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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事到如今,你竟还敢躲?”


    男人带着怒火的吻铺天盖地,不,他不是在吻她,是在惩罚。


    他撬开她的牙关,卷过她的舌厮磨啃咬,云笙的口腔里被他侵占地满满当当,他似在攻城掠地,舔舐着她腔壁里的每一寸。


    那股窒息喘不上气的感觉再次将云笙席卷,她支支吾吾着,泛红的眼角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谢湛的手复又移到云笙高高昂起的脖颈处,他粗粝的虎口摩挲着她纤细脆弱的青色筋络。


    两人唇齿间蔓延出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也浑然不在意,全逼她吞咽下去。


    “不……我不要。”


    谢湛眸光一黯,要不要不是她说了算。


    云笙被谢湛重重摔到锦榻上,连带着床帐都扯下半分,她浑身哆哆嗦嗦,清亮水润的眸里满是惊恐。


    就算初次夜里,云笙都没这么怕过,亦没这么疼过,疼到牙齿都在打颤,他称不上丝毫温柔,将她的衣裙扯个稀碎。


    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双目赤红,一双幽深如寒潭的黑眸里怒气翻涌,云笙瞳孔睁大,谢湛见她想往她榻下跑,咬上她的脖颈。


    “你跑什么?嗯?之前不是很乐意伺候本侯,不是对着本侯笑,现下又如何哭丧着一张脸?”


    谢湛的唇又移到云笙小巧的耳垂上厮磨啃咬。


    “我不要,不要,你……”


    云笙的嗓子都哭哑了,她不要,不要这样,为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不肯听她解释?


    她以后……都不想再与他多说。


    “不要?不要本侯,那你要谁?是那个自私自利蠢笨如废物的谢清远,还是那个胆小懦弱靠家中护佑的平阳郡公?”


    “说话。你不要本侯你要谁?”


    谢湛脑海里几乎是瞬间想到两张脸,平阳郡公更甚,他脱口而出质问着。


    滚烫的热泪顺着云笙的眼角,脸颊滑落,渐渐堆积到脖颈处,被侵染湿透一片。明明是热的,她的心却凉到透底。


    昔日谢清远不信她与谢明皓一事,如今她不过与平阳郡公随意说过几句话,谢湛便因着没影儿的事对她疑神疑鬼?


    在马上那日还道他已经发泄过,原来他从未真正信过她。


    他与谢清远又有何不同?


    大概在谢湛心里,她不过是假清高罢了,起初万般不肯从他,后又为了活命主动攀附他,所以平阳郡公不过与她说几句话,她便是水性杨花贴过去吗?


    云笙湿润的眼睫被粘成一团,她用力眨了眨眼,自嘲道:“随便你怎么想。还是侯爷以为平阳郡公与你一般,会不顾我意愿私下强逼?”


    谢湛沉沉粗喘着气,她果真还记恨着之前的事。这些日子的温顺,全是她装的。


    他怒火滔天,旋即这般重重将云笙翻过去,密密麻麻地吻落在她雪白的肩背上,谢湛冷嗤道:“本侯逼你?你错了,是本侯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当那谢清远是个什么好东西?”


    云笙一张哭得通红皱巴巴的小脸埋在枕面上,她紧紧拽着床褥,唇瓣咬到发白,无声啜泣。


    是,谢清远负了她,她无力反驳,可依旧改变不了他强逼她的事实。


    云笙恨这具不听话的身子,她明明……明明是不情愿的,谢湛却满意到极点,这是他一手调教开发出来的身子。


    除去他,谁还能将她喂饱?


    瞧瞧,他们多么匹配,可怜的她又有多么贪吃。


    云笙心如死灰,他就是要羞辱她。


    谢湛蹙眉,大手掰过云笙的脸,重重吻了上去。


    “既没有怀上,那便从今日开始怀。”


    云笙坠到难受,他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外头的天彻底暗淡,疾雷惊炸,秋雨顺着廊檐倾盆而下,哗哗直流的雨水将雨中摇曳本就快败落的秋牡丹拍打的蔫了下去,彻底没了精气神。


    云笙的手蓦地被男人拽过,他带着自己抚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紧绷的咬肌微微动着:“你瞧,这般是不是就像怀上了?”


    他蓦地凶猛,云笙瞳孔惊缩,玉一般的身子轻轻抽搐个不停,那里怎么可以?


    疯子,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云笙哭着连连尖叫:“我不要,我不要,不要给你生孩子。”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由他随意摆弄的物件儿。


    谢湛被她激怒,窗外狂风暴雨,天光乍破,电闪雷鸣的一道白光蓦地映照进内室,墙壁上投出两道扭曲交缠的身影。


    须臾的功夫,云笙浑身抖如筛子,她小嘴微张着,喉咙里的尖叫声又被他以吻堵了回去。


    云笙白眼一翻,浑浑噩噩快要没了知觉,一时间静寂的内室只剩男人转为平静地粗喘声,与外头的雨声渐渐混杂在一起。


    ……


    门外守着的阿喜急都要急死,现下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这扇门却依旧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若换成以前,阿喜是不会担忧的。可……可方才那番动静,云夫人哭得也太狠了些,与往常听着有些不同,她也不明白侯爷的脸色怎那么差?


    白元宝远远瞧着转圈的阿喜,没忍住低叹道:“行了,你在你杵着也没甚用。侯爷发起火来,云夫人哪能承受得住?”


    他没说的是,这云夫人定是没少遭罪。


    白元宝面色复杂,叮嘱道:“你叫小厨房的人多烧些热水,再去拿些女郎家用的药膏。”


    阿喜哎了一声,白元宝没忍住又道:“你素日在云夫人身边伺候着,也多劝劝她,老实本分伺候侯爷便是,少整这些幺蛾子,到头来她能得什么好呢?顺着侯爷总归是比逆着侯爷好过日子的,你说是也不是?”


    “她将侯爷伺候舒坦,再给府上添几个活泼伶俐的小郎君或是小女娘,有了孩子榜身,日后主母进门她也不怕,吃香喝辣的日子有甚不好?这云夫人怎就想不通,再而三的不肯给侯爷生孩子,这般殊荣,侯爷又独宠她一人,她该偷着乐才是,好好的福气怎就偏不要?”


    白元宝想不通,阿喜怔怔的,原来那避孕的香料是云夫人自己置办的?


    她现下也有些想不通了。


    侯爷的宠爱,这般好的日子,府上有多少想爬床的婢子一飞登天,可惜侯爷从不拿正眼瞧过。


    她低低叹息一声,想着再去小厨房给云笙做些吃食,她晚上还未怎么进食。


    不管怎样,人总要吃饱东西才能打起精神。


    _


    这场秋雨来的急去的也急,方才还是倾盆暴雨现下又转为绵长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滴滴答答个没完。


    内室烛光映映,拔步床的帘帐后,女郎似只受惊的小猫儿,安安静静蜷缩在那里。


    清爽的风透过半掩的窗户,散去一屋子的味道。


    云笙是被憋醒的,她想如厕。


    她悠悠转醒,双眼红肿的有核桃般大小。云笙望着外头黑漆漆的雨幕,晕眩的大脑终于回过神来。


    腹部的撑漲感叫她不适,她蹙着细细的柳眉,掀开床褥,登时吓得惊叫出声。


    小腹坠坠的,微漲的肚皮如同怀了三个月的身子,云笙大惊失色,唇瓣咬到发白,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笙气得浑身发抖,她挺着小腹,难受极了,如何都弄不出来。


    她愤愤,用了全身的劲头,小腿动了下的功夫,只听见一阵叮铃啷当地铃铛声在晃荡。


    脚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将盖在腿上的被褥也全部扯过,云笙垂眸看去,咽喉处像是被人掐住,尖叫声发都发不出来。


    她的小腿至脚腕被一串黄金铁链缠上,直到连上拔步床的床尾架子,一把金锁将链子牢靠地锁着。


    云笙抽搐着,眼眶发红。


    他用链子把她锁起来,谢湛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他逗养的小猫小狗儿,可小猫小狗都不会被锁着,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云笙不想再忍,不想再过这种糊涂下去的日子,她与谢湛无话可说。


    女郎家低低啜泣的哭声从室内传来,守夜的阿喜忙打个盹儿惊醒,她轻轻推开门,云笙忙抹泪,扯过被褥盖在她鼓起的小腹上。


    阿喜无措地站在床边问:“云夫人怎醒了?莫不是饿的?要不要奴婢去给您端点吃食?”


    云笙的嗓子沙哑干涩,她想喝水,可她小腹被撑到难受,她更想如厕。


    她低声问道:“现下几时了?”


    “快子时了,云夫人。”


    云笙抿抿唇:“谢湛在哪?我要见他。”


    阿喜听云笙直呼侯爷的名字,面上一惊。她悄悄抬眸望去,只见云笙虽面容狼狈,垂着的眉眼间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颇有些同情的望向榻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嘴问道:“云……云夫人可是想如厕?”


    云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身子一僵:“你,你们都知道了?”


    阿喜讷讷,绞弄着手指不知该说甚。


    那番大动静,又有谁能不知道呢?


    她本想着给云笙清理过身子过后,替她上些清凉的膏药,谁知拾掇拾掇,侯爷将众人都撵了出去。


    云笙想到什么,她摸摸身下清爽的床褥,僵硬问道:“这些东西,也是你与其他婢子一同置换的?”


    听阿喜应了声,她面上青红交接,险些没将褥子抓烂。


    不是羞的,是觉没脸做人,谢湛是一点脸面都不肯给她留。


    “我要见他。”云笙又重复一遍。


    她话音方落,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屏风后隐露出一角玄色的衣袍,阿喜惊道:“侯爷。”


    云笙长睫一颤,不禁偏过头去。


    第37章


    谢湛抬手,阿喜悄悄退下。


    他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石雕,面上是房事平复过后的沉寂。


    云笙捏着手心,声音冷冷的:“为什么锁我?我要去净房。”


    谢湛斜睨过去,他望着云笙倔强的眉眼,面上忽地发笑:“本侯为什么锁你,你不清楚?你既不愿生本侯的孩子,便直到你怀上为止。”


    云笙仰面,唇瓣因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


    “我不要。你凭什么锁我?”


    如若真的没日没夜被他锁着,困于这一方床榻间,每夜只等着他来睡觉,那种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她不是他的禁,luan,亦不是只给他生孩子的工具。


    “凭什么?就凭本侯是你的夫主,这个府上本侯说了算。”


    谢湛冷笑,他蓦地坐到榻上,轻轻抚过云笙发红的眼角。


    云笙愤愤瞪他,旋即偏过头去,嫌恶道:“你别碰我。”


    “怎么?脾气见长成这个样子,是给本侯甩脸子?”


    云笙抿唇。


    她知道谢湛喜她温顺,可云笙偏偏不想再叫他如意,他不让她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云笙偏要与他对着来,他最好腻了她,远远将她丢到脑后才好。


    “我要如厕。”


    她抬起脚,面色难看道:“你锁着我,我如何去净房?”


    谢湛总不能恶心到叫她湿了床褥。


    云笙的脸被他掰过来,他抬起她的下巴,面上一片寡沉:“怎么?你就只想如厕?”


    谢湛说话间,他撩过云笙的衣裙,滚烫的掌心抚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忽地扯扯唇角:“你乖些。待你有了身孕,肚子便也是如今这般大罢。”


    云笙面容一僵,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背脊毛骨悚然。


    他到底在说什么疯话?她现在彻彻底底不想给他生。


    “你,你不要碰我,我说了我难受。”


    云笙眼瞧谢湛握住那物件儿,她撑到忙托住自己的肚子,不顾尊卑急急出声:“谢湛。”


    她难受到满面通红,清润润的杏眸里闪烁着泪花,谢湛望向她急红的眼,终于大发慈悲收手。


    他笑得叫云笙发慌,只听他道:“不过是如厕而已,本侯叫人给你准备了盂盆,你就在这如。”


    云笙瞪大眼,越发难以置信。


    她侧目,只见谢湛走到桌案边,昏黄的角落里竟当真放有一个青玉做的盂盆。


    云笙扭过头去,一脸倔强:“我不要这个。”


    她又不是幼子老妇,没有那个脸。


    谢湛眼冷唇扬,好声提醒她:“既不想用,那便憋着。”


    云笙的肚子越发坠着,哪里还能继续憋?


    她算看出来了,谢湛今夜是不会将链子给她打开的。


    云笙抿抿唇:“那你出去。”


    谢湛恍若未闻,久久不语。


    这条纯金打造的链子很长,完全不影响云笙在这张榻上行动,她瞧见谢湛神色,心头堵着的气越发难受。


    随便他,反正被恶心的人不是自己,她在谢湛面前,还有什么羞耻心可言?


    云笙阖了阖眼,终是不情不愿去拿盂盆,她动作一顿,蓦地想起什么。


    “你给我用了什么?拿出来。”


    谢湛冷哼:“本侯给你用了什么,你不清楚?”


    云笙死死咬着裙摆,她偏过头去,不愿看这淫乱的一幕。


    泄出来的那瞬,云笙的小腹肉眼可见的扁了下去,只谢湛仍不肯松手,他重重按着唇珠,云笙身子抽搐。


    她下意识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急急出声:“不要,我不要。”


    羞耻心终是将她湮灭。


    谢湛高高在上睨着她:“怕甚?不是说忍不住了?你莫不是忘记方才在榻上,你淋了本侯一身?”


    “都是你,都是你逼我的。”


    云笙宁愿憋红一张脸,也始终不肯。


    她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没有一点尊严,都是被他逼的。


    “你是本侯的女人,这副身子本侯哪里看不得摸不得碰不得?你我合该嵌在一处,本侯都不嫌弃,你有甚过不去好羞的?”


    谢湛眸光微闪,毫不留情地再次逼她。


    云笙纤细的身子蜷缩着发抖发颤,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泄了出来。


    这一瞬,她是真恨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云笙哭得一抽一抽,泪水将眼睫沾成一团,朦朦胧胧中她瞧见谢湛收回手,他从怀里掏出方手帕,面无表情地一一拭着他的指。


    她挺直的背弯下去,心蓦地无波无澜。


    云笙的脸埋进床帐中,低声哽咽:“我想沐浴。”


    谢湛神色淡淡:“本侯叫阿喜打水进来。”


    云笙扯扯唇角,嘲讽一笑:“侯爷这般羞辱我,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你是本侯的心头肉,本侯如何舍得?”


    他笑声发凉,云笙的后背亦觉一阵毛骨悚然。


    心头肉?谁家心头肉如她这般屈辱?


    她若再信他的话,捧出自己的真心,才当真是个傻子,蠢到无可救药。


    “无人敢嘲你,亦无人敢看低你。谁敢乱嚼舌根,本侯便杀了谁。”


    他冰冷沉寂的声音叫云笙听的头皮发麻。


    谢湛临了再看云笙一眼,甩袖离去。


    再不给她些教训,她还真当自个儿是个菩萨心肠,能一再被她挑衅?


    来日方长,谢湛自是有信心能将她调教成完全合自己心意的。


    _


    那一整夜,云笙彻夜难眠。


    次日狩猎还在进行,她再未踏出过这个房门。


    屋子外头多了几个冷脸侍卫,云笙知道,她彻彻底底被谢湛关了起来。


    一上午心不在焉地赵窈窈与谢亭兰又寻过来,守在门外的阿喜忙上前道:“云夫人还在病着,侯爷说近来不许叫她见客。”


    赵窈窈疑惑,自言自语道:“笙姐姐病了,我们才更要去探望探望她啊。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病何时才能好?”


    其实她更倾向于云笙是因难以有孕的事在谢湛那落了脸子,一个人才闷在心里头难受。


    谢亭兰若有所思。


    她心思素来细腻,瞅瞅门外的侍卫,心下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云笙估摸着是被她大哥关了禁闭。


    不论是因着什么,总归云笙惹恼了大哥。就算现下尚未失宠,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父亲是个白身,谢亭兰只能靠母亲与自己,她一向会审时度势,当即垂眸,去扯扯赵窈窈的袖口。


    “养病最需要清净,你吵吵闹闹的,云笙还如何养病?待云笙病好,我们再来探望也是一样的。”


    赵窈窈一愣,忽觉她说得在理,冲屋里喊道:“笙姐姐,那你好好养身子,待回头我们再来看你。”


    “咦,你方才怎么不叫小嫂了?”她看向谢亭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谢亭兰一怔,随意敷衍道:“我嘴快,快些走吧。”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彻底没了音,云笙怔怔愣愣坐在榻上。


    须臾,她忽地扯扯唇角,小嫂?云笙?


    接下来谢湛忙着猎场上的事,也不曾来过。


    云笙从起初的难以接受逐渐转为麻木无神,她怕如厕不便,吃喝都不想多用,任阿喜如何劝,她也不肯。


    阿喜心中唏嘘,只好为云笙寻来几个话本解闷,云笙瞧着仍是无甚精神头。


    狩猎结束即将返程回城的前一日,她终于开口说话:“我要见谢湛。”


    晌午时分,谢湛绕过屏风进来,云笙静静坐在那里。


    她有些难以启齿,仍是张了张嘴道:“我要如厕。”


    谢湛蹙眉。


    云笙闭上眼,憋着心头的气继续:“不是小解。”


    谢湛变了脸色,轻晒道:“难受?你如何不早说?”


    此事的确是他疏忽,偏她非要与他硬着来?她就不会服一句软?


    “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云笙自嘲一笑,她的话重要吗?又有谁会听?


    她的脚被谢湛握住掌心里,“啪嗒”一声,那把牢牢锁住云笙几日的金锁蓦地解开,云笙动了动脚,竟觉有些不适。


    阿喜扶着她去了小隔间里的净房。


    再出来时,谢湛仍坐在榻上。


    云笙也不知他还会锁自己几日,索性明日回城,路上他总不能还锁着她。


    她不想多看他一眼,默默垂眸。


    谢湛瞧见云笙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头那股火蹭得窜上来,他沉声道:“过来。”


    云笙只当没听见,头也没抬一下。


    谢湛一把扯过云笙,滚烫的掌心抚在她腿上,旋即握住她的脚腕细细把玩。


    在云笙惊恐的眼神中,他没再用那根又长又粗的金链锁她,反倒扯过一条细细的纯金链子套在她脚踝上,中间那把锁亦是精致小巧。


    “你听话些,这几日亦好好想想。”


    云笙只觉他这话莫名其妙,好好想想,让她想什么?


    她不愿吭声,谢湛心头连连冷笑。


    云笙余光瞥见他离去的背影,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她低头望着脚上的链子,眸色暗淡,一时间再次加深自己成了被谢湛关起来的囚徒。


    就连回城时,云笙坐在马车里,旁人都道她身子不适才走路不便,却不知她一双脚踝上被金锁锁着,裙摆将一切都默默掩去。


    待皇帝仪仗行出别宫不久,两面的山头上倏然百箭齐飞,云笙只听马车帘外“咻咻咻”的放箭声登时叫群臣乱成一团。


    内侍监拖着一条腿,急慌慌护着永徽帝道:“来人呐,有刺客,速速救驾。”


    第38章


    马车倏然停下,摇摇晃晃的,车上的云笙和阿喜险些没撞到车壁上,主仆俩互相握住对方的手,颤抖的身子抱在一处。


    外头的打闹声一片喧闹,后妃官眷们皆吓得不清,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归于平静。


    车帘外头蓦地响起两道男声:“云夫人切勿出来,侯爷叫我们来守着你。”


    阿喜眸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没忍住道:“云夫人别怕,侯爷还是顾着您的。”


    云笙面无表情,没由来扯扯唇角。


    山头上的蒙面黑衣人扯着同伴,急声道:“够了,速撤。主子没让伤人,小心被禁军给围了,咱们回也回不去。”


    那人不服,骂骂咧咧道:“他娘个老子的,若不是行宫里谢湛那厮的防卫太过缜密,老子定在行宫便叫永徽帝吓个屁滚尿流,还用得着在这山头上受这个窝囊气?”


    说来说去到底是他们手里的兵不够,否则早率兵杀回长安,还能容忍永徽帝安坐帝位?


    这些个臣子们,简直枉费忠义二字,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忠的是个大逆不道,人面兽心的乱臣贼子!


    “咻咻咻”


    禁军的箭射了过来,黑衣人抬手叫兄弟们撤退,又去拉扯同伴:“忘记主子是如何嘱咐你的?切记不可鲁莽冲动,达到目的即可,速撤。”


    谢湛收剑,他与太子一直伴在永徽帝左右。


    永徽帝被内侍监搀扶着,他上了年纪,已然被吓得不清。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他咬牙吩咐禁军:“天子脚下,岂有此理。来人呐,速去给朕追。”


    谢湛面无表情,在侧冷眼旁观着,他心中冷笑连连,一群屑小之辈,索性忍着没在行宫里动手。


    如此永徽帝便是问罪,也奈何不了他。


    永徽帝亦是想到这点,他缓过来问道:“青天白日的竟敢有人行刺帝驾,谢卿以为如何?”


    谢湛面容沉静,他似是思衬片刻,道:“陛下莫急,微臣观方才刺客行径,倒不全然是来行刺的,这些箭头皆有故意射歪的嫌疑。”


    比起行刺,倒更像是挑衅。


    他话落,蹲在地上随意捡起一只箭头,站在前面的几位大臣蓦地瞪直眼,胡须都在颤:“这……这箭头样式,倒是与已故章仁太子府上打造出来的一般无二,只章仁太子都过世五年之久了,又有谁会用这种箭头?”


    众人脸色大变,一片哗然。


    永徽帝捏紧拳头,气的牙齿都在打颤。


    好他个大侄子,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他将此事挑上明面,若他当真出了丝毫意外,全天下人又有谁不会怀疑他这个皇帝?


    群臣交头接耳,低低的议论声渐渐响起。


    “章仁太子故去那年,有人便说他的尸骨被烧成焦炭,连脸都认不清到底是谁的,莫不是章仁太子没死,还尚在人世?”


    “慎言。不过是枚样式一样的箭头罢了,只要有心人寻到曾在章仁太子府上做事的工匠,何愁打造不出一模一样的箭头?”


    杜皇后的父亲杜尚书如是道。


    他甩过袖口,拱手看向心绪不宁的永徽帝:“陛下,若仅凭一枚箭头便胡言章仁太子尚在人世,实在无凭无据,未免太过荒谬。依微臣之见,恐是有不怀好意的屑小之辈借已故章仁太子的身份,趁机做乱才是真,此事陛下定要严查。”


    谢湛不动神色看了眼杜尚书。


    群臣心思各异,永徽帝是如何登基的,在场众人惧是清楚。


    若章仁太子当真存活于世,他们这些臣下……


    永徽帝定定心神,冷声道:“国丈说得在理,方才刺客一事,朕已派人去追查。若果真有章仁太子踪迹,朕定派人好生将朕的侄子接回来,若是有人故意做乱,朕绝不会姑息。现下摆驾,其余事回城在朝上商讨。”


    他话虽如此说,只这回城的路上,众人的心头皆是沉甸甸的。


    阿喜放下撩起的车帘,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云夫人您说,这章仁太子当真又死而复生了?”


    云笙神色不济道:“明日朝上,许就有了消息。”


    她不信人能死而复生,除非人根本没死。


    直到申时,帝驾方才入城,定北侯府门前亦停下几辆马车。


    次日朝上传来消息,原来昨日禁军追过去时,才发现那一伙刺客举着的旗头竟是青州瓦沟寨的山匪。


    青州近些年来匪患甚重,瓦沟寨便是一处大寨,因着其有两座天然的山脉阻断做屏障,地理上呈易守难攻之势,是以青州刺史曾数次派人剿匪,皆以颓败告终。


    只如今那伙山匪竟胆大包天,一路探入长安刺杀皇帝,青州刺史得知后,吓得连夜便递了请罪折子,并言明他实在无能,望朝廷派人协助他一同剿匪。


    云笙听阿喜说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只多数臣子都赞同出兵剿匪一事,否则朝堂与永徽帝的颜面何在?


    再加上章仁太子一事不明,剿匪已是大势所趋。


    永徽帝最怕的便是他那尚未死透的侄子已经跟山匪搅在一处,是以派谁去剿匪一事他迟迟没个定论,方下朝便将国丈杜尚书叫去御书房商量。


    阿喜气愤道:“这群山匪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来长安脚下行刺!这匪剿的好,就是不知陛下是否会派侯爷前去?”


    云笙手指微动,扭头背对着阿喜躺在榻上。


    阿喜讪讪,云女人如今是连侯爷的名字也不想听见了吗?


    长久下去,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生生等着失宠。


    云笙眨眨眼,用力将眼泪逼回去。


    耳畔是阿喜长吁短叹的声音,她知道阿喜是怕她失宠,是想劝她向谢湛服软低个头。


    只经过那夜的事,云笙现下心里麻木的很,她不愿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宁愿静静躺着。


    即便回府,谢湛仍旧锁着她,她的院门里亦多出两名冷面侍卫。


    云笙苦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倔什么,她明明最是清楚,与谢湛对着干,她讨不到任何好。


    长长睡了通午觉起身,百无聊赖地云笙伏在桌案上读书练字。


    窗外蓦地响起一阵长鸣嘶吼的鸟叫声。


    云笙一怔,随后问阿喜:“是那只斑雀吗?它活过来了?”


    她近日浑浑噩噩,倒是无暇顾及它。


    “是那只斑雀,底下寻了个会伺候鸟的仆从,几日悉心照料,它的伤口竟奇迹般地恢复个七七八八。多亏云夫人心善,这才救了它一命。”


    云笙低声道:“若它不想活,谁又能救它呢?你打开窗,叫我瞧瞧,它怎嘶吼的这般厉害。”


    阿喜应声,将半掩的窗户全部大敞开。


    她喊住婢女道:“云夫人想看看那只斑雀,这是做什么去?”


    被问话的婢女停住脚步,她提了提手里的鸟笼,如实道:“这只鸟太过折腾能叫,奴婢们怕扰了云夫人养病歇息,想着将它拿远些。”


    云笙站起身来,目光望向窗外的鸟笼,只见那只斑雀在笼子里扇着翅膀扑腾个没完,它傻乎乎地直往笼子上撞,似是要撞个头破血流。


    她看眼脚腕上锁着她的纯金链子,再看看这间处处陈设精致的屋子,云笙陡然生出一股与这只斑雀同病相怜的悲哀。


    它被关在鸟笼里,而她亦被关在谢湛亲手为她打造的金屋里。


    云笙扯扯唇角,吩咐道:“它的伤既已养好,便将它放飞吧。”


    婢女犹豫道:“这……云夫人暂且等等,待奴婢问过侯爷,再来回您。”


    若换成以前,这点小事,她定一早听了云笙吩咐。只白总管早早放过话,近些日子与云夫人有关的,她们皆得去禀了侯爷。


    云笙面容僵硬,她望着外面渐渐褪去的日头,忽觉好笑,她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得主了吗?


    须臾,那婢女在门外回话。


    “侯爷说了,这只斑雀既求您救它,如今伤好便想着飞走,天底下没有这般好事。侯爷还说……”


    “还说什么了?”云笙捏紧手心。


    婢女继续回:“侯爷还说您既救了它,想来心中也是喜欢的,叫您养上一段日子。待时日一长,这鸟开始依恋您,便也不再叫了。”


    西斜的日头打在云笙苍白的脸上,她摇摇欲坠两下,蓦地跌坐在矮榻边。


    阿喜看去,大惊失色,只见云笙已然泪流满面。


    云笙扯过裙摆,她定定望眼泛着金光的链子,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


    她不能再退后一步,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想见侯爷,你去帮我请来吧。”


    阿喜大喜,忙欢喜应下,云夫人可算是想通了。


    她劝说道:“待会儿侯爷来了,您温柔小意的服个软,侯爷保准还如从前般疼宠您。太医留下的药方,奴婢日日给您煎着,待养好身子,您再给侯爷生几个孩子,日后何愁地位不稳呢?”


    云笙眉眼淡淡,久久不语。


    阿喜搓搓手,没再说什么,转头出了院门。


    估摸着一刻钟的功夫,外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云笙静静坐在榻上,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屋门被人轻轻推开,她抬眸看去,雕花屏风后隐约能看出一道如巍峨山岳般挺拔的身影。


    两人各自僵持着,终是云笙受不住这种沉寂,率先开口:“我不想再被锁着,还请侯爷将这条脚链打开吧。”


    须臾,谢湛冷声问:“你差人叫本侯过来,便是为着此事?”


    他大步跨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云笙越发纤瘦的背影,谢湛眉心一凝。


    “是。难不成侯爷想锁我一辈子吗?”云笙淡淡一笑,只那笑实在称不上好看。


    “只这一句,你就再无话对本侯说?”


    谢湛目光沉沉,下颌骨绷得越发紧致。


    他冷嗤道:“若本侯说是,你又如何?”


    “侯爷若不应允,我当真不如一抹脖子了断自个儿。”


    云笙的声音轻飘飘的,她话落,当即拽下鬓发间的发簪,直直抵在她细弱的脖颈处。


    谢湛身形一幌,掩在袖口下的长指微微颤动,他似是笃定道:“你不敢。威胁本侯做甚?”


    “是吗?”云笙莞尔一笑。


    她扯扯唇角,旋即抵着脖颈的那支发簪稍稍又用去几分力。


    云笙清楚谢湛知她怕死,她不敢来真的,是以她从未想过做做样子便能将他糊弄。


    她狠狠心,咬牙忍着疼痛,利落地刺破她脆弱的皮肉,刹那间鲜红的血随之洇出。


    云笙笑容发凉:“我是不敢。只若不是侯爷逼我,我又怎会这般?”


    她话落,眼前便迅速闪过一道黑影。云笙仰面,清润的双眸里倒映出男人紧绷着的怒容,他力气之大,紧紧抓着她的肩头。


    云笙纤嫩的手腕被他拽起,“啪嗒”一声,她攥在手心里的发簪跌落在地。


    “你真是好样儿的。”谢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他用力扯过一角衣袍,动作粗暴地摁在云笙脖颈处的伤口上。


    血渐渐洇出,谢湛漆黑的瞳孔微缩,心头压着满腔怒火。


    这个女人,可真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她如何就不肯与他低头说句软话,偏要玉石俱焚般跟他对着干?


    她素日不是颇为温顺,现下怎又不愿了?


    谢湛许是要故意惩罚她,他力气很大,云笙缩了缩脖子,疼的蹙眉。


    “你也知道疼?”谢湛冷笑连连。


    云笙咬唇,偏过头去不愿看他。


    谢湛扣紧牙关,喉间缓缓挤出一句话:“你不过是仗着本侯不舍罢了。”


    云笙长睫一颤,捏着衣裙的五指倏然合拢。


    她是,是仗着谢湛对她有几分喜爱,所以她赌赢了。


    只是这不知几分的喜爱,云笙再不敢要。


    “来人,进来给云夫人上药。”


    云笙急急抓住谢湛的胳膊,定定望向他:“那我的要求,侯爷是否应允?”


    谢湛面色难看,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攥紧。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明晃晃威胁过他,谢湛想。如若换成旁人,他早一刀了结了对方。


    小娘子珠钗散乱,一头青丝落了满肩。她仰头看他,半张芙蓉面上尽是倔强,那双水润润的杏眸亮得惊人。


    谢湛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面上已然平静如水。


    他未言,却扯过云笙,将人按到榻上。


    云笙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她捏紧手心,只见谢湛握住她的一双脚,轻轻的“咔嚓”一声,那把纯金打造的金锁蓦地开了。


    “本侯叫你好好想想,你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谢湛忽地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踏出屋门。


    云笙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旋即一把扯过缠绕在她脚踝上的链子。


    她抿唇,何尝不懂谢湛的意思?


    只是一昧温顺退让,谢湛只会更加欺辱她。她是活生生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素日不论他在榻上如何,那夜他怎能那般待她?


    云笙摸摸脖子,这种痛楚不知是被她方才刺的,还是之前被谢湛掐的。


    阿喜战战兢兢替云笙上好药膏,随后轻轻往她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带,美人低头垂眸,凝眉间也透着股淡淡的忧愁。


    她心中倏然叹了口气,她还道云笙已然想通,没成想两人依旧不欢而散,脖子上还又重新添了伤痕。


    云笙听阿喜长吁短叹,轻轻笑道:“憋了这么久,你还是想劝我吗?”


    阿喜张了张嘴,没忍住道:“奴婢……奴婢只是不懂。不论您之前是何身份,又是因何被侯爷纳进后院的,侯爷对您的好,奴婢们都看在眼里,那一框框的绫罗绸缎送进您院里不说,还为您打发了那几个通房婢子,素日里凡事更是护着您。是以奴婢实在想不通,那避子的多伤身子呐,您怎就日夜戴在身上? ”


    “你们是不是都想说,是我太过不知好歹了些。”云笙望着窗外的夕阳,神色很是平静。


    阿喜讪讪,没再吭声。


    云笙扯扯唇角,心头蓦地酸涩。


    谢湛教她读书识字,教她骑马,在众人面前也时时护着她,更别提那日宫宴,她也曾天真以为他信她。


    至于流水般的赏赐,更是他对她的宠。


    可这些多么像主人对豢养的小猫小狗亦或是小雀儿的宠,谢湛的宠不过在他弹指之间,于他而言是九牛一毛。


    这些东西他生来便有,更是不曾放在心上。


    一旦她忤逆他,不顺他的意,他抬手间顷刻便能收回。怕是换一个人,他依旧会这般宠爱。


    是以在发现她避孕后,他怒不可遏,豢养的小雀儿怎能脱离主人的掌控?


    是以头回见面,他便以滔天权势逼迫于她,一只逃不出他掌心的雀罢了,他又怎会问问雀儿的意愿?


    云笙终于懂了,谢湛的宠是什么样的宠,而她日渐沉溺在这种宠中,会越发温顺如他的意。


    她自嘲一笑,是她太过愚蠢。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妾室,又怎敢生出旁的妄念?


    终归是她可笑。


    云笙什么都没有,只剩她的一颗真心,她日后会好好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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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湛冷着张脸从云笙院里出去,阖府上下片刻的功夫便得了消息。


    众人都默默估摸着,云笙的好日子到头,兴许是要失宠了。


    自回府后谢亭兰没再来过,赵窈窈倒是隔三差五赶来探望,全被阿喜挡了回去。


    云笙与谢湛便这么僵持两日。


    暮色浓浓,谢湛的书房烛光映映。


    眼看快过子时,白元宝打着哈欠,心疼道:“再看下去,侯爷仔细眼睛伤神,不若今儿就歇了吧。”


    “嗯”谢湛合上书卷,太阳穴疼得厉害。


    他缓缓抬眸,望向昨夜被箭头钉在木桩上的信封,夜半来信,这封信的主人是谁,近乎不言而喻。


    剿匪一事在朝上争议不休,永徽帝迟迟不肯拍板,不过他估摸永徽帝在斟酌许他领兵一事。


    不论是当今的永徽帝,还是昔日在位的先皇,在谢湛看来,惧称不上贤明君王。


    只父亲愚忠,心心念念着祖辈立的规矩,任先皇如何猜忌,便只有一句臣领旨。


    谢湛不是父亲,他忠君,只他忠的是贤明之君,是不会因臣子功高盖主,而日夜疑心的君主。


    奈何帝王多疑,向来如此。


    昔日永徽帝登基之时,传去北庭的信使声称,是二皇子大逆不道起兵造反,章仁太子为杀出东宫就驾,而殒身火海。


    若当时情景果真如此,永徽帝又在畏惧什么?章仁太子又缘何躲躲闪闪,与他装神弄鬼?


    第一次收到信封时,谢湛不予理睬。毕竟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二人无甚区分,不过是章仁太子更加仁义一些。


    只他素来耳根子软,容易听信谗言,任人唯亲。


    故他叔侄二人的争斗,谢湛不欲掺和,他会应父亲遗言,保住定北侯府这一家老小。


    谢湛回神,捏着纸张的指骨渐渐泛白,这上头既提到了父亲之死,剿匪一事他势在必行。


    父亲的死,是他此生逆鳞。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在黑漆漆的小道上,白元宝在前挑着灯,他听谢湛脚步忽地顿住,不禁回头看去。


    他顺着谢湛远远瞧着的视线,心下了然,那可不就是云夫人的住处?


    “本侯还有些要事,你先退下。”


    白元宝叹气唏嘘,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要事?


    无非是心中放不下,一直惦念着罢了。只白日里放不下脸面,夜深人静时才悄悄去瞧一眼。


    他这个老仆也不知侯爷在别扭什么?早知如此,当日在行宫又何苦那么狠呢?


    这云夫人也是的,缘何就不肯给侯爷生个孩子,若她迟迟不生亦或是生不了,老太君那里还怎么容她?早给侯爷张罗娶妻纳妾,到时候她能落个什么好?


    侯爷也是想她有个孩子傍身,这两人怎……怎就闹到这个地步?


    云笙身上疲乏,再加之思绪不凝,近来早早便歇下,夜里睡得很沉。


    谢湛定定站在屋门外,夜色将他巍峨岳峙般的身影掩去。


    只这番动静,终是被在一旁耳房里守夜的阿喜出来撞个正着。


    “侯……侯爷。”阿喜瞪大眼,她的惊诧声又急急被她吞咽回去。


    谢湛的声音有些沉哑,他道:“本侯来过的事,不必与她提起。”


    话落,在阿喜呆愣的神色中,他终是轻推开门,提步入内。


    谢湛撩过床帐,皎洁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来,榻上的小娘子正睡颜娇憨,鬓发黏在脸颊两侧,只看她微蹙的眉眼,总觉她睡得不安稳。


    他长指拨过青丝,云笙脖颈处的纱带早已取下,白嫩的伤口处留下一道浅浅的,尚未彻底痊愈的粉色疤痕。


    谢湛沉着眉眼,唇线紧抿。


    她自个儿下手怎这般不知轻重?


    坐到榻上,他绷着张脸给云笙涂药。怕吵醒榻上熟睡的人,他动作很是轻柔。


    脖子上的药擦好,谢湛视线蓦地下移。


    入秋以来,云笙夜里入睡,素来是将被褥裹在身上紧紧的。


    许是她方才抱着被褥翻身,此刻一只长腿紧紧压在锦被上,背对着谢湛时,饱满圆润的臀微微翘起。


    谢湛想到什么,大手去掀她寝衣裙摆。


    谢湛目光一滞,他那夜失了理智,是将她折腾的太过孟浪。


    待他视线下移,谢湛面色更加难看。


    她是成心的吗?成心不用药?


    谢湛抿唇,细细抚过,云笙忽地动了动身子,嘤咛出声。


    他手上动作一僵,大腿紧紧绷着。


    云笙紧紧抱着怀里的被褥,双腿蜷缩着的睡姿,像只可怜没有归住的小猫儿,见她未醒,亦没有其他动作,谢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把云笙的腿放进被褥里,替她掖好被角后,又定定望她两眼睡颜,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次日云笙醒来后,她长长伸个懒腰,去净房出来,她怔怔坐在铜镜前,没忍住轻轻抚着脖子上那道细细的疤痕。


    阿喜欲言又止,是因她实在不敢多嘴。


    没料云笙忽地问道:“你昨夜,一直在耳房里守着?”


    阿喜点点头,她以为云笙还想问什么,她却不再言语,只双目瞧着略有些失神,她只好把一肚子话又咽了下去。


    谢湛几日就这么半夜摸来给云笙上药,今日他抚上时,不同于之前主人的无意间收缩,而是身子微不可察的轻轻僵住。


    一时间他手上动作顿住,内室里静悄悄的,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谢湛知晓,云笙醒了,亦或是她今夜根本尚未睡着。


    云笙也知晓,身后的人是他。


    她的身子在排斥他的碰触,谢湛呼吸一滞,唇线绷成条直线。


    两人就这般只当不知,直到谢湛沁着满头大汗给云笙上完药,直到云笙身子颤到无法被人忽视后,两人谁都没有开过口。


    身后那道灼热的眼神似能将她的身体都穿透,云笙背对着谢湛,脚趾微微蜷缩着,抓着床褥的手心里沁出一层绵密的细汗。


    她知道谢湛想叫她服软,想叫她温顺如鸟,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合他心意。


    云笙也知道,她在一步步试探谢湛的底线。


    那日她逼他替自己解开脚链,谢湛退了一步,亦是在妥协。


    几息过后,身后那道极其压迫感的视线收回,云笙又抓紧被褥,她知道谢湛走了。


    谢湛仰面,夜色打在他半张侧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就在府上风言风语越发多起来时,白元宝忽地去云笙院里道:“云夫人叫阿喜替您梳妆换衣吧,太子私下送来画舫宴的请柬,侯爷欲带您一道去。”


    云笙捏紧手心,神色怔怔的。


    阿喜欢喜道:“我快些替云夫人梳妆吧,这画舫宴素来是达官贵人们流连忘返的欢快地儿,侯爷是要带您去见人呢,您别嫌奴婢烦,您只要稍微软和一下,侯爷还能再怎么忍呢?”


    “见人?官员们带的大都是谁?”云笙淡淡问着。


    “这……这……”阿喜登时有些说不出口。


    正头大妇们素来端庄,自是不会去这种地方,都是爷们儿在吃酒宴请。


    只妾室能跟着出去,确是爷们儿赏脸给面。


    云笙瞬间懂了。


    第39章


    画舫宴在傍晚曲江畔的游船上,云笙与谢湛坐在马车里,两人一南一北,中间都能再坐下一个人。


    云笙不知谢湛用意,对方自上马车以来,便一直浅浅阖着眼。


    她抿唇,旋即轻轻侧目,撩过车帘。


    马车穿过坊间的街头小巷时,商铺林立,哄哄闹闹的人群挤成一团。


    云笙怔怔的,这般热闹的大街小巷,她有几时不曾出来逛过了?


    原先在健康老家时,她每日都要去地里帮着钱婆子做农活,农闲时也会跟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上山采药亦或是摘摘果子换钱,隔三差五的也能去镇子上赶赶集。


    到了侯府,规矩本就森严,再加之钱婆子管着她,云笙只偶尔出一趟门。


    再后来自被谢湛纳进后院,她细数之下,出门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能掰扯过来。


    谢湛狭长的凤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他斜睨向云笙,细细打量着她眉眼间的神色,蓦地蹙起眉头。


    她想出门,缘何不曾与他说过?


    两人一路相顾无言,云笙小步跟在谢湛身后,踏进游船。


    一进室内,扑面而来的便是胭脂花粉气,呛得她连连咳嗽。


    高台上跳舞的是一胡人女子,白嫩的肚皮裸露着,现出一截袅袅纤腰。姣好的面容以纱覆盖,俞发显得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妩媚动人。


    周遭坐着几个权贵子第,痴痴盯着跳舞的美人,神态尽是下流。


    有人许是瞧见了谢湛,忙恭声道:“侯爷总算到了,太子爷已在上房等您许久。”


    谢湛低低嗯了声,算是回应。


    秦安偏头,那双溜溜转的眼不受控制落在云笙身上,这便是谢侯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小妾吗?


    姿色身段确是不俗。


    秦安忽地有些心头发痒,谢侯的女人,也不知道尝起来是何滋味?


    云笙的手蓦地被谢湛拽住,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将她挡在身后,谢湛冷冷睨向秦安:“既如此,秦世子便在前头带路吧。”


    秦家是没落的宫侯之家,将女儿送去太子府做良娣,攀上太子这门亲事后日子才又渐渐好过起来。


    世子秦安平素便侍奉在太子左右,溜须拍马,谢湛对他向来看不上眼。


    上好的厢房里人满为患,多数皆是太子门客,云笙只能认得昔日要将她引荐给太子的陆侍郎。


    太子高坐在首位,举杯笑道:“本宫三顾茅庐,可算是将行知请来参宴。行知来迟了,必得自罚三杯请罪。”


    “确是臣的不是。”谢湛如是,他倒是看看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方去提酒壶,太子忽地手指向云笙,又道:“谢侯的妾怎这般不懂规矩?你愣在那做甚?还不快给谢侯倒酒?”


    太子神色很是不赞成,旋即扯过一旁伺候的婢子:“谢侯这妾若用的不顺手,不若本宫再送你几名佳人?”


    谢湛面上不显,心头连连冷笑。


    太子一惯的手段,便是往臣子后院里塞美人,现如今这种招数竟都敢往他身上使。


    他扯扯唇角,挡回去道:“微臣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美人臣怕是无福消受。”


    谢湛话落,一双漆黑幽深的凤眸紧锁着云笙。


    云笙手指微动,淡淡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我这便给侯爷倒酒。”


    太子若当真往谢湛后院多塞几个美人进来,她只怕往后都没多少清净日子。


    谢湛眉眼渐渐舒展开,他望着云笙柔和的侧脸,视线下移,是她倒酒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半截藕白似的腕子。


    他神色一滞,两人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般和睦。


    太子面容僵住:“外头都道谢侯对新纳的妾室极尽宠爱,看来所言不虚,当真是半点不舍美人伤心。”


    “太子殿下说笑。”谢湛随意敷衍过去。


    秦安大喇喇坐着,他扬着下巴,瞅瞅云笙倒酒,美人低垂眉目,一颦一笑皆是勾人。


    他用力扯过自己身侧的妾,搂着美人的腰揉了两把,美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忽觉无趣至极,复又一把将人推开。


    坐在对面的安国公世子见状,打趣揶揄着:“秦世子可当真是风流,这不是你刚纳的妾,怎才宠了几日便腻了?”


    秦安大笑:“左不过是个女人,还能指望本世子长情不是?我瞧着李兄身边的婢子眼生,莫不是近来新添置的?”


    “秦世子真是好眼力。若秦弟看得上眼,今儿便可带回府上去。”


    安国公世子说罢,便扯过身侧婢女道:“去,给秦世子倒满酒。”


    秦安的嫡姐颇受太子宠爱,他也算太子半个小舅子。


    云笙瞧那婢女低垂着头,不敢露出丁点不满。


    旋即见那狂妄不羁的秦世子暧昧笑道:“本世子这个妾,颇是知情识趣。李兄若是不嫌弃,也可带回去几天。”


    场上众人惧是仰头大笑,仿若对权贵子弟间互换妾室婢女的风流事司空见惯。


    云笙身子往后一幌,她紧紧绞着手指,面上恍惚。


    她抬眸,朝谢湛看去。对方饮了杯酒,神色不明。


    云笙面色难看,谢湛带她过来,究竟是何意?


    太子瞅瞅不语的谢湛,又瞪眼两人,不悦道:“行了,各自坐好,都在胡闹什么?免得叫谢侯看了笑话。”


    谢湛淡淡道:“太子殿下不必顾虑臣。”


    太子心思打转,章仁太子活着一事他也不知是否能从谢湛嘴里撬出些东西,免得他父皇日夜心头难安。


    章仁太子若当真活着,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他也不知父皇在怕什么?早早将谢湛笼了过来才是正道,否则那不是白白将人推去章仁太子那边?


    至于外戚一事,自可稳坐帝位后慢慢打压,不必急于一时。


    男人自古都爱美人,不成想谢湛不耽于女色,至今都只有一名妾室。


    太子眯了眯眼,像是在随意寒暄:“章仁太子一事,不知谢侯有何看法?”


    云笙听着众人说笑,只觉大脑嗡嗡,昏昏沉沉间耳畔渐渐没了声。


    谢湛是在提醒她什么吗?云笙浑身冷汗涔涔,方才的妾也颇受过那秦世子多日恩宠,听着风光无限,却不料一朝也能说送便送,丝毫不会手软。


    昔日府上的温姨娘也是可怜,一条人命活生生便没了。


    云笙血液发凉,谢湛的底线不是那么叫她好试探的,或许他已然要没了耐心。


    若非身契还捏在谢湛手里,她早早便想替自己谋划,云笙不想亦不愿做高门大户里的一条孤魂野鬼。


    神色恍惚间,那秦安已然醉得跌跌撞撞,他蓦地摇摇晃晃走到谢湛桌案旁,饮酒道:“来,谢侯,本世子敬你一杯。”


    谢湛沉着眉眼,定定道:“秦世子怕是醉了。”


    秦安摆摆手,磕磕绊绊继续:“没……没醉,本世子酒量好着呢,还能再喝它个十壶八壶。”


    旋即他眯着眼,眼神时不时往云笙身上瞅,半醉半醒间说大话道:“谢侯的妾,可当真是与众不同。不料一个乡下来的村女,竟有这般姿色。谢侯可……”


    云笙惊出一身冷汗。


    谢湛目光冰冷如刃,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就那么冷冷瞧着秦安。


    秦安被他盯得发麻,对方那迫人的眼神像是在盯一只死物。他终于酒醒,吓的舌头都捋不直。


    太子终于出声,叫侍从将这个丢人现眼的“小舅子”扯回来,旋即冲谢湛笑道:“他喝多了,尽是会胡言乱语,谢侯可勿要放在心上。”


    “殿下安心,这个自然。”


    谢湛偏过头去,只见云笙面色苍白如纸。


    被那自大的蠢货吓到了?


    吃了一顿酒下来,谢湛油盐不进,果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太子脸上再也笑不出来。


    云笙跟在谢湛身后,她仰面看去,许是吃了些酒,他凌厉的侧脸上难得泛着层薄红。


    谢湛停下脚步,淡淡对云笙道:“本侯还有事,你先上马车。”


    云笙身子一僵,低低嗯了声。


    一时间两人都默住,这是他们近来说的第一句话。


    云笙在马车里坐立难安,实在想不通谢湛还有何事要去处置?


    须臾,她撩过帘子问车夫:“你方才有瞧见,侯爷往哪去了吗?”


    车夫不敢多看这位云夫人娇艳的面庞,忙低头回着:“好像是往秦世子去的小道方向去了。”


    月色将云笙的脸照的惨白,她身子摇摇晃晃间,重新跌坐到马车里。


    车夫挠挠头,云夫人这是怎了?


    那头秦安进了小巷口,方要对着墙壁放水,他裤子刚脱下一半,肥肥的腚上蓦地被人踹了两脚。


    秦安吓得一哆嗦,狼狈跌倒在地,骂骂咧咧道:“谁?谁敢踹小爷?个老奶奶的,知不知道老子的姐夫是太子殿下,小心小爷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本侯踹你,你又如何?”


    谢湛隐在暮色里,秦安回眸,只觉见了鬼。


    “谢……谢侯……”他哆哆嗦嗦地提醒着:“太子,太子殿下那……”


    谢湛不屑与这种蠢货多费口舌,他扬扬下巴,侍卫当即将秦安按在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本侯的女人,岂容你觊觎?”


    他居高临下睨过去,眼神冰冷到仿若在看一件死物。谢湛上前两步,长靴面无表情地踩上秦安的手背。


    小巷口当即传出一道男人杀猪般的痛苦嘶吼。


    “谢、湛,你……你怎么敢……”


    秦安疼的面色扭曲,谢湛冷眼旁观瞧着,旋即重重的来回碾着他。


    “本侯有何不敢?”


    秦安气得要吐血,对着谢湛离去的背影狠狠呸了几口。


    要不是手里有兵,他算个什么东西?如何敢这般狂妄自大?


    第40章


    云笙的唇越咬越白,谢湛是在提醒她,他的耐心到了吗?


    否则她如何都想不通,他怎会带她来看这种龌龊的戏?同为他人妾室,云笙感同身受,一言一行皆要合了贵人心意,她们没有说不的权利。


    就在云笙坐立难安时,外头脚步声响起,车夫恭声喊了句侯爷。


    车帘蓦地被人掀过,谢湛裹着一身寒气弯腰入内。


    云笙屏气凝神,默默垂着眼睑。


    他去寻那下流的秦世子做甚去了?


    谢湛定定睨向云笙,见她眉眼间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不禁抿紧唇线。


    两人心思各异,仿若方才也不曾说过那一句话。


    回府后,谢湛盯着云笙静静走远的背影,心气仍是不顺。白元宝巴巴凑上来问道:“侯爷如何?这出去一趟,云夫人见了旁的权贵子弟对妾室甩脸,定能感受到您的好了,这和好还不是迟早的事?”


    再说了,两人不见面,感情只会更加淡下去。侯爷抹不开面,云夫人也要主动些才好。


    云夫人虽只是个妾,待这院里的下人们是极好的,她这个老头子也多承她的情,他就盼着她与侯爷好。


    谢湛没好气道:“你至今都未娶妻,你懂个什么?竟给本侯出些馊主意。”


    他一想到云笙叫众人给看了去,就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从心到身,惧是他的,容不得任何人肖想。


    白元宝张大嘴,难以置信到久久无法回神。


    他不信自己的法子有问题,那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定是侯爷的问题,根本不会哄人。


    白元宝登时觉得自己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阿喜亦是担忧的看着云笙,这出去一趟怎觉得云夫人更加沉默寡言了?


    云笙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惊醒好几回,她呆呆抱着被褥,惊出一身冷汗。


    她竟然梦到了谢清远,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只从阿喜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与大娘子谢玉兰的婚事一直在筹备着。


    梦里谢清远面容扭曲,嘲讽地笑着她:“笙娘,你当日为报复我攀上表叔,可曾有过丝毫后悔,你当他是个好的吗?”


    “是,我是混蛋,要将你送人。可那并非我本意,如若不是我要还赌债,我哪里舍得将你推出去?可你瞧瞧表叔,他带你去那种地方有何用意?”


    “你不过是一个妾,表叔能纳无数个妾,你又算得了什么呢?待你人老珠黄,亦或是等不到那时候,瞧见秦世子身边那妾了吗,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她好多少?你清醒清醒吧,你根本无足轻重。”


    云笙的指尖抚过她眼角,冰凉的触感叫她回过神来,原来她哭了吗?


    她后半夜都没怎么睡得着。


    次日清晨,云笙便听外头的仆婢们道,那稀客秦世子竟登门不说,还叫仆从带了许多礼品。


    云笙心里咯噔一下,头发都被她扯痛。


    阿喜见她神色恍惚,云笙望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头,浅浅笑道:“今日替我梳个好看的头,再把那身碧绿青的襦裙找出来。”


    “您……您是要去找侯爷了吗?”阿喜又惊又喜。


    “是啊,这日子总得过下去。”


    云笙喃喃自语,谢湛若想逼她,他的确做到了,仍旧是她太过天真。


    在她想不到法子脱身之前,在拿不到自己的身契之前,云笙恍然发觉,男人亦包括谢湛在内,许都是吃软不吃硬。


    她不能再挑衅他的耐心。


    云笙一遍遍提醒自己,她只要将自己的心锁好,就什么都不怕。


    方用过早膳,皇帝圣旨便下到侯府,是派谢湛去青州剿匪的旨意,一同在内的还有皇帝身边的亲信禁军副统领,即日便要出发。


    云笙捏紧手心,留给她的时间所剩不多。


    谢湛则被谢老太君叫去了文斋堂,谢老太君冷着张脸问:“你与那云笙,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若不能生,祖母趁早给你张罗娶妻纳妾,否则这曾孙我何时才能抱上?待年关一过,你更是老大不小。”


    “祖母不必替我张罗。太医说她只是孕事上艰难些,并不是不能生,吃药调理些日子便是。”谢湛沉声。


    “吃药吃药,这女人家身子落下病根,不定得调理多久?会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不能生祖母给你张罗别的。”


    谢老太君不喜孙子只吊到云笙身上,堂堂侯爷,如何能只独宠一人?


    “祖母。我意已决,您不必多言。”


    谢湛强势将谢老太君的话堵回去,冷声道:“您便是私下替我张罗别的,我亦不会收用。”


    谢老太君气的头疼胸口疼,这大孙子怎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谢湛大步进了临渊阁,白元宝笑眯眯迎上来道:“侯爷,您大喜啊!”


    “有话便直说,少在这里扯别的。”


    谢湛睨他一眼。


    白元宝的一张老脸上笑得越发都是褶子:“云夫人来了,此刻正在客房等着呢。”


    “你说什么?”谢湛难得失神片刻。


    “老奴说云夫人来了,这人啊,迟早想通不是?”


    谢湛抿唇,没由来觉得喉咙口发痒干涩。


    她来寻他,是想通了还是……


    “去,把人给本侯请进来。”


    白元宝欢欢喜喜应了声,忙颠颠去做事。


    须臾,端坐在红木交椅上的谢湛余光瞥见一角绿色的裙摆,那裙摆摇摇晃晃间,险写没晃到他心里去。


    “侯爷。”云笙提着衣裙,小步跨进门槛。


    她缓缓抬眸,望着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谢湛,恍惚间竟记起了自己初次踏进这个门的时候。


    那时她知道她要把身子献给这个男人,求他庇护,她心中惶惶,迷茫,亦有些难言的羞涩。


    只如今她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境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谢湛瞧她神色,声音轻轻柔柔的,心口憋闷了几日的气倏然顺畅。


    “过来。”


    云笙不用他说,就已然走到谢湛跟前。


    “不再跟本侯闹了?嗯?”谢湛的眸紧锁着云笙,细细打量着她每一寸神色。


    云笙捏紧手心,她从来……从来都不是在跟他闹,果然在他眼里,她就是不知好歹,无理取闹。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莞尔笑道:“是,是我不懂事,还望侯爷不与我计较。”


    云笙的心难受极了,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来违心讨好他。


    只谢湛不是好糊弄好骗的,她一直昂头仰面,不敢叫他看出丝毫旁的。


    时间久到云笙的脖子都酸了,久到她以为被谢湛看破时,腰上蓦地横过一只男人的手臂,谢湛将她扯到怀里。


    云笙跌坐在他腿上,下意识抓住他衣襟。


    “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谢湛抚上云笙的脸,复又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


    云笙紧张到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垂眸,柔声道:“嗯,我不敢欺瞒侯爷。”


    谢湛定定瞧着云笙,旋即收回视线。


    他不欲再多想,只道:“那便好。打今儿开始,调理身子的药,日日都吃着。”


    云笙身子僵了一瞬,又怕谢湛察觉出端倪,又忙强逼自己放松。


    “好,我都听侯爷的。”她别无他法,只盼着她这身子争气些,别叫她怀上。


    “以后都不再折腾了?”


    耳畔谢湛的声音蓦地响起。


    云笙登时会意,他在说她两回避孕的事。


    “侯爷放心,我万万不敢的。”


    她扬唇笑着,瞧着跟往常也无甚不同,谢湛却目光一滞。


    那日总归是吓到了她。


    谢湛明日便要出发去青州,云笙下午与花媪一道替他收拾包裹。


    花媪瞅瞅温温柔柔的云笙,叹口气道:“云夫人别嫌老奴多嘴,侯爷自小便没了亲娘,是跟着老侯爷在一堆男人堆里长大的,哪里会跟女娘们相处?老奴观侯爷啊是在意您的,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您切勿放在心上,与侯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云笙身子一僵,低声道:“嗯,我都知道的,以后再不会了。”


    花媪摇摇头,总觉云笙待侯爷,疏离许多。


    临行前的这一晚夜里,时隔几日,谢湛光明正大地再次踏进云笙屋里。


    两人安置好,吹灯后,谢湛照旧睡在榻外。


    他长臂一伸,将云笙捞在怀里。


    云笙的身子潜意识有些排斥他,她拽着被褥,一动都不敢动。那夜他太深,她至今都忘不掉那种感觉。


    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直往谢湛鼻子里钻,多日不曾沾她的身,他呼吸已然紊乱。


    后背紧紧贴着谢湛滚烫的胸膛,云笙耳畔是他沉沉的喘息声,她以为谢湛会来解她衣裳,谁料男人的大掌从她腋下穿过来,只一手裹着她轻轻揉捏,像是在捏白面团一样,再无旁的动作。


    只他太过嚣张,叫她无法忽视。


    云笙听说京官们去了地方州上,总有当地的官员为讨好献媚而送上美人,虽说谢湛是去做正事,但难免有空闲参宴的时候。


    若他当真看中个美人带回来,她的身契岂非更是遥不可及?


    云笙咬咬牙,旋即转过身去,水蛇般的柔软手臂环在谢湛劲瘦的腰身上。


    她心中苦笑,到头来她竟要使出这些手段来固男人的宠。


    谢湛顿住,去掀云笙裙摆,哑声问:“下头好全,不疼了?”


    云笙怔怔的,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吗?


    她头埋进谢湛回来,闷声道:“嗯,抹了几日药,已大好了,侯爷只要轻些便是。”


    云笙话落,谢湛手上动作僵住。


    她也知晓,如何能勾起这个男人的愧疚之心了。谢湛翻身覆上来,旋即是他的吻,他轻轻啄上她的唇角。


    许久过去,云笙伏在谢湛肩上,潮红的面容沁出细密的薄汗,细细喘着气。


    谢湛叫人抬水进来,两人清洗过一番,他搂着云笙道:“时辰不早,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