种,在森鸥外一开始让他调查那个从片山身上找到的药的时候,自己就应该知道答案的错觉。等到他完全搞清楚脑海深处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或许也就知道了这个所谓错觉的原因。
但是……
雾岛光希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和风见裕也逃跑的[松本清长],总觉得对方身上有说不出的古怪。
“你是谁?”
“潜伏进警视厅有什么目的?”
“真正的松本管理官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不管坐在桌子对面的公安说什么,被卸掉面具的男人都安静地坐在桌子对面。和昨天在报告会上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同,仿佛是打算把沉默坚持到底,又仿佛是在等待谁的命令。
雾岛光希的手按上这扇单向玻璃,试着将耳边听到的心声分开,可不管哪一句,都不像是从这个被审讯的男人心底发出的。
没有灵魂。
“宫下。”
就在雾岛光希得出这个结论的下一秒,被严加审问的男人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被抓捕后的第一句话。
他黑沉沉的眼瞳挪动,明明从内部无法看到玻璃后的景象,视线却依旧精准无比地与雾岛光希撞上。
“我叫宫下二十三。”
风见裕也镇定自若,将调出来的资料推到这个自称宫下的男人面前:“今早凌晨两点十分,你利用松本管理官的名义,将松田警官叫到以下地点。”
“……”溢着死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宫下二十三对资料上的邮件界面没有任何反应。
风见裕也压低眉头:“宫下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一片死寂中,宫下二十三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降谷零侧过脸,看向另一个推门而入的部下。
“降谷长官。”那名公安道,“按照您的命令,匹配资料库里的信息后,我将宫下二十三的父母带来了。”
随着那名公安的身体侧开,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扶着,一看到玻璃里的宫下二十三就掩面而泣。
“我不敢相信。”宫下夫人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基本的情况,“二十三失踪已经有几个月,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干这种事。”
那名将他们带来的警察形式性地安慰了他们几句,随即看向阴影里的降谷零,随着后者的点头,将这两位老人一起请进了审讯室里。
审讯室的门开了又合。降谷零刚看着他们走进,就听见身旁的雾岛光希平静地说了句:“你是打算用他们威胁宫下君?”
雾岛光希的头上是出门时降谷零逼着他戴上的帽子,黑色的鸭舌帽将银色的发丝压在下面,使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延长,有些戳进眼睛。
“那没有用。”见降谷零没有给出回答,雾岛光希说,“他看上去都不像人类了。”
人类之所以自诩是高级动物,是因为他们在做出行动前,脑子里能先搜集情报,形成指令。
而就连雾岛光希之前在水田公园碰到的猫都有丰富的心理活动,面前这个名叫[宫下二十三]的人却没有。
“宫下先生在资料里,是个遵纪守法的存在。”降谷零同样看着雾岛光希道,“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他开口,那就算用其他手段也没有用。”
【虽说只要能做好善后,用些非法的手段也无所谓,但既然是那种眼神……】
“二十三,你这几个月都跑到哪里去了?”
宫下二十三的手被铐在桌脚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目光这才缓慢地从风见裕也先前推到他面前的资料上移开。
宫下夫人泪眼婆娑,握着自家丈夫的手。
“为什么这些警官和我说你绑架了警察?还冒充他们,到底是谁让你做这些事的?”
【妈妈……?】
宫下二十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顿了下。他有些迷茫地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我到底是在……】
紧接着,碎片化的记忆涌入他的脑袋。宫下二十三隐约记得自己约了某个人在房间见面,他将一个弄晕的小孩放在了箱子里,紧接着给约定的人开了门……
“啊——!啊!”剧痛令宫下二十三将手铐挣得哗啦作响,他的力气很大,血肉被冰冷的金属割开,风见裕也和旁边的警官见状,立即两个人一起将他压在了桌子上。
宫下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想要掰开警察按着自己儿子的手,下一秒,却感到柔软的长发蹭过自己的胳膊,再抬起头时,一个银发的青年已经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低头扯起宫下手臂上的衣服。
红色的条纹沿着血管延伸,在最上方,隐约可见一个淤青的针孔。
【他把我当秘密武器,但我是个独立的个体】
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和从宫下心声里捕捉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雾岛光希低垂着眼,总算明白了一开始的那种错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在从片山身上搜到那种药的时候就想起来的,或者是审问高桥,听说那个人为了逼他就范,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十几个部下的时候就想起来的。
雾岛光希七岁那年,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把装有药的针筒扔到一边。他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愤怒,[ghost]和他一般大,用近乎透明的手蹭了蹭他的脸颊。结果因为只是个火炎的集合体,没控制好力道,反倒把他脸颊边的头发燎到了一点。
[ghost]开心地大笑,他那双紫罗兰颜色的眼睛倒映出小朋友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笑容绽放。
他说,阿莱西奥,你的母亲给了我这个东西,有趣的是,她不知道我就算不用借助外物,也能控制别人的精神。
她希望我把你带得远远的,而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家伙,也只想把我关进复仇者监狱,好有朝一日利用我对付某位首领。
——怎么样,我们一起逃跑吧?
“我好疼!”宫下二十三整个人癫狂起来,他挣脱开了按着自己的风见裕也,鼻子、眼睛里都开始不断地往外渗血,含糊不清地对着一桌之隔,望着自己的父母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嘴里血腥味弥漫,宫下二十三的胃跟绞在一起似的,直到在自己母亲的虹膜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理智才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血腥味不是从他胃里发出的,而是因为他咬住了刚刚按住自己手臂的那个人的手。
艳丽的红色顺着宫下的下颌落到桌上,宫下二十三后知后觉地抬眼,顺着那只穿着黑色风衣的手臂向上,看到那人颤动的雪色睫毛。
【对、对不起】
宫下二十三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感到懊悔,感到屈辱,却牙关紧咬着,在心里念出这么一句。
可没人能听到他的话。
没人理解他根本不想做这些事,从落入圈套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是犯人,是该被唾弃的对象。
“嗯。”
但痛苦之中,有人确确实实地应了声。
宫下的肌肉放松,听到被自己咬中的那人很轻地说了声。
“没关系。我听见了。”-
雾岛光希从宫下心声的片段里得到了松田阵平的线索,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然而他看着自己手上缠着的厚厚绷带,又看了眼外面正打电话的降谷零,最后起身躲到墙后,摸出刚刚从风见裕也身上顺过来的手机,按照记忆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由于是陌生号码来电,对面很谨慎地没有立即开口。
“中也?”雾岛光希喊了声。
正在禁闭室的一堆毛茸茸里翻找梦野久作的中原中也顿了下,他将手机拿离耳边,又确认了遍电话号码,这才不太确定地又将手机放回去:“……雾岛?你怎么用这个号码打给我?”
“说来话长。”
于是雾岛光希懒得说。
“久作昨天晚上是不是和你一起?”
“啊。”中原中也应了声,将手上的兔子玩偶扔开,结果发现脚下陷进去的还是灰色的兔子。
“……”他平常到底在禁闭室里干点什么东西。他真的是来关禁闭的,不是来玩的?
“昨天闯了个空门后就先把他带回去了。但据守在禁闭室门口的黑蜥蜴说,他通宵了一个晚上,今晚六点兴致冲冲地念着[我知道怎么让光希开心了]就跑出了门。”
雾岛光希:“……”
雾岛光希:“是打伤人后出了门吧。”
中原中也又憋了一会,他没直接附和,只是叹了口气,问他:“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接你?”
雾岛光希疑惑:“森先生同意你们直接插手我的事?”
中原中也哽住,他将腿从这些幼稚的玩偶里拔出来,在门口部下的注视中背过身去,粗声粗气地对电话那头的雾岛光希低吼道:“那是两码事。要是你真有麻烦,我怎么可能对你视而不见啊!”
这话可不能到森先生面前说。
雾岛光希思索片刻,猜测这就是中原中也的魅力所在,难怪尾崎红叶当初让自己不要在意对方曾经和港口黑手党敌对的事,以黑手党的角度公平地看待对方。
“我没事。”
雾岛光希言简意赅,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我会把久作带回来。”
“哈?喂,等等,雾岛——!!”
中原中也的声音被切断,雾岛光希清除了通话记录,又在风见裕也的手机里翻了翻。
降谷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窝在沙发上,背影看着寂寥又乖巧,走近才发现他在玩手机里的贪吃蛇。
降谷零看向风见裕也,风见裕也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瞳孔地震:【什么时候!雾岛警官他是强盗吗!】
雾岛光希手里的手机最终还是被降谷零抽走,他抬头,仰面研究了一会降谷零低头看向自己的表情:“你生气了?”
降谷零:“没有。”
雾岛光希又研究了一会:“哦。”
他收回视线,刚信了降谷零的话,就又听到风见裕也在那里默默地:【哦是什么意思,随便降谷先生生气的意思吗】
“……”不是说没生气吗。
生气就说生气,没生气就说没生气,故意说反话让他猜是什么意思?
雾岛光希抬头:“发现松田的线索了么?”
“嗯。”降谷零半真半假地说,“待会你先跟风见回去。”
【就他刚刚那个样子,反正不能让他跟着去】
雾岛光希凝视:“现在把我排除在外又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心平气和地笑了,意有所指:“我可不想刚把松田救出来,就又把你送进去。”
什么叫送进去?他不是已经在蹲大牢了,降谷零还能把他送进棺材不成?
雾岛光希正疑惑着,就见风见裕也看天:【雾岛警官可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说冷笑话啊,他要是问降谷先生是不是要再把送进棺材的话,降谷先生就真的要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了】
雾岛光希发现了个规律。
只要他先等风见裕也分析完局势,再根据对方的心声做出反应,降谷零就不会百分百盯着自己。
“说的对。”雾岛光希点头,把手伸给风见裕也,“走吧。”
宫下咬他是朝着把他肉咬下来的目标去的,雾岛光希刚刚被公安叫来的医生缝了几针,还打了破伤风,此时缠绕着手掌的纱布层层叠叠的,隐约可见渗出来的血迹。
风见裕也愣了下,刚要伸出手,就听到心平气和的降谷零在旁边微笑:“风见。”
【……哦,对】
风见裕也反应过来,悻悻地从腰后拿出手/铐,心虚地瞥了降谷零一眼。
【完了,降谷先生看起来更生气了】
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雾岛光希不明所以,心想待会他把你打晕逃跑,那降谷零才叫更生气。
冰冷的金属再次扣在他的手腕,雾岛光希被风见裕也带出门时,回头看了眼置身于阴影里的降谷零。
和以前不同,现在的降谷零似乎会下意识地寻找黑暗的地方。光线照不到他,也模糊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我觉得他那不是生气。”
走出两步,风见裕也听到寡言少语的雾岛光希和自己搭话。
他那时已经收回了研究降谷零的视线,脸上带着小片帽檐洒下的阴影,唇瓣薄薄的,上面的痕迹约莫是他今早做噩梦时自己咬破的。
“他那是害怕。”
【……降谷先生会害怕?】
“他是不是亲眼看着诸伏君死的?”雾岛光希一问,风见裕也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风见裕也:“降谷长官他……”
“诸伏君以前和我说过,别人害怕或者难过的时候,不能欺负别人。”
通道里的脚步声很慢,风见裕也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降谷零在自己以前翻开雾岛光希的档案时,只看了一眼,伸手关上,继续和他讨论任务有关的问题的原因。
最深的痛苦,是提也不能提的。
就像一颗玻璃球,瞧着晶莹剔透的,对着阳光才发现内里早已满布裂痕。你以为上面覆盖着的是温柔的血,实际上白色的盐渍透着裂缝深入骨髓,叫人只能双唇紧闭,硬生生地将那些近乎崩溃的尖叫咽下。
“你害怕我吗?”雾岛光希忽然停下,凑近了问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一怔,向后仰了仰:“当然不。”
【虽然雾岛警官那一掌下来脖子的确痛了三天,但比起——】
雾岛光希接住风见裕也倒下的身体,他将人抱起,放在后备箱里,打了个响指,手腕上的手/铐便被白色的光芒覆盖,变成了几只蓝色的蝴蝶,扇动着肩膀,落在风见裕也的胸前。
雾岛光希关了后备箱,一方面认为自己真是信守承诺,一方面又觉得风见裕也都被自己算计了这么多次,这次醒来后总能怕他一点。
接下来……
雾岛光希坐进车里的时候,拨通了尾崎红叶的电话。
“红叶。”
尾崎红叶:“这可真是稀客。”
“森先生在你旁边?”雾岛光希说着,将手机放在副驾驶,开了扩音,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将车开去。
尾崎红叶:“没有。但你要是需要,妾身也可以再回去一趟。”
“你之前让我教导中也的时候,答应过我,要是有必要,你也可以帮我看着太宰。”
“……”随着这句话落下,尾崎红叶语气里含笑的意味消失了。
到底也是和雾岛光希从先代时期并肩作战过来的,她叹了口气,又说:“光希,有的时候你也可以任性些,不是什么事都非要你一个人去做。”
对黑手党而言,等级是绝对不可以逾越的存在。干部为了首领而死是死得其所,部下为了追随的干部而死也是理所当然。
港口黑手党内部的确存在着泾渭分明的派系,就算是刚加入一年的中原中也,手下也有着愿意违背森鸥外的命令,替中原中也赴汤蹈火的存在。
“我知道。”雾岛光希说,“可只有太宰没有他的直系部下。如果有一天,他和首领发生矛盾……”
“哦呀。”尾崎红叶挑眉,“你这是和鸥外大人吵架了的意思?”
雾岛光希淡淡地:“怎么会。作为干部,尊重首领是第一要务。”
尾崎红叶被他逗笑了。
因为几乎是同一时期加入的港口黑手党,尾崎红叶和雾岛光希的关系不错。事实上雾岛光希曾经以为自己和谁的关系都不错,直到森鸥外上任的那天,先代派的人发起反派,同为干部之一的男人半跪着,崩溃地对走过来的雾岛光希大吼“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雾岛光希疑惑:“你在笑我吗?”
尾崎红叶:“妾身以为你在讲冷笑话。”
雾岛光希:“……”
“不过,和首领吵架这种事……”尾崎红叶轻笑,“妾身也是年轻过的。”
尾崎红叶早些年的时候,为了和自己的初恋在一起,曾经试图逃离港口黑手党。然而为了将她留下,先代杀死了她的恋人,这令尾崎红叶一度十分厌恶黑手党的生活。
雾岛光希那时蹲下身,弯腰看她,仅仅只是问了一句“你在哭吗”,金色夜叉就差点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直到后来,尾崎红叶才发现,雾岛光希这人不是在嘲笑自己,他只是总能把关心的话说得跟嘲笑人一样,抓不住时机,脖子上的血液淌下来也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她,干巴巴地回了句“你哭吧”。
“妾身会看着太宰,在他培养出自己的部下以前。”尾崎红叶道,“光希,答应你的事,妾身总会做到的。”
轿车在一辆废弃的别墅前停下。
雾岛光希想了想,将车停到安全的地方,下车时纠正她:“你本来也才二十岁。”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有的人被吞没,有的人却在浪潮过后注定了要大放异彩。
“红叶,你现在也年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