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云笙一噎,只见谢湛轻拍了两下腿,意思不言而喻。
她咬咬唇,刚挨上去,便被谢湛紧锢着腰,牢牢坐在他腿上。
谢湛狭长的凤眸半眯着,夜里两人都不知道伦敦过多少回了,怀里的人被他一碰,总还是如初生的小鹿般怯生生的。
他不知道她在怕甚?
索性谢湛也不甚在意,总归人现下心甘情愿地上了他的榻,夜夜乖顺地任他亲,任他抱,他会叫云笙离不得他。
“不是给本侯送葡萄,还愣着做甚?”
云笙来时刚净过手,她会意,捻起颗又大又圆的,两指开始灵活的剥皮,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谢湛嘴边。
谢湛按按云笙淡粉的唇珠,低沉着嗓音道:“用这个喂。”
云笙面上赧然,一团红晕从耳垂蔓延至玉颈。
她垂眸,轻轻咬住果肉,凑到谢湛跟前,流苏耳铛摇晃间微微擦过谢湛的脸。
下一瞬云笙的下巴被抬起,头顶大片阴影笼罩着她,谢湛倾身覆过来,低头吻上她的唇。
那颗葡萄被谢湛卷走,他的气息渡过来,云笙仰面阖着眼,手指紧紧抓着谢湛的肩头。
她快要喘不上气,无意识地轻轻吞咽着口津,葡萄的酸甜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吸吮搅弄间那颗破碎的果肉也不知最终进了谁的腹中。
谢湛气息粗喘,他沉沉从云笙小口中退出来,两人的唇瓣分开时带出一丝银白的线。
他抵着云笙光洁饱满的额,修长的手指一抬,漫不经心将银丝抹去。
云笙蜷缩在谢湛怀里,身子一僵,不敢乱动。
她呼吸急而喘着,偏过头,小声提醒道:“侯爷,这还在书房。”
谢湛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他哼笑:“书房怎了?你近日都在做甚?”
“在读书练字。”云笙呼吸渐渐平稳。她眼睛亮了亮,旋即道:“侯爷送过来的两本书我都习完了,请女夫子的事何时能提上日程?”
谢湛眉梢微微上挑,他勾唇道:“若本侯抽查你,你皆无错,回头请女夫子的事便交给白元宝去办。”
她好读书,他自然喜闻乐见。
云笙眉眼一弯,颇有些胸有成竹道:“侯爷只管抽便是。”
谢湛挑了两刻钟来抽查云笙,云笙将两篇文章烂读于心,自是不怕的,应对自如。
她看向谢湛:“侯爷言而有信,可别忘了应下我的事。”
谢湛好笑:“一件小事罢了,本侯还能失信于你?”
他细细打量着云笙的面容,有片刻失神,说起读书识字时,她眼里有光,对着他的笑也更合他心意。
云笙被谢湛烙的难受,她脸一红,方想往后挪动两下,又被他拽回来,紧紧贴上他的胸膛。
她不解,低声暗示道:“时辰不早了,侯爷要随我回后院安置吗?”
“不急。”谢湛眸色深沉,哑声道:“本侯还想吃葡萄。”
云笙一怔,她忙道:“那……那我再给侯爷剥一个。”
谢湛不语,案上的书卷纸张蓦地被他打落在地,猝不及防间云笙被他抱到桌案上,失重的恐慌叫她紧紧搂住谢湛的脖子。
云笙的腿贴着冰冷冷的案边,冻得她身子颤颤巍巍往回缩。
谢湛一手撑在云笙身侧,一手捻起颗葡萄,云笙清亮的眸眼蓦地滞住,她压着裙摆,声音里带着哭腔:“侯爷,不,不成的。”
“如何不成?松手。”谢湛眉眼迫人。
他喉结一滚,复又道:“松手,莫叫本侯说第二遍。”
云笙咬着唇瓣,呜呜咽咽的低吟从唇角边溢出。
水润润的,凉飕飕的,冰快要被火融化。
谢湛紧紧锢着云笙,怀里的人如同被困的小兽,身子抽搐个不停。
云笙瘫在桌案上,半敞在衣衫下的白牡丹隐露出密密麻麻的红痕,吱吱呀呀地案角声响个没完。
她偏过头去,湿漉漉的杏眼望向墙上悬着的匾额,上头大剌剌写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八个大字。
云笙心中一阵羞耻,只觉亵渎了这一排排的圣贤书。
谢湛额角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滴落到云笙颈间,慢慢洇开时烫得她心窝都在发颤。
“本侯弄的你不爽?竟还有功夫在这种时候走神?”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大手将云笙的脸掰过来。
云笙鬓发凌乱,本就摇摇欲坠的发簪被他幢到“啪”得跌落在地,耳畔荡起一声清脆声响。
她一头如瀑青丝铺满整张案,小嘴微张喘着气,细细的喉咙口控制不住地连连尖叫。云笙望向谢湛的泪眼已然失了大半神智,美得惊心动魄。
谢湛攥着她的腰更紧了些,只恨不得将身下人揉进骨血里。
……
红枫叶铺了满地,永徽帝朱砂御笔,将今年北衙禁军与南衙卫兵的秋阅定在骊山脚下的禁苑场地中。
长达数月远赴长安而来的各地蕃夷酋长,也于几日前被鸿胪寺官员安排进客舍驿馆。邀请各国蕃客前来,一则为观秋阅,二则为参秋狩。
自先帝去后,周边各大小藩属国隐隐有蠢蠢欲动的不安之心,试图不再向天朝朝贡,永徽帝此举便是要威慑众国使臣。
秋阅乃朝堂的肃穆大事,谢湛身为太尉以及南衙卫兵的总督军,天方破晓便骑马出城,妥善安排与交代一应事宜。
皇后与后妃并一众大臣女眷们,则提前几日行至华清宫。
云笙跟着谢老太君和二夫人并三夫人出府。谢玉兰与谢清远的婚事匆匆定下,长安的贵女们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她寻死觅活无果,又狠不下心当真绞了头发去山上做姑子,近来似有些认命不再绝食闹腾。
她心中也觉丢人,就连这等盛事都闭门不出。
云笙与赵窈窈和谢亭兰一道坐在马车里。她与前者今年初来长安,不曾见过这等盛况,谢亭兰便细细与两人道来。
秋阅与她们这些女眷无关,谢亭兰只一一说起来面见贵人时的规矩。
赵窈窈瞪大眼,好奇往谢亭兰身边凑:“阿亭,太子的生母不素来是皇后娘娘吗?怎的……怎的却只得了个昭贵妃的位分?皇后娘娘反倒年纪轻轻的?”
“嘘,小点声,这周围可都是官眷,你不要命啦?”谢亭兰撩过车帘,探头左右看看。
赵窈窈吐吐舌头,心道这长安就是吃人的地儿,稍不留神就是掉脑袋的事。
云笙看似平静如水,实则耳朵一早竖了起来。宫里头的事,她略知一二,只记得恋慕谢湛的那位安乐公主是淑妃所出。
谢亭兰瞅瞅两人如出一辙的亮晶晶眸子,眉眼间不由上扬几分。
她戳戳云笙的胳膊,忽地笑道:“这些个事,大哥最是清楚,小嫂怎么不去问他?”
云笙被她这声小嫂叫得臊红一张脸,她纠正过谢亭兰几回,无果后私下便由她去了。
赵窈窈的好奇心也倏而转到云笙身上:“是啊,笙姐姐你真厉害,都敢日日与侯爷说话。你是不知道,我见了侯爷便发怵的紧,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云笙本就面皮薄,被两人一打趣,耳垂便发烫起来。
她哪里厉害?她对着谢湛,其实也是畏惧更多,不过是强撑罢了。
“侯爷日理万机,是做大事的,我怎好为了些琐事去烦他?宫里头重规矩,妹妹快与我跟窈窈说道说道。”云笙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
谢亭兰叹口气,压着声音缓缓道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陛下还为永宁王时,王府里最受宠的便是淑妃,昭贵妃她……她当时是王妃娘娘,虽说不十分得陛下喜爱,却因生了当今太子而在陛下那颇有几分敬重。”
“后来陛下受先帝遗召,匆匆登基后,也不知怎的,竟另册封杜尚书的千金为皇后,太子生母反落了个贵妃的名头。”
赵窈窈吞吞口水,随口道:“男人都好色,陛下定是嫌弃发妻人老珠黄,反册封了年轻貌美的杜家女郎为皇后。”
她话音刚落,嘴巴便被谢亭兰从后捂住。她瞪过去一眼,没好气道:“瞧瞧你这性子,竟连陛下都敢编排,在我们面前说说就是,待会儿去别苑里见了贵人,可不能再口无遮拦。”
云笙怔怔的,是啊,男人都好色。
她拍拍赵窈窈的手,也不禁为她有些忧心。她这如同孩子般的纯粹心思,想什么说什么,面上也藏不住事,日后出嫁可如何是好?
赵窈窈脖子一缩,讷讷道:“宫里的贵人们,当真吃人吗?”
谢亭兰没好气,只道:“你跟着我与小嫂,少说话便是。”
赵窈窈心思还是太过单纯,宫里头的贵人们都跟人精似的,即便心思婉转,面上那也是笑的和和气气,自不会叫你瞅出一点端倪。
不过谢亭兰怀疑,赵窈窈这个傻的,估摸着是什么都听不出。
马车行了大半日,直到晌午过去,才抵达皇宫别苑。
自有宫婢们上前,领着谢老太君一众人等去殿里安置。
云笙托谢湛的福,住了间上等屋子。
杜皇后道众人舟车劳顿辛苦,免去了今日的问安,明日官眷们再前去见礼便是。
小厨房的宫婢们给各屋一一送了膳食。
云笙没太大胃口,匆匆吃了些,便躺下歇晌养神。
方方转醒,阿喜便道安乐公主邀众人前去打马球,谢亭兰与赵窈窈已在殿外等着她。
云笙不敢多耽搁,换身衣裙与两人汇合。
打马球是时下贵族们热衷的竞技活动,除去郎君,就连女郎们也很是喜爱。谢亭兰与谢玉兰姐妹更是幼时便早早学会骑马。
云笙与赵窈窈不会骑马,两人便打算在旁看着。赵窈窈两眼瞅瞅那一匹匹骏马,眼珠子都亮堂不少,她扯着谢亭兰袖口道:“好姐姐,我也想学骑马,回头你教教我吧。”
谢亭兰撇嘴:“你省省心吧,我这点马术,可是教不了人。你若真想学,不如求求祖母,叫府里的马夫教你。”
赵窈窈登时又笑起来:“也是。笙姐姐你要跟我一起学吗?”
云笙眸色暗淡几分,轻笑道:“妹妹只管自个儿先学吧。”
自她成了谢湛的妾,谢老太君曾私下派过个老妪,架势摆得十足的大,横眉冷对与她说了不少规矩。
除去最要紧的伺候取悦好谢湛,第二条便是不可抛头露面,张扬行事。
学骑马这事,她多半是不成的。
赵窈窈有些失望,旋即目光又被不远处马背上的身影勾走。
女郎盘发利落,一身飒爽的红色马装,远远瞧着,便知英气洒脱。
谢亭兰怕两人不知贵人,忙压着声音道:“这位便是淑妃所出的安乐公主,颇受陛下宠爱。她脾气不太好,你们可别沾染上她。”
云笙自然还记得这位貌美的公主,亦记得她曾强势霸道让谢湛娶她。
侍从小心翼翼给安乐公主牵着马,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
贵女们忙行礼问安。
安乐公主勒紧马绳,她目光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乌泱泱人头后面的云笙身上,她低眉顺眼的,瞧着是个安分老实的。
只长了张狐媚子脸,今日一身天青蓝的襦裙,发髻挽起,衬得那截脖颈越发纤细,人显得很是温婉。
安乐公主心头冷笑,她这般模样的女人她在宫中见多了,在男人们面前楚楚可怜,背地里却又是另一番脸色。
不知怎地,一想到谢湛也是个俗人,跟其他任何被美色所迷的男人无甚不同,安乐公主心气便有些不顺。
谢湛拒了她这个公主,转头却纳远侄的前未婚妻为妾,难不成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比不上一乡下来的村女?
她狠狠夹住马腹,旋即踩着马鞍翻身下马,叫众人免礼。
“你叫什么名字?上前来。”
安乐公主玉指轻抬,朝云笙的方向点了两下。
云笙愣了一瞬,对方定是因着谢湛的缘故,来找她的不痛快。
“本公主问你话,叫你上前来。”
谢亭兰与赵窈窈皆为云笙捏了把冷汗,也不知这位公主莫名找得哪门子茬。
“回公主的话,我姓云,单名一个笙字。”云笙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地回道。
“云笙?”安乐公主自顾自地念了两遍,是个好名字。
她扬扬下巴,趾高气昂道:“本公主刚好有了兴致,你陪我打一场马球。”
云笙抿唇:“我不会骑马,不敢扰了公主雅兴。”
“你竟不会骑马?那马球也定是不会打喽?”安乐公主脱口而出,看云笙的眼神蓦地变了几分。
云笙捏紧手心,道了声是。
安乐公主似是低哼两声,随后看向其他贵女:“都让宫婢领你们去换衣裳吧,天气正好,我们痛快打两场。”
话落,她转身牵马走进鞠场。
谢亭兰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云笙冲她摇摇头,安抚笑道:“我与窈窈在这坐会儿,闲了也能吃吃零嘴,妹妹快些去玩吧。”
待人都走后,赵窈窈拍拍胸口,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笙姐姐,方才那什么公主的,好吓人啊,害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便是皇帝的女儿吗?好有气势。”
云笙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角,望向远处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安乐公主,失神片刻。
赵窈窈见云笙迟迟不语,还道是因方才的事她心中不快,忙宽慰道:“刚才那公主的话,笙姐姐别放在心上,不会骑马也没关系啊,笙姐姐的女工做得很好呢。再说骑马一事,谁也是慢慢学过来的。”
“我没放在心上,妹妹别担心。”云笙莞尔一笑。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没想与公主亦或是谁攀比。
马鞠场上,预热过后,以安乐公主和另一贵女王家女郎为首的两队便正式发起球来。
说是赛马球,只谁人敢越过公主去?
安乐公主看出其中端倪,忽觉这球打得十分不痛快。
她冷下脸来,接过役使递来的球,手中鞠杖狠狠一挥,那漆红的球竟越过鞠场,弹高后又缓缓跌在场外,恰好落在云笙与赵窈窈的脚边。
刚反应过来的二人被吓得不轻。
安乐公主微喘着气道:“打马球便光明正大地打,王家娘子这是何意?”
场上众人惧被这突发变故惊到,忙下马赔罪:“公主说得是,场上公平赛球,是我扰了公主雅兴。公主若不嫌弃,不若再痛快打一场?”
安乐公主火气消了大半,役使要去外寻球,她点点鞠杖:“站住。”
役使不解,便见公主手指着谢侯妾室的方向,随口道:“叫她捡过来。”
赵窈窈难以置信,谢亭兰皱眉:“不知小嫂哪里得罪了公主,臣女代她给您赔礼。”
安乐公主嗤道:“她没得罪我,本公主就想让她捡个球,不成吗?”
谢亭兰眉心狠狠一跳,当然不成。
云笙是大哥的妾,一言一行皆是大哥的脸面,亦是侯府的脸面。若传出去她跟个役使一样给安乐公主捡球,大哥与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谢亭兰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安乐公主便提醒她道:“谢二娘子,本公主在与云娘子说话,你莫不是要一直插嘴?”
她一句话便叫谢亭兰闭上嘴巴,旋即看向云笙。
云笙缓缓抬眸,语气淡淡:“我是侯爷的妾,亦是定北侯府的人。侯爷多年征战沙场,侯府亦是对皇家忠心耿耿,公主此举是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吗?”
谢亭兰悄悄松口气。
安乐公主脸色大变,气得手都在抖,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本公主不过叫你捡个球,你反倒扯上侯爷与侯府,竟敢往本公主头上扣这么大的帽子?”
她就知道这云笙不是个什么老实本分的,伶牙俐齿,否则怎能迷惑得了常年不近女色的谢湛。
“本侯给她的胆子,公主可还有异议?”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湛低沉的声音蓦地在鞠场上响起。
枣红色骏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片灰尘,谢湛勒紧缰绳,缓缓停在场外。
里头的贵女们循声望去。
安乐公主眼眸里欢喜藏都藏不住,随后瞬间又被怒气取代,质问道:“谢湛你这是何意?”
谢湛冷笑:“公主平白无故欺负本侯的人,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压着眉眼,吩咐役使把球与鞠杖递过来。
役使去看安乐公主的脸色,再瞅瞅谢湛凌厉的侧脸,当即腿软听话照做。
众人不明所以,还在发愣的功夫,便见谢湛挥出去的球越过场地直直进了安乐公主的球门,命中网囊。
后者面色铁青,气得咬牙切齿。
谢湛竟为了个妾室,狠狠打她的脸。
“把手给本侯,上来。”
谢湛居高临下睨着云笙,神色不明。
云笙仰面,只看到他半张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她长舒一口气,抬手轻轻覆到谢湛掌心。
谢湛手上力道加重几分,紧紧握住她,旋即腾出另一只,他轻轻钳住云笙腋下,不费甚力气便将人提了起来。
云笙强忍住惊呼出声的冲动,天翻地覆间她人已被谢湛带到马上,谢湛环着她,扯动缰绳。
耳畔掠过呼呼风声,云笙心跳如鼓。
安乐公主瞅着谢湛带云笙骑马离去的背影,怀里的手帕险些没被她绞碎。
贵女们面面相觑,面上尽是复杂。
骏马摇晃着尾巴,悠哉悠哉。云笙回眸,不禁问道:“侯爷不是在忙着阅兵的大事,如何有空来行宫?”
谢湛淡淡道:“待阅兵事了,陛下仪仗便会挪到行宫,本侯过来抽空部署一番。”
行宫里住得都是皇后后妃并大臣女眷,防卫上容不得有丝毫差池。
这等防卫本是禁军在管,永徽帝却叫他来办,谢湛心中冷笑,也不知道是在防谁?
云笙观谢湛神色,她抿抿唇,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再找时机的好。
谢湛盯着她,沉声问:“你有话对本侯说?”
云笙点点头,鼓足勇气道:“我,我想学骑马,侯爷可会应允?”
她私下里学,也没有大张旗鼓骑出去的时候,谢老太君那当是不要紧,但她需得与谢湛说一声。
谢湛面容沉静,他久久不语,云笙便有些打退堂鼓。
“我随口说的,侯爷不必当真。”
“想学马球?”
云笙垂眸,她对打马球一事没那么热衷,却喜欢骑马时的畅快,仿佛就连风都是自由的。
多学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听谢湛这般问,她郑重应了一声。
谢湛的唇擦过云笙耳畔,低笑道:“也好。本侯还当多大点的事,竟叫你这般有口难言?”
云笙望向他,一时有些怔怔的。
临走时,谢湛嘱咐道:“本侯还有事,你自己回屋歇息。夜里关好门窗,叫阿喜守夜。”
“我都知道的,侯爷放心去忙吧。”
云笙送走谢湛,一人往殿里走。
她走两步,不安地回头,眼皮跳动不停,总觉有人在跟着她。
云笙不禁加快步伐。
她转过拐角,两道黑影蓦地隐没。
第32章
“你疯了不是,跟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做甚?”一人闪现,将另一人用力扯了回来。
“那是谢湛的女人,绑了她咱们有了筹码,还怕那谢湛不来见主子?”
那人冷哼道:“他倒是沉得住气,一个臣子,还妄想主子来见他吗?”
“你住嘴。”扯着他的那人颇是头疼,低声呵道:“主子仁善,早已告诫过底下众人,万不可将此事牵扯到女人头上。”
他嘲道:“何况她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谢湛再宠她,大事上岂能为了她妥协?怕是再纳十个八个,也不稀罕。如今她若失踪,待事情闹大,恐会打草惊蛇。”
要紧的是,谢湛手握重兵,永徽帝对他的忌惮之心昭然若揭,若能将此人拉拢过来,大事何愁不成?
他叹口气,这谢湛可是个硬骨头,不似他父亲老侯爷,否则他早该换个君衷。
“既如此,便先放过这女人一马。”
“好了好了,你赶紧跟我走,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我们需得摸清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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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挪地,云笙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但好在有阿喜陪着,翻两次身便也沉沉阖上眼。
谢湛天还未亮便从骊山赶了过来,彼时云笙还在睡梦中,蓦地被一裹寒气惊醒。
她揉揉眼睛,忙撑着身子坐起来,错愕道:“侯爷怎一早便来了?”
谢湛收回探在云笙脖颈处的手,看她一眼:“不是要学骑马?本侯抽个一两刻钟,再巡过防卫后,便赶回去。”
云笙张了张嘴,看样子谢湛要亲自教她。
也是,她是他的妾,他怎会容忍马夫近她的身?
她没多问,只紧着叫阿喜伺候梳洗。
一扇屏风之隔,谢湛坐在矮榻上,沉着双目望向后头那道窈窕的绰约身影。
隐隐绰绰的,竟更觉勾人。
谢湛捏捏眉心,阖上了眼。
他耳力过人,耳畔有水声撩过的声音,轻轻柔柔,那声音似道小爪子,在他心头上挠了两圈,叫他不得清净。
是云笙在净面擦脸。
须臾,她从屏风后绕过来,问道:“侯爷赶时辰吗?若是不赶,还是用些粥再回吧。”
谢湛凤眸睁开,长臂一捞,便将云笙扯到怀里。
云笙面红耳赤,想挣扎着起身,阿喜还在呢。
臀上倏然被男人拍了一巴掌,她身子一僵,当即消停不敢乱动。
谢湛紧紧锢着她,抬头吩咐阿喜:“叫小厨房的人动作快些。”
旋即他狠狠在云笙腰上揉了两把,气息有些不稳。
“用膳自是要用的,只骑马颠簸,吃太多胃里颠得不爽,少用些粥垫垫便是。”
他贴在云笙耳畔,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云笙有些发痒,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侯爷说得是,我都听您的。” 她攥紧裙摆,心头有几分紧张。
谢湛是重欲的,云笙生怕他拉着她胡来,反误了自己学骑马的正事。
好在他无甚大动作,只覆在她腰侧的那只大手,一下一下揉着,隔着层衣裳,云笙都能觉出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灼热。
她的身子早已适应了他的碰触,不多时便被他揉到泛软。
谢湛抚着云笙的后颈,蓦地咬上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啃咬着。云笙不察,低低嘤咛出声。
“妖精,惯会勾本侯。”谢湛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又揉了云笙一把,才勉强压下心头那团火。
阿喜领着人来送膳食,听到外头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云笙忙从谢湛怀里下去。
背对着男人,她不禁微微鼓起脸颊,她哪里是妖精,又哪里有勾他?
两人简单用了些红枣粥,天刚刚破晓。
云笙一推开门,便觉秋意袭来。她拢拢衣衫,小步跟在谢湛身后。
有侍从牵了匹个头适中的白马过来,通身雪白的毛发,瞧着很是温顺。
谢湛牵过缰绳,复又递给云笙:“本侯叫人挑了匹温顺的马,日后你便骑她。”
云笙绕着马身细细瞅了两圈,眸里的欣喜藏都藏不住,没忍住问道:“多谢侯爷。她有名字吗?”
谢湛淡淡道:“既是你的马,你想叫什么便是什么。”
云笙蹙着柳眉,一时还真有些为难。
思衬片刻,她喃喃道:“乘风,叫乘风吧。”
乘风而去。
谢湛手指微顿,不悦道:“缘何取这个名字?”
云笙捏紧手心,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怕谢湛看出她的意图,硬着头皮道:“侯爷不是说了,我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吗?”
谢湛直直盯着她,一双锐利的眸漆黑深沉。
云笙脑海里忽地闪过近日来读的文章,张嘴解释道:“书里说了,单看人的心境,既可乘风而去,亦可乘风而归。那日侯爷带着我跑起马来,风声呼啸,我便想到了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妥吗?”
谢湛目光定定,须臾收回视线。
“无甚不妥。你既喜欢,叫这个便是。”
他只是没料到云笙悟性不错,才短短几日,就跟着夫子大有所成。
云笙悄悄松了口气。
谢湛道:“你过来,踩着马鞍上去。”
云笙有些怕高,但既然要学,就不能临时打了退堂鼓。
“扶着本侯的肩。”谢湛递过去一只胳膊。
云笙轻轻搭上去,倾斜过去的身子撑着他的肩。
“有本侯在,你怕甚?两腿伸直,不要抖。”
谢湛握住云笙的脚踝,叫她定在马鞍上,旋即道:“另一只腿,抬高,直接跨过去。”
云笙微微偏头,只见男人凝眉敛目,神情专注,她倏然从谢湛眉眼中看出丝柔情来。
秋风习过,吹得她大脑清醒几分。
云笙抿抿唇,她定是眼花看错了。
“愣着做甚?”谢湛抬眸,朝云笙扬扬下巴:“上去。”
云笙已然回过神,她低低嗯了一声照做。
索性这匹马的个头正正好,她没费太大力气。
云笙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她呼出一口气,只觉高处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谢湛见云笙坐好,旋即翻身上马。
他叫云笙握住缰绳,一一与她道来跑马时的力道和技巧。
两人靠得很近,云笙的背贴着谢湛宽厚的胸膛,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的女人完全笼住,谢湛微微低头,两人低声私语,尽显亲昵。
昨夜里失眠睡不着的安乐公主,她在外散心,远远便瞧见这幅画面。
她气得跺了两脚,边走边趾高气昂喊道:“谢湛。”
云笙一惊,无措地回眸看向身后人。
谢湛沉声道:“看着前头,看本侯做甚?”
“公……公主她……”云笙有些担忧。
“安乐公主被陛下和淑妃宠得娇纵,不必管她。”谢湛冷声。
他叫云笙夹住马腹,抬手挥鞭,乘风便扬起马蹄飞奔前去。
待安乐公主走近,除去远处乘风摇摇晃晃的马尾巴,就只剩一片浮起的灰尘。
她绞着手指,面容青红交接。
谢湛他怎么敢?怎么敢忽视她堂堂公主,就跟看不见似的。
安乐公主咬牙,装着一肚子气去淑妃殿里。
淑妃方起床梳洗,她坐在铜镜前,望着镜面里照出气鼓鼓的女儿,头疼道:“今日起这么早,谁又招你惹你了?”
“还能有谁?除了谢湛,母妃说还能有谁?”安乐公主一屁股坐在红木交椅上,自言自语喃喃着。
淑妃冷下脸:“你怎就是这般不省心,母妃是不是与你说过许多次,你跟他没那个可能。偏你个死心眼的,脑子转不过弯来,非要白白等他,浪漫了多年好春光。自今儿起,你收收心,母妃会为你物色合适的驸马。”
“母妃,到底是为什么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就是喜欢他,我不要嫁给别人。他都情愿纳妾了,如何看不上我这个公主?”安乐公主不大服气。
“你说为什么?本宫怎生出你这么个蠢笨的女儿,谢湛功高盖主,又迟迟不肯交出兵权,你父皇一直对他心生忌惮。你嫁给他,能有什么好?”
就连淑妃都能想到,女儿若下嫁给谢湛,恐将来会有外戚专政之嫌。
那时这江山还会是皇家的江山吗?是以永徽帝除非昏了头,否则绝不会应下女儿这等荒谬的要求。
安乐公主撇撇嘴,转头哭哭啼啼跑了出去。
母妃一直不许她求到父皇跟前,她现下不打算再听话。
自己喜欢的,若不尽全力去争取,还算什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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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教云笙骑了两刻钟的马,又匆匆赶回骊山,彼时文武大臣们也刚刚用过早膳。
昨日各藩属国初到,永徽帝便设宴款待一番,今儿才是秋阅的重头戏。
先帝还在世时,规矩便曾定下。本朝重视骑射功夫,是以这第一比便是马射中的射长垛,骑射并步射,第二比则是摔跤格斗,第三为考核兵士们的体力耐力,需身披甲胄,肩携粮食或者兵器长跑,比得自是体能负重。
最后两方还需来一场盛大的排兵布阵演练,除去彰显我朝国威,更是威慑各藩属小国不敢多加造次。
两侧的观武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场地里北衙军与南衙卫兵泾渭分明,头颅亦是黑压压一片。
永徽帝高居上方,内侍监高呼道:“跪。”
众人乌泱泱行跪拜礼,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众爱卿免礼。”
永徽帝撩过龙袍坐下,随意摆了摆手。
行礼过后,吉时一到,大阅便要开始。
第一天先是骑射。
秋阅一连进行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两军才堪堪排兵演练,气势恢宏的方阵,黑压压的人头,叫各藩属国酋长看的心惊肉跳。
永徽帝瞧着底下众人各异的脸色,很是满意,只在注意到一旁面容铁青的突阙可汗时,神色微顿。
突阙可汗的脸相当臭,他大喇喇看向谢湛,直言不讳道:“听说南衙卫兵今年的总督军是谢侯,谢侯不愧久经沙场,熟读兵书。本汗瞧着,这南衙卫兵虽略输一筹,气势战术上却与禁军不分伯仲,这谢侯一接手,常年疲软的卫兵就异军突起,谢侯还真是练兵有方啊,实在叫本汗佩服。”
他一番话便将永徽帝与谢湛之间的矛盾挑得明明白白,在场文武百官都不禁捏了把冷汗。
这突阙可汗是真能拱火,他此言不是明着说谢湛带出来的兵比永徽帝强吗?
谢湛本就功高盖主,再加之称赞,永徽帝心里能不存疙瘩?
永徽帝面上温和,龙炮下的手却越攥越紧。
他看向突阙可汗,笑着道:“可汗说得是,谢爱卿素来能干,是替朕分忧的左膀右臂啊。”
谢湛一身紫衣朝服,静静站在西斜的日头下,一动不动。
他脑海里翻涌起雨夜冲刷过的头颅血水,眼前除去猩红与将士们的厮杀,再无旁的。
谢湛阖了阖眼,敛着的眉目压去他眸底的腥风血雨,再睁开眸子时,他神色沉沉,漆黑的眸底亦剩下如一谭死水后的平静。
“陛下与可汗说笑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微臣身为人臣的本分,当不得陛下这般夸赞。”
他面上平平,看不出丝毫情绪,旋即锐利的目光紧锁在突阙可汗身上。
“南衙卫兵忠于皇室,忠于陛下,是陛下的兵。本侯操持练兵,亦是为陛下而练,何来可汗口中的谁压过谁一头?可汗可还有高见?”
突阙可汗恨恨咬牙,这谢湛真是滴水不露,叫人无处下手。
他面上忽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仰头道:“本汗无甚高见,只是没由来想到了先侯爷,谢侯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汗佩服。”
突阙可汗话落,在场一片哗然。
谢湛的父亲镇守北庭多年,五年前便是在与突阙一战中离世,谢家并定北军可谓与突阙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也是那夜,谢湛匆匆袭了定北侯的爵位,随后他休整军队,几日后带兵打去突阙老巢,亲手砍下杀父仇人的头颅,在城门外悬挂暴晒三天三夜。
突阙人不敌,现下的可汗替了死去兄长的位置,连夜便将降和书递来长安,可以说突阙可汗与谢湛亦有杀兄之仇。
朝堂上一连吵了几天,虽说是突阙人背信弃义,撕毁盟约在前。然我朝泱泱大国,主和派以为若继续攻打,便是失了大国仁义,不若顺水推舟重新订立盟约。
主战派以为突阙人背信弃义,应当对送来的降和书不予理睬,大军一路顺势直取王庭。
彼时永徽帝方才匆匆登基,许是为了彰显其仁义,坐稳帝位,他将此事交由主和派去办,连夜懿旨送去北庭,催促谢湛收兵。
这场战事终是以突阙臣服求和,向我朝献帛纳供终止。
好端端地,这突厥可汗却提起先侯爷,无非是向谢湛,向朝堂挑衅示威,众人只觉蛮子就是蛮子,不知一点礼数。
谢湛扯扯唇角,沉声道:“可汗既说本侯比起家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依照可汗之见,你与先兄比起来,又当如何?”
突阙可汗气的脸红脖子粗,忆起兄长的惨死,暴怒道:“谢侯既如此说,今日又值此盛况,你可敢与本汗比试较量一番?”
中原人多奸诈,擅诡计。
他一直都看不上中原男人的白脸,兄长败于谢湛,无非是用兵不当,中了此人奸计。若非他当时年幼,众人阻他与谢湛刀戈相见
突阙可汗仰头大笑,旋即看向永徽帝:“天朝陛下以为可行?”
永徽帝眉眼微动,点头应允。
一直朝突阙可汗使眼色的使臣两眼发黑,彻底没了心气。
先后两位可汗都有冲动的毛病,低估了这位谢侯。他已然竭尽全力,剩下的便只看天意罢。
谢湛眸底闪过一丝冷意,定定道:“可汗盛情相邀,本侯自是不好推脱。可汗先请。”
突阙可汗自大道:“本汗自小在草原长大,马背上的功夫在草原数一数二,为着公平起见,你我弃马以长枪搏斗,谢侯意下如何?”
“无妨。可汗不必刻意相让。”谢湛神色淡淡,旋即叫人去取长枪。
突阙可汗心头冷哼,既如此,他便痛快与他打一场。
比武场上,两人骑马相对而视。
谢湛早已脱下朝服,换了身利落的黑色长袍,他坐在马上,背脊挺直,面容一片沉静。
对面的突阙可汗虬髯满面,一双鹰眼里的的嘲讽遮都遮不住,脸上尽是势在必得。
观武台上的两方人皆捏了把冷汗。
谢湛骁勇,突阙可汗亦是体格健壮。
鼓声骤响,突厥可汗爆喝一声,他狠夹马腹,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率先飞冲而去,爆发出雷电般的速度。
谢湛扯着缰绳,手持长矛刺过平地,肃容应战。
两马相交,刹那间“镫”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兵戈金属响彻云霄。
马蹄腾飞,翻卷起阵阵土浪。
两个回合过后,突阙可汗见谢湛连连后退,嗤笑过又是几个大开大合。
他正正得意,谢湛使出一记虚晃的花枪,突阙可汗驾马去迎,蓦地马腹被长矛横拍过,马蹄不受控制地翻腾,他下意识向后仰去,猛地身抖跌落在地。
谢湛的长枪已然刺在他的咽喉,突阙可汗惊出一身冷汗,突觉对方是真想杀了他。他收矛时带起的风声掠过他耳边,削断他几根扬起的黑发。
“可汗,本侯承让。”
突阙可汗攥紧拳头,气得咬牙切齿。
中原人果真卑劣,竟使虚枪来忽悠他,现下看来,原先他那两个连连败退的回合亦是在试探他的招数,偏他蠢得中了计。
他已然失了颜面,咬牙笑道:“是本汗输了,谢侯也不必在此继续谦让。”
旋即他起身,看向上头神色不明的永徽帝,一反常态狠狠赞了谢湛一番。
永徽帝面上发笑,当即赐给谢湛一众赏。
近身伺候的内侍监却知陛下笑得勉强。
连续几日的大阅落下帷幕,皇帝仪仗便动身前往行宫别苑。
谢湛等一众臣子随侍左右,云笙早早得了消息,忙吩咐阿喜叫小厨房的人起锅烧水。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知谢湛喜洁,回屋定是要先沐浴的。
交代过底下人,云笙趁外头天清气爽,将乘风牵出来放风。
谢湛不在的几日,云笙只要不忙,便与赵窈窈一同练马。几天勤学苦练的功夫,她已经敢自己一人骑马在小范围内晃悠。
云笙俯下身子,轻轻摸着乘风的脑袋,唇边微微荡起两抹浅笑。
“云娘子?”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
云笙下意识回眸,来人一袭白衣锦袍,面如冠玉。
他走近些,云笙看清楚他的面容,微微愣住,竟然是只有过两面之缘的平阳郡公。
“见过郡公。”
为了不失礼数,云笙要从马上下来。平阳郡公见状,忙摆手道:“云娘子不必讲究那些虚礼。我出来随意走走,不巧撞见了你,这才想着上前招呼一声。”
云笙不语,见对方尚未有要走的意思,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要做何。
她自认与这位尊贵的平阳郡公无甚交情,何况她现下是谢湛的妾,本就不宜与外男多有接触。
两人间的气氛静静的,静到有些尴尬,平阳郡公抬眸,望着云笙柔和美好的侧脸,耳尖渐渐泛红。
他知道自己此番举止,尽是失礼,只是久见佳人,难免有些失控。
平阳郡公舒了口气,张嘴问道:“初见云娘子,你还是谢清远的未婚妻,再见便是谢侯的妾……”
他话头还未落尽,云笙便颤着嘴唇打断他:“郡公想说什么?”
外头的流言蜚语,她早听了不少。
“我只想问一句,云娘子是心甘情愿的吗?”
平阳郡公握紧拳头,总觉她定是遇到了难处。
云笙长睫一颤,捏着袖口的五指渐渐收拢,柔声道:“郡公想多了,自是我情愿的。”
平阳郡公望着云笙,欲言又止。
一共与她见过三面,没有哪次她笑颜欢展,眉眼间总是有股淡淡的忧愁。
只她不愿多说,他不想,亦没有资格去逼问她,踌躇片刻,平阳郡公道:“相识一场,云娘子日后若有何难处,尽管差人来寻我便是。”
云笙愣住,随后她摇摇头,轻声道:“多谢郡公好意。”
她与平阳郡公,不应当也不能再扯上任何关系。
平阳郡公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勉强笑道:“云娘子不必过早回我。日后若有事,尽管来寻。”
“郡公快些走吧。”云笙抿唇,左右张望着。
平阳郡公亦知道他不能久留,若被人瞧见,免不了对她名声有异。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蓦地从后穿过,直直擦过两人耳畔,身体的反应大过脑子,平阳郡公的肩头下意识躲闪两下。
云笙亦被吓得不轻,鬓发被利箭带过的冷风吹起,粘在脸侧。
她捂着胸口,回眸望去,只见昏黄的夕阳打在谢湛身上,映照着他的俊脸忽暗忽明。
第33章
平阳郡公还在发怔,云笙已然被谢湛揽过腰身,直直将人提到他的马上。
耳畔风声呼啸,他望着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渐行渐远,伫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谢湛的马是随他上过战场厮杀的,马儿有灵气,他似是能敏锐察觉出主人不悦的心情,四只马蹄高高扬起,翻腾时溅起一片灰尘。
云笙在马背上颠簸得厉害,身子无意识地朝后倾去,整个人像是跌坐在谢湛怀里。
男人从后虚搂着她,他扯着缰绳,不语。
云笙浑身僵硬,只觉谢湛身上散发出的冷气能把人冻僵。
“侯,侯爷,我刚刚……”
她张了张嘴,试图解释。
谢湛压着眉眼,冷声问:“知道军营里背叛者的下场吗?”
怀里的人身子不禁一缩,他发笑道:“本侯叫人将他尸身挂起来曝晒,以儆效尤。”
“我方才……方才是无意间与平阳郡公撞上的,我怕失礼,便与他招呼一声,没说旁的。”
云笙嘴唇发抖,背脊阵阵发凉。
她曾听谢亭兰说过,谢湛治军有方,手段却也严苛狠厉。
没由来说这番话,他是在警告她。
云笙喉咙口发涩,神色恍惚道:“侯爷放心,我不会。”
“是不会还是不敢?”谢湛低头,漆黑的眸里闪过云笙那只在晃荡的耳铛。
“侯爷于我有大恩,我自是心甘情愿。”
云笙垂眸苦笑,去攀附谢湛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谢湛久久不语,耳畔只传来他沉沉的喘息声。
他今日跟往日不大一样,身上凌厉迫人之感更甚。
云笙怔怔地想,莫非校阅时出了什么大事?
她失神片刻,想着待会儿回去叫阿喜打听一番,免得触到谢湛霉头。
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谢湛沉沉的喘息声落在她耳畔,云笙身子蓦地一僵。
她咬咬唇,心头发虚地左右顾盼。
腰身被谢湛修长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她像瘫软下去的水,浑身瞬间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随着马儿奔走,云笙垂在两侧的长腿也颤个不停。
嫣红儿的唇瓣被她咬到发白,不肯发出一点羞人的声音。
云笙只庆幸,此刻四处无人,空荡寂寥。
她低低喘着,鬓发被风吹散,面上一片潮红。
谢湛将怀里的人掰过来,重重按向云笙的唇珠,心头那股郁气才堪堪消去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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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被阿喜伺候着,从浴桶中出来。
她披了件素色中衣,抬眸望向撂在屏风上头的襦裙,有一小块布料似是凹陷进去,因着被水浸湿,颜色都比周边的地方儿看着要深上几分。
阿喜好奇,嘀咕着问道:“云夫人是去哪儿了?怎把衣裳染成这般?”
“随便跑了跑马,秋意渐盛,许是无意间浸了湿气。”
云笙手指微动,敷衍两句。
她把阿喜拉过来,坐在榻上问:“叫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阿喜撇撇嘴,愤愤道:“您是不知道,那突阙蛮子都被侯爷打到落花流水了,竟还敢再三挑衅,戳侯爷的心窝子,侯爷还得顾忌着朝堂的脸面,心情哪能好得了?”
老侯爷在军中威严甚重,回府待下头的仆婢们还算宽和,是个顶顶好的人。他战亡的消息传回长安,阖府上下都哭了个遍,自然对那突阙人也是恨之入骨。
云笙微微错愕,定北侯府的一些往事她的确不知。
起初入府,便只想顾着自己的事,后头也没多去打听,日子便这么糊涂的过。
“你说侯爷的母亲,在他幼年时便染病没了?”
阿喜滔滔不绝,说到气愤处还抹了两把泪。
“可不是?奴婢听花媪说是生侯爷时费劲,那会儿就落下了病根,没撑过多久就没了,侯爷那时还不记人呢,自小除去老太君,便是由老侯爷亲自教养长大的。这般父子情深,那突阙人不夹起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往侯爷心上戳刀子,可真真不是个东西。”
云笙恍神,她垂着的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原来谢湛这般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无坚不摧。
两人说话间,阿喜瞅见窗户外头的人影儿,立马闭上嘴巴,侯爷素来不喜底下人多口舌。
谢湛提步入内,阿喜带上门,低头悄悄退下。
云笙抬眸望去,只见谢湛蹙着眉头,尽是不郁。
他撩过长袍,往榻上斜躺。
“侯爷可是头疾又犯了?”云笙从谢湛神情中瞅出几分意味。
“嗯。”谢湛支着前额,眸眼已经阖上。
虽说今日天晴气朗,只看见那突阙可汗,他心气到底堵着不顺。
云笙凑过去,柔声道:“侯爷躺会儿吧,我给您揉揉。”
谢湛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开,细细打量着云笙神色。
云笙被他盯得发慌,登时手足无措,问道:“侯爷在看什么?莫非我脸上没洗干净?”
“这还是你头一回主动提出给本侯按穴。”谢湛眸色幽幽,蓦地出声。
云笙偏过头去,低声细语道:“侯爷待我好,我理当回报。”
谢湛肯教她读书识字,肯教她骑马,她除去床上偶尔受不住他的孟浪,这糊涂日子过得倒也算舒坦。
“只是如此?”谢湛长臂一伸,用力将云笙扯到怀里。
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云笙与他对视。
云笙有些受不住谢湛这般直白的眼神,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睑。
只是如此?
谢湛的话犹在耳畔,云笙蓦地有些心慌意乱,她素来是旁人对她好,她便更要多还上两分的性子。
至于旁的,她不愿也不敢去想,有时候糊涂比清醒更能过好日子。
云笙低低嗯了一声。
谢湛胸腔处莫名憋闷,他收回手,淡淡道:“坐过来揉。”
云笙脱鞋上榻,她跪坐在谢湛身侧,轻轻揉捏着他的太阳穴。
谢湛舒畅地喟叹一声,他余光扫过云笙那一角裙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不得不承认,强扭来的瓜总归不如她自个儿情愿吃起来甜。
“侯爷这头疾要紧吗?怎也没多找几个郎中来瞧瞧?”云笙有些不解。
谢湛眸光微动,忽地扭头看向云笙,他定定望她两眼。
云笙身子一僵,抿唇道:“是我逾矩了。”
“与突阙人大战那夜,我父阵亡,头疾的毛病便在那时落下。”
谢湛透过半掩的窗户,看向外头落了满地的红枫叶。
他不动声色,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头疾哪里就要紧了?谢湛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头疾,不如是他的心病。
云笙手上动作顿住半瞬,她略略低头,只瞧见谢湛半张凌厉的侧脸。
她心定定,估摸着明白了谢湛为何不肯请郎中来看,因为郎中治不了心病。
“老侯爷若泉下有知,定然欣慰,不会怨怪您的,侯爷也要宽心。”
云笙张了张嘴,柔声细语道。
老侯爷是为百姓战死的,她始终存着份敬畏之心。谢湛子承父业,亦叫世人钦佩。
在初入侯府的路上,云笙便对他这位表叔又敬又畏。谢湛若从未对她起过那种念头,在云笙心里,他一直是叫她敬重的。
谢湛阖了阖眼,父亲自是不会怪他,是他自己放不下心里那道坎。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在想,若那夜他携大军的脚程再快些,父亲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云笙有些不习惯这种氛围,一时心头也沉闷着,险些喘不上气。
谢湛蓦地伸出手臂,将她捞在怀里。
云笙的手下意识攀在他肩上,惊呼出声:“侯爷的头不疼了?”
谢湛扯扯唇角,把云笙箍得更紧。
“别动。”他喉结一滚,大掌托住她纤细的后颈。
云笙转为伏在谢湛肩头,摇晃的耳铛擦过他耳畔。
两人呼吸交缠,就这么静静抱着,久久无言。
云笙的手垂在身侧,面上无措。除去夜里行事时她这般抱着谢湛,白日里两人不曾这般亲近,她隐隐有些不安。
阿喜撩过门帘,本想倒些茶水,瞧见眼前这一幕,她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轻轻走远。
里头这般温馨,她实在不忍打扰。
“侯爷?”云笙的腿跪得有些发麻。
谢湛面上轻晒,揽着她的手倏然松开。
他瞧见云笙的小动作,抬起她的腿,叫她伸直,她几乎缠在他腰身上。
云笙与他面对面坐着,这个姿势当真叫她脸红。
她咬咬唇,轻轻挪动两下,谢湛滚烫的掌心忽地探进她裙摆里,另一只手抚在她背上。
云笙想并拢双腿,却不得其法,她越是动越是被谢湛得逞。
男人淡淡瞥她一眼,她似被定住身形,复又无力地伏在谢湛肩头。
“待会儿还要去赴晚宴,刚换的衣裳,不成的侯爷。”
云笙红着脸小声提醒着,他知谢湛在马上并未尽兴。
“本侯知道,不动你。”
谢湛嗓音低沉,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洒在云笙脖颈处,登时叫她软成一滩水。
“身子倒是实诚,偏你嘴硬。”他勾唇,轻笑出声。
云笙羞愤欲死,唇边不受控制地溢出低吟。
谢湛捏住云笙命门,叫她羞红一张脸,她面上发热,红唇微微翕张着,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似笑非笑的谢湛,偏过头去。
云笙蜷缩着脚趾,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34章
永徽帝仪仗方到行宫,简单休整半下午,晚上便在殿里宴请群臣和大小各藩属国。
外臣与女眷们分立在两侧。
谢湛与谢二爷落座,突阙可汗看过来时,叔侄俩都没正眼瞧他,这般忽视叫他心中越发憋闷。
云笙则与谢亭兰和赵窈窈一道,跟在谢老太君与两位夫人这些长辈身后。
定北侯府屡立战功,不是一般的勋贵人家,宴席的座位自也被杜皇后排在了前头。
殿内灯火通明,烛光映映。
云笙悄悄抬眸,望向上头与永徽帝并立而坐的杜皇后,两人足足差了有将近二三十余岁,看着不像夫妻,更像是对父女。
杜皇后年轻貌美,正是半老徐娘的年纪,永徽帝却已呈老态龙钟之势。
帝后两侧,除去永康长公主,便是太子生母,原先的王妃娘娘昭贵妃,另有颇为受宠的淑妃和安乐公主。
其余后妃陪着太后一道留在宫里。
云笙这几日听谢亭兰说了不少宫里的事,很快便将贵人们一一对上。
细细打量过后,她默默收回视线。
待众人齐声向帝后见礼,杜皇后便叫女官安排教坊司的舞姬入场,宫殿里歌舞升平,君臣觥筹交错间一片其乐融融。
蛮夷之地的藩属使臣们看的精精有味,眼都顾不得眨,漠北的回鹘可汗拍着大腿赞道:“中原果真是人才济济,只歌舞都如此妙曼悦耳,果真尽显天朝的大国风范,今日可算叫我等开了天眼,大饱眼福。”
突厥可汗见不得回鹘这般拍马屁的狗腿样,当即看向永徽帝:“中原的舞蹈有中原的美,我突阙的舞亦有一番风味,如若陛下应允,不如叫他们进来舞上一曲,给诸位助兴,也算是本汗为下午的鲁莽失礼而赔罪。”
永徽帝摆摆手道:“可汗既有意,朕又岂会不允?”
突阙可汗当即拍拍手,一遛窄袖胡衫,头戴坠有珠子卷檐虚帽,且腰间系有长长锦纹带的男子们低头入内。
殿内众人惧是倒吸一口冷气,虽早已听说过蛮夷之地会有男子来习舞的习俗,今日乍见,仍觉惊奇。
突阙可汗颇为得意道:“长安女子的舞以轻盈妙曼为主,我突阙男儿的胡腾舞却主豪放矫捷之美,今日托天朝陛下的福,叫他们舞上一番。”
这胡腾舞永徽帝也多有所耳闻,殿内宫婢们为其铺上一层花毡,与之伴舞的除去琵琶等丝竹乐器,最紧要的便是鼓。
鼓声起,舞者们寻着鼓点,抬腿高跳。
突阙人本就人高马大,寻来的舞者皆是皮肤白皙,身形高挑之辈,就连鼻梁瞧着都要比长安男人挺些。
随着鼓声高起低落,舞者们在空中快速翻腾,跳跃,踢踏,裸露在外的两条膀子劲瘦有力,抬腿间招招尽显刚健,充满力量感的阳刚之美叫在坐的女郎们看的脸红羞涩。
云笙亦觉有些新奇,身侧的赵窈窈早跟个小雀儿般在她耳畔叽叽喳喳,睁大眼道:“笙姐姐,原来男人跳起舞来竟这般好看?”
“你快瞅,那人生的还当真是端正,他是不是在看我们啊?”
赵窈窈凑过去,掩面压低声音问着。
云笙抬眸看去,那舞者竟已到了跟前,抬胯收脚间,眉飞色舞,神情很是动目。
赵窈窈激动地戳云笙:“笙姐姐,他是不是在给我们抛媚眼啊?”
云笙忽觉有些头疼,不确定道:“应……应当是吧。”
她侧目与赵窈窈说话间,目光竟不巧与谢湛在空中撞个正着。
他眉心凝着,看过来时似有不悦。
云笙讷讷收回视线,一时竟有些心虚,她方才的确看这舞看得有些呆住。
一舞毕,掌声四起。
永徽帝率先开口:“确是好舞,可汗有心了。”
突厥可汗大笑:“天朝陛下过奖,这般舞蹈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突阙男儿多是英勇。”
只他嘴上说不值一提,那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头。
众臣便都有些看不惯,安乐公主亦是气愤有加。
她当既不管不顾,站出来道:“可汗叫我们开眼,看了场胡腾舞,我朝素来讲究有来有回,方才不算失礼。本公主听说突厥民风彪悍,教化尚未全开,趁着今日这个好时机,不若也叫可汗一众人等瞧瞧我们礼仪之邦的风雅?可汗意下如何?”
突阙可汗与使臣面色难看,都说这安乐公主娇蛮,果真所言不虚,她竟敢当朝出言嘲讽。
淑妃瞪眼道:“你个不懂事的,快给本宫过来。”
只她嘴上虽在训斥,面上却偷偷瞥向永徽帝,提着的那颗心倏然放下。
也是,这突阙蛮人太过自大,旁人便是心生不满也不好多说,唯有女儿出面,小打小闹的,不算个事,陛下又怎会真的怨怪?
安乐公主不依不饶。
永徽帝大笑道:“朕的女儿被朕宠坏了,可汗与使臣莫要见怪。”
安乐公主嗔道:“父皇。”
她微挑的眉望向下头的官眷贵女们,视线缓缓落在垂眸的云笙身上,忽地扯扯唇角,冲着永徽帝撒娇:“儿臣前几日得了幅大家墨宝,实在手痒,不若今儿趁着大家都在,叫贵女们都临摹一番,前三名也好向您讨个赏,父皇觉得呢?”
众臣都点头道:“公主主意甚好,待会儿叫咱们都鉴赏一番。”
永徽帝应允。
安乐公主复又提声:“云娘子也一道吧。”
她话落,殿内众人有意无意地视线便往云笙身上看去。
谢侯近日新纳的妾,群臣皆有所耳闻。
男人们都在心里蛐蛐过谢湛,纳村女为妾,还曾是远侄的未婚妻,实在荒唐。
不过当众人看到云笙姣好的面容时,悄然闭上嘴,只她貌虽美气度却远不如贵女们,更别提读书识字的,不是平白要惹人笑话?
要么说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谢老太君肃目,她告诫般地瞅瞅云笙,旋即笑看安乐公主:“怕是要让公主失望,这般风雅趣事你们小娘子能玩到一处,老身便不叫家里头这个去凑热闹。”
“随便写写,本公主又不会吃了云娘子,老太君也太过护短了。”
云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非老太君护短,只我不擅书法,恐叫众人失了兴致。”
永徽帝眯了眯眼,拍板道:“一道罢,原也不是甚大事。还是行知太过疼宠,半点不舍累到佳人?”
他蓦地转向谢湛施压。
谢湛抬眸看向云笙,她正无措绞着手指,神色不安。
云笙是知道永徽帝对谢湛有忌惮之心的,这对君臣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和睦,皇帝此番举止,与其说是为难她,不如说是对准了谢湛。
她来行宫,笔墨也不敢荒废。
只对面惧是自小读书识字的贵女们,云笙心里并没有底。若真惹众人看了笑话,回头谢老太君定会对她不满。
平阳郡公为云笙捏了把冷汗,他刚想张嘴,终是迟了一瞬。
谢湛面上沉静,不动神色地看向永徽帝,扯唇道:“陛下说笑了,您与公主既看得起她,便叫她一道吧。”
云笙长睫颤了颤,目光蓦地从谢湛脸上移开。
谢老太君反倒松了口气,面色复杂地朝云笙看过去一眼。
如此这般,宫婢们忙有条不紊地摆放桌案,另将安乐公主珍藏的墨宝高悬于空中。
这是已经隐居的一位大家墨宝,上头只提了四字“宁静致远”。
云笙坐在后头,她静静伏于桌案上。
许是经过方才的事,众人各异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都想看看她今日如何收场。
云笙缓缓呼出几口气,她没率先动笔,反倒定定望着砚台与那副字出神。
就在群臣以为她连笔都不会握时,云笙默默感受着谢湛初次教她写字时的力度,忽地铺好澄心堂纸,提笔。
她看着有模有样,然众人多以为她在胡乱下笔。
须臾,周遭贵女们皆停手,云笙亦将笔放回去。
突阙可汗最是与谢湛不对付,嗤笑道:时辰既已到,天朝陛下便叫咱们一一鉴赏吧。”
文绉绉的中原人,他确是不知这有甚好看头,倒不如在草原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来得痛快。
永徽帝扬扬下巴,宫婢们低头过去,将贵女们书写的墨宝高高示于人前。
群臣自是率先鉴赏起安乐公主的,她从启蒙时起,便由宫里最好的女官亲自教导,多年下来自写得了一手好字。
她眉梢上挑,众臣亦是夸赞。
“公主不愧是皇女,叫老臣们无话可说。”
“咦,这……这莫不是本官花了眼?”
“是啊,这云娘子真写出来了不说,其字竟没有女子的柔婉,反倒多是男子的磅礴大气,真真叫人眼前一亮。”
“赵尚书,您老有没有发觉这字的笔锋很是眼熟?”
赵尚书抚着胡须,几位老臣亦是暗自点头。
陆侍郎瞅瞅自家侯爷,实在憋不住笑:“可不是眼熟,下官瞧着不说与侯爷的字有十分像,也是有个八九分。云娘子的字估摸是侯爷亲自教的吧,这才多有男子的凌厉之风。”
众人如是恍然大悟,惧是唏嘘倒吸冷气。
“还是陆侍郎眼尖,倒显得咱们头昏眼花。”
“确是好字,谢侯的墨宝本就千金难求。”
上首的永徽帝与安乐公主父女俩是如出一辙地神色僵硬,只到底深谙权术多年,面上滴水不漏。
安乐公主恨得牙痒痒,谢湛亲自去教那云笙读书识字,当真是会红袖添香。
她撇撇嘴巴,心底止不住地委屈,明明她也不差,她甚至比云笙还强呢,都不用他教,他为何总是看不见她?
原想着既给不通笔墨的突厥人一点震撼,再叫谢湛知道她的好,还能顺势让云笙出丑,本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怎如今她这个公主反倒成了小丑?
永徽帝笑道:“行知出类拔萃,屋里的人也是蕙质兰心,众观下来,可得前三甲啊。”
群臣们跟着点头,无甚异议。
魁首自是安乐公主的,第二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才女,云笙得了第三,这一手尽显磅礴之气的好字叫众臣刮目相看。
赵窈窈与谢亭兰一整晚的嘴就没合上过,早从起初的担忧转为佩服,谢老太君亦是颇为赞赏的看向云笙。
她肯好学,也不是那日日勾着爷们胡来的狐媚子,她心里头便悄然转了些态度。
谢老太君也不大肯,自个的长孙儿是从一个丝毫不通文墨的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永徽帝大手一挥,赐下一堆绫罗绸缎。
席面散后,云笙小步跟在谢湛身侧。
外头天色暗淡,朦胧的月辉依稀照在两人身上,谢湛倏然停步,他回过头,云笙懵懵然抬眸看去:“侯爷怎地不走了?”
谢湛目光定定,蓦地伸手捏捏云笙的脸:“倒是没丢本侯这个夫子的脸。”
云笙晒然,尴尬笑笑:“都是侯爷教得好。事关侯府颜面,我不敢马虎。”
她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张嘴问道:“方才……侯爷怎没太多思衬便应下了?万一我……”
谢湛就当真不怕她在人前出丑,丢了侯府颜面吗?
谢湛嗤笑:“自你来了行宫,便日夜不离书本,若你当真出丑,本侯也是白教了你。”
云笙神色讪讪,谢湛这是信她的意思吗?
只若当真是夸她,这话总觉得不中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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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实在气得夜不能寐,永徽帝尚在书房批奏折,她便吵着闹着要进来。
只瞅见从偏殿里出来一闪而过的魁梧身影时,她不悦道:“咦,那突厥可汗怎会在父皇这?”
领着她的小太监打哈哈道:“公主许是看错了,这么晚的时辰,怎会是那突阙人?”
安乐公主揉揉眼,再去看时已没了人影,她喃喃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否则大半夜的,父皇召那突阙可汗做甚?
永徽帝吐出口气,只觉他这皇帝做得真窝囊,处处都受掣肘。
他拾掇好思绪,叫安乐公主进来:“大半夜的,你又来寻父皇闹甚?”
“儿臣想要嫁给谢湛。”安乐公主嘟嘟嘴,头一回将此事明着与永徽帝说。
永徽帝面色一变,斥道:“胡闹,朕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父皇,儿臣的心思您不是不知,您的忧虑儿臣亦能猜出几分,无非是怕谢家外戚专权一事。您就没想过,万一儿臣嫁过去能笼络住谢湛的心,他只会更加替我们皇家效力,如何又会生出反心呢?”
安乐公主继续道:“退一万步说,他要尚公主,您便可光明正大收回他的兵权,此事不是正合父皇的心意?”
“蠢笨至极。”永徽帝冷冷看眼自己的女儿:“你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你不清楚,谢湛心思深沉,你没被他算计去便是好的,还真当他能被你迷得色欲熏心?”
再者兵权若真是那么好收,他早将女儿嫁过去了。永徽帝迟迟按兵不动,便是怕谢湛先生出反心,君臣俩一直在僵持着。
“此事莫要再提,你先回去。”
安乐公主跺跺脚,不情不愿被内侍监请了出去。
永徽帝忽地问道:“你来说,若朕将公主下嫁,他谢湛敢抗旨不遵不交兵权,该当如何?”
内侍监低头:“臣下抗旨不遵,当是死罪,该杀。若生出反心,便是不忠不义,天理难容。”
永徽帝笑了,他也不想走这条路,谢湛可莫要逼他。
他皱着眉头,转瞬想到探子来报,近日疑似有了章仁太子的踪迹,永徽帝不禁攥紧拳头。
都是一群废物,当日怎就叫这个大侄子成了漏网之鱼?
是以不到迫不得已,永徽帝并不想杀谢湛,若能叫其忠心臣服,他便是如虎添翼。
想到什么,永徽帝吩咐暗卫:“告诉他们,一但有了章仁太子半点消息,立刻诛杀,都处理干净些。”
永徽帝绝不允许章仁太子私下先一步笼络住谢湛。
次日围猎正式开始,谢湛并没有要抢太子风头的意思。
方进猎场,太子便甩过鞭子,一马当先。
谢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睨着云笙,嘱咐道:“若想跟着瞧瞧,你们便只在外围。”
云笙点点头,她才学会骑马,正是新鲜的时候,想趁着没回城前多过过瘾。
只她与赵窈窈惧是只会骑马不会狩猎,谢亭兰却有些骑射功夫,并信誓旦旦道要保护两人。
赵窈窈眼睛一亮,不吝啬地狠狠夸她一通。
三人说说笑笑间,骑马进了猎场外围。
外围都是些小型猎物,除去兔子,另有獾、狍子和獐等,几乎不会有甚太大的危险。
三人边走边停,云笙骑在马上,她张开双臂,只觉浑身舒畅自由。
日头上来时,忽地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三人抬眸看去,皆是怔愣,来人竟是谢湛。
他身侧跟着拾掇猎物的侍从,那只大网里赫然是两头肥硕的鹿。
云笙错愕问道:“侯爷怎现下便出来了?”
她眼瞧着猎物也不算多。
谢湛勒紧缰绳,淡淡道:“都是些年轻郎君,本侯不屑与他们争抢。”
谢亭兰捂嘴偷笑,她总觉得大哥是惦记着云笙,忙识趣地拉着赵窈窈一道离去,留话道:“我与窈窈再去别处看看,小嫂陪陪大哥吧。”
云笙面上尴尬,她偷偷瞥眼谢湛,瞧他没甚反应,这才悄悄松口气。
“啪”地一声,旁边的树叉上蓦地掉下来一只鸟。
云笙下马道:“侯爷等等我,我去瞧瞧。”
她听谢湛低低嗯了声,云笙走过去蹲在地上,竟是一只受伤的朱胸斑雀。
它腹部中了一只箭头,许是方才有人将它射伤的,恰巧这斑雀落在树上,那人没瞧见,便掉头走了,亦或是有人不小心误伤的。
毕竟这雀斑,应是要捉了喂养的,伤成这样只怕没有好的可能。
它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腹部留下不少血,四肢许是因着疼痛而发抖发颤,发出断断续续的长鸣哀嚎声。
云笙的心不知怎地,揪了起来,她伸出手去,那雀斑竟艰难地把脑袋往她手心里蹭,身后谢湛的声音响起:“直击腹部,多半是活不成了。”
“侯爷,我想将它带回去养着,叫太仆寺的人来给它瞧瞧吧,说不准还能救活。”
云笙回眸,颇有些祈求地望向谢湛。
谢湛偏过头去:“你便是将它带回去,它也不一定能活。”
“可我想试试,行吗?”云笙手心里是毛绒绒的柔软触感,她的眼睛告诉她,这只斑雀想活。
都伤成这样了,它仍旧想活着,云笙便想试一试。
谢湛睨向躺在地上失血过多的鸟,征战沙场多年,他早已看惯生死。
这鸟倒是的确挣扎想活着,战场上的将士们,也多半如此。不到最后一刻,只要还能撑着站起来,就绝不会倒下。
谢湛在这只鸟与云笙的眼睛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想要挣扎活着的生机,是以他从来都知道,云笙之前不会寻死觅活。
他敛眉,淡淡道:“你既想试试,那便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活,端要看它是否想求生。”
云笙扯下一角衣衫,轻轻往斑雀腹部上缠绕了两圈止血,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里带了回去。
专为兽类看病的太仆寺刚好有人上值,听说是谢侯召他,便急慌慌带着东西赶去。
他皱着眉头,只道棘手棘手。一番包扎上药后,唉声叹气道:“能做的都做了,只看这雀能不能自己挺过来,云夫人叫人仔细照料几日吧。”
谢湛怕斑雀不干净,没痊愈洗干净之前不许它进屋,云笙便只好叫底下的仆从悉心照料着,只盼它能挺过来。
日头一过,郎君们陆陆续续带着猎物从猎场出来。太子一如往常,所狩猎物遥遥领先,永徽帝赞赏地看他一眼。
狩猎满载而归,他晚上便给群臣后妃赐了肉。
突阙可汗大口嚼着肉,仍觉不得劲,总觉不如草原的肉吃得痛快!
谢湛猎得两头鹿肉也被分下去不少,他也尝了一小块,女眷们那头则在吃着烤羊肉串,赵窈窈已经开始流口水。
她动作利落地用蜜汁刷了三串,自己留一串,另外两串分别递给云笙和谢亭兰。
云笙闻着倒觉挺香,只刚接过,忽地恶心反胃到想吐。
赵窈窈拍拍她的背,急道:“笙姐姐,你怎了?可别吓我,我这肉刚烤的,还是新鲜的。”
她这般干呕的反应,贵妇们面面相觑,惊讶看看云笙的肚子,旋即看向谢老太君,笑道:“给您老道喜了,这约摸不是有了身孕?”
“老太君大喜啊!”
谢老太君缓过神来,险些没将云笙的肚子盯出个洞来。
她问阿喜道:“这个月的月事,云夫人身上来了没?”
阿喜欢喜回:“是推迟了两日,奴婢还道无甚大事,原是云夫人怀了身孕。”
云笙蓦地手脚冰凉,面色难看到极点。
不……不会的,她怎么会有了身孕?
“快,快派个人把侯爷请过来。”
杜皇后坐在上头笑道:“老太君恐是高兴过了头,光请谢侯还不成,本宫已叫人请了太医来。”
谢老太君笑得嘴都合不拢:“老身是高兴过头了,还是娘娘考虑周到,是得叫太医来瞧瞧怀相。”
云笙浑身血液发凉,暖洋洋的日头照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如坠冰窟。
她若真有了身孕可如何是好?
太医若瞧出她身上沾了避子的香,脑海里一闪而过谢湛那张凌厉的脸,云笙不敢继续深思。
赵窈窈与谢亭兰皆是怔了怔,旋即一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贴到她肚子上,咧嘴笑着问:“这里真的有小侄子或是小侄女了吗?”
云笙双目无神,她呆呆的,就连装都装不出笑来。
众人还道是她初次做母亲,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也无甚在意。
她摸摸身侧的荷包,谢老太君瞅她脸色,以为是云笙想吐身子不适,忙给杜皇后行过礼后,先带着一家女眷往云笙屋里去。
众人皆在,云笙想甩掉那荷包都甩不出去,一时心头惴惴不安。
比太医先来的,是从席面上匆匆赶来的谢湛。
第35章
“身子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适?”谢湛坐到榻上,心头发热。
他没由来轻轻抚上云笙的肚子,她怀了他的孩子,一股奇异的满足充斥着谢湛的胸腔。
云笙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捏着,她感受着男人掌心滚烫的热度传过来,缩了缩身子,灵魂都不禁在微微发抖。
她害怕,亦恐慌。
云笙喉咙口发涩,张了张嘴道:“我……我没事,许是吃坏了东西,这才胃口不适,应当,应当不是有了身孕。”
谢老太君皱着眉头,不悦道:“你初次怀胎,自是没甚感觉,不懂的。这般反应,不是怀有身孕还能是什么?”
“怎么?你不想怀本侯的孩子?”谢湛凤眸眯起,自上而下打量着云笙面上的每一寸神情。
云笙的心蓦地提起,她发白的唇瓣翕张着,只见谢湛神色冷下来,淡淡道:“有没有,等太医过来把脉便知。”
这是定北侯府的第一个孙辈,即便是庶长孙,阖府上下都满是期待,云笙躺在床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片刻后,太医气喘吁吁上门。
因着人多混杂,除去谢湛,谢老太君一众人等惧坐在屏风外头等。
丝巾轻轻搭在云笙纤细的玉腕上,她靠坐在床头,捏着衣裙的指骨越发泛白,紧张都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
素来踌躇的事,若这个孩子真来了,便是冥冥之中替云笙做好了选择。
她若真怀了谢湛的孩子,除去一辈子安分待在他后院,又能如何呢?
云笙宽慰自己,是她主动攀附上谢湛,谢湛待她也是好的。她衣食无忧,应当知足,至于旁的便断了那些心思。
谢湛待她是好的,云笙一遍遍提醒自己。
太医面色严肃,须臾他收回手,叹气道:“恐要叫侯爷和云夫人失望了,下官仔细把过脉,云夫人不是滑脉,不过是近来贪多吃了凉,胃口不佳。”
云笙长睫颤了颤,拢着的手指渐渐松开。
谢湛眉眼沉沉,面上看不出神色。谢老太君忙蹭得起身,一脸失望:“李太医你可瞧仔细了?当真不是滑脉?她这月事还迟了几日呢?”
“老太君应当知道,这女子月事,迟上个四五日也是不打紧的。”
李太医神色一顿,旋即目光落到云笙身上,犹豫道:“就是……就是这云夫人的身子……”
他话落,在场的人惧是心思各异。
谢湛沉声道:“李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云笙一颗心砰砰直跳,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李太医也不再吊众人胃口,直言道:“云夫人莫不是碰过避子的汤药,再加之她这身子骨自小养得不好,日后……恐难有孕呐。”
谢老太君提声:“难有身孕?”
她面色大变,眸底蓦地泛上一层冷光。
三夫人与赵窈窈谢亭兰等惧是唏嘘同情,这后院的女人不能生,又是个妾,等男人的宠爱没了,又能得什么好呢?
谢湛蹙眉,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她之前不懂事,只喝过一回。”
李太医若有所思,云笙忽觉被他盯得发麻,只听他道:“侯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孕事上艰难,云夫人不是不能生,待下官开副药,平日里好生将养着便是。”
谢湛亲自把李太医送出去,那荷包被云笙压到了床榻底下。
她眼皮跳个不停,心头慌乱如麻。
宫里头出来的太医,当真没看出别的什么吗?
云笙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想自己吓自己。
谢老太君早甩脸离去,赵窈窈与谢亭兰趴在床边安慰她,云笙勉强笑笑,想着谢湛去送那李太医,心不在焉的。
“李太医留步。”
“侯爷留步。”
两人在廊檐下异口同声。
“方才本侯观李太医欲言又止,可还有话未说尽?那避子汤只喝过一回,便对她身子损耗这般大?”
李太医叹道:“侯爷睿智。按理说喝上一两回,是不碍事的。只下官方才给云夫人把脉时,床帐间总觉闻着有股味道,怕是用来避孕的。到底下官也没见着,方才便不好妄下定论。”
他常年在后宫行走,什么样避孕的香和草药都见过,并不稀奇。让他奇怪的是,谢侯后院也无旁的妻妾,若没人存心陷害,这香又是哪里来的?
为着那位云夫人的体面,他才不曾在众人面前挑明。
谢湛显然也想到此事,面容登时阴沉可怖。
初时云笙便不肯怀有他的孩子,自己擅作主张喝了那避子汤。方才她神色瞧着也有异,面上没有丝毫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在府上只有二夫人母女与她有过恩怨,然云笙怀的是他的骨血,两人还没这个胆子敢来谋害他的子嗣。
谢湛冷笑道:“劳烦李太医再随本侯来瞧瞧。”
屋门被人推开,云笙抬眸看去,一时间头昏脑涨。
赵窈窈与谢亭兰被婢女请了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很是不安。方才瞧见谢湛那冷沉的眼神,似是要吃人。
赵窈窈问道:“你说侯爷把我们撵出去,笙姐姐那不会有事吧?”
“应当无事的,大哥估摸着是想叫太医再瞧瞧小嫂的身子。”谢亭兰宽慰着。
“侯……侯爷,您怎把太医又叫了回来?我身子好得很,不要紧的。”
云笙低垂着眼帘,不敢去看谢湛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眸,战战兢兢问着。
“本侯如何又把太医叫了回来,你心里头不清楚?是,你好得很,你是好得很。”
谢湛咬牙切齿,绷着脸吩咐阿喜:“去榻上给本侯搜,还有你们云夫人身上,都给本侯仔细的搜,本侯倒要看看她藏了什么东西?”
云笙瘫坐在榻上,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
阿喜一脸茫然,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怔在原地。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搜?”谢湛冷冷睨过去一眼,阿喜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登时吓得腿一软,哆哆嗦嗦。
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耽搁,叫了两三个婢女过去。
阿喜叫了云笙两声,只见她双目无神,一脸死气。
有婢女倏然摸到什么,惊呼道:“侯爷,这底下有个荷包。”
“给李太医递过去。”谢湛漆黑的眸底似能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睨着云笙的眼神目光如锥。
李太医打开荷包,手捻了点香料,凑过去一闻,旋即大骇:“侯爷,这里头似有红花的干燥花冠,另有零陵香,这几样都有避子的成效,对身子大损啊。”
阿喜错愕惊呼:“侯爷,这,这莫不是有人要害云夫人?都是奴婢疏忽,竟叫人钻了空子。”
云笙脸色苍白,她张了张嘴,正想解释,却听谢湛道:“都给本侯出去。”
他声音沉静,只任谁都能听出这下头掩着的滔天怒火。
李太医摇摇头,阿喜担忧地看眼云笙。
待门被轻轻关上,内室只剩两人,谢湛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云笙登觉被一阵巨大的威压迫的喘不上气来。
她屏气凝神,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发抖:“侯爷我……”
“住嘴。”
谢湛怒声打断她,他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本侯只问你,这避子的荷包,是不是你亲自置办的?”
他也不知自己有甚好问的,云笙的针脚他能认得出来。
空气中一片沉寂,云笙喉头哽着,一个“是”字艰难地从唇角溢出。
“是我绣的,只是我……”
云笙解释的话还未说尽,她被逼到床头,纤细脆弱的脖颈蓦地被谢湛大掌掐住,脸色逼到通红。
她登时瞪大眼,呼吸困难,大脑窒息到发不出一句声来。
“你怎么敢,怎么敢的?喝了回避子汤还不够?本侯待你不够好吗?你就这般想杀死本侯的孩子,养不熟的白眼狼,说话。”
云笙那声“是”仍在谢湛耳畔回荡,将他大脑中仅仅残留的一丝理智彻底摧毁。
他堂堂侯爷,宠了这么久的女人,竟千方百计不想给他生孩子,何其可笑?
谢湛目眦欲裂,那只掐着云笙的手力道渐渐加重。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她呼吸越发微弱,无力地掰着他的手,他有一瞬是真想掐死这个不知好歹,永远学不会乖顺的女人。
“说。不想怀本侯的孩子,是不是还存了想逃的心思?莫要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本侯手里捏着。”
这个柔弱的女人,起初便不肯心甘情愿伺候他,这些日子两人耳鬓厮磨,日夜缠绵,谢湛还道她早没了棱角,却不料她还是学不会乖,学不会安分守己。
他像是地狱里来索命的厉鬼,发白的指节因怒极而颤抖着,胸腔处堆积的怒火似要喷涌而出,将云笙整个人灼烧。
云笙憋红的脸渐渐转为苍白的青色,颈骨上阵阵传来被谢湛捏碎的剧痛,她只觉自己的血液都在逆流,窒息感裹的她大脑晕眩。
他叫她说话,可她根本呼吸困难到发不出声来。
云笙呜咽着,她想过谢湛会生气,却没料到他会怒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听她解释。
她心头涌入一股悲凉,说什么呢?
谢湛根本不懂她心底的害怕和无助,他只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她身世飘零,靠着他那点宠爱,真的能保住她生下的孩子吗?
若非迫不得已,她从来……从来不想做任何人的妾。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云笙艰难看着男人淬成冰刃充血的双目,忽地认命闭上眼睛,死了也好,他干脆掐死她算了。
一串串似珍珠般滚烫的热泪滴在谢湛暴起的手背上,云笙那股气又提上来,她要好好活着。
她双腿动了动,谢湛冷眼瞧着她痛苦挣扎,终于大发慈悲将手收了回去。
想死?
她的命,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皆是他的。便是她自己,也没有说生死的权利。
云笙抚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喘气。
她浑身瘫软着,下颌复又被谢湛重重捏住,在云笙惊恐的眼神中,他低头,粗粝的大舌探了进来肆意搅弄,将她口中本就稀薄的空气尽数夺去,动作可谓粗暴不堪。
“你不想生,本侯偏要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