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宫变之势愈演愈烈,血光蔽日,杀机四伏。沈昌宏与沈智率兵直闯禁宫,意图救出当今圣上陆瑜。
宫门洞开刹那,敌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刀光剑影交错,哀嚎遍野,尸横满地。
沈昌宏一面率众拼死突围,一面遣人四处调兵,连戍守临城的将士亦被急召入宫。然远水难解近火,援军未至,麾下亲军已折损大半。
待他们浴血杀至皇帝寝宫,却见殿外早被重兵团团围困,那些将士的甲胄兵刃,竟与己方如出一辙。
沈昌宏望着眼前整齐划一的阵仗,如遭雷击。这皇城内外,竟已尽在先帝掌控之中。陆瑜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对面那些与自家将士一般无二的装束,令他心头阵阵发寒。这般混战之下,敌我难分,只怕伤亡更为惨重。然事已至此,唯有咬牙率众拼杀。
一番血战之后,折损愈发惨重。待杀进寝殿,仍不见陆瑜踪影。他只得带着残部在宫苑间且战且寻,直至太和殿外。
殿宇四周禁军林立,戒备森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明黄身影负手立于殿前,沈昌宏见此,顿时僵在原地。
那人缓缓转身,不怒自威的眉宇间透着几分得意,正是诈死的先帝。
“太师大人。”先帝睨着他震惊的神色,唇角噙着冷笑,“别来无恙啊!”
沈昌宏闻言身形一滞,望着这个自己辅佐了数十载的君王,万不曾想重逢竟是这般刀兵相见的场面。他凝眉沉声道:“臣是来寻圣上的,不知圣上此刻身在何处?”
先帝负手而立,眼底寒芒乍现:“太师这是要寻哪位圣上?朕不就站在这里?”
沈昌宏:“臣要寻的是当今皇上陆瑜。”
“陆瑜?”先帝冷嗤一声,“如今他已不是皇帝,朕才是真龙天子。太师见驾不跪,还带着这些兵马,莫非是要谋反不成?”
沈昌宏心知今日已无转圜余地,若不能杀出重围,只怕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但他更清楚,这些年在朝为官,自己对先帝的势力底蕴了如指掌。只要援军能及时赶到,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先帝见他面色沉凝,身姿挺拔地立在原地毫无退意,不由冷笑道:“太师当真执迷不悟,非要见那个被你背弃的太子不可?好,朕便让你见见。”
他说罢一挥手,两名侍卫押着陆瑜从殿内走出。只见陆瑜双手被缚,发冠歪斜,龙袍凌乱,见到沈昌宏与沈智率领的将士时,急得双目泛红:“太师速退,诸位将军快走,此乃圈套。”
沈昌宏望着他那憔悴面容上毫无血色的惨白,心头如被利刃划过。这终究是他当年亲手扶持的太子,如今竟沦落至这般境地。
他转向先帝,声音沉痛:“陆瑜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是昔日的东宫太子。当初陛下亦曾寄望臣等辅佐他继承大统,更是他亲手铲除了谋逆的陆亲王。恳请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先帝听罢仰天长笑,猛地一甩袖袍:“你这老匹夫,当真糊涂。朕凭什么要听你的?让他自己说说,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他指向陆瑜,厉声道:“是,他是朕的
儿子,是太子,可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竟敢觊觎朕的龙椅,恨不得朕早日归西。若不是朕早有防备,此刻早已命丧黄泉。这就是你一手栽培的好太子,早早就要弑父夺位?”
先帝拂袖声音愈发凌厉:“当初若不是你屡屡阻挠,朕早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朕膝下皇子众多,想立谁为储君,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一个病弱之躯,如何担得起这万里江山?原本朕还顾念父子之情,如今看来,也不必再讲这些了。”
陆瑜闻言抬首,眉宇间凝着深切的痛楚:“父皇明鉴,儿臣从未起过害您之心。当初您佯装患病,儿臣遍寻名医为您诊治,谁知您的病情反而日益沉重。直到那日见您饮药后突然倒地,儿臣悲痛欲绝,却从未怀疑过汤药有问题。”
“正是以为父皇遭人毒手,儿臣才不得不挺身而出,与陆亲王殊死一搏。若不然,这江山早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先帝冷眼睨他,语气如淬寒冰:“你这不孝子,无需在朕面前狡辩。早在多年前,你便不是朕属意的储君。留你至今,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你多苟活几日罢了。”
他说罢朝身后一摆手,殿内又缓步走出一人。那青年年岁与陆瑜相仿,容貌竟有七八分相似。
陆瑜望着来人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二皇弟?你……你不是早已离世?”
这二皇子陆珂乃是先皇后所出。当年先皇后为替他争夺太子之位,曾与陆瑜母族斗得你死我活,更暗中构陷陆瑜外祖一家。
未料计策未成,二皇子反在十岁那年失足落水,众人皆道他已溺毙。自此东宫之位再无悬念,谁曾想十余年后,此人竟活生生站在眼前。
但见二皇子身着织金锦袍,身量高挑清瘦,面容俊朗非常。一双手白净修长,腕上缠着银丝编织的奇异环饰,在日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二皇子朝陆瑜浅浅一笑:“皇兄,好久不见。”
陆瑜浑身一震,只觉血液寸寸冻结。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这场棋局中的弃子。先帝竟从多年前便布下此局。
他颤声望向龙袍加身的帝王:“父皇……在您心里,儿臣早已被舍弃,这些年来不过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竟还要指责儿臣不仁不孝?”
陆瑜心口剧痛难当。这些年来,他始终以为自己是父皇最器重的皇子。哪个孩子不渴望父亲的疼爱?他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竟只是为了给他人铺路。
这副病弱之躯,终究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命不久长。
先帝冷眼望着他痛楚的模样,语气森寒:“当年是你与你母妃将二皇子推入河中,险些令他丧命。是你们母子容不下他在先,如今又何必故作委屈?你的身子状况你自己明白,不必在此与朕争辩。”
他说罢拂袖转身,朗声宣诏:“即日起废黜陆瑜太子之位,褫夺所有封号,打入天牢永不得出。立二皇子陆珂为储君,择日行册封大典。”
先帝广袖一拂,阶下禁军齐刷刷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这山呼声震得殿宇簌簌作响,顷刻间乾坤倒转,朝堂颠覆。
沈昌宏凝望着陆瑜痛彻心扉的模样,又扫过这满殿狼子野心,心知大势已去。
接着先帝厉声喝道:“众将听令,即刻擒拿沈氏全族及所有逆党,格杀勿论!”
刀剑出鞘之声霎时响彻殿宇。沈昌宏依旧临危不乱,与沈智背脊相靠,目光扫过四周,朗声道:“既然如此,老臣今日便做这最后一搏。众将士听令,不论生死,誓助陆瑜殿下。”
残存的将士齐声呐喊,震天动地。转眼间,金銮殿前再度陷入混战。双方将士装束如出一辙,刀光剑影间早已难分敌我。不过片刻,汉白玉阶已被鲜血染透,整座皇城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沈昌宏身边追随多年的护卫武艺超群,一路护着他杀出血路,直往陆瑜所在之处冲去。
正当他们逼近陆瑜身前时,二皇子骤然抽出长剑,直刺陆瑜心口。
沈昌宏厉声喝令,护卫当即闪身上前将陆瑜护在身后,与二皇子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间,沈昌宏虽年事已高,仍提剑勉力挡开几名杀手,踉跄冲到陆瑜跟前。奈何敌众我寡,转眼便被逼得连连后退。
恰在此时,沈意林率领援兵杀到,见祖父遇险,当即飞身挡在沈昌宏面前,与四周敌军厮杀起来。
那厢护卫与二皇子过招时,忽见二皇子弃剑不用,自袖中甩出一根银光凛冽的细线,飞速地袭来。
护卫只觉臂上一凉,已被划开一道血口。那银线竟似活物般缠绕而上,他只得勉力挥剑格挡,步步后撤。
沈意林见状立即飞身上前,与亲卫联手应对二皇子。见那银线破空而出,他猛然忆起当初陆呈辞遭遇银线刺杀的情形。难怪当初听描述时觉得熟悉,原来竟是二皇子所为。
先前他经手过一桩命案,那位遇害的高官正是被银线勒颈而亡。万万没想到真凶竟是早已“溺毙”的二皇子,如此说来,当初追杀陆呈辞的也是他。
谁料二皇子武功深不可测,那银线更是刁钻狠辣,沈意林与亲卫应付得颇为吃力。
趁此时机,沈昌宏与另一名侍卫奋力杀退看守,将陆瑜解救出来。沈昌宏一把抓住陆瑜手腕,二话不说便往外突围。对方兵将见陆瑜被劫,急忙追杀而来。
沈智见状立即率众上前接应,护着沈昌宏与陆瑜往太和殿外退去。奈何寡不敌众,战况愈发惨烈,沈昌宏与沈智身上都已受伤。
陆瑜见沈昌宏负伤后仍拼死相护,喉间阵阵发涩:“祖父不必管我,快走。”
沈昌宏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苍老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痴儿,老夫岂能弃你而去?你且先走,我来断后。”
望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这般舍命相护,陆瑜眼眶通红。自他率兵闯入宫城那刻起,这颗心便如同在滚油里煎熬。
“祖父。”他颤声唤道,“这一声祖父,您当之无愧。您快走,我的生死早已无关紧要……”
“胡话。”沈昌宏拽着他疾步向外突围,“怎会无关紧要?于天下苍生,于万千黎民,于老夫心中,你都是至关紧要。你是老夫一日日看着成长起来的,老夫今日纵是拼却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正当二人相持不下,数名暗卫已追杀而至。沈昌宏护着陆瑜急退,忽见一道银光破空而来。
那根淬着寒光的银丝倏地缠上了陆瑜的脖颈。
陆瑜只觉颈间一紧,银丝已深深勒入皮肉,整个人被拽得踉跄后退。沈昌宏见状徒手去扯那银线,锋利的银丝瞬间割破掌心,鲜血淋漓。
陆瑜强忍窒息之苦,双手死死攥住颈间银线,勉力挣出一丝喘息之机,整张脸却已涨得通红。
沈昌宏急忙举剑奋力劈向银丝,几乎耗尽全身气力,终将那夺命银线斩断。
陆瑜方才得以喘息,不料后方突然刺出一剑。旁边的沈昌宏见状,毫不犹豫地挺身相护,只听“噗嗤”一声,利刃深深没入他的腹部。
殷红的血水瞬间浸透了衣袍,汩汩涌出。
陆瑜惊骇欲绝,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
沈昌宏垂首看了眼腹间伤
口,苍白的唇角泛起苦笑,看来今日是活不成了。
他颤巍巍握住陆瑜的手道:“孩子,是祖父对不住你……祖父在此,给你赔罪了。”
陆瑜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搀扶着老人急急退避。四周火势骤起,他只得拖着沈昌宏躲进偏殿角落。
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沈昌宏失血过多的脸上,更显出几分枯槁。陆瑜徒手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泪水止不住地落在老人染血的衣襟上。
沈昌宏虚弱地靠在他怀中,气若游丝地道:“傻孩子,莫哭。定要好好活着。”
他颤巍巍抬起手,拭去陆瑜颊边泪痕:“是祖父对不住你……其实在祖父心里,你始终是最出色的。看着你这些年汤药不断,却仍一步步走到今日,老夫实在……对不住……”
剧痛让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往后,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活一日,便是一日。”
陆瑜听着这番话,泪水淌得更凶,只能不住点头。他双手紧紧压住沈昌宏腹间的伤口,可鲜血仍不断从指缝间涌出,将整片衣袖浸得猩红。
沈昌宏气息愈弱,仍强撑着说道:“还有因儿……祖父也要向你赔个不是。姻缘天定,原就强求不得,是老夫当初糊涂,草率地将她许配于你,平白让你生了指望。可男女之情,终究要看因儿自己的心意。”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已渐渐涣散:“老夫如今只求你一事……若你往后得以保全性命,不论以何种身份,都莫要为难因儿。感情之事最是勉强不得……你们便做兄妹,做朋友,但求你尊重她的抉择,成全她的心意。”
陆瑜哭得浑身发颤,整张脸都浸在泪水里。他点着头,不住地点着头。
沈昌宏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接着呛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便再没了声息。
陆瑜抱着他僵硬的身躯,一声声唤着“祖父”,可任凭他如何呼喊,老人再也不会回应。
他慌乱无措地跪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般惊慌无助。
四周火势愈演愈烈,灼人的热浪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沈昌宏的遗体。他踉跄着冲出火海,拾起一柄长剑便杀入混战的人群。
此时宫城内已乱作一团,沈意林与几名精锐护卫正合力缠斗二皇子。那二皇子的武功诡异非常,银线在他手中神出鬼没,不过片刻工夫,众人身上都已添了数道血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宫门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援军终于冲破重围,如潮水般涌入了皇宫。
这支援军除却沈昌宏从边城调回的旧部与姚家军残部,更有陆瑜身为太子时栽培的亲卫。这些亲兵皆是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忠勇之士,此刻尽数驰援而来,顿时扭转了战局。
整座皇城顷刻间陷入混战,金戈相击之声震耳欲聋。先帝见对方竟有如此兵力,心知低估了对手,立即敕令大太监将潜伏在皇宫周围的暗士全数调遣入宫。
这些暗士手段阴狠毒辣,均是太监出身,更擅使夺命银线。有了他们助阵,战局再度陷入胶着。然而援军将士终究人多势众,浴血奋战之下,渐渐又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二皇子见势不妙,忽地吹响一声尖利口哨。只见数名暗卫押着沈识因与姚舒从偏殿而出,二人皆被绳索紧缚,冰冷的刀刃正抵在她们颈间。
正在激战的沈智与沈意林见状顿时僵在原地,沈意林失声惊呼:“母亲!妹妹!”
沈识因望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惨状,又见父兄浑身浴血,强忍泪水咬紧下唇,硬是一声未吭。她心知此刻她们母女已成为牵制父兄的软肋。
姚舒见丈夫与爱子深陷重围,同样强忍悲泣不敢作声。
二皇子收起银线缓步上前,“铮”地一声利剑出鞘,惊得沈家父子肝胆俱颤。
他先是剑指姚舒,继而将寒光凛冽的剑尖抵在沈识因下颌,阴冷一笑:“你们说,本宫该先送谁上路?是母亲,还是女儿?”
沈智目眦欲裂:“畜生!要挟妇孺算什么本事?”
二皇子闻言嗤笑:“沈大人此时说这等话,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辅佐个病弱太子与父皇相争,难道就是正途?不过是为弥补当年站错队的过失罢了。皇家之事,岂容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置喙?”
他转而睨向沈识因,剑尖轻挑她的下颌:“听说这小娘子颇有些手段,不仅让探花郎穷追不舍,连太子与陆亲王嫡长子都为之倾心,甚至引得兄弟阋墙。若我此刻取她性命,不知该是何等光景?啊,陆呈辞已赴黄泉,若是再送她下去相伴不知陆瑜见了,又会作何感想?”
这番诛心之言令人脊背生寒。
沈识因紧攥衣袖强自镇定,利刃紧贴喉间,稍一动弹便会血溅当场。她强忍惊惧望向父兄,眼波流转间尽是恳求,希望父亲莫要管她,定要活着出去。
沈智读懂女儿眼神,攥紧拳头高声道:“因儿莫怕,父亲与你二哥在此,纵是拼却性命,也定要护你们周全。”
二皇子冷嗤一声:“好个父女情深,可你们拿什么救?但凡敢轻举妄动……”他手腕微沉,剑锋立时在沈识因颈间压出一道血痕,“我即刻便取她性命。”
沈智僵在原地,当真不敢再动分毫。立即涩声道:“用我的命换她们母女,如何?”
“你的命?”二皇子轻蔑挑眉,“沈大人以为自己这条命值多少?若要换……”他话音一转,厉声道:“不如即刻缴械投降,或可留她们全尸。”
姚舒闻言急得厉喝:“不可投降,莫要管我们。”
二皇子转头睨向姚舒,唇边凝着讥诮:“好个铮铮铁骨,倒叫本宫刮目相看。”他手中剑锋又压下三分,“此刻若愿归降,尚可留尔等全尸,否则……”
话音未落,利刃已划破沈识因的玉颈,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因儿!”
“妹妹!”
沈意林与沈智齐声惊呼,却见沈识因虽疼得浑身发颤,仍紧咬着唇不吭一声。她深知此刻若显露怯意,父兄必会方寸大乱。
姚舒见女儿颈间鲜血淋漓,泣不成声地唤着“因儿”。
二皇子欣赏着沈家父子焦灼的神色,剑尖又添三分力道:“怎么?非要亲眼看着她们血溅三尺才肯决断……”
“铮!”
他话音未落,手腕刚要发力,忽闻一声破空之音,一支羽箭裹挟着雷霆之势疾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剑柄。
二皇子只觉虎口剧震,长剑应声落地。还不待他反应,殿门处已传来一声清喝:“找死!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血溅三尺。”
众人闻声慌忙望向殿门,但见陆呈辞一身银甲端坐马上,弓弦尚在轻颤。他眸光如淬寒冰,直直钉在二皇子身上,身后黑压压的亲军顷刻之间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二皇子方要探手取袖中银线,陆呈辞袖中已飞出数枚飞镖,直向他刺去。他仓皇闪避间,陆呈辞已是飞身而来,剑锋直贯其臂。
“噗嗤”一声响,二皇子踉跄跌在盘龙柱上,盯着眼前杀气凛然的男子:“你竟然没死……”
“让你失望了。”陆呈辞腕上猛沉,剑刃又入三分,鲜血顿时染透锦袍。他厉喝道:“众将听令,今日肃清宫闱,逆党尽诛!”
霎时黑云压城,铁甲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整座皇宫顷刻淹没在震天杀声之中。
沈识因在望见陆呈辞的刹那,浑身震颤得说不出话来,双手僵在半空,连颈间的伤痛都浑然不觉。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翕动着唇瓣,无声地描摹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陆呈辞!
陆呈辞!
陆呈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他望着那双激动不已、泪流不止的眼睛,轻唤了一声:“识因。”
识因!
这一声“识因”,让激动到几乎喘不过气的沈识因,哽咽着回了一句:
“夫君!”——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
小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红心][红心][红心][红心]
第57章
多日前,陆呈辞就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好像许多事都透着反常。从他突遭追杀,到后来先帝骤然驾崩;从太子将他的父亲轻松铲除,到顺理成章继位,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过凑巧。
他总觉得,太子纵使能扳倒他父亲,也
绝无可能恰好在那个关头先帝驾崩。先帝的体魄他是知道的,那般龙精虎猛之人,怎会轻易撒手人寰?何况就在祭祀大典的前几日。
那时他便疑心,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否则,那样一位铮铮铁骨的君王,不可能病逝。
一开始他怀疑是陆瑜逼宫夺位下了死手。但是陆虽体弱,却有谋略与才干,在众皇子中堪称翘楚,更兼秉性清正。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如何做得出手刃生父之事?
莫说是陆瑜,便是他自己的父亲待他再如何冷漠,他也从未动过弑父的念头。
重重疑云之下,他断定其中必有蹊跷。自那日后,他便遣了心腹暗中查探。果然,一番细查之下,在皇陵附近发觉了异样。他冒险命人掘地道潜入皇陵,推开先帝棺椁那刻,寒意直透脊背——棺中竟是空的。
先帝未死!
先前在琉璃窑厂擒住的那几个行迹可疑之人,连同搜出的密信,此刻都串连起来。他顺藤摸瓜,终是窥见了这场惊天密谋。
原来先帝不仅活着,更与一位神秘高人联手。那人擅使银线兵器,当初与他交手时他便察觉对方内力深不可测,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虽属男子,却分明是养尊处优之辈。
危机迫在眉睫,他再不敢耽搁,急调人马接应沈识因与沈家众人。这场滔天阴谋一旦发动,皇城必生乱局,沈识因全家性命危在旦夕。
他点齐所有兵马,将陆陵王麾下、父亲旧部、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布置妥当后直扑皇城。此刻唯有争分夺秒,往往在你刚刚察觉端倪时,灾祸便已降临。
怎料行至半途,接应的侍卫仓皇来报:沈识因与母亲已被掳走。他心急如焚,催马疾驰,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再晚上半炷香的工夫,沈识因与其母,乃至整个沈家,只怕都要血溅当场了。
当他推开太和殿沉重的殿门时,一眼便望见那冰冷的剑尖正紧紧抵在沈识因颈侧。刹那间,滔天怒意如野火般焚遍全身,他几乎未及思索便挽弓搭箭,只听“铮”的一声,那人手中的长箭应声落地。
可目光触及沈识因淌血的脖颈,那股后怕与愤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纵身掠前,剑光如电,直刺向那个始终未能查清底细的神秘人二皇子的肩胛。
“噗嗤”一声,剑锋没入血肉,将二皇子整个人带得连退数步,狠狠撞上蟠龙金柱。
他腕上再沉,剑尖又没入几分,穿透单薄肩骨,直直钉入柱中。
这一剑几乎耗尽他全身力气,翻涌的杀意叫嚣着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可熊熊怒火中,他最记挂的仍是那个身影。
当他回首望向沈识因,看见她消瘦的面庞上泪痕斑驳,未施脂粉的脖颈血迹犹在,正睁大含泪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时,他眼眶骤然一热,满腔怒火化作寸寸疼惜,在胸口中灼灼燃烧。
她唤他夫君!
夫君!
这一声呼唤落在他心头,让他激动,让他泛起阵阵酸涩。若他能早到一些……哪怕只早一炷香的工夫,她又怎会受这般苦楚?
悔意与怒火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沉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话音未落,手上长剑又往前送了几分,剑刃在二皇子肩胛深处狠狠一拧。
二皇子闷哼一声,趁他分神的刹那,掏出一柄匕首直刺腰腹。
陆呈辞旋身闪避,同时一掌劈在二皇子持匕的手臂上。匕首应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不料二皇子紧跟着抬腿猛踹,这一脚力道千钧,正中陆呈辞腹部。他猝不及防连退两步,手中长剑随之松动。
二皇子趁机握住剑柄,牙关紧咬,竟“嗤”的一声将贯穿肩头的长剑生生拔出。
血花飞溅间,他踉跄退至殿柱旁,强忍剧痛吹响口哨。霎时间,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鬼魅般涌入殿中。
但见二皇子指间银光闪烁,数道银线应声而出,那些黑衣人也同时甩出同样诡异的银线,如天罗地网般朝陆呈辞罩去。
陆呈辞解下腰间软剑,与那群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另一侧,沈识因与母亲仍被士兵挟制着。沈意林虽已杀至近前奋力相救,奈何围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难以招架。他挥剑斩断母亲身上的绳索,反手又格开一名袭来的敌兵。
姚舒甫得自由,便踉跄着奔向女儿。不料一旁侍卫举剑便刺,沈意林眼疾手快,一把将母亲护到身后,刀锋堪堪擦过他的衣袖。
而那挟持沈识因的士兵见势不妙,利刃紧贴她脖颈,拖着她急向后退。正当此时,一道身影自士兵背后闪现。剑光闪过,“噗”地没入士兵后心。
士兵应声倒地,沈识因终于脱身。她惊魂未定地抬眼,只见救她之人正是浑身浴血的陆瑜。
陆瑜连咳数声,顾不得喘息便冲到沈识因面前,挥剑斩断她身上绳索,拉着她急向后退去。沈识因见是陆瑜,下意识挣了挣手腕。
“别怕,我带你离开。”陆瑜回首急道,“此刻你留在此处,反倒会让他分心。”
沈识因回眸望去,只见陆呈辞正被那群黑衣人团团围住,剑光与银线交织成网,招式诡谲狠辣,他应对间已显吃力。她心头一紧,眼底满是忧惧。
陆瑜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快走!再迟疑只会拖累他。”
这时沈意林护着姚舒也杀出重围追了上来。陆瑜急声道:“都随我来,我知道殿中有处密道可助你们脱身。”
沈识因忍不住又望向那道浴血奋战的身影,见他深陷重围,心如刀绞。可她明白此刻留下确实徒增负累,只得含泪朝那个方向唤了声“夫君”,旋即转身随陆瑜疾步离去。
众人随他奔入偏殿,陆瑜迅速转动机关,屏风后悄然滑开一道暗门,幽深莫测。
陆瑜急声道:“此门直通宫外,快随我来,此刻还来得及!”
沈意林却将姚舒的手交到他们手中:“你且护着母亲先走,我回去助呈辞一臂之力。”
“二哥!”沈识因焦急唤道。
“不必多言,快走!”沈意林说完,握紧长剑毅然转身。
姚舒在身后颤声喊道:“定要护好你父亲,你们父子二人万万不可出事,我们等着你们团圆!”
团圆。
沈意林脚步微顿,回望母亲与妹妹颔首应下,随即快步冲出殿外。
陆瑜只得带着母女匆匆踏入密门。这条暗道需穿过两重殿宇方能抵达宫外长街,可当他们刚踏入第二座殿宇时,却见密门早已被人冲破,门外赫然立着数十名持械士兵。
陆瑜心头一凛,急忙护着母女转向侧边小门。然而警觉的士兵已察觉动静,纷纷追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识因慌乱中将母亲推向陆瑜:“你快带母亲往前去。”
她话音未落,未等陆瑜反应,便“砰”地将那小门重重关上,随即故意高呼一声,转身朝另一侧的窄门奔去。
士兵们闻声而动,立刻发现了她的身影,大批人马当即调转方向紧追而去。沈识因提起裙摆,踉踉跄跄地在昏暗的廊道间奔逃。
此时已行至前方岔路的姚舒察觉女儿未曾跟上,慌忙要折返寻找,却被陆瑜一把拉住:“夫人,我先送您到地道口安置,再立刻回去寻她。”
说着便要护着姚舒继续前行。姚舒却挣脱了他的手,哽咽道:“你送我到那儿又有何用?我的夫君、孩儿、女儿全都陷在此处……我怎能独活。”
陆瑜扶住姚舒双肩,急声道:“夫人此刻切莫冲动。您若留在此处,反倒令他们束手束脚。眼下能走一个是一个。”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塞入她手中:“您速速出宫,前往城西我舅舅府上,将此信交予他。他手中尚有一支精兵,原是我吩咐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见信后他定会前来相救。”
他目光恳切,字字铿锵:“您放心,我以性命担保,定会护住识因周全。现在还请快走。”
姚舒攥着那封密信,心如刀绞
,泪落不止。可她深知此刻已容不得半分犹豫,最终咬牙转身钻入了地道。
陆瑜目送她离去,立即返身再去寻沈识因。
此时的沈识因正在空旷的殿宇间仓皇穿梭,竭力躲避着四处搜捕的士兵。可她一个弱质女流,怎敌得过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她鬓发散乱,衣衫凌皱,颈间那道血痕犹在涔涔渗血,整个人宛如风中残烛,楚楚可怜。
可那些士兵哪会怜惜这般凄艳光景,他们握紧手中长剑,步步紧逼——即便不取她性命,也定要生擒活捉。
沈识因已退无可退,咬牙将瓷瓶奋力掷出。“砰”的一声,花瓶在一名士兵脚边碎裂。那人低头瞥了一眼,抬首朝她狞笑,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寒光一闪便向她刺来。
眼看剑锋将至,沈识因惊叫一声闭紧双眼。却听“铮”的一声金鸣,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颤巍巍睁眼,只见陆呈辞已挡在她身前。
未待她回神,一只温热大手已紧紧握住她。陆呈辞一手护着她,一手挥剑如虹,且战且退向殿外杀去。沈识因踉跄跟随,那柄长剑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这片天地之间。
甫出殿门,便见沈意林率人疾奔而来。他朝陆呈辞急声道:“快带我妹妹先走,此处交予我等断后。”
陆呈辞却将沈识因往他身侧一推:“你护识因离开,今日局面当由我来收拾。”
沈意林连连摇头:“方才探马来报,江絮与许万昌已率重兵包抄而来。敌众我寡,此战……我们毫无胜算。”
陆呈辞闻言沉默。他此行本就未做万全准备。一则需留后手,二则时机仓促,难以周密布局。原就抱着即便攻不下皇城,也定要救人出去的决绝而来。
思忖片刻,他当机立断对沈意林道:“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撤退。所有紧要人员务必全部撤离,不可恋战。”
沈识因环顾四周,忽然拉住沈意林的衣袖急问:“二哥,祖父在何处?为何一直不见他老人家?”
沈意林挥剑格开袭来的敌兵,护在她身前,声音沙哑:“妹妹节哀……祖父他已遭不测。”
“祖父……没了?”沈识因如遭雷击,眼眶倏地红了,泪珠止不住地滚落。陆呈辞闻言亦是怔住。那位两朝元老,竟就这般殒落了?
此刻却容不得他们沉湎悲恸。沈意林匆匆前去传令撤军,陆呈辞则护着沈识因急向宫门退去。
奈何二皇子穷追不舍,率领那群黑衣人如影随形。他手中银线诡谲莫测,每出一道寒光便倒下一片将士,竟有以一敌百之威。陆呈辞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却不得不带着沈识且战且退。
二皇子攻势愈急,转眼已逼至近前。银线如毒蛇般直取沈识因脚踝,陆呈辞挥剑疾斩,银线应声而断。可那诡物竟似能生生不息,转眼又一道银线破空而来,如影随形般朝二人缠去。
陆呈辞奋力挥剑相抗。先前独战二皇子与黑衣侍卫尚能周旋,如今护着沈识因,便渐渐显得左支右绌。
沈识因望着他衣袍上不断洇开的血迹,心如刀绞,却不敢出声扰他心神,只得咬紧牙关跟随他的脚步踉跄后退。
二皇子攻势如潮,银线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陆呈辞恐她受伤,足尖挑起地上一柄长剑递去:“快拿着。”
沈识因双手发颤地接过长剑。她自幼闺中长大,何曾习过武艺?此刻却不得不强自镇定,哪怕只能抵挡分毫也好。
二人背靠着背,在愈发凌厉的杀招间艰难周旋。那些黑衣人舞动的银线宛若天罗地网,诡谲凌厉,欲要近身救援的将士皆被逼退在外。唯剩陆呈辞独力苦撑,剑光如匹练般将二人护在方寸之地。
起初尚能勉力支撑,可陆呈辞渐显疲态。二皇子瞅准时机,袖中寒光乍现,一枚飞镖破空而来,“噗”地钉入陆呈辞腕间。
他手腕一麻,长剑应声脱手,鲜血顿时汩汩涌出。几乎同时,一名黑衣侍卫躬身突进,剑锋直取沈识因左臂。
利刃没入肌骨,她疼得浑身一颤,手中长剑哐当落地,却死死咬住唇瓣未发一声,只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陆呈辞的衣襟,随他踉跄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沈智与沈意林率部杀到,硬生生在重围中劈开一条血路:“快走!”
众人护着伤者疾向宫门退去。此时宫中兵将皆往宫门涌去,场面混乱不堪。不料刚抵宫门前,却见无数火球如陨星般自宫门外抛射而入。
探子仓皇来报:“江絮率重兵已将整座皇城团团围住。”
“江絮?”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沈识因心头一沉,果然,江絮终究还是倒向了先帝那边。
火球接二连三坠下,四周顿时烈焰冲天。撤退的将士乱作一团,陆呈辞强忍腕间剧痛,一面将沈识因护在身后,一面高声喝令:“变阵,举盾突围。”
兵将们依令变换队形,以盾牌抵挡火雨,向宫门疾冲。此刻杀声震天,尸横遍地,熊熊烈火席卷宫阙,宫女太监惊惶四窜,敌我皆难逃这炼狱之劫。
二皇子却仍在火海中紧追不舍,招招直取陆呈辞性命。若在平日,陆呈辞武功足以与之一战,可如今既要护着沈识因周全,又恐那诡谲银线伤她分毫,难免束手束脚。
令他心头发烫的是,沈识因始终紧挨着他,不惊不扰,甚至能默契配合他的步伐。这般坚韧,反倒让他更生怜惜,她越是坚强,他越是心疼。
他知她臂上伤口仍在渗血,她却始终紧咬唇瓣,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身侧。
正当众人即将被困死在这片火海宫阙之际,宫外突然杀声震天,竟是陆瑜的舅父亲率那支私养的精锐疾驰而来。
这些将士个个骁勇异常,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外围直插江絮军阵后方,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支精锐乃是陆瑜舅父多年悉心栽培的劲旅,亦是陆瑜埋藏最深的底牌。得此强援,宫外敌军阵型顿时大乱,死伤惨重。
宫门很快被冲破,沈智与沈意林当即率领众将士如潮水般向外突围。陆呈辞见状也不再与二皇子缠斗,护紧沈识因,纵身朝着洞开的宫门疾掠而去。
二人刚奔至宫门,陆呈辞却骤然驻足。他回身望向那片火海,只见一个负伤的身影正踉跄朝宫门奔来,而二皇子已擎着长剑疾追其后,寒芒直指那人背心。
陆呈辞双眉紧锁,沈识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认出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竟是陆瑜。眼见二皇子杀招将至,陆瑜此刻已是凶多吉少。
“你随父亲和二哥先走,我去救他。”陆呈辞话音未落,已将她推向沈意林,随即纵身一跃,头也不回地冲回那片火海。
此时二皇子已追至陆瑜面前。陆瑜望着眼前杀气腾腾之人,神色却异常平静,到了这般境地,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重伤失血让他浑身冰冷,气力渐失,连站立都已是勉强。
他静立原地,望着二皇子挥剑而来,心中一片死寂。若这一剑能了结性命,或许反倒解脱,再不必承受这世间苦楚。
就在他闭目待死之际,耳畔骤然响起金铁交鸣之声。预想中的痛楚并未降临,他猛地睁眼,竟见陆呈辞执剑挡在身前,硬生生劈开了二皇子那致命一击。
陆瑜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陆呈辞却无暇多言,一剑格开二皇子攻势,顺势将他往旁侧一推,同时扬手射出数枚飞镖。不待陆瑜反应,已揽住他的腰身将人扛上肩头,疾向宫门冲去。
二皇子岂容他们脱身?当即稳住身形,银线破空而出,如毒蛇般缠上陆呈辞小腿。陆呈辞吃痛蹙眉,反手挥剑欲斩,那银线却骤然收紧,只听“嗤啦”一声,衣帛尽裂,银线深深勒入皮肉,鲜血顿时浸透裤管。
伏在他肩头的陆瑜见状急道:“别管我了,快走。”说着便要挣扎落地。
陆呈辞却冷斥一声:“哪来这么多废话。”抬手在他后颈一劈,将人击晕过去。随即长剑疾转,将银线在剑柄上连缠数圈,猛然发力一扯。
二皇
子被带得踉跄数步。陆呈辞趁机甩出飞镖,逼得他侧身闪避,银线应声松脱。陆呈辞当即挥剑斩断腿上束缚,负着陆瑜急向宫门奔去。
奈何腿伤深重,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之上,肩头负着的人更是沉重。四周追兵又至,他很快陷入重围。
可此刻绝不能停下,停下便是两人俱亡。他咬紧牙关,一边挥剑格开四面袭来的兵刃,一边拖着伤腿拼命向外冲杀。
此刻沈智已率部接应上来,一边抵挡追兵,一边护着他们退出宫门。陆瑜的舅父早已备好马车在外接应,众人将伤者安置上车后即刻撤兵。
为分散追兵,大军化整为零,分作数路撤往京城各处街巷。待二皇子带人追出宫门时,只见这些兵马不仅骁勇,更在四通八达的街衢间散得无影无踪,只得悻悻收兵,返宫整顿朝局。
经此一役,先帝终究稳坐龙庭。转眼间,这万里江山又换了一番天地。
救援的马车载着伤员疾驰出京,一路朝着陆呈辞所占据的禹州方向奔去。
车厢内光线昏沉,随行医师正打开药箱,准备为伤员处理伤口。
自登上马车起,沈识因便紧紧抱着陆呈辞不放手,任凭颈间与臂上的伤口仍在渗血,却始终不肯松开。她浑身轻颤,一遍遍唤着陆呈辞的名字,泪水浸湿了他染血的衣襟。
陆呈辞听着她低低的啜泣,喉间发紧,眼眶也跟着泛起潮意。
大夫欲先为她处理伤口,可她十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袍,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了他。
陆呈辞只得朝大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诊治对面的陆瑜。
陆瑜此刻正倚在沈意林怀中,浑身多处重伤,加之旧疾未愈,此刻血流不止,已是气若游丝。自被抬上马车后他便时醒时昏,恍惚间总能听见沈识因压抑的啜泣。
沈意林小心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大夫迅速清理创口准备缝合。这番伤势极重,若不止血恐性命难保。他自幼肤质白皙娇贵,何曾受过这般创伤?虽用了足量麻沸散,可银针穿透皮肉时,他仍疼得浑身发颤。
沈意林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眉头深锁,终是不忍再看那皮开肉绽的景象。大夫手下银针翻飞,以最快的速度缝合了伤口,敷上金疮药仔细包扎妥当。
待处理完毕,大夫拭去额间冷汗,长舒一口气:“万幸,性命无虞了。”
大夫又看向仍紧抱着陆呈辞的沈识因,准备为她处理。
陆呈辞轻抚她颤抖的脊背,柔声哄道:“先让大夫为你治伤可好?待包扎妥当,我再好好抱着你。”
沈识因此番受惊过度,加之多日来皆以为他已遇难,此刻失而复得,心中既酸楚又惶然,只将脸埋在他怀中,怎么都不愿松手。
陆呈辞又温言哄了一会,她才稍稍松了力道,却仍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大夫上前查验,只见她颈间与臂上伤痕累累,整件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看着这般触目惊心的伤口,实在难以想象这纤弱女子是如何忍下来的。
大夫手下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她承受不住。可沈识因在清洗缝合时竟始终咬唇不语,未发出一声痛呼。
她越是这般隐忍,陆呈辞越是心疼难当,不由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轻轻安抚着她。
待为沈识因包扎妥当,大夫转身欲为陆呈辞诊治,却听他道:“先为二哥处理。”
沈意林连忙推拒:“不必管我,都是皮外伤,无碍。”
陆呈辞瞥见他肩头洇出的血迹,沉声道:“这般伤势岂能算轻?莫要推辞,速让大夫诊治。眼下匆忙撤兵,途中容不得半点闪失。伤员众多,医者有限,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
沈意林闻言不再多言,由着大夫上前处理伤口。
沈识因望着兄长肩上皮开肉绽的伤痕,忍不住呜咽落泪,连声问着:“二哥疼不疼?”
沈意林强忍眼中酸涩,含笑温声道:“傻丫头,哭什么,二哥不疼。”目光触及她颈间包扎的伤处,喉头微哽,“倒是妹妹这般坚强,反叫二哥惭愧,是二哥没有护好你。”
沈识因急忙拭泪:“二哥快别这么说,听得我心里更难受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莫再掉眼泪。”沈意林连忙安抚。
待大夫为沈意林包扎妥当,转而处理陆呈辞的伤势。方才稍止泪意的沈识因,一见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泪水又似断线珍珠般滚落。
陆呈辞抬手为她拭泪,温声哄道:“莫要再哭,包扎完便无碍了。”
他虽这般宽慰,可当大夫清理创口时,额间仍渗出细密冷汗,指节不觉攥得发白。
沈识因捧住他清瘦的面庞,泪眼盈盈道:“陆呈辞,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抛下我不管。你那么那么爱我,怎么舍得丢下我。”
历经生死劫难,此刻她伤势严重,心绪激荡难平,满心满眼只剩这个失而复得的夫君,再顾不得车内尚有旁人。
她倾身凑近,指尖拭去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望着那双渐渐泛红的眼眸哽咽道:“我也是,我也是很爱很爱你。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便是死,也要在一起,好不好?”
听她这般直诉衷肠,原本强自压抑的陆呈辞再难自持,俯身在她苍白的唇上亲了一下,声音沙哑连声应道:“好,好……此生绝不再分离。”
她定是怕极了。没有他在身旁的这些日夜,不敢想象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旁正为陆呈辞包扎伤口的老大夫,听着小夫妻表达着爱意,不禁轻笑。这般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爱人一句体贴话语更能抚慰伤痛?
待众人撤至禹州,已是三日后。周烨早已带着沈书媛在此接应,很快便将伤员与兵将安置妥当。姚舒也在精锐护卫下平安抵达。
如今他们退守禹州,已是无路可退,唯有在此休养生息,从长计议。
为便于护卫与商议对策,一众核心人物皆安置在同一处大宅院内。青瓦白墙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
他们要尽快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在先帝杀来之前,再次攻破皇城,将皇位拿下——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好赶啊啊啊啊啊!
这两天等我安排一场小夫妻齁甜齁甜的同房,会提前通知大家。
这次小陆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啦!
小陆:我老婆说她好爱好爱好爱好爱我。
开心炸了[红心][红心][红心]
[亲亲][亲亲][亲亲]
第58章
禹州这地方,离京城不算太远,只是四周山峦层叠,地势险峻。当初陆呈辞择在此处落脚,正是看中了这易守难攻的险要。
连绵山岭逶迤如屏障,既便于隐匿行踪,又宜作练兵之所。加之此地远离繁华,人烟稀少,邻近几座城池民生凋敝,时有暴乱,反倒成了他们这等人绝佳的庇护之所。
众人寻得的这处院落颇为宽敞,青砖灰瓦,瞧着朴实无华,内里却屋舍俨然,足够容纳一行人了。
自离了京城,往昔养尊处优的日子便如云烟散去,如今事事皆需亲力亲为,纵是身份再尊贵,也得学着如寻常百姓一般度日。
待医师为众人一一处理完伤口,稍作歇息后,一行人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沈识因与陆呈辞被分到东边那间屋子。虽陈设简陋,却也温馨。
沈家二老住在隔壁,沈淑媛与周烨的屋子紧挨着父母,斜对面则住着沈意林与陆瑜。
这般安排虽略显局促,却已是眼下最妥帖的分配。
暮色四合,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沈识因扶着陆呈辞在青石小径上慢慢走着。陆呈辞腿伤未愈,每一步都走得缓慢,沈识因便也随着他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手臂。
“若是疼了就说。”沈识因轻声嘱咐,目光始终不离陆呈辞的伤腿。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炊烟的暖香。陆呈辞借着渐浓的暮色
望向身旁人。历经生死,此刻这般寻常的相守,反倒让人心生恍惚——仿佛那场险些阴阳两隔的劫难,不过是一场噩梦。
沈识因察觉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间,晚风轻轻拂过彼此的衣袖。
他沐浴过后,只松松披了件素白中衣,一头墨发随意挽起。风一吹,带来他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
檐下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映得他身形清瘦如竹。沈识因看得移不开眼,历经生死劫难,她总怕稍一错神,眼前人就会消散在风里。
如今的陆呈辞比往日更显沉稳坚毅,唯独望向沈识因时,眉眼间依旧含着化不开的温和。
二人行至院角老槐树下,沈识因小心扶他在长椅坐定,取出袖中绢扇为他轻轻扇风。
“热不热?”沈识因关心地问。
“不热,你别累着。”陆呈辞揽了揽她比以往更纤细的腰身。
“我不累。”沈识因绢扇未停,“渴不渴?我去取水。”
“不用。”陆呈辞抬手轻按他执扇的手腕,“我不渴。”
夜风穿过槐叶,筛落满地细碎月光。
沈识因又往他身边挨近几分,借着月色细细端详他的面容。见那额间并未沁出冷汗,这才稍稍安心,手中绢扇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
陆呈辞被他这般专注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热。
自京城脱险后,沈识因便愈发黏他,白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入睡时更要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整夜都不肯松手。有时半夜惊醒,总要伸手探一探身旁人的气息,确认他安然躺在身侧,方能重新合眼。
陆呈辞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缠绕的纱布上,很是疼惜,指尖轻轻抚过包扎的边缘,问道:“还疼吗?”
沈识因摇头:“早就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陆呈辞倾身向前,在朦胧月色里凝视她渐复血色的唇瓣,“我看着都疼。别忍着,在我面前,是可以说疼的。”
他说在他面前可以说疼的。
沈识因眼圈倏地红了,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哽咽道:“其实……好疼,哪里都疼。脖子疼,心口也疼……”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肩窝里:“我总觉得这像是在梦里……陆呈辞,我们往后再也不分开了,是不是?我想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自除夕被太子囚禁宫中,到仓促成婚,再到陆呈辞生死不明,这数月来,沈识因没有一日能够安寝。
心头始终压着沉甸甸的阴霾,还未得喘息,又遭此剧变。可这般苦楚,她从未与任何人言说,不曾喊过一声难受,也不曾道过半句不适,只将所有的惊惧与伤痛都咬牙咽下,独自撑到如今。
陆呈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掌心轻抚她如墨的青丝:“没事了,全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在你身边吗?”
他稍稍退开些许,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眸光温润如月:“你放心,我们不会轻易死的。京城里还有我们的家等着回去。那个被你布置得温馨雅致的房间,我才住了一夜,还盼着往后与你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他指尖流连在她微凉的眉眼上:“再等等,再耐心等等。待这阵风雨过去,我定带你回到我们那个家,从此朝朝暮暮,再不分开了。”
沈识因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双臂环得更紧了些,声音虽还带着哽咽,却字字清晰:“陆呈辞,只要有你在,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我们的家。我好喜欢你。”
这是陆呈辞第二次听她如此直白地倾诉爱意。从前知她心有郁结,也明白她情意深藏,却总未得她亲口言明。
历经这番生死劫难,此刻听得怀中人这般主动吐露那份珍贵的心意,他只觉心口滚烫,万千感慨皆化作眼底温柔的水光。
原来他的妻子早已将整颗心都许给了他,原来听挚爱之人亲口说“不离不弃”,竟是这般令人悸动难抑,如饮琼浆,甘冽沁入四肢百骸。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眼底:“那现在,你认认真真告诉我,是不是很爱我?”
他迫不及待想再听一遍,方才那片刻的甜蜜太过醉人,教他贪恋地想要重温。
沈识因仰起脸,眸中水光潋滟,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是。陆呈辞,我爱你,很早就爱了。”
泪珠滚落的瞬间,她弯起唇角:“两年前初遇,你出手相助时我便觉得……这个人与旁人都不一样。后来我失去了记忆,可那日在客栈重逢,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又亲切。”
她抬手轻抚陆呈辞的眉骨,声音愈发温柔:“自那日后,你的身影总在我心头萦绕。当时还暗自困惑,这是着了什么魔……如今才明白,原是情根早种,不论何时重逢,都注定要为你心动。”
她泪中带笑:“后来恢复记忆,想起寺庙种种,心里虽泛起别样情愫,却更添惶恐。我怕你接近我,允诺婚事,都只因那场意外,只因要对我尽责。”
“可每次见你,都像飞蛾扑火般想靠近。贪恋你的亲吻拥抱,沉溺肌肤相亲的温存曾一度迷惘,分不清这究竟是男女之欲,还是真心喜欢。”
“我们之间掺杂太多利害关系,让我始终看不清你的心意。即便你待我再好,我也不敢确信其中几分真情。”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但我很清楚,无论经历多少波折,我们注定要相伴一生。所以即便心有疑虑,我也甘愿接受这桩婚事,只是始终不敢问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娶我。”
她越说越是激动,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情愫尽数倾吐。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多想,只迫切地想要把最真实的心意毫无保留地袒露给眼前人。
她又往前凑近几分,继续诉说道:“后来被太子囚在宫中那些时日,于我而言实是莫大的煎熬。身边所有人,不论是你,还是陆瑜,每个接近我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纵然不喜,我却无力抗拒。”
“那段日子,我整日浑浑噩噩,脑海里乱作一团。两年前在山上受欺的画面、寺庙里与你缠绵的回忆,还有梦中被人不停追赶的恐惧……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我不得安宁。我还要强撑着应付太子的示好,惦记着祖父是否安好……”
她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泛起水光:“那么多纷乱的思绪里,唯有一件事再清晰不过——我想你,发了疯似的想你。”
她泪眼盈盈,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出宫后,本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可那时整夜被噩梦纠缠,心里堵得厉害,总不知从何说起。大夫说我患了心疾,整日昏沉恍惚,待稍好些,我们便成了婚。”
“大婚那日,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终于真真切切成了你的妻。可望着你满身伤痕,我又愧疚难当,总觉得是我与祖父拖累了你”
“原想着往后岁月绵长,总能寻个恰当时机,好好与你诉说衷肠。谁知那句‘我爱你’还未说出口,你便骤然离去”
“陆呈辞,你可知道,新婚丧夫对我意味着什么?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但我冥冥中总觉得,你绝不会就这样抛下我”
她抬起泪眼,轻轻抚上他的面庞:“于是我日日祈祷,夜夜期盼,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你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已是低低啜泣,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将积压心底的情愫尽数倾吐。
此刻什么局势艰难、什么外间纷扰都被抛在脑后,她只想把最真挚的心意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吹乱了她鬓边青丝,也吹散颊边泪珠。
陆呈辞始终静静听着,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有人将爱意说得这般深切。那些滚烫的字句,像冬夜里骤然亮起的烛火,将他整颗心都照得透亮。
他这一生坎坷飘零,此刻却觉得所有苦难都值得。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在最黑暗的年岁里,赐给他一个沈识因。这个
姑娘用最赤诚的心爱他、救赎他,让他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世间。
他望着她为自己泪落涟涟的模样,眼眶一热,眼泪落了下来。自母亲去世后便再未落过的泪,此刻竟再难抑制。
如何能不感动?这苍茫人世,终于有一人要与他血肉相连,走完一生。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而温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深爱着你,莫要再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见她泪珠仍不停滚落,他用衣袖为她拭泪,而后俯身吻上那轻颤的唇。
沈识因在他唇间含糊地唤了声“夫君”,这两个字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陆呈辞全部心绪。他收紧臂弯深深回吻,万千情愫皆融在这缠绵间。
还有许多话哽在喉间,却寻不着恰当的言辞。他托着她的腰身,小心让她侧坐在未受伤的腿上,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忘情亲吻。
此刻二人早已忘却身在何处,天地间唯余彼此交缠的呼吸与心跳。
这个吻缠绵而温柔,交织着生死相依的深情与劫后余生的珍重。正当二人沉醉其间,不远处房门“吱呀”一声忽然被推开。
沈识因警觉地抬头,只见二哥沈意林怔在门外。
檐下灯笼的光晕虽不算明亮,却足以映照出彼此的神情——她还坐在陆呈辞腿上,腰身仍被他牢牢环着。
陆呈辞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扰了心绪,尚未回神,沈意林已慌忙别过脸去。
沈识因急忙从夫君膝头起身,颊畔飞红地轻唤了声“二哥”。
陆呈辞望向沈意林,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块浸着刺目血色的雪白布巾上。沈识因也看见了,急忙问道:“二哥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是我。”沈意林面露焦灼,“是陆瑜……方才又呕了血,我正要去请大夫。”
陆瑜本就体弱,历经宫变重伤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些时日咳疾愈重,时常呕血,眼见着气息奄奄,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态。
陆呈辞闻言立即起身:“速去请大夫,定要寻最好的来。”
沈意林匆匆应下,临走前又补了句:“你们……继续。”说罢疾步离去。
沈识因不自觉地轻抚唇角,这般情形下实在难以继续,面上泛起赧然红晕。
陆呈辞牵起她的手:“进去看看。”
沈识因抬眼望他:“你不恨他?”
“恨倒谈不上。”陆呈辞微微摇头,“虽则厌烦,但既已至此,也不必再计较了。”
他向来豁达,心中自有一杆秤,清楚何时该争,何时该放。如今既已得沈识因倾心相待,二人既是夫妻,那些旧怨便如过眼云烟,再不值得萦怀。
沈识因轻声应下,搀着他步入房间。甫一推门,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自落脚禹州后,陆瑜便一直卧病在此,陆呈辞虽来过两三回,沈识因却是初次探视。
此刻,只见陆瑜正伏在榻边剧烈咳嗽,青石地上溅着暗红血渍。沈识因见状不由蹙眉,未料他伤势已沉重至此。
听见脚步声,陆瑜勉力抬头,见二人携手而来微微一怔,喉间又涌上阵阵呛咳。
沈识因扶着陆呈辞在榻边坐下,陆呈辞伸手为陆瑜轻抚背脊,好容易才止住咳势。
陆瑜拭去唇边血痕,又取帕子掩住地上血迹,气息微弱道:“这污血脏秽,莫要沾了衣履。”
沈识因闻言再度蹙眉,却听陆呈辞沉声道:“皇室血脉岂容一个‘脏’字玷污?从前那个运筹帷幄的陆瑜,怎就沦落成这般丧气模样?”
陆瑜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这副残躯,早该化作黄土了。”
陆呈辞将他轻轻按回枕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还能说出这等丧气话,可见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且安心躺着,意林已去请大夫了。随行的小太监说,你身边那位总管先前寻到过一位能治你病症的神医。战乱时二人失散,我已派人去寻了。”
陆瑜有些吃惊,凝眸望向陆呈辞。烛光下这对堂兄弟的侧影依稀有几分相似,俱是剑眉星目的皇家相貌,只是一个如寒潭冷月,一个似风中残烛。
陆呈辞被他看得不自在,偏过头道:“莫要多想,我这般费心不过是因为你手中尚有兵马可用。”
陆瑜闻言反倒松了口气:“还好仍有些用处。若你当真纯粹待我好,反倒要令我不安了。”
他说着又看向静立一旁的沈识因:“别站着,快坐。”
沈识因应声坐下,没有插言。
陆瑜转向陆呈辞,气息微弱却郑重:“此番还要多谢你在宫中施以援手。”
“既知感恩就好生将养。”陆呈辞指了指自己裹着纱布的腿,“为了救你,我这条腿险些废了。”
陆瑜看了眼他的腿,只听他正色问道:“这些时日以来,你当真毫无察觉?警惕性就那么差?既曾监国理政,可曾暗中培植亲信,或是私蓄兵马?”
陆瑜缓了口气,眼底泛起几分凝重:“确实起过疑心,终究是我疏忽了。若非早有筹谋,这太子之位也坐不了这些年。只是眼下情势复杂,即便我们杀回京城,父皇想必早已登基昭告天下,届时随便给我们按个谋逆的罪名,我之前的太子便都白当了。”
他微微支起身子,神色愈发肃穆:“当务之急是要摸清父皇的全盘谋划,特别是二皇子尚在人间一事。他们此番布局缜密,怕是经营了多年。即便我们强行起事,胜算也未必可观。依我之见,不如暂且蛰伏,待伤势痊愈,再将京城局势摸透些。万事俱备之时,方可一击制胜。”
陆呈辞却摇头道:“只怕等不了太久。我料想不出半月,京城那边必定派人前来查探,纵不大张旗鼓发兵,也会遣暗卫来摸底偷袭。”
陆瑜沉吟片刻:“待我稍好些,便将所思所虑与全盘计划尽数写于你,届时再从长计议。”
陆瑜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将全部戒备卸下,真心要与陆呈辞结盟。如今的他早将身份地位、皇权富贵都看淡了,这条命既是陆呈辞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余下的光阴只愿做些无愧于心的事。
至少,这份救命之恩总要偿还。
陆呈辞颔首道:“好。待我亦将所思所谋尽数相告,众人同心商议,集思广益,必能踏出一条生路。”
陆瑜凝望着陆呈辞,见他虽伤痕累累却仍目光炯炯,不由流露出几分艳羡。他这一生最渴求的,不过是一副康健体魄,可老天连这最根本的恩赐都吝于给予,偏让他这般不死不活地捱着,日复一日与汤药为伴。
陆呈辞触及他眼中那抹艳羡,起身温声道:“莫要多思,好生将养。”
他言罢,行至沈识因跟前,牵起她的手出了房间。
沈识因默默跟着陆呈辞,陆呈辞侧首打量她的神色。
她抬眸相望:“你信他?”
陆呈辞颔首:“信。人到绝处,早已别无选择。况且陆瑜本性不恶。我自有筹谋,日后还要与他做桩交易。”
沈识因不便多问,轻轻应声,搀着他往卧房行去。烛火初燃,将陆呈辞扶至榻边坐下,温声道:“你先歇下,我稍作梳洗。”
“我等你。”陆呈辞松开她的手。
待沈识因梳洗归来,见那人仍倚在床头,上身衣衫已褪,露出精壮胸膛。烛光在肌理分明的线条上投下淡淡光影,她耳根微热,轻声道:“可是燥热?要开窗吗?”
陆呈辞忙道:“不必开窗。”
他伸手取过净布:“过来,我替你擦干头发。”
沈识因依言坐到他身侧,任由他轻柔地擦拭着湿发。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在她白皙的颈间晕开细碎水光。沐浴后的面颊泛着桃花色,唇瓣如沾露的樱果,周身萦绕着清浅的香气。
陆呈辞凝视着她,这些时日的思念在心头翻涌,拭发的动作不觉快了几分。
待青丝半干,他将布巾往旁边案上一放,把人带进怀里:“这些时日除了相拥而眠,倒不曾好生亲近。那日洞房未竟之事,总萦绕在我心头不若今夜,我们将那未完的礼数补全?”
沈识因被他揽得双颊泛粉,眼波盈盈地望着他:“可你的腿伤还有腰间的伤,当真不要紧吗?”
陆呈辞低笑:“无妨。”
见她仍怔怔望着自己,问道:“你既已是我的妻,这般亲密本是应当。怎么了?不愿?”
沈识因急忙摇头,耳尖更红了几分:“我自然愿意只是担心会碰着你的伤处。”
“别担心,这次我们慢慢来。”他说着便将人轻轻放倒在锦褥间。
“我我有些紧张”
“搂紧我。”
“等、等等你压着我肚子了”
“是这里吗?”
“不是。”
“往上些?”
“嗯你你慢些唔……”——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
小陆:老婆爱我爱我爱我!
明天有同房,我尽量白天早点更新,大家勤刷点,抓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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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京城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新帝已正式登基,二皇子册封储君,诏告天下。消息传至禹州那日,乌云蔽日,城头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此后数日,禹州城内厉兵秣马,重整旗鼓。
那夜,陆呈辞情动难抑欲与沈识因同房,却因她伤势未愈只得中途停下。他尚能忍受自身伤痛,却见不得沈识因蹙眉忍痛的模样,终究怜惜地收了手。
这日,禹州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深漏尽,檐下灯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沈书媛的痛呼声隔着茜纱窗时高时低,如断线珍珠砸在玉盘上。周烨立在廊下,玄青常服被夜露浸出深色水痕。产房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竟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更令他心惊。
“姐夫用盏茶定定神罢。”沈识因递过茶盏。
周烨哪有心思想这些,额间沁出细密汗珠:“三个时辰了!怎会这样久?书媛她……”
姚舒紧张地搓着手宽慰:“是久了些,但听书媛的声气尚足,且再等等。”她深知生产之苦,只盼女儿能平安渡过此劫。
沈智负手来回踱步,眉间深锁尽是忧色。此地不比京城,女儿偏在此时生产,真是受罪了。
周烨隔着帘幕张望,恨不能代妻子承受这般苦楚。
又过片刻,沈识因忽然轻声惊呼:“快听!”
万籁俱寂中,先传来稳婆带着哭音的“见头了”,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化作一声清亮婴啼刺破夜幕。
“生了!”沈识因激动地握紧母亲的手。
众人长舒一口气,周烨急着要往屋里去。嬷嬷抱着襁褓转出屏风,喜道:“恭喜,是位小公子!”
周烨匆匆瞥过那锦绣襁褓,径直奔到榻前单膝跪地,将妻子汗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沈书媛虚弱地牵起嘴角,轻声道:“哭什么?我都没哭。”
周烨抚着她苍白的脸,满目愧疚:“让你在这个时候生产,实在苦了你了。”
沈书媛缓了口气:“这怎能怪你……如今不是都好好的?”
姚舒抱着孩子与众人进来,沈识因见姐姐虚弱模样,心头阵阵发紧。姚舒强忍泪水将婴孩捧到她面前,沈书媛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幼儿,眼角泛起温柔笑意。
东方天际已透出淡青曙光,黎明将至。新生命的降临,为这座城池带来了新的希望。
自沈书媛生产后,沈识因常伴在姐姐身旁照料。她极喜爱这个孩子,每每见到总要笑逐颜开,常在陆呈辞跟前絮絮说起婴孩趣事。与稚子相处日久,她眉宇间的郁色也渐渐化开。
经过多日将养,她的伤势已好了大半。这夜洗漱归来,却见陆呈辞早已沐浴完毕,正衣衫半敞地倚在榻上研究地图。
她不敢打扰,立在桌前擦拭湿发。烛影摇曳间,见他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劲瘦腕骨。跃动的烛光为侧颜镀上柔和光晕,长睫低垂,半敞的衣襟间萦绕着雪松混着书卷的清气。
指尖翻动书页的窸窣声里,腰间玉带钩松垮欲坠,隐约可见肌理分明的腰腹。窗外忽有夜风卷入,吹得他衣袂如流云拂过榻边红木小几。
氤氲的水汽仿佛还未完全散去,随着她的步入,在室内弥漫开一缕清雅的湿意与清香。陆呈辞闻声抬眸望去时,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沈识因立于圆桌前,直直地望着他,一身杏子黄绫罗寝衣松垮地裹在身上,勾勒出不胜一握的纤腰和流畅柔美的背部线条。她微微侧着头,用一方雪白的棉帕,细细擦拭着垂落至腰际的如云墨发。
水珠儿偶尔顽皮地挣脱发丝的束缚,顺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滑入微敞的领口。
她触上他渐渐滚烫的目光,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刚被水汽浸润过的肌肤,透出桃花初绽般的粉润光泽,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慵懒的湿意,越发显得眸如点漆,唇若含丹。卸去了白日钗环的容颜,清丽得不可思议,像月下初绽的玉兰,不染尘埃。
两人的目光,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似乎蓦然放缓的呼吸声。
沈识因握着棉帕的手停在半空,那双含水的秋瞳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漾开几许羞赧,眼波流转间,似有无声的邀请,又带着欲语还休的矜持。
陆呈辞觉得喉间有些发紧,空气中,她身上传来的清新香气,与他周遭萦绕的雪松书卷气无声交织,缠绵在一起,发酵出一种令人心跳失序的温热与悸动。
“来!”陆呈辞轻声唤她。
沈识因依言走到他跟前。
咫尺的距离间,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缓缓收紧,牵引着彼此,沉溺进这方被烛光晕染得无比旖旎的天地里。
烛火轻轻跃动,在陆呈辞坚实的胸膛上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沈识因的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头,指尖陷入温热的肌肤。
陆呈辞放下地图,先是看了一眼她脖子上已经好转的伤口,又伸手捧住她的小脸,望着她已经红透的脸颊,轻笑一声:“天天睡在一起,怎么还害羞?”
他越这样说,她越不好意思。
他用指腹轻抚她微张的唇,而后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从她轻颤的眼睫到微张的唇瓣,每一寸触碰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纤细的脖颈,指尖轻挑,衣带便悄然滑落。寝衣散开,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肚兜。
沈识因在他身下轻轻战栗,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来。他的唇沿着她纤细的颈项一路向下,在衣系带处流连。
随着最后一个结扣松开,她感到一阵微凉,随即被他炽热的怀抱紧紧包裹。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指尖在她腰间细膩的肌肤上轻轻描摹,每一次触碰都引得她微微颤抖。当他终于覆上那片柔软唇瓣时,她忍不住轻吟出声,手指深深陷入他散落的长发中。
月色透过窗纱,缠缠绵绵的身影蒙上一层矇陇的光晕。他的吻渐渐加深,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将她所有的呜咽与轻喘都吞没在唇齿之间。
她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下压抑的渴望,以及难以掌控的克制。
他的指尖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火焰,沿着精致的眉眼缓缓向下,最终停留在掌心。
她本能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而后被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他亲吻的缓慢,耐心地等待着她的适应。
当今在一起时,她不禁扣紧了他修长的手指。
他立即停下,轻柔地亲吻她,直到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随着他的吻越来越深,最初的涩感逐渐被一种陌生的愉悦取代。
她被他拖着,的搂紧他的背,唇舌交缠,让她发出细碎的呜咽。他的喘息愈发沉重,汗珠从额间滴落,与她身上的薄汗交融在一起。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她仰起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个举动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克制。他的情绪变得愈发激烈,却又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及时收敛。
当最后的时刻来临,她紧紧拥住他,在他耳边发出压抑的低吟,随之握紧他的手,只觉眼前绽开一片绚烂的光影。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唯有月光静静流消。他小心地抽出手,仍将她圈在怀中,轻柔
地抚过她汗湿的囊发。她在他的怀抱中迷迷离离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她翻了个身,指尖刚触到被褥,背后便覆上来温热。
修长手指越过她的肩,轻轻按住了她抓紧被褥的手,指尖顺着她的指缝滑入,十指相扣,将她的手压在了床榻上上。
她呼吸一滞,未及反应,他另一只手已环上她的腰,将她往后带入怀中。
温热的唇贴上了她的后颈,如蝶栖落,却带着燎原之势。沈识因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墨发如瀑般流泻,几缕青丝缠上了他的衣襟。
他沿着她颈侧的曲线细细吻着,唇齿间带着不容抗拒的炙热。那只原本按着她的手松开了,转而扣住她的下颌,轻轻一转,迫使她侧过头来,迎上他迷离的眼眸。
不过瞬息之间,他的唇已覆了上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沈识因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只觉得浑身发软,只能攀附着他的肩膀,任由他索取。
夏日的夜风吹动着窗边帷幔,飘飘荡荡。
陆呈辞将她抱起下榻,抵在桌沿,吻得愈发深入。温热掌心覆上,柔柔软软。
沈识因忍不住轻吟一声,声音娇媚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俯身压下,唇再次寻到她的。这一次,他的吻温柔了许多。沈识因闭着眼,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心跳如擂鼓。
衣衫不知何时已被褪去大半,露出她白皙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陆呈辞的唇顺着她的下颌一路向下,在锁骨处流连片刻,继而俯身含住。
沈识因浑身一颤,抓紧他的手臂,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拉近。
“陆呈辞……”她终于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声音细碎,带着难耐的喘息。
他抬起头,眼中情欲翻涌。修长手指撩拨着她娇艳的红唇。
沈识因下意识地并拢,却被他温柔地分开。指腹轻轻碾着,感受到层层湿、润。
她羞得别过脸去,不敢看他。他却不容她逃避,亲吻着她,指腹时而画圈,时而轻按,时而探入。
沈识因咬住下唇,竭力抑制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却诚实地回应着他的亲吻撩拨,微微颤抖着,汗水渗出更多。
陆呈辞眸色愈深,在此分开,将自己置于其间,炽热气息盈盈绕绕。
额心相抵,轻轻磨蹭。
“看着我。”他低喃。
沈识因缓缓转回神,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双眼里,她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欲望,以及更深处的、让她心悸的情感。
满满当当……
沈识因倒吸一口气,指甲深深陷入他背部的肌肉。尽管不是头一回,但那被撑开的感觉依然让她有些不适。陆呈辞停下,低头吻她。
片刻后,他才继续,捧着她的脸颊亲吻着,起初缓慢而温柔,随后逐渐激动和深情。
沈识因在他怀中婉转承欢,娇吟声不断,听得他愈发激动。桌子吱呀作响,与两人的喘息交织再起,显得更加暧昧。
他抱着她放在床榻上,她沉在柔软的锦被中,攀着他的脖颈,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修长手指探入她口中,撩拨着软软的香舌,一圈圈的转着。她只觉得浑身酥麻,意识渐渐模糊,只能跟随本能迎合着,娇小的身子像一只软软的猫儿。
他看着她意乱情迷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他再次俯下身,吻住她的唇,将她的呻吟尽数吞入口中。
激情缠绵,越陷越深。
良久,直到两人肺里的空气都耗尽,他才微微退开寸许,额头抵着她的,□□,灼热地喷拂在她潮红的面颊上。那按在她腕间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却始终不曾松开分毫。
“夫君……”她呢喃着,声音是连自己都陌生的娇柔。
他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喉结剧烈一滚,再次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那未尽的话语,这一次,更深,更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滚烫的掌心沿着她腰侧缓缓上移,最终停在颈后,指尖没入她散乱的青丝。这个吻忽然变得极尽缠绵。
“睁眼。”他抵着她的唇低喘,“看着我。”
她羽睫轻颤,缓缓睁开湿润的眼眸。屋中昏昧的光线里,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化作万千星辉。
他忽然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厮磨,舌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珠。这个带着试探的触碰让她浑身一颤,无意识启唇的瞬间,他便趁机深入。
细碎的水声在静谧的帐内格外清晰,混杂着彼此紊乱的呼吸。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攀附着他宽阔的肩背,任由他在唇齿间掀起更汹涌的浪潮。
她他拉得更近,承受着他近乎疯狂的索取。
许久,本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陆呈辞却突然又将她抱紧。她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立马钻进了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识因,听话。”
他抓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出来,抱起她,将她抵在床柱上。
这般让她更羞涩。
沈识因双手被迫扶住床柱,长发摇曳,在空中飘着淡淡清香。
待她稍稍平复,他却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将她抱起,走向墙壁。
沈识因被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前是他炽热的胸膛,后是微凉的墙壁,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格外敏感。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陆呈辞……”
他应着,松开手,转而亲吻她的脖颈。沈识因咬住自己的手指,防止呻吟声溢出,却又诚实地迎合着他。
夜风吹来,窗幔飘飘荡荡。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平复下来,陆呈辞将沈识因淌着汗的滚烫脸颊转过来,给她一个深吻。沈识因瘫软在他怀中,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却似乎仍不满足,又抱着她走向房中的圆桌。
桌上的茶具被他一袖拂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将她放在桌面上,就着桌上未干的茶水,再次深深地亲吻。
桌面的冰凉刺激着沈识因背部的肌肤,与体内的炽热形成鲜明对比。她坐在起身微微后仰,陆呈辞则蹲下身亲吻。
唇瓣触上,酥酥麻麻。
沈识因双手无助地抓着光滑的桌面,指甲在上面划出细微的痕迹。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舌撩拨的更加缠绵。
带她满足,他又将她从桌上抱起,走向一旁的椅子。
他抱着她让其跨坐在腿上,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断地缓着气,握了握她的手腕,示意她主动。
沈识因红着脸,缓缓坐下,惹得他微微闭了下眼。她掌控了主动权,却也让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
起初,她捧着他的脸,慢慢亲吻着,生涩而缓慢,但随着快感的累积,她亲吻的更加深入。
陆呈辞眸色迷离,双手扶住她,在她温柔的刺激下,只觉心头划过一股暖流,几乎要控制不住。
沈识因仰起头,脖颈划出优美的弧线,微喘着气,完全忘记了所有顾忌,一声声叫着“陆呈辞”。
最后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已是汗流不止。
喘息稍定,陆呈辞抱着她站起身,缓缓走向房间中央。沈识因环着他,手
臂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每走一步,就传来细微的摩擦,引得她咬住了下唇。而后,陆呈辞跪倒在地毯上,轻轻将她放在上面。
昏暗的光线中,他凝视着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眼,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沈识因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主动去亲吻他。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渐渐地,两个人的身体都放松下来,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他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这一刻,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沈识因疲惫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
经过那场战事,整个皇宫满目疮痍,处处是断壁残垣,宫宇殿阁几乎都毁于烈火。后来经工部督造修缮,皇宫才又焕然一新,连太子殿也依着陆珂的意思重新建了起来,一砖一瓦皆按他的喜好。
时值盛夏,殿外蝉鸣聒噪,暑气蒸人。宫人们正端着盛满冰块的琉璃盏,悄步往太子殿中送去。
江絮穿着一身深青官袍,随着引路的宫女踏入殿内,只见新任太子陆珂正坐在紫檀木案后处理公务。听见脚步声,陆珂只抬了下眼,便又垂眸继续蘸朱批红。
江絮稳步上前,拂衣跪下,声音清朗:“微臣江絮,拜见太子殿下。”
陆珂笔下未停,待最后一字落定,方才搁笔抬头,淡淡道:“江大人请起。”
江絮起身侍立一旁,听见陆珂不紧不慢地开口:“听闻父皇欲擢你为太傅。这官职……高得吓人啊。不知江大人作何感想?”
江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躬身应道:“回殿下,臣为国效力,自当尽心竭力。承蒙陛下与殿下青眼,臣感激不尽,日后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珂轻笑一声。他生得本就俊秀,这一笑却透出几分阴柔。身形颀长立在殿中,自有一股清冷气质,教人望之生寒,无端便生出几分畏惧。
他凝视着江絮道:“如今本宫正是用人之际。观江大人有胆识,有魄力,更难得的是极能隐忍。本宫愿请江大人做我的左膀右臂。”
江絮垂首不语。太子却也不急,徐徐审视着他神色,又道:“听闻江大人本是渔家出身,后来进京赶考,得许太保提拔入了翰林院,随后又得了父皇青眼。”
江絮垂眸静立,指尖在官袍广袖中微微收拢。
陆珂见他沉默,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执起冰鉴上凝着水珠的玉壶,亲自斟了盏凉茶:“江大人年轻有为,自然明白良禽择木的道理。父皇虽赏识你,可伴君如伴虎不如来我这儿。至少……”他声音放得轻缓,“本宫懂得什么叫尊重。”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江絮呼吸微滞。太子这是要他明着站队,可太傅之位是天子隆恩,若转而投靠东宫
“殿下厚爱,臣……”他喉间发紧,一时难以成言。
陆珂也不催促,只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殿角铜漏滴答,每一响都敲在江絮心尖上。
太子见他无法回答,轻叩案面,发出一声低笑:“不必紧张,本宫给你时日慢慢思量。”
江絮连忙叩首:“多谢殿下。”
他缓了口气,却听陆珂又道:“本宫教给你一件差事,你去把许夙阳杀了。”
杀许夙阳?
江絮倏然抬头,正撞进陆珂幽深难测的眸光里,一时怔在原地。
陆珂将他这般情状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是下不去手,还是舍不得?”
他慢条斯理地执起茶盏:“本宫知晓他如今是你妹婿。可他是如何待你妹妹的,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他染了那等脏病,还传给了令妹,江大人莫非不在意?”
江絮指节发白,喉结微动:“臣斗胆一问,殿下为何非要取他性命?”
太子指尖轻抚茶盏纹路,眼底掠过一丝寒芒:“上次战乱时,沈识因携母潜逃出城,许夙阳竟暗中接应,助其离京。这般行事,可见其心仍向着沈家。或许……还对沈识因存着几分旧情。”
殿内冰鉴散着丝丝寒气,陆珂的声音却比冰更冷:“既然他能为私情悖逆父命,难保日后不会再生异心。这般祸患,岂能久留?”
江絮眉头深锁,沉吟片刻方道:“殿下明鉴,许夙阳终究是太保大人独子。若贸然取他性命,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陆珂冷笑:“杀人何须明火执仗?江大人又不是没杀过,况且你这般聪慧,总该晓得如何让人死得合情合理。”
他微微倾身,审视着江絮逐渐复杂的神色:“听闻他近日正携你母亲与妹妹在别院休养,你正好前去探望,顺道把这事了结。”
江絮袖中指尖微微发颤。殿内静得能听见冰裂的细响。
良久,陆珂忽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本宫差点忘了,你还是沈识因的姨兄。她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你应当最清楚不过。不如将这些秘密传遍天下,也算给陆呈辞备一份‘厚礼’。”
“记得,把故事编得丰富些。”——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熬夜写出来的,终于可以把更新时间调整过来了,以后每天还是中午12点左右更新!
修改很多遍,凑合看吧[捂脸笑哭]
小陆:老婆好香好甜好香好甜好香好甜好香[抱抱]
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红心][红心]
[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第60章
自禹州再度挥师直指皇城,绝非易事。此等大事,非但需有万全之策,更要兵精粮足、器械齐备,方有十分把握。
故而这段时日,众人常聚在一起,商议进退方略。算来核心人物倒也不少,除陆呈辞外,尚有沈家夫子、其表兄付恒,以及陆瑜与其舅父。
这几人单拎出来,个个皆是英杰之辈,堪称朝中翘楚。然聚在一起,各人对朝局时势、往日政事的见解却大有不同,各有主张。几番深谈下来,竟始终未能议定万全之策。
这其中,最通晓朝堂格局与天下形势的,当属陆瑜;而善于掌控全局、智谋深远者,则是陆呈辞。二人交谈间,虽各执一词,却皆言之成理。
一场商议下来,终究未得妥帖之法。可见人多则心散,言杂则神离,终究缺了一股能将众人凝聚的核心力量。
而今最要紧的,便是要有一位能人站出来,执掌全局,统合众议,方能做出精准无误的决断。
众人议毕从房中出来时,面上皆带着几分凝重。此时沈识因正在院中晾晒婴孩的小衣。
这处院落景致颇佳,四围青山环抱,清风拂过,散去燥热。温软的日光照在那细软衣衫上,漾开点点斑斓光晕,瞧着分外轻柔舒适。
沈识因专注地理着衣角,动作轻缓细致。她今日只穿了件素净的粉衫,比往昔的华服简朴许多,却在乌发云鬓映衬下,更显身姿窈窕,别有一番田园韵致。
她伤势已大致痊愈,气色也好了不少。仰首晾挂那小小衣衫时,微风拂动她如墨青丝。槐树荫下,宛若画中仙,恬静美好得教人移不开眼。
陆呈辞与陆瑜一前一后踏出房门,却在阶前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目光皆落在那院中晾衣的身影上。
陆呈辞初时看得怔住,蓦地醒觉陆瑜亦在身侧,忙侧身挡在他跟前,低声道:“别乱看。”说罢便朝沈识因走去。
沈识因听得脚步声转头望来,见是陆呈辞,眉眼霎时漾开笑意:“今早赶制了几件小儿衣裳,刚浆洗过,待孩儿穿上,定是极好看的。”
陆呈辞凝望着她弯弯的笑眼——这些时日她总是这般欢喜。虽过着清简日子,却似甘之如饴,不仅
将两人居处打理得雅致温馨,每当他操练归来,总会奉上暖茶;时常倚在窗下读书,更多时候是抱着家姐的小孩儿,哼着童谣轻轻摇晃。
曾经总是郁郁寡欢的人儿,如今愈发通透动人,眉眼间俱是温婉亲和。
陆呈辞含笑应着,也拿起一件小衣与她一同晾晒。
陆瑜仍立在门前,望着这温馨景象出了会神,良久才垂下眼眸,独自往膳厅去了。
二人在院中晾罢衣物,执手同往膳厅。如今不比往日,用饭多是聚在一起,平日皆是沈识因与母亲下厨。虽不复从前锦衣玉食,这般清简日子倒也不觉辛苦。
这些时日,沈识因随着母亲学了好些菜式,闲时更翻阅不少兵书策论。她深知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只顾安逸度日,总想着多学些本事,若能帮衬众人一二自是最好,纵使帮不上忙,也断不能成了大家的拖累。
二人相携进屋,众人皆已到齐。这些时日同席用饭多了,虽都知晓陆瑜昔日对沈识因的情意,但见他近来言行坦然,不曾有过半分逾矩,席间便也不觉尴尬。
沈识因虽对陆瑜曾将自己困在宫中之事仍有芥蒂,然山河动荡之际,这般私怨在大义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陆瑜抬眼见他二人进来却未作声,只默默捧起碗盏。
陆呈辞与沈识因坐定,陆呈辞为沈识因取来碗筷,又盛了碗热粥。
姚舒盛了碗鸡汤推到陆呈辞面前:“今日多炖了些,最是滋补,快多用些。”
陆呈辞忙道谢:“多谢岳母。”
将汤碗递给陆呈辞后,她又舀了一碗轻轻放在陆瑜面前,温声道:“大夫说你近来胃口欠佳。这汤我特意炖得清淡,里头还添了些胡萝卜,想来该合你口味。”
陆瑜双手接过汤碗:“多谢伯母。”
“不必见外。”姚舒眉眼慈和,“往后都是一家人。我既将付恒与周烨视若己出,待你自然也是一般的。”
她言语亲切通透,身为母亲,最知这些孩子经了多少苦难,是如何一步步熬到今日。她总惦记着他们的身子与心境,时常变着法子给他们炖补汤、做点心。
至于陆瑜昔日对沈识因所做种种,她虽也曾心生愠怒,但如今既然他已是共谋大事的要紧人物,这些前尘旧怨,她自不会再去计较。
众人越是这般宽厚相待,陆瑜心中反倒愈发惭愧。想起昔日为遂己愿,为争那份情愫,行事太过偏执,终究伤了沈识因与祖父。
他赧然垂首,默然举箸。
陆呈辞瞥见他这般情状,心下明了,沉声道:“近来多用些饭食,勤加操练。过些时日我需往京城探探虚实,届时还需你相助。”
陆瑜低低应了一声,仍不曾抬头。
众人正用着饭,忽见一人疾步来报:“寻着了,那大太监与神医都寻着了。”
陆瑜闻言骤然起身,急问道:“人在何处?”
不待来人回话,便见一个身影踉跄扑至跟前,扑通跪倒在他面前,悲声高呼:“老奴叩见陛下。”
老太监话音未落,泪水已簌簌而下。陆瑜急忙俯身相扶,见他安然无恙,不由激动道:“我还当此生再难相见……活着就好。只是如今我已非天子,不过一介布衣,不必行此大礼。”
那太监风尘仆仆,面上尽是沧桑痕迹。他拭了把泪,哽咽道:“是老奴失职,未能护得陛下周全。”
大太监说着将身旁大夫拉至跟前:“这一路拼死护他前来,只因他是您的救星。如今总算将人带到,定要让他好生为您诊治。”
陆瑜心中触动,温声道:“好,我定当全力配合。”
见这许多人皆为他的性命与病体这般奔走拼命,他也自觉该振作精神,再不能为这病骨支离的身子终日消沉。
忆起从前,他本是那般豁达开朗的性子,万事不萦于怀。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这般郁郁寡欢,甚而常萌死志。而今望着眼前这一张张真挚的面容,他又有何颜面再轻贱己身?
心头酸楚难当,他强压下翻涌的涩意,朝那医师深深一揖:“这副残躯,就托付给先生了。但求能将病治好,如常人般康健度日,还望先生相助。”
大夫急忙上前搀扶:“您不必多礼,此乃医者本分。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必使您重获安康。”
能治愈沉疴,这是何等幸事!
姚舒闻言展颜笑道:“瞧罢,我早说过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大富大贵的命数。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定要好好保重。我还盼着回京城尝东街的果子干,听西街的戏班子唱戏呢。就等着你们带我们重回京城那日。”
京城是他们自幼生长之地,是根之所系。虽眼下暂避于此,可终究是要回去的。众人听着姚舒这般话语,心头俱是一暖。
此刻谁人心中不彷徨?前路未卜,难免惶惧,却都怀着同样的决心。有这样慈蔼的长辈在旁照拂,时时宽慰鼓舞,倒教众人平添了不少底气。
膳后众人各自散去忙活。陆呈辞既要筹划后续布局,又得在周边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沈识因则先去了姐姐房中照料,端了饭菜侍奉她用膳。姐姐见她神色恬静,并未因困守在此而消沉,心下宽慰不少。
待姐姐用完饭,沈识因又抱着孩儿轻哄,待小家伙睡熟了,便收拾了姐姐的衣衫准备浆洗。
她端着木盆来到院中井边,正俯身揉搓衣物时,忽见陆瑜朝这边走来。
陆瑜走到她跟前,驻足端详。她手中还攥着湿衣,腕间手背皆沾着水珠。沈识因有些诧异,抬眼问道:“有事吗?”
陆瑜垂眸看了眼盆中衣衫,眼波微动:“怎的亲自做这些?”
沈识因将衣衫浸回盆中:“这般光景,自然该亲手做些事。周烨要忙的事务繁多,顾不及姐姐这边,我理当帮着照料。”
陆瑜望着她仍在滴水的双手,轻声问:“可觉得累?”
沈识因摇头:“这算什么累。”
她历经生死劫难,许多事早已通透,只道:“不过是浆洗衣衫、照看孩儿,比起战场厮杀的将士不知轻松多少。只恨我未习武艺,否则定要随他们上阵杀敌。”
陆瑜没料到她此时竟能说出这般豁达之言。想起昔日在宫中时,她终日将自己锁在殿内郁郁寡欢,沉湎于哀伤之中,令他既痛心又无奈。
而今她精气神全然不同,还能说出这般话,想来在陆呈辞身边,确是过得舒心。
他低笑一声,嗓音里带着涩意:“我……今日是特来致歉。一为当初糊涂伤了你,二为未能护住祖父,反令他为我挡剑殒命……实在惭愧。不敢求你宽宥,只愿诚心说句对不住。”
沈识因抬眸看他:“这声歉确实该道。当时我夫君不在京城,祖父年事已高,你却执意强留,实在不该。人虽该为自身筹谋,追求所爱,却万万不可强人所难。”
“不过往事已矣,你既知悔改,又亲口致歉,我便不再计较。总不该为旧日怨怼,误了往后自在。”
这番话她说得云淡风轻,皆是历经生死后才有的通透。陆瑜听在耳中,心头愈发沉重,哑声道:“祖父临终时嘱托,若我得以活命,不论以何种身份,都莫再为难你。你我可为兄妹,可为朋友,惟愿我能成全你的心意。”
“他这话始终萦绕在我耳畔
,这些时日总想寻个机会与你致歉,今日总算说出口了。”
沈识因望着他,见他神情恳切,语气真挚,不由浅笑道:“这声歉意我收下了。既然如今大家都困守在此,望你能振作精神,助陆呈辞重夺京城。若真有重回紫宸那日,但愿你莫要与他相争。”
“有些东西纵使原本属于你,却也未必当真该是你的。你的命数早由先帝定下,后来种种际遇,乃至能在此地安身,皆是上天恩赐,予你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回,该好好思量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说起来,沈识因心底着实钦佩陆呈辞,钦佩他竟能不计前嫌,既救了陆瑜性命,又不曾与他过多计较,甚至连醋意都克制得恰到好处。
陆呈辞身上那份从容自信与独特气度,最是令她心折。这恰说明他给予她十足的尊重与信任,从不轻易因小事生恼。这般人格魅力,教她与他相处时总是自在安然。
陆瑜听她这番言语,头一回真正读懂了她。原来她并非只有姣好容貌与温婉性情,内里更藏着这般通透坚韧的心性。两个灵魂要相契方能生出情意,看来自己终究不是与她心灵相合之人。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胸中块垒尽消,竟生出几分难得的轻松。他低笑颔首:“你说得是。这些恰是我未曾看清的,正所谓当局者迷。多谢你愿与我说这些。”
他顿了顿,郑重道:“陆呈辞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竭尽全力助他。见你在他身边”
话到此处未说下去。
沈识因浅笑接道:“既如此,便该振作精神,助陆呈辞杀回京城。我等着你们凯旋那日。”
陆瑜应了声,又望了望她手中衣物:“可要我搭把手?”
沈识因摇头:“不必,你且回罢。不过几件衣裳,我自己来便是。”她说着又舀起一瓢清水,低头揉搓起来。
陆瑜不便再扰,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最后深深看她一眼,默然转身离去。
他缓步走着,仰头望见天光正好,骄阳灿灿。原来这世间竟有这般多通透豁达之人,从前久居深宫,到底见识浅了。往后该当好好看看这山河百姓,方能明白身为皇家血脉,究竟该担起怎样的责任。
更深露重,陆呈辞踏月而归。沈识因见他回来,急急迎上前去。
陆呈辞牵起她的手步入内室,沈识因忧心道:“今日情形如何?怎的这般晚才回?”
陆呈辞行至榻边卸下外袍,沉声道:“今日遇着一批杀手缠斗许久,怕是京城那边派来的。我看皇帝按捺不了多少时日,便要举兵来犯了。”
沈识因忙上前细看他周身:“那可如何是好?你可有受伤?是不是又经历了一番恶战?”
“确是交手了一番,但无妨,并未受伤。”陆呈辞握住她的手,“眼下最忧心的是,恐他们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故意激我们出手好探虚实。今日与陆瑜商议时,他主张按兵不动,待对方自乱阵脚再行动。可我担心若拖延太久,反倒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倒不如趁此时机直取黄龙,杀个回马枪。”
沈识因行至案前斟了盏茶:“若陆瑜愿将暗中所藏兵力尽数托出,此战胜算应当不小。他既曾稳坐东宫之位,又能迅速登临大宝,足见其手段非凡。依我看来,他麾下绝不止明面上这些兵马,定还留着后手。只是眼下这般情势,他未必肯轻易交底。”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他面前,又道:“今日他来找过我,为从前囚禁我于宫中、以及祖父之事郑重致歉。观其神色倒是诚恳,我便与他明言,望他能想通透些,全心助你杀回京城夺回帝位。虽说他身负皇家血脉,确有资格争那九五之位,可既然已经错失先机,强求反倒不美。你的能耐他都看在眼里,不妨多予他些时日细细思量,且看他是否愿倾力相助。”
陆呈辞未曾料到她竟能这般坦荡地道出与陆瑜相谈之事。他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只觉周身倦意稍解,执了她的手在案前坐下:“我虽需陆瑜相助,却未必全然倚仗于他。若是过分依赖一人,终究会成牵绊。原是想让他交出部分兵权,我们便可速战速决直取京城。可他的考量却与我相左。”
他沉吟片刻道:“他在京中经营多年,对宫闱秘辛、朝堂脉络皆了然于胸,远胜于我。且他行事向来缜密周全。虽愿多予他些时日思量,奈何形势逼人,只怕等不起了。”
沈识因轻叹:“此事确需从长计议。”
陆呈辞见她跟着犯愁,不愿再与她多谈这些烦忧,温言道:“暂且不提这些了,原也不是旦夕可解之事。如今你随我们栖身在此,可还习惯?往后恐怕还有段艰难时日要熬。”
沈识因抬眸望他,轻笑道:“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遂。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再图重返京城之策。我但求这江山能由一位心系苍生、德才兼备的明君来执掌,如此才能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
陆呈辞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转了话题道:“可还有吃食?我有些饿了。”
沈识因忙回道:“灶上还温着饭菜,我这就去取来。”说着便要起身。
陆呈辞轻轻按住她的手:“不必劳烦,我们同去膳堂便是。”
二人相携至膳堂,陆呈辞净过手,沈识因已将温在灶上的菜肴布好。烛影摇红间,她柔声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一直用热水煨着,你快尝尝。”
陆呈辞抬眸见她眉眼舒展,较往日更添几分温婉,心下只觉暖意融融。他执箸尝了一口,赞道:“今日这菜滋味甚好。”
沈识因看着他浅笑道:“合你口味便好。”
陆呈辞问道:“书媛姐可曾为孩儿择定名讳?”
沈识因摇头:“周烨思量拟了几个,总觉未尽如人意。姐姐说不必着急,慢慢斟酌便是。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今日我抱着他时,还冲我笑呢。”
陆呈辞见她提及孩儿时眉眼俱是欢欣,知她素日里最疼这孩子,便温声笑问:“这般喜欢孩儿?可想将来要几个?”
沈识因浅笑盈盈:“但凭天意便是,不论男女,不拘几个都好。”
她眸光流转,轻声反问:“你呢?”
陆呈辞回道:“我亦如是。不论子嗣几何,是男是女,最要紧的是好生教养,令他们成才。”
“正是此理。”沈识因颔首,“更要予他们满满的疼爱。”
她自幼在父母兄姊的呵护下长大,家中永远洋溢着温情暖意,从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陆呈辞这般坎坷的身世。历经这许多变故,她才愈发感念自己生在那样和美之家是何等幸运。
陆呈辞默然点头,心下却泛起些许涩意。若非因他之故,沈家那般美满的门第又何至于沦落至此。他匆匆用完膳,二人收拾罢碗盏,执手行至院中。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筛落满地清辉。
沈识因在槐荫下坐定,陆呈辞便枕在她膝头,轻声道:“今日有些乏了,且容我躺一会。”
她应着,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轻柔抚过他眉眼。陆呈辞凝望她片刻,转而望向墨色天幕。星子如碎玉般散落夜空,沈识因也随之仰首,但见星河迢迢,晚风拂去周身暑气。
二人就这般静静坐着,不必言语,不需动作,只这般相伴便觉圆满。若得长相厮守,该是何等幸事。
这一夜,陆呈辞始终偎在她膝头,先是共赏星辉,后又细语低喃,直至月沉西厢。
二人从诗词歌赋谈到平生趣事,竟发现读过同样的典籍,有着相似的喜好,言谈间愈发觉着心意相通。
沈识因犹记新婚夜陆呈辞所言——他此生所愿,不过求得一个简单温馨的家。
而今这家园尚未安稳,前路仍多艰险。可沈识因早已无所畏惧,但求与他携手并肩,共渡这最艰难的时日。
未出半月,禹州宅邸果然遭遇大批暗卫突袭。刀光剑影间,众人只得弃了这处落脚之地,辗转迁往一处僻
静村庄暂避风头。
此后,陆呈辞率众人接连抵御暗中袭扰。果如他所料,对方意在激怒他们主动出击,欲将其逼入绝境。
陆瑜始终主张按兵不动,起初陆呈辞执意要分兵迂回直取京城,然几番周旋后,发觉确实难觅良机,只得依陆瑜之策暂作隐忍,同时暗中布置攻打皇城事宜。
这日天色未明,陆呈辞与周烨、付恒带着几十余亲信,乔装改扮潜入京城。如今远离帝都,若不能安插耳目及时传递消息,只怕要误了大事。唯有将眼线布到天子脚下,方能洞察先机。
陆呈辞一行人离去七八日杳无音讯,沈识因终日心神不宁。如今栖身的村落总觉不安稳,她每夜抱着姐姐的孩儿守在榻前,心弦时刻紧绷着,生怕猝不及防间便有刀兵袭来。
这日黄昏,禹州附近的西河方向烟尘滚滚,大批官兵如黑云压城般向村落疾驰而来——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
最后一战,大家都挺住,好日子马上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