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百合耽美 > 掌中娇鸾 > 25-30
    第26章


    暮色四合,临渊阁的仆婢们都要拾掇着闭门落锁,忽地远远瞧见自家侯爷匆匆抱着个女郎入内。


    众人还在怔楞着,便听他沉声道:“速去请个郎中过府。”


    现下尚未宵禁,仆从赶紧应下。


    谢湛直接将云笙抱进他寝屋的床榻上,小娘子嘤咛两声,又沉沉睡去。


    他蹙着眉,去探她额头,没有发热。


    老郎中一路气喘吁吁,是与白元宝一道进来的。


    白元宝双腿酸软,撑着门槛大口喘气。侯爷自得了府里的消息,便快马加鞭往城内赶,只苦了他这把老骨头,被马颠的差点没散架。


    “过来,给娘子看看身子如何了?”


    老郎中刚平复好呼吸,听谢湛唤他,忙上前诊脉。


    这榻上的女郎掩在床帐后,只露出一截似藕白的腕子,便知是个美人。


    不过谢侯不曾有过妻妾,也不知这女郎与他有甚关系,谢侯看着很是紧张。


    “如何?”


    老郎中收回把脉的手,徐徐道:“侯爷宽心。女郎不过是月事刚过,身子有些虚,今日又未好好进食,饿昏过去了。待老夫开些滋补的汤药,好好补补身子便是。”


    谢湛抬手,叫人带郎中去小厨房煎药,旋即吩咐婢女道:“再顺道做些清淡的粥。”


    “水……我想喝水。”


    云笙睁不开眼,只觉喉咙干到发涩发疼,她想喝水。


    谢湛见她嘴唇翕张,他坐到榻上,俯身凑近听了听。


    婢女忙端茶,垂眸道:“奴婢喂云娘子喝水。”


    “不必,本侯亲自来。”谢湛神色不明,接过茶盏。


    婢女低头,悄声退出门外。


    谢湛一手撑起云笙的后背,叫她靠在自己怀里。他轻抬她的下巴,云笙的唇瓣无意识微微张开,茶水一点点喂了进去。


    发白的唇有了血色,茶水顺着云笙的唇角流出来不少,谢湛抬手,指腹一一拭去。


    婢女的声音忽地打破室内的沉寂。


    “侯爷,老太君院里的人过来请您。”


    谢湛淡淡应了声,他将云笙轻放到玉枕上,旋即起身整着衣袍。


    他跨出屋门,白元宝与花媪带着阖院的仆婢们正候着。


    “所有人都给本侯记着,日后云娘子便是这院里的云夫人,都好生伺候。”


    白元宝眼睛笑出一条缝,花媪亦是点头,众人忙道:“奴婢们都记下了。”


    谢湛一早便知此事会传进祖母耳朵里,他这番举止,本也没想瞒着。


    他的人,岂能一直藏着掖着?至于云笙,她不情愿也得情愿,谢湛已失了再与她逗弄下去的兴致。


    “行知,你糊涂啊你,你太叫祖母失望了。”


    谢湛方撩过门帘,谢老太君缓缓睁开眼,痛心疾首道。


    她思来想去,如何都没料到与云笙有首尾的男人竟是这个自小不用她操心的大孙子。


    那两个婆子来禀时,谢老太君死死抓着老妪的手,显些没一头栽后去。


    谢湛面容沉静:“祖母,云氏温顺小意,孙儿已决心纳她。”


    “你……”谢老太君双眼发黑,指着他道:“你知不知道,她曾是那谢清远的未婚妻。说好点叫未婚妻,在乡下便是那从小养到大的童养媳。他现下住在府上,两人的关系外头的人都多多少少听过一耳朵,你纳她为妾,你的名声,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云笙看着是个胆小乖顺的,谁知私下里惯是有好手段,竟将行知迷的昏头转向。


    “孙儿自然知晓。只时下女郎和离另嫁的也多得是,更遑论一个未婚妻,算不得什么。”


    默了片刻,谢湛沉声道:“至于侯府的名声,祖母不必忧心,无人敢胡乱说道。”


    他征战沙场多年,若纳个女人便能坏了名声,岂非可笑?


    谢老太君一噎,他思虑周到,她这个祖母还能说什么?


    她就是不明白,那么多清清白白的女郎家他看不上眼,非要去钻这个云笙的屋子。


    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谢老太君皱眉问:“你老实告诉祖母,你初回府上的第二日,祖母要为你张罗娶妻,那时你说心中自有成算,是不是她?”


    “是。”谢湛颔首。


    谢老太君捶胸顿足,直喊作孽!


    “祖母若无异议,孙儿明早叫她来给您敬杯茶。”


    谢老太君偏头冷笑:“一个妾室,你倒给她脸面,你祖母我只喝正经孙媳妇的茶。”


    谢湛也不甚在意,神色平平道:“那祖母的曾孙,只怕是要抱不上了。”


    “作孽,真是作孽,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谢老太君抄起手边的蒲扇,直往谢湛身上砸去,可见是动了不小的气。


    待人没了影儿,她心头这口气堵得更甚。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他竟又大老远从南郊大营连夜赶回来。


    真是被女人迷昏了头。


    _


    云笙摸摸空扁扁的肚子,悠悠转醒。


    花媪见状,忙上前领着人行礼:“您醒了?奴婢们见过云夫人。”


    “我?你们是在叫我吗?”云笙撑着身子靠在床头,脸上懵懵的。


    “可不是。侯爷已正式纳了您,日后您便是咱们的主子了。”花媪笑眯眯的。


    侯爷这些年孤身一人不容易,现下身边总算有个可心人伺候,她打心眼里替侯爷高兴。


    云笙抿唇,心头沉甸甸的。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谢湛他言而无信,他明明能轻易救她出去而不暴露两人的关系,现下却直接将这段私情抬上明面,将她牢牢困在后院。


    云笙手脚冰凉,这阖府的人会怎么看她?


    “醒了?”一道脚步声蓦地想起。


    云笙缓缓抬眸,撞上谢湛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目,深不见底。


    只见他稍稍抬手,花媪便带人退下。


    “如何拉着张脸?本侯纳你,你不高兴?”


    谢湛抚上云笙潮红温热的脸颊。


    云笙偏过头去,绞着手指道:“侯爷如何不守承诺?我们……我们之前明明说好的,您说腻了我,便放我走。”


    “这种话你也信?本侯该说你可笑还是天真?”谢湛似笑非笑。


    他的手复又移到云笙的红唇上,缓声道:“本侯看中的,素来没失过手。”


    云笙惊的瞪圆眼,难以置信,所以近些日子他都是拿她当傻子逗弄着玩?


    她阖上眼,血凉了一瞬,原来一切不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谢湛凤眸眯着,他低低喟叹一声,把玩着云笙的发丝道:“收回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小心思,日后安分伺候本侯,本侯不会亏待你。”


    云笙垂眸不语,自嘲般扯扯唇角,都这样了,身契还在他手里捏着,她能如何?


    她不是个傻的,事到如今,要想在这府里不被人轻视,她就要巴巴伺候好谢湛,跟他对着干,她讨不了好的。


    云笙长长舒了口气,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空气中蓦地响起。


    云笙捂住空荡荡的肚子,眉眼间染上几分尴尬。


    谢湛提声道:“来人,摆膳。”


    婢女们的脚步声进进出出,外间的红木矮榻上撑起张小桌案,旋即一一摆菜。


    云笙要穿鞋下榻,倏然被谢湛打横抱起。她瞅眼满屋的人,脸微微泛红,去推他:“我……我自己走吧,不敢劳烦侯爷。”


    谢湛低笑:“饿成这样,你还能走的动?”


    云笙攀上他的肩,一张脸埋进他胸膛处。


    两人在小榻上相对而坐,谢湛将鸡菇汤推过去道:“先把这个喝完,补补身子。”


    云笙执箸的手一僵,心头涌上股微妙,旋即记起自己月事要干净了,他估摸是想叫自己养好身子再好好侍奉他。


    她低声道:“是,多谢侯爷。”


    谢湛随意靠在榻上,定定望着云笙。她个头娇小,喝汤也是一口一口,秀气的模样很是勾人。


    临渊阁的厨子哪里是青桐院能比的,云笙又饿狠了,喝过汤便不管不顾地吃菜。


    两人共处一室,一顿膳食用得颇为温馨。


    吃饱喝足,云笙小心翼翼问道:“侯爷,我今晚睡在哪里?”


    青桐院她肯定是回不去了。


    谢湛道:“今夜你随本侯歇在此处,明日花媪自会为你安排住处。”


    “侯爷,这不合规矩。”


    云笙规规矩矩行礼,便是大妇,都少有与夫主睡在一道的,此事若传到谢老太君耳朵里,她明日定是不好过。


    她只想安分守己。


    “这府上的规矩,皆是本侯说了算。”谢湛的脸色蓦地沉下几分:“还是说,你仍旧想着躲本侯?”


    云笙摇头,忙道:“我,我不敢。”


    谢湛眯了眯眸眼,他看向云笙:“既不敢,便叫婢子伺候你梳洗,早些安置。”


    云笙听懂了男人话中的意思,她捏捏裙摆问道:“可以叫阿喜来伺候我吗?”


    “可。”


    谢湛睨她一眼,旋即大步跨入净室。


    待云笙绞好头发,谢湛已披着中衣在榻上坐着,微弱的烛光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的忽暗忽明。


    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谢湛抬头道:“过来。”


    云笙舔舔唇瓣,慢吞吞上前。


    她道:“侯爷睡里侧吧,方便我夜里伺候您。”


    这是钱婆子一早就教给她的,好叫她日后伺候谢清远,如今短短时日,却早已物是人非。


    谢湛蹙眉:“不必,你睡里头去。”


    云笙发怔,她见男人面上似要没了耐心,忙回过神,慢慢爬到榻里头。


    烛光熄灭,谢湛重新上榻。


    男人掀开锦被躺过来时,云笙不由自主地提了提心。


    虽说身子早养好了,只忆起那夜,心里头仍是有些慌的。


    她紧张地闭着眼,床褥被她紧紧攥住。


    片刻后,身边的男人仍旧没有动静,云笙猜不透他的心思,思衬着莫不是要她主动?


    她心一横,侧过身,两条水蛇般的柔软手臂抱住谢湛的腰身,头也顺势靠了过去。


    谢湛身子一僵,他呼吸急促几分,哑声道:“你做甚?安分些。”


    他怜惜她身子弱没好全,她却费心来勾他,今夜莫不是不想睡了?


    夜色中云笙一脸茫然,谢湛方才叫她早些梳洗安置,不是这个意思吗?


    她面上窘迫,忙收回手。


    然纤细的手腕被他重重握住,谢湛将云笙完全搂在怀里,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


    “你既想了,便伸出舌儿来,叫本侯好好亲一亲。”


    云笙羞的脚趾微微蜷起,什么叫她想了?


    谢湛的唇覆了上来,他今日没急着去探她的粉舌,反轻轻吮着云笙的唇珠,唇角,密密麻麻地吻一一落下。


    云笙只觉自己陷在柔软的云团里,浑身酥酥麻麻,软得厉害。


    这还是她头一回闭上眼睛,主动搂着谢湛的脖子,她无意识地张开嘴去迎他。


    谢湛按按云笙湿漉漉的唇角,粗粝的大舌一探到底,吻得云笙显些喘不上气。静谧的床帐里热度攀升,云笙脸是红的,身子是软的。


    一通绵长的吻结束后,两人急促的喘息声混乱交织。


    谢湛喉头滚了滚,平复呼吸道:“睡罢。”


    被他紧紧锢着,云笙很热,她试图从男人怀里出来,臀上倏地被谢湛拍了一巴掌:“别扭,快睡。”


    “我……”云笙很委屈,她哪里扭了?


    身后有物件儿抵过来,她身子一僵,到嘴边的话瞬间咽回去。


    _


    次日早起,云笙醒过来时,谢湛竟还未起。


    他定定望过来,出声道:“待会儿用过早膳,随本侯去给老太君见礼。”


    云笙惊得魂儿都没了,她忙摆手道:“侯爷折煞我了,我,我还是不去了吧。”


    她有些怕见人。


    谢湛瞧出她的心思,好笑道:“有本侯为你撑腰,你有甚好怕的?”


    两人说着话,动静传到外头,早早在门外候着的白元宝笑道:“侯爷,要老奴进来伺候您吗?”


    “不必。”


    说话间,谢湛已起身下榻。


    他见云笙发懵,斜睨过去:“楞着做甚?服侍本侯更衣。”


    云笙嘴唇怯懦,她以为他要用婢子伺候的。


    谢湛张开手臂,由着云笙一双软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她素面披发,未施粉黛的脸红润润的,想来昨夜气色养得不错,眉眼间尽是温顺。


    她若早这般识趣,之前也不必吃那般苦头。


    待谢湛衣冠正好,云笙便也由阿喜伺候梳洗。


    须臾,有婢女们一一上前,手里端着的托盘上除去身绯色的襦裙,另有套头面首饰与胭脂口粉。


    云笙的目光落在一支发簪上,这支比谢湛昨日留下的那支还要精美,做工精细。


    谢湛提步入内,他顺着云笙的视线看过去道:“东西既已被婆子们碰过,便重新戴新的。”


    “多谢侯爷。”


    云笙莫名心疼,昨日的簪子也是好东西呢,都不知能当多少银子?


    她低低叹口气,坐到铜镜前。


    湛蓝似来了兴致,撩过长袍在椅上坐着。


    一刻钟后,阿喜笑着:“妆容好了,娘子瞧瞧喜不喜欢?”


    她话罢,察觉出侯爷似沉下脸来,忙吞吞口水,改口道:“云夫人瞧瞧喜不喜欢?”


    云笙怔怔的,目不转睛盯着铜镜里的美人。


    锦衣华服,珠光宝气。脸还是那张脸,却隐隐有些不像她了。


    她抬手,快要碰到脸时,阿喜忙提醒道:“云夫人小心些,莫要沾掉脂粉。”


    谢湛眉眼一舒,心情愉悦道:“今日都有赏,去花媪处领赏钱。”


    婢女们欢喜应下。


    云笙咬唇,被谢湛盯到双腿发软。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过了几道垂花门,再穿过雕花走廊,谢老太君的文斋堂便在前头。


    云笙有些发怵,谢湛停下脚步,旋即转身道:“跟上本侯。”


    之后谢湛有意放慢步子,云笙提着裙摆跟上他,落后他一小步。


    守门的婢女们撩过帘子,原本还在室内说话的众人登时没了声。


    昨夜谢湛劈门,从柴房将云笙抱走的消息早被俩婆子传遍阖府,云笙偷的野汉子是谢湛险些没叫众人跌掉下巴。


    三房是完全看戏的心思,二房闹得鸡犬不宁,彻夜难眠的自然是钱婆子与谢清远。


    方才众人说话,也不过心不在焉罢了。


    谢湛叫云笙上前,旋即吩咐婢女取茶,对云笙道:“去给老太君见礼。”


    他话罢,阖屋人都变了脸色。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妾室,如何配给老太君敬茶?都暗道谢湛也太给她抬面。


    云笙虽惧,却也知这等场合她若露怯,日后还怎么在府上走动?


    她方接过茶盏,尚未下跪,便听谢老太君道:“行了,茶我便不喝了。行知既已纳了你,你便温柔小意好好伺候着,待来日大妇进门,你再给她敬茶不迟。”


    说着她给身边老妪使个眼色,道:“我叫人从库房里寻了副头面,你自个儿收好。”


    云笙垂着眸,一张小脸煞白煞白。


    是了,待侯夫人进门,她自是要在对方手底下讨生活的。


    谢湛压着眉眼,面色不虞。


    谢老太君朝着他冷哼,她已经很给云笙脸面了,这大孙子也要见好就收,除非他大逆不道,非要为了个女人忤逆她这个祖母。


    一旁闷闷不乐的谢玉兰忽地轻嗤出声,某些人便是攀上高枝儿,也飞不到枝头变成凤凰。


    “跪下。”谢湛冷冷睨她一眼,倏然出声。


    谢玉兰面色惨白,恍惚道:“大……大哥,你在说什么?”


    “跪下。本侯说得还不明白?”


    “我又没做错什么,大哥凭什么让我跪下?”谢玉兰虽怕谢湛,仍是强撑着顶嘴。


    二夫人瞪眼女儿,严厉道:“你给我住嘴。”


    她忙起身,朝谢湛赔笑道:“你妹妹昨日不懂事,冲撞了云夫人,行知做大哥的,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谢湛恍若未闻,他静静驻在那里,周遭的威慑感便将谢玉兰压的喘不过气。


    二老爷面色难看,亦是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求情:“阿玉这丫头,打小胡闹惯了,行知大人有大量,莫跟她计较。”


    夫妻俩话罢,沉沉的目光盯着云笙,云笙抿唇,只当没看见。


    谢湛却似恍如未闻,沉声道:“你是自己跪下掌嘴三十,还是本侯叫人来动手。”


    二房夫妻变了脸色,只好去急着看谢老太君。二夫人恨恨咬牙,这个大侄子是被女人猪油蒙了心吧,怎为个妾室对亲堂妹不依不饶?


    谢老太君看眼面色阴沉的谢湛,未语,祖孙俩各退一步便是,况且这个孙女儿做事属实没个性子,不好好管教日后如何嫁到别人家去?


    “来人。”谢湛话落,二夫人咬碎牙,忙扯着不情不愿地女儿,压着声音道:“你给我跪下。”


    谢玉兰的眼神似要将云笙吃了,她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被母亲一直瞪着,她满腔委屈。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她自己掌嘴还能控制个力度,若换成谢湛的人亲自动手,她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玉兰倒吸一口冷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动手。”


    谢湛眼皮都没跳一下,冷声道。


    谢玉兰唇瓣咬到发白,心一横,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不情愿道:“我,我错了,大哥。”


    “若真知错,如何不知该向谁赔礼?”


    谢玉兰恨不得将云笙的血都吸干,这个卑贱的女人,定是她昨夜吹了枕边风,大哥才会待她如此狠心,她等着她失宠的那一天。


    她转头,冲着云笙的方向又给了自己两巴掌,面无表情道:“昨日是我莽撞,我不该擅自叫人去搜云夫人的屋子,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错了。”


    说话间,她脸上的巴掌印一道比一道红,那清脆的响声亦打在了二夫人心口上。


    云笙垂眸,低头看着狼狈的谢玉兰,眉眼舒展几分。


    但她心里头清楚,谢玉兰不是真的知错,只是迫于谢湛之威不得不低头,此刻心里恐怕恨毒了她。


    只云笙不能再妥协,否则对方定会变本加厉。


    三十个巴掌抽完,谢玉兰的脸包括唇角都红肿一片,触目惊心。


    二夫人红着眼,忙叫婢子将她搀扶下去,紧着些上药。女郎家的容貌,可容不得有半分差错。


    好好的请安,阖府的人全被谢湛的雷霆手段震住,昨日去搜云笙屋的那几个婆子,更是被撵出府去,下头那些想嚼云笙舌根的人也忙紧闭上了嘴。


    无人能承受得住谢湛的怒火。


    从谢老太君院里出去后,赵窈窈唏嘘道:“娘,高门大户可真吓人,咱们今就收拾行囊回蜀地吧。”


    这才入府几日,便瞧见两出大戏。


    赵氏揪起女儿的耳朵,没好气道:“你个没出息的,怎就这点胆子?娘反倒觉得,谢侯既已纳了那云娘子为妾,我女儿生得又不差,如何就没机会?”


    赵窈窈瞪大眼:“娘,您要我做妾?”


    “胡说什么?我女儿要做便是做大妇。”


    赵窈窈张张嘴,她看眼喜气洋洋的母亲,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


    赵氏笑道:“窈窈就放心吧,娘自有法子。”


    _


    待回到临渊阁,花媪果然为云笙安排好住处。


    屋子离谢湛很近,里头陈设装扮处处精致贵气。


    对方笑呵呵问她:“云夫人瞧瞧,可还有哪里不称心?老奴再叫她们重新布置。”


    云笙莞尔一笑,俯身行礼:“我很喜欢,劳烦花媪了。”


    花媪摆手:“云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没做什么,都是侯爷亲自吩咐下来的。您若想谢,便去谢侯爷吧,不然待会儿侯爷便要出门。”


    云夫人是个知礼数的,人也低调不张扬,她便有心提点她几句。


    云笙在原地站了一瞬,旋即踏出屋子。


    仆从已去牵马,看样子谢湛即将要出发去南郊大营。


    他立于阶上,高挺的背影似巍峨山岳。


    似是察觉出她的视线,他转身道:“本侯后日回府。白元宝留在府里,你若有事,寻他亦或是花媪。”


    云笙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动了两下道:“我知道了,多谢侯爷。”


    谢湛沉沉掠过她的眉眼,琼鼻,他久未言语,云笙敏锐觉出他神色有些不对。


    她攥着手心,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谢湛定定神,旋即大步离去。


    云笙抿着唇瓣,花媪摇摇头,没忍住上前道:“云夫人别怪老奴多嘴,侯爷啊,是想叫您关怀他两句,他只是闷在心里头不肯说罢了。他现下应当还未走远,云夫人快些追上去吧。”


    拐过西角门,谢湛已然骑在马上。


    云笙不太懂,但花媪有心提点她,她便照做。


    仆从不知自家侯爷在等什么,低声提醒道:“侯爷,时辰不早了。”


    谢湛冷冷睨他一眼,他当即软了双腿,不敢多说一句。


    “侯爷。”


    身后传来小娘子柔柔的声音,说话间她小喘着气上前,谢湛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的笑一闪而过。


    “还有何事?如何追了上来?”


    云笙捏捏裙摆,有些窘迫,心道花媪莫不是猜错了侯爷的心思?


    她支支吾吾半响道:“侯爷的里衣,我重新为您做一身吧。”


    “就为着这事?”谢湛扯扯唇。


    “还有……还有方才多谢侯爷替我撑腰惩治大娘子。”


    云笙长舒一口气,仰面朝谢湛看去。


    小娘子还在说话,朱樱小口一张一合,谢湛阖了阖眼,旋即一手扯着缰绳,一手俯身提住她后颈,低头吻上她的唇。


    云笙羞得满面通红,她疼了一瞬,原是谢湛轻咬着她的唇珠。


    旋即他松开她,眸色晦暗道:“好好养身子,等本侯回来。”


    谢湛狠狠一夹马腹,扬鞭没了身影。


    云笙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摸了摸被他咬过的唇珠。


    她拍拍发烫的脸颊,慢吞吞往府里走,路上竟撞见了谢清远。


    云笙面色不怎么好看,转身便走。


    谢清远双目赤红,急急上前扯她袖口:“笙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怎会与表叔扯上关系?”


    “你清醒清醒吧,这一切都是真的。”云笙甩过他的手,冷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叫人撞见我几张嘴都说不清,我不想被你带累。”


    “怎么会?怎么会?”谢清院昨夜一宿未睡。他似霜打了的茄子,难以置信地盯着云笙。


    云笙笑到发凉,她一字一句道:“有什么不可能呢?你可以为了还债将我送人,我如何便不能自救?”


    谢清远脑袋嗡了一瞬,脑海里的记忆似走马观灯一样慢慢闪现着。


    先是陆侍郎背信弃义,谢湛替他补了窟窿,接着是那日他去寻谢湛,无意间撞见的女郎家的衣裙,再之后谢湛又问他里衣之事,而云笙屋里同样搜出给男人做的里衣。


    这接二连三的桩桩件件,还不够明显吗?谢清远只觉自己可笑的紧。


    云笙冷冷看着他:“你有什么好笑好惊的?是你,是你先弃我了,现在我也不要你了。”


    “可你怎能自甘堕落,沦为他人妾室?”谢清远捂着的胸口一阵绞痛。


    “妾室?你把我送进宫不也是做妾?你也从未想过娶我为正妻,不是吗?”


    云笙远远望着边上蓝洇洇的天,面容异常平静。


    “你,你都知道了?”谢清远忽地无力跌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云笙没再看他一眼,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临渊阁走。


    第27章


    云笙很累,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却觉已然过去大半辈子。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阿喜忙凑上来,关切道:“忙活一上午,娘子快歇一会儿吧。”


    云笙喝了两盏茶,外头守门的婢子忽地道:“云夫人,二娘子和赵娘子来看您了,您要见见吗?”


    “你领她们去堂屋,我马上过去。”云笙愣了片刻,旋即应道。


    她与两人都不熟,更谈不上有甚交情。但她既已成了谢湛的妾室,就得与府上的人多多走动。


    “云夫人。”


    “小嫂。”


    云笙方进门,两人便起身迎她,异口同声唤着。


    她脸上臊得慌,忙叫婢子看茶。


    “赵娘子客气了,我比我大一岁,你若不嫌弃,唤我笙姐姐便是。至于小嫂……”


    云笙说着,目光落在谢亭兰身上:“我不过侯爷的妾,担不起二娘子一身小嫂。侯爷重规矩,叫他听了恐心中不悦。”


    谢亭兰嗔笑:“这有什么的?我观大哥很宠小嫂呢。”


    她是真佩服云笙,对她不禁刮目相看,本以为她会被那道貌岸然的谢清远吃到骨头渣都不剩,没成想人家转头便攀附上了位高权重的大哥。


    就连母亲都叮嘱她,她与云笙走的近些,总归无甚坏处。


    赵窈窈则痴痴的盯着云笙看,半晌才回神道:“怎么会?我不嫌弃的,那笙姐姐日后唤我窈窈便是。”


    她本来就很喜欢云笙,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只母亲嫌弃对方身份卑微,不许她来往。


    今日母亲却跟转了性儿一样,催促她与云笙多打好交道,常常走动着。


    女郎家待在一处,三人说说闲话,谢亭兰瞅瞅云笙的肚子,忽地道:“也不知道小嫂多会儿给我生个小侄儿出来玩玩?”


    云笙身子一僵,敷衍着将此事轻轻揭过。


    待送走两人,她便趴在桌案上。


    云笙脑海里有关孩子的画面,惧是婚后与谢清远的,一家人日子或许会过的清贫,却安乐自在,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喊她娘。


    只现下她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后半生当真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吗?她生的孩子也只能叫她一声姨娘,她们的母亲只会是将来正经的侯夫人。


    云笙犹豫了。


    她打着出门去见柳娘子的幌子,背着阿喜悄摸摸进了药铺。


    阿喜到底是谢湛的人,这事她谁也信不过。


    熬汤药不便,临渊阁处处是谢湛的眼线,被发现过一回云笙不能再犯傻。


    她问过郎中,置办些避子的药材,又与其他草药混合在一道缝制进荷包。如此日日在身上挂着,也不容易叫谢湛起疑。


    次日赵窈窈又来寻云笙说话,她是个心思简单的女郎,爱吃些零嘴,也爱说笑,由她陪着,云笙也顾不得胡思乱想旁的事。


    两日一晃而过,谢湛今夜便要回府。


    _


    南郊大营


    日头西斜,被曝晒了一整日的训练场总归有了丝丝凉气。


    虽说前几日立秋已至,除去夜里,长安的白日仍是闷的。


    一群糙汉子围在一处,浑身都散发着股味。


    众人交头接耳着:“今日方才申时,谢侯怎发善心叫我们散场?”


    谢湛本就以治军严厉闻名,他在军中是出了名的煞神,对将士们的训练也比其他将军都要苛刻。


    他来大营督军这几日,底下的小兵们叫苦不迭。


    “嘿,你这便不知道了吧,我着人打听过,侯爷似是纳了房美妾。你说美人与咱们这些糙男人,侯爷更乐意跟谁待着?”


    众人嘿嘿笑着,都是男人,谢侯再清心寡欲,也逃不过美人的温香软玉。


    谢湛来回踱步,他瞥眼底下众人的嬉皮笑脸,肃容道:“都有心情说笑,想来今日操练不够,所有人再加练半个时辰。”


    众人皆拉着脸叹气。


    有小兵微微抱怨着:“再认真又如何?反正年年校阅考核,头筹定是那北衙禁军的。”


    “是啊,咱兄弟们辛苦流汗,捞不着半点甜头!”


    “噤声,你们不要命了?”


    谢湛走到台下,一一掠过他们的神情,正色道:“本侯叫你们日夜操练,是为了来日大军能挡外敌铁骑,能保家卫国,能护住老母妻儿幼子。


    校阅考核输不要紧,要紧的是即便输也要输的好看。即便不能拔得头筹,陛下也自会将你们记在心里,男子汉大丈夫,成日里唉声怨气,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谢湛一番话说得众人面上羞愧,忙打起精神,继续操练起来。


    待申时末,谢湛方骑马回城。


    白元宝一早便在门口候着,问道:“侯爷可算回来了,老奴已叫人备好水,侯爷您先沐浴?”


    他是知道自家主子习惯的。


    谢湛颔首,旋即问道:“云夫人在做甚?她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白元宝的眼笑得眯成一条缝:“住得惯住得惯,这两日赵娘子与二娘子日日来陪着,老奴瞧着很是舒心,现下云夫人估摸正等着您用膳呢。”


    “叫她来净房伺候,膳食待会儿再用。”


    白元宝笑呵呵应下,心道侯爷这是一时片刻都等不及呢,恨不得立即与云夫人洗个鸳鸯浴。


    婢女去唤云笙时,她正在给谢湛做里衣。


    听到谢湛已入府,召她前去伺候,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往净室去。


    婢女们在门外侯着,她轻轻推门而入。


    雕花的十二大凤凰屏风后,隐现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似……似是只穿着中裤。


    云笙脸一红,脚步顿了两瞬。


    “愣着做甚?过来伺候。”谢湛的声音沉稳有力。


    云笙紧张地吞吞口津,旋即绕过屏风上前。


    她轻轻抬眸,只见谢湛冠还束着,身上的里衣被他堆在一侧榻上,浑身果真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裤。


    男人腰身劲瘦,肩宽腿长。云笙在夜里细细感受过,却因羞涩畏惧而不曾好好看过。


    如今乍一见,头都抬不起来。


    “夜里都伦敦过了,怎还这般见羞?”谢湛招手,不禁好笑。


    他看中云笙这幅羞答答的娇俏样儿,却也盼着她再放开些,好叫他彻底痛快一回。初次那夜里,她又紧又涩,绞得他生疼。


    忆起那般滋味,谢湛喉结一滚:“过来。”


    云笙慢吞吞上前,纤细的手臂被男人拽住,一个踉跄便扑进他怀里。云笙撞在谢湛宽阔的胸膛上,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似要将她烫化。


    她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无意间攀在他身上,耳畔响起一声闷哼,云笙慌张颤了颤睫。


    待意识到自己抓在谢湛哪处时,她忙收回手,磕磕绊绊道:“是我鲁莽,还望侯爷恕罪。”


    谢湛哼笑:“何罪之有?”


    云笙眼神躲闪,不愿吭声,耳垂渐渐漫开一点粉。


    谢湛收回视线,他解开中裤,大步跨进浴桶。


    云笙惊得无措,忽觉口干舌燥的,侯爷他,他怎能这般行事?


    她还怔愣在原地,天翻地覆间,木桶中水声哗哗。谢湛起身,双手钳在云笙腋下,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失重感叫云笙惊呼出声,她急道:“侯爷您做什么?我已经洗过了。”


    “既如此,那便再洗一回。”谢湛嗓音沙哑到极点,如是道。


    净房的窗户半掩着,秋风习过,外头的秋海棠微微摇曳。云笙双眸水雾蒙蒙,眼睫粘成一团。


    云笙抽抽搭搭地想,谢湛就是个骗子。说什么共浴,不过是他行恶劣之事的借口。


    她紧紧咬着唇瓣,五指艰难地撑在浴桶边上,谢湛从后拢着她,旋即腾出另一只手去抚她发白的唇,喘声道:“不许憋着。叫出来,没人敢听。”


    云笙浑身都泛着水汽潮红,她不肯发出那羞人的声音,谢湛气息沉沉,他自有法子逼她照做。


    “不,不成了侯爷,饭菜都要放凉。”云笙唇边溢出低低娇喘声,试图提醒谢湛时辰不早。


    才初尝情事第二回,他便来这么狠,是想要了她的命。


    谢湛低笑:“凉了叫小厨房的人再热便是。”


    他憋狠了,自是要从头到脚先将她吃两回。


    云笙一头青丝披散在纤瘦白皙的薄背上,谢湛大手覆上去,如墨的眸底越发晦暗。


    眼瞧见怀里的人不堪重负滑落下去,他又一手将人捞到怀里,紧紧锢着。


    浴桶里混浊的水被换上新的,谢湛已束发披衣,云笙整个人还埋在水里。


    谢湛以为云笙害羞,殊不知她红着脸在仔细将他的东西弄出来。


    一番云雨,两人方才用膳。


    云笙行礼道:“侯爷,那我便回去了。”


    “今夜宿在本侯屋里。”谢湛睨她一眼,面色不悦。


    云笙失色,脱口而出:“还……还要来吗?”


    她被折腾的腿现下还是软的。


    谢湛方蹙眉头,云笙便没了声。只她没想到谢湛说的睡觉就是单纯睡觉,他没再动她,云笙也默默松了口气。


    她摸着裙摆里头系着的那枚荷包,五指越发收紧,似是把它当成了定心符。


    谢湛耳力过人,听着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倏然将云笙揽在怀里。


    云笙身子瞬间僵硬,许是心里头发虚,她有些草木皆兵,提着心道:“侯爷?”


    谢湛阖了阖眼,沉声问:“本侯在你身边,你睡不着?”


    “没……没有。”云笙怯怯回道。


    她不敢说自己睡不着,生怕谢湛拉着她再行那等羞人事。


    “既没有,那便快些睡。”


    谢湛轻拍两下,云笙蹙着柳眉,低低嘶了一声。


    “身子哪里伤着了?”


    内室的烛光点亮,跳跃的火光将谢湛那张脸映衬地越发凌厉。


    他面色微沉,去掀云笙的衣裙,云笙的手紧紧覆在腰间,雪白膝上的青紫痕迹叫谢湛面色难看。


    “方才浴桶里撞伤的?”


    云笙垂眸,轻轻点头。


    她那会儿撑不住,身上又滑溜溜的,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跪跌在浴桶里几回,虽然有谢湛捞着她,仍是磕碰不少。


    谢湛未语,只绷着张脸给云笙抹药,随后道:“本侯看你就是个傻的,疼了也不知出声?”


    云笙垂着眼睑:“我怕扰了侯爷兴致,叫您怪罪。”


    谢湛忽地撂下药瓶,熄灯上榻。


    云笙望着头顶的床帐子,一脸茫然,侯爷在生气什么?


    他纳她,不就是为了行那等事?


    _


    次日晨起,天还未亮,谢湛便骑马出城。


    两日的功夫,皆是赵窈窈陪着云笙,日子也不算难熬。


    待谢湛回府那天夜里,是赵窈窈留在临渊阁陪云笙用晚膳的。她有些怕谢湛,吃过饭便紧着走了,只过了片刻,她又提着补汤上门。


    赵窈窈挠挠头道:“这是我娘亲自熬的汤,可好喝了。她说侯爷日日辛苦,得多补补身子,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嘱咐我给侯爷送去。”


    她实在不懂她娘,怎么偏偏叫她亲自去?她见了那谢侯,腿便不受控制地发抖。


    是以思来想去,还是先来寻云笙。


    赵窈窈问道:“笙姐姐,侯爷回来了吗?若没回来,先叫小厨房的人温着吧。”


    云笙以为赵氏住在府上不得劲,这才想对谢湛示好。她没怎么多想,笑道:“你前脚刚走,侯爷便入府了。现下用过膳,在书房忙着,不若我叫阿喜领你过去?”


    “不,不用了吧。”赵窈窈的脑袋显些没摇出花来,她吞吞口水道:“笙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侯爷,我的好姐姐,你帮我送去吧?求你了,我的好姐姐。”


    云笙被赵窈窈晃的眼花,她只好应下:“那好吧,只是到底是你和你娘的心意。”


    “没关系的,笙姐姐你随意提一嘴便是。”赵窈窈笑道。


    云笙去书房寻谢湛,赵窈窈则在内室等着她。


    书房的门半掩着,透出一角昏黄的烛光。


    云笙抬了抬手,她方要敲门,剩下的半边门户忽地大开,里头闯出一个红着眼哭哭啼啼的美婢,两人目光撞上,皆愣了半晌。


    “侯爷既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


    云笙倒退两步,提着食盒的指尖渐渐收拢泛白。她认得这个婢女,是谢老太君之前赐给谢湛的通房。


    这些日子没人在她耳边说这些,她也不去自寻烦恼地多想。


    是了,自谢湛纳她后,只要他在府上,便叫她伺候。不过再好吃的美味,任谁吃多了也会腻,是要换换口味的,怨不得他今日回府没急着与她亲热。


    云笙在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进来,谁准你走的?”


    谢湛撂下手中的东西,略略抬起眼皮。他目光落在云笙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问道:“你给本侯熬了汤?”


    云笙勉强扯出一丝笑:“侯爷误会了,是赵娘子的娘亲手熬的,说是叫您补补身子。那我给您放下,您继续忙吧。”


    谢湛不语,然两个女人都察觉出他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你还杵着做甚?要本侯说第二遍?”


    男人沉着张脸,语气不善。


    云笙以为谢湛嫌自己碍事,她迈出去的绣鞋刚收回来,就见那美婢捂着脸跑了出去。


    婢子只觉自己丢人,何况还被云笙撞个正着。能被谢老太君挑给谢湛做通房,她姿色自是不差的,是以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她想做侯爷的妾,想做人上人。


    奈何自打来了临渊阁,那花媪便将她们打发的远远的,平日里连谢湛的面都见不着,更是不曾幸过哪个通房。


    就在她想安分老实的时候,那府上借住的云笙竟被侯爷纳为贵妾,她心里便又有了小心思。只侯爷一连几日都与那云笙腻在一处,她今日好不容易寻了空隙,本盼着能成事,谁料方递茶进去便被谢湛骂了一通。


    云笙转身看眼婢女跑远的身影,她入内,抿唇道:“已耽搁了会儿时辰,侯爷趁热喝吧。”


    谢湛还在执笔,头也没抬道:“本侯不爱喝这些汤汤水水的,拿回去。”


    云笙面上发怔,之前一道用膳,也没见他不喜。


    她是素来猜不透谢湛心思的,也没那个心力去猜。云笙垂眸,低声说了声是,旋即道:“那侯爷忙着,我先走了。”


    谢湛紧锁着云笙的背影,忆起她方才的低眉顺眼,胸腔处涌上一股憋闷。


    她是安安分分做他的妾了,只他心头这口气,总归还是不顺。


    云笙失魂落魄回到自己住处,赵窈窈都快等得睡着了,而赵氏亦是等信等到焦急。


    “笙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白,莫不是侯爷骂你了?”


    赵窈窈揉揉眼,忙起身去扶她坐下。


    云笙苦笑,敷衍应了声:“没,没有。只是我没帮得了妹妹,侯爷说不爱喝这些,叫我拿回来。”


    “真的吗?”赵窈窈眼睛一亮,旋即打开食盒,凑上去嗅了嗅:“太好了。我晚膳本来就没吃撑,可馋人呢。侯爷若不喝,那我喝,我娘的手艺特别好。对了笙姐姐,要不要我给你也盛一点?”


    赵窈窈自顾自说话,面上天真烂漫,云笙定定望过去,竟有些羡慕她。好似只要能吃饱喝足,什么烦恼都不是事。


    她摇摇头道:“我用不下,妹妹自己喝吧。”


    赵窈窈便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她舔舔唇瓣,嘴上还馋得厉害,肚子却已然圆滚滚的。


    “今夜时辰不早,我明天再来寻笙姐姐玩。”赵窈窈摇摇晃晃起身,说话都不利索了。


    云笙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被吓了大跳。


    只见赵窈窈闭着眼,面色潮红地在扯衣裳,嘴上还咕囔着:“热,我好热。”


    云笙变了脸色,去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想到什么,她的目光落在那半敞开的食盒上。


    “来人,送客。”谢湛方提步进门,便瞧见云笙搂着那赵窈窈。


    都这么晚了,阖院的婢子都是做什么吃的?


    云笙抬眸看过去,焦急道:“侯爷,赵娘子浑身发热,怕是误食了什么?”


    她不好贸然揣测,谢湛在看到那只剩个汤底的食盒时,漆黑深沉的眸底闪过一丝杀气。


    这种下作手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云笙瞧见谢湛神色,心头沉甸甸的,只盼着此事不要带累赵窈窈。


    赵氏那头还在盼着能成事的好消息,她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该吩咐女儿的她都吩咐了,应当是能成的吧。


    她料放得足,不出片刻身子就得起反应。


    只是当看到女儿浑身狼狈的被婢女搀扶着进来,而谢湛好端端站在一侧时,赵氏便知自己完了。


    她面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为何中药的只有女儿一人?她不是嘱咐过,一定得叫谢湛喝下去吗?


    旋即她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推开婢女,抱着赵窈窈发烫的身子哭得一抖一抖。


    这种药除去与男人欢好,便只能硬生生熬过去。


    云笙扯过赵氏,忙叫人备冷水,里头又加了些冰块,赵窈窈由婢女们搀扶着泡进浴桶里。


    赵氏被谢湛提着带到了谢老太君面前。


    她是祖母的亲外甥女,如何处置自是要问过祖母的意思。


    谢老太君还未歇下,听老妪说过此事,气得她身子发抖,当即出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太叫姨母失望了,这般心术不正,攻于算计,没半分像你母亲。”


    赵氏幼时受了苦,她有别的小心思谢老太君都能容忍,唯独不能容忍她将这份算计落在谢湛身上。


    那般虎狼之药,岂不是要掏空行知的身子?


    赵氏抱着谢老太君的大腿,哭着道:“姨母,您听我解释。赵家是商户,窈窈的亲事一直艰难,我这才带着她来长安,想攀门贵亲上嫁。


    我知您老人家定不会同意窈窈做侯爷的正妻,这才万般无奈出此下策,我,我没什么坏心思的啊姨母,窈窈她更是无辜,她什么都不知情。”


    谢老太君被这个外甥女气笑了,她到底是个什么蠢东西?竟还痴心妄想看上了侯夫人这个位置?胃口也忒大了些。


    不仅蠢,还是蠢得没边了。这般明晃晃地送汤,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是她做的吗?


    谢老太君一阵头疼,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是,她是无辜,否则也不会被你这个亲娘算计了去。你做出这种事,侯府是万万不能再留你。你也别怪我这个姨母狠心,赶明儿你便收拾包袱回你的蜀地去。”


    赵氏早想过事发,只在她预想里,她回去可以,但被谢湛污了身子的女儿一定得嫁进侯府。


    没成想女儿是个不争气的,不懂她一点用心良苦,让她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氏不甘心啊,她不想让女儿再做商人妇,她抹把眼泪,磕头求道:“看在我娘的份上,我求您了姨母。窈窈是个好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您留她在府里,再为她寻门好亲事。”


    如今嫁不进侯府,赵氏也想叫女儿嫁个别的官宦人家。


    谢老太君阖了阖眼,终是点头应下。


    事后谢湛道:“是孙儿的不是,大半夜的扰了祖母清净。”


    谢老太君摆手:“这是哪里的话?好了,祖母要歇下,行知也快回去睡吧。”


    她只是想起已故的亲妹妹,不由唏嘘。


    一阵折腾,赵窈窈身上的热褪了下去,婢女们又煎副药喂给她喝,见她安稳睡下,云笙终于回屋歇息。


    谢湛还未回来,云笙想着他今夜定是没心思来寻她,便熄灯自顾自睡了。


    只夜里半梦半醒间,身后有具滚烫健硕的身子贴着她,她被谢湛弄醒了。


    云笙睁开眸子,瞬间清醒几分。


    想起那个我见犹怜的美婢,她抿抿唇,头一回大着胆子推开谢湛,闷声道:“我有些不舒服,侯爷今夜饶过我吧。”


    她知道谢湛不会只有她一人,只是他今夜也许刚宠幸过通房,云笙便有些说不上来的膈应。


    “哪里不舒服?明日请郎中来给你瞧瞧。”


    谢湛吻着云笙的耳垂,去解她衣带的手顿了一瞬。


    心笙头疼堵得慌,有时候她宁愿谢湛如从前那般待她,也不想要他无意间漏给自己那点可怜的温情。


    她轻扯唇角:“不敢劳烦侯爷,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歇一晚便好。”


    云笙话落,耳畔后尽是谢湛沉沉的喘息声,他久久未语,倏然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啃咬厮磨。


    脖颈一阵酥麻,云笙有些受不住,不禁缩了缩身子。


    须臾她听谢湛沉声道:“好端端的你在耍什么小性儿?莫不是觉得本侯当真是个好脾气的?”


    云笙背对着他,泪水无声洇湿枕面,她声音尽量如往常般自然,低声道:“不敢。只是我的身子,的确没什么要紧的。”


    她哪里敢朝谢湛耍小性儿?


    “既没什么要紧的,你是承认方才在欺骗本侯?”


    谢湛的手自云笙腋下穿过,他去摸云笙的脸,惊觉她面上一片冰凉湿润。


    “本侯说了什么重话,你哭甚?”


    “嗯?还是说你心里仍惦记着那谢清远,对着本侯还心不甘情不愿的,觉得委屈,不愿本侯碰你?”谢湛呼吸粗重,大掌抚上云笙纤细的脖颈。


    那处脆弱的可怜,仿若他轻轻一捏,便能叫她断过气去。


    “说话。是也不是?”谢湛提声,气不顺。


    他还记得云笙曾对着谢清远笑,眸似弯月,唇边微微漾起,她却从未这般冲着他笑过。


    云笙吸了吸鼻子,她不懂谢湛又提谢清远做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总是时不时提起谢清远,叫她不知如何接话。


    刹那间,嘴巴比大脑还要快,云笙闭上眼,冲动道:“侯爷晚上不是宠幸过别人,夜里又来寻我做甚?”


    耳畔响起男人一声低低的闷笑,云笙话刚出便懊悔的想钻地缝,她咬着唇瓣道:“我胡说的,侯爷只当没听过。”


    “醋了?”谢湛把玩着云笙的发丝,脑海中闪过她傍晚去送补汤时的神色。


    原是撞见那婢女,泡进了醋罐子里。


    “我,我没有。”云笙提着颗心,惴惴不安。


    她恨不得咬破她的舌头,也不知道方才怎就没过脑子。


    谢湛眉头一舒,他掰过云笙的脸,吻上她唇角,低笑道:“本侯只有过你一人,有甚好醋的?”


    他的确不喜后院拈酸吃醋,只云笙醋起来冲他耍小性子,谢湛竟觉别有一番滋味。


    云笙怔怔的,她无意识吞吞口津,旋即别过脸去。


    谢湛这般人物,没有骗她的必要。


    云笙面上发热,静谧的夜中她心跳如鼓,暮色将她嫣红的耳垂掩去。


    第28章


    次日朝廷休沐,谢湛也不用早起往城外赶。


    云笙是梳妆时,才听阿喜说院里那四个通房美婢,一早便被谢湛撵了出去。


    她望着铜镜失神片刻,又若无其事做起自己的活来。


    阿喜掩面笑道:“侯爷都是为了云夫人呢,娘子也上心些,侯爷心里痛快了,您的日子也能过得更舒服不是?”


    这后院里的女人啊,甭管是妻是妾,说到底都得看夫主脸色过活。


    只是几日下来,她观她们这位云夫人,对着侯爷是不冷也不热的。现下侯爷屋里只她一个,又图个新鲜,自是宠的,就怕将来失了宠又没个孩子傍身。


    阿喜如今伺候着她,自是盼着主子能好。


    云笙抿唇,她当然知道花媪与阿喜都是为她着想,可要她那般没脸没皮去缠谢湛,她做不到。


    她低低叹口气道:“给侯爷的中衣做好了,昨夜没顾上说,待会儿用过早膳,我给侯爷送去。”


    阿喜忙欢喜应下。


    只是在给谢湛送中衣之前,云笙先去看了看昨夜遭罪的赵窈窈。


    对方唇色惨白,精神瞧着还是不济。见她来了,忙撑起身子坐起来道:“笙姐姐,你来了,多谢你过来看我。”


    云笙扶着她重新靠到榻上,心疼道:“妹妹说这些,便是与我见外,如今要紧的是你得赶紧把身子养好。”


    赵窈窈苦笑,她一早醒来便弄清了昨夜事情原委,她难以置信到足足愣了半个时辰,连早膳都没胃口吃。


    她没料到她的亲娘竟疯魔到这般地步,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一同算计进去,还打着为她好的幌子。


    赵窈窈不明白,母亲为何就不肯听听她的心里话,非要执着让她高嫁。她本以为母亲口中让她做侯夫人的话是说说而已,不成她竟胆大包天到给谢侯下药。


    思及此处,赵窈窈拉起云笙的手,愧疚道:“笙姐姐你相信我,我对侯爷没一点歪心思,昨日之事我更是毫不知情。”


    云笙莞尔一笑:“妹妹不用解释,我自是信你。”


    赵窈窈止声:“那便好,那便好,我就怕笙姐姐为此与我生分。”


    两人在里头说着闲话,守门的婢子忽地出声:“赵娘子,赵夫人紧着要回蜀地了,您看要不要出去送送?”


    谢老太君给赵氏留脸面,没将昨夜之事抖露出来,只道家里事忙,她这个主母不便多留,便只叫赵窈窈继续在府上住着。


    赵窈窈晨起还与赵氏闹过一回,她想跟着一道回蜀地,赵氏却寻死觅活要挟她,她只能含泪妥协。


    她咬咬牙,冲门外道:“我身子不适,便不去了。”


    她怕多看母亲一眼,便多怨怼她一分。


    赵氏许是没脸见女儿,临走时也不曾派人来说一声。


    赵窈窈却是一直都估摸着时辰,云笙见她心不在焉的,劝说道:“到底是亲生母女,哪里又有隔夜仇呢?妹妹还是再去见一面吧。”


    她话罢,便听赵窈窈道声失礼,衣衫不整的追了出去。


    云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惆怅,很是羡慕。


    赵夫人虽心术不正,也不顾赵窈窈意愿,可她待女儿那颗心,是实打实好的。


    唏嘘过后,云笙将给谢湛做的那身中衣翻来覆去又看了遍,阿喜打趣道:“云夫人都看过多少回了,您的手艺好着呢,针脚也细,侯爷见了保准喜欢,挑不出一点毛病。”


    “侯爷在书房?”


    阿喜点了点头。


    云笙又开始退却:“还是算了,万一扰了侯爷正事便不好了,晚上我再给侯爷更稳妥些。”


    阿喜劝说着:“白日里一般都有侍卫大哥守着,您叫他通传一说,侯爷若不见您,您再回来便是。”


    云笙被架在了火上,一旁的花媪也在盯着她看。


    她硬着头皮与门口的侍卫说一声,里头谢湛道:“叫她进来。”


    “侯爷,这是您的中衣,昨夜忘记说我给您做好了。”云笙关上门入内,轻轻将托盘放到桌案上。


    谢湛定定看过去,似笑非笑道:“大白日的,你给本侯送这个?是想叫本侯现下脱了衣袍试衣裳?”


    云笙面上一窘,她早说了晚上稳妥些,就不该胡乱听阿喜与花媪的。


    她低低驳道:“我量的尺寸很准的,衣裳定是合身,侯爷不用试。”


    “那……既然侯爷看过了,我叫人放您屋里去。”


    “不急,你过来替本侯研磨。”谢湛招手。


    云笙慢吞吞上前,不太自在道:“我不会,侯爷不如换个婢子进来吧。”


    “不会本侯自会教你,你好好学便是。如何成日里想着将本侯的事推到别人头上?”


    谢湛面容沉静,淡淡掠眼云笙。


    他先吩咐云笙取几滴清水滴入砚池,松香墨的墨锭表面滑溜且有光泽。


    谢湛示意云笙:“把墨锭握住。”


    云笙慌里慌张照做,心头泛着股隐秘的雀跃。之前她去谢清远书房看见过,只没敢提出想要试试。


    钱婆子打小便跟她说,女娘家读书无用,能照顾好家里,相夫教子便是人人称赞的贤妇。


    直到来长安她才知晓,原来贵女们都是读书识字的,会作诗还会作画。


    读书明礼,云笙心里头偷偷羡慕过许久。


    谢湛声音沉哑,他在一一教她,云笙却沁出满手心的汗,越是紧张她越是做不好。


    她憋红一张脸,想撂挑子时,谢湛不知何时将她从后笼住,他的大手握了上来,纠正着她的握姿。


    “不急,慢慢来便是。”谢湛贴在云笙耳畔。


    她被他带着,可算瞧明白了握墨锭的手姿。


    “保持好这个姿势,开始研磨。”


    谢湛握着云笙的手,教她运腕。


    云笙细细看着,她心中不解,抬头问道:“侯爷,研磨时要一直斜着来吗?”


    “自然,记住这个角度。若用力垂直,恐墨液飞溅。”


    男人生得高大,云笙抬起的眸眼看见谢湛刀削般凌厉的下颌骨,他的唇很薄,再往下是随着他说话而微微滑落的硕大喉结。


    云笙眼睫一颤,忙收回视线。她直点头,又听谢湛道:“除去角度,研磨的力度也是有讲究的。初时稍重以发墨,待墨浓后力度渐轻,以防碾碎墨粒。”


    砚池里的墨液渐渐浓稠,云笙眼都不眨的盯着看。


    她眉眼一弯:“这便成了吗?”


    谢湛颔首:“墨成后,可蘸笔试色。”


    他话落,叫云笙扯过一旁的澄心堂纸,云笙摸着那光滑细腻的纸张,感慨道贵人们用的果真是上等的好纸。


    谢湛的胸膛重新贴了过来,云笙正不知所措,耳畔响起他清泠的声音:“握笔。”


    “啊?”云笙神色呆呆,疑惑的话脱口而出。


    谢湛似是在笑:“自己研好的墨,不想亲自上手试试?”


    云笙的手被他包裹住,五指握笔的姿势也被他调好,谢湛缓声道:“下笔时,要先收墨。”


    收墨便是用笔尖轻触墨液,提起时墨汁如露滴垂而不落,是为最佳。


    云笙瞧着,只觉哪哪都新鲜,大开眼界。


    紫檀案上的博山呼炉吐出一缕沉香,与松墨香混合在一起,缠绕在两人衣袂间。


    半掩的窗外竹影婆娑,清风拂过映照在案上的薛涛笺上。


    谢湛右手虚扶在云笙的腕间,左手在她虎口处轻轻一点,低声道:“书写时,此处万不可松,否则字便如爬虾,柔若无骨,没有形,可记住了?”


    “记住了。”云笙虚心受教。


    谢湛带着她,逆锋起笔。


    他握笔如握刀弓,下笔便是利剑出鞘,一横一撇皆是苍劲有力,墨色由淡渐浓,笔端收笔时又猛提笔锋,微微勾勒。


    字如其人,诚不欺我。云笙望着力透纸背的纸张,上头两字锋芒毕露,处处都透着股凌厉冷硬,如她初见谢湛这个人时一般无二。


    她清润的双眸亮晶晶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书写好的两个好字,饱满的唇没忍住微微翘起,急急偏头道:“我,我竟然写出来了。侯爷,这两个字念什么?”


    她脸转得太急,谢湛又微微俯着身子,云笙一偏,红润的唇轻触上他的下颌。


    男人眉眼压着,淡淡掠过来,黑长的睫在他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翳。


    云笙往后倒退两步,她舔舔唇瓣,撑在桌案上的一只手渐渐收拢,耳垂红得滴血。


    谢湛瞧见她眼中还未收起的欣喜笑意,她方才问他时语调轻松欢快,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原来她真心笑起来是这般模样。


    他唇微微一动,定定望过去:“是你的名字,云笙。”


    云笙,云笙,是她的名字,原来她的名字写在纸上这般好看。


    钱婆子从人牙子手里将云笙买回来时,身契上写的便是这二字,只那会儿村里没几个读书人,也不识字,听人牙子叫“声”便这么叫开了,多年下来云笙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字。


    云笙呼吸微微轻滞,沉香入鼻,她静静伫在那里。


    旋即她似鼓起勇气,抬眸朝谢湛看去:“我想再自己试试,可以吗侯爷?”


    谢湛眉梢微微挑起:“你想读书识字?”


    云笙手心攥紧几分,不由来有些紧张,终是重重点了两下头,她其实有些怕谢湛说她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谁料他道:“你肯好学,自是好的。”


    谢湛扬扬下巴,复又抽出一张纸:“本侯在边上看着,你自个儿试一回。”


    云笙阖了阖眼,记起方才的姿势与力道,她看眼谢湛带着她写出来的笔墨,开始有学有样。


    她握住笔,笔锋一颤,谢湛倏然出声:“云笙,方才如何教你的?”


    男人沉哑的声音似墨滴落清水池中,点点晕开时叫云笙耳尖发麻。


    她回过神后,只见笔尖墨汁在纸上洇出一团。


    云笙有些心疼,她嘴唇翕张,无措看向谢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太笨了,还是算了吧侯爷。”


    谢湛面色不虞,淡淡道:“你才初学,怎可轻言放弃?做事半途而废,如何能学有所成?继续,把字写完。”


    云笙垂眸,她不是想半途而废,她只是怕谢湛不耐。


    听他如此说,她便硬着头皮继续写,须臾,云笙盯着自己那狗爬似的两字,不忍直视地偏过头去。


    谢湛的身影笼罩在头顶,他似是笑出声来。


    被他取笑,云笙面红耳赤,尽是窘意。


    “初学便写成这般,也不算无可救药。”谢湛站在云笙身后,他将她圈在怀里,又握住她的手提笔。


    “好好记住,本侯再教你一遍。回头本侯将幼时的字帖寻出来,你每日闲来无事,便临摹上几张。只要你肯下苦功夫,不出月余定能大有长进。”


    云笙张了张嘴,旋即反应过来后,忙欢喜应声。


    她望着一侧榻上的中衣,只觉她这中衣送得真好,说到底还是她白得了便宜。


    云笙心想,莫不是教她读书识字,便是谢湛口中的赏赐?


    她喜欢这个赏,比他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要更喜欢。


    “在想什么?专心一点。”谢湛空着的那只手覆在云笙纤纤柳腰上。


    他不满她走神,轻轻揉了一把。


    “在想侯爷的赏。”云笙脱口而出。


    谢湛顺着云笙的视线看见那身中衣,他没好气道:“本侯说你怎大白日巴巴来送衣裳,原是还惦记着之前的话,来找本侯讨赏。”


    “侯爷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云笙尴尬道:“我,我也是刚刚想到的,侯爷教我识字,我喜欢这个赏。”


    “本侯还能叫你说小气不成?一码归一码,待会儿叫白元宝带你去库房里挑。”谢湛哼笑两声。


    云笙如今是他的人,吃穿用度自是要样样精贵。


    “那便……多谢侯爷了。”


    平白得了钱财,云笙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两人在里头练字,白元宝倏然敲了敲门,谢湛叫他进来。


    白元宝奉上茶,偷偷瞥眼主子们,笑的面上满是褶子。


    他瞧见云夫人对侯爷热络不少,想来是彻底想通了,如此这般,说不准明年他就能抱上小主子。


    白元宝咳了声道:“侯爷,外头秋光正好,读书久了眼睛伤神,不若您带云夫人去园子里走走?”


    这男女间的感情嘛,逛着逛着就处出来了,他寻思着,总在屋里待着也不是回事。


    谢湛撂笔:“也好。”旋即他吩咐白元宝:“时辰也不早了,叫厨房的人早些张罗午膳。”


    白元宝连连点头,又悄无声息退下。


    谢湛带着云笙,两人走在青石板小道上,今儿的天果真如白元宝所说,秋高气爽,天亦是蓝洇洇的。


    身边的小娘子垂着眸,安安静静,路都显些顾不上看,更别说有心观赏园子里开得正盛的秋菊。


    谢湛见她神思所属,思衬片刻,定声道:“还惦记着识字的事?学任何东西都要循序渐进,万不可操之过急。尤其下笔提字,心浮气躁更是大忌。”


    他也属实没料到,云笙好学至此,有这等心性。


    若她真能持之以恒事成,谢湛都要高看她两眼,且看她是否图个一时新鲜。


    云笙停下脚步,仰面朝谢湛看去:“侯爷说的是,我都记下了。只是初次学字,难免有些惦念。”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道:“我此前从未学过,真正学起来怕是有些吃力,让侯爷教我,实在是大才小用。我怕耽搁了侯爷的要事,您不如替我请个女夫子吧?”


    云笙柔柔出声,试探地问谢湛的意思。


    谢湛蹙眉,他不经意间扫过云笙,便叫她顿觉压力。


    云笙抿唇,莫不是她提的太过分了?


    “读书的启蒙文章不过《急就篇》与《千字文》,你若能将这两篇文章通读熟记,往后便轻松不少。每日或是夜里抽出一两个时辰来教你,这点时间本侯还是有的。”


    云笙到嘴边的话忙咽下去,谢湛都说要亲自教她了,她还是知好歹的。


    只是女夫子的事,彻底没了影儿。谢湛不提,云笙也识趣地没敢再问。


    她是知足的,轻轻扬起唇角道:“读书的事,多谢侯爷了。”


    园子里起了风,一片在空中飞旋的橙黄秋菊瓣落在云笙鬓间。她莞尔一笑,浑叫天地间都失了颜色。


    只谢湛目光落在远处那不合时宜的一道瘦薄人影时,面上沉冷几分。


    他抬手,云笙错愕的看他。


    “发上落了花瓣。”谢湛喉结一滚,两指捻到手心。


    云笙捏着裙摆,小声道:“多谢侯爷。”


    “除了对本侯说谢,这张嘴还会对本侯说什么?”谢湛的手抚上云笙的脸,复又移到她唇角处:“还是说,你对本侯的谢,都是口头上说说?”


    云笙被他盯到脸热,谢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只青天白日的,还在外头,她难免羞涩。


    云笙心一横,她闭上眼,踮起脚尖凑过去,在谢湛唇上轻轻吻了下,旋即一张绯红的脸埋进他胸口。


    谢湛顺势搂过云笙的腰,他看着谢清远落荒而逃的背影,面上嘲讽一笑。


    谢清远失魂落魄走在回青桐远的小路上,忆起方才那一幕,心头又是阵阵绞痛。


    他也不知,事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那个满心满眼依赖他,恋慕他的笙娘,彻底回不来了。


    谢清远总觉有张网,无形间将他罩得喘不上气。


    他方才是去寻谢玉兰的。


    自打上回谢玉兰被谢湛罚她自己掌嘴三十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就连与他的书信往来都要断掉。


    谢清远慌了几天,读书的事也被他荒废,今日终于没忍住来亲自私下寻谢玉兰,可不料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反被她的贴身婢女打了出来。


    他娘说的对,谢玉兰现下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清远冷笑连连,他陪她耽搁这么久的时间,违心地夸她捧她哄着她,她现下想跟自己断个一干而净,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


    谢家的女婿,他做定了。


    第29章


    “娘子,您都看书练字一下午加一晚上了,这眼啊就没好好歇过,时辰不早,您明日再看吧?”


    阿喜在换新的床褥,她放下床帐子,扭头看眼云笙,小声提醒着。


    自打午膳过去,白总管送过来两本启蒙用的书与侯爷的字帖后,云夫人便当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爱不释手的,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云笙还在临摹字帖,抬头的功夫,她笑道:“这光亮堂着呢,不伤眼睛。我现下也睡不着,不若再用会儿功。”


    昨夜谢湛没有与她伦敦,她也拿不准主意,不知道他今夜是否要过来。


    午饭后,谢湛抽出半个时辰的空先教她认了千字文,云笙一下午的功夫都在记学的字如何写如何念。


    阿喜听云笙念叨,也不禁笑出声:“侯爷是您夫主,又不是您夫子,便是您一时没学好,他也不会多怪罪的。”


    云夫人这般娇滴滴的女郎,侯爷疼爱都来不及呢。


    云笙摇摇头。


    主仆俩说笑间,谢湛提步入内,阿喜行礼,忙识趣的退下。


    谢湛坐到榻上,他瞥眼桌案上的书卷笔墨,收回视线道:“读书识字是个长久功夫,今晚先安置吧。”


    云笙抿抿唇,她跪坐在边上,偷偷瞅两眼谢湛,小心翼翼道:“我苦读一下午,也不知记住了没,侯爷不如抽查抽查我?”


    谢湛好笑:“真把本侯当夫子了?本侯的束脩礼你给不给得起?”


    云笙知道谢湛是与她说笑。她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的,能给他什么好的束脩礼?


    “我……我待会儿给侯爷便是。”她扭扭捏捏的,头都要钻到地缝里。


    谢湛眸色一黯,他似来了兴致,直起身问:“待会儿都听本侯的?”


    “嗯,自然都听侯爷的。”云笙咬咬唇,面上泛起两团红晕。


    床榻上之事,本就由不得她,谢湛总是叫她无地可羞。


    谢湛扯扯衣襟,叫云笙坐在他怀里。


    昏黄跳跃的烛光映照在纸上,谢湛修长的指点一个,云笙便读一个。


    七八个字下来,云笙皆认个齐全。


    谢湛抬眸,望着云笙被光线照着柔和的温柔脸庞,略略失神。


    片刻抽查,云笙只一两个字记得不牢靠。


    谢湛催她上榻,云笙头也顾不上抬,一双眼都要扎到书里头,嘴里还在嘀咕着:“侯爷先睡吧,我再把这两个没记住的字温习温习。”


    床褥掀着,身侧空荡荡的,谢湛瞥眼仍伏在案上用功的女人,脸色黑了几分。


    他蹙眉道:“睡觉。你是要本侯说第二遍?”


    “我不敢,这便来。”云笙最后看眼书卷,心里又默默将生字读了两遍。


    谢湛瞧着,显些没被气笑,倒是个爱读书的好苗子。


    他哼笑道:“你上榻来,本侯也能教你识字。”


    云笙嘴唇翕张,面上错愕。


    她脱掉绣鞋,慢吞吞爬到拔步床里头,谢湛便翻身覆上来,去挑她后颈处系的小衣带子。


    云笙浑身上下都泛着层红晕,她快被谢湛弄得羞哭了。


    腰窝处酸麻的厉害,云笙抱着的手一松,谢湛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抬手便往她白嫩浑圆的那处轻轻一扇。


    他哑声道:“做什么?自个儿抱住,不是说了都听本侯的?”


    被男人扇过的臀肉微微颤着,在空中荡起一抹弧度,云笙身子缩了缩,她咬咬唇,强忍着羞意照做。


    谢湛大手掐着云笙的细腰,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可怜缩起来的那处。


    他沉下来那瞬,云笙甚至不用低头,便能瞧见这副光景,她杏眼瞪得圆圆儿的,久久发不出声。


    谢湛几近要将她撑破。


    云笙偏过头去,谢湛掰过她的脸,他神色似有不悦:“有甚好躲的?转过来看着,不是要学字?”


    “明……明天再学吧侯爷。”云笙低喘着气,喉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她勉强才能招架住他,哪里还能分身乏术?


    谢湛不语,只一昧的驰骋鞭挞。忽地他的唇贴到云笙耳畔,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云笙的耳垂瞬间红得滴血。


    “本侯教你的字,记住了没?”谢湛喉结一滚,复又将云笙发烫的耳垂卷进口中。


    云笙胡乱摇着头,羞愤欲死。


    他哪里是好心要教她识字,分明……分明是……


    次日云笙醒来,喉咙又干又涩,她摇了摇铃铛,哑着嗓音喊阿喜进来伺候。


    阿喜大惊,忙去给云笙倒水,她颇有些埋怨道:“云夫人身子娇弱,侯爷怎也不知道怜惜一些?”


    瞧瞧这嗓子,话都说不出来,可见昨夜遭了大罪。


    云笙脸上一热,试图替自己遮掩些许:“没……没有的事,是侯爷教我读书,我念字念哑了嗓子。”


    阿喜又不傻,侯爷哪能放着娇滴滴的女郎不疼,反而教了一整晚的字?


    她知云笙脸皮薄,忙收嘴不吭声。


    _


    赵窈窈就这么在侯府住了下来,谢玉兰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谢亭兰也到了及笄之年。


    府上两个女郎家本就在相看婚事,多一个赵窈窈也不过是顺手。


    几日后谢亭兰过及笄大礼,三夫人很是上心,一早便请来全福人给女儿梳头。


    云笙与赵窈窈一道,去谢亭兰屋里看她送礼。大娘子谢玉兰没来,只叫婢子送了副上好的头面。


    她一直与谢亭兰隐隐在婚事上较着劲儿,府上那些底下人不敢在她跟前嚼舌根,谢玉兰却知他们的心思。


    都道二娘子生得美,日后定能高嫁。


    谢玉兰望着铜镜,抚上她这张脸,忽地铜镜碎了满地。


    她转瞬又想到那不知死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谢清远,他也就只配给她解解闷,竟还妄想觊觎她,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谢玉兰高声叫来贴身婢女,冷脸吩咐着:“去,把那些书信,都给我烧了。”


    婢女谢天谢地,女郎可终于想通了,这些东西留着可都是祸害啊。


    赵窈窈手上没什么珍贵物件儿,她亲自绣了条手帕,递过去道:“一点小心意,二娘子可别嫌弃。”


    谢亭兰嗔她:“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嫌弃的。”


    云笙得了谢湛不少赏,来时她挑了对成色上好的手镯,谢亭兰打趣道:“大哥对小嫂可真是好,这般不藏着掖着。”


    “妹妹快些梳妆罢,可别笑话我。”云笙失笑,三语两语敷衍过去。


    谢湛对她好吗?


    应是好的。她吃穿不愁,还能读书识字,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叫阖府人来说,她要是说句不好,恐怕也是不知好歹了。


    云笙摇摇头,不愿多想这个,日子就这么糊涂着过,也没什么不好。


    赵窈窈活泼好动,她看着侯府操持及笄礼,哪哪都新鲜,羡慕道:“侯府不愧是百年世家,哪哪都重规矩,不像我们蜀地的商户人家,不过是张罗一张饭便算过去。”


    “笙姐姐,你们那呢?有什么好玩的没?”


    她话落,谢亭兰推推她胳膊,赵窈窈方才自己提了不该提的,有些歉意道:“笙姐姐我……”


    “没什么的。县太爷家的女郎,大抵也是这么办的。”


    云笙面容平静,冲两人莞尔一笑。


    乡下的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还哪有闲心闲情给女儿办个及笄礼,能给口饭吃都算好的。


    云笙也不曾有过及笄礼。


    侯府今日宴客,谢湛也早早从南郊大营回府。


    即便谢三爷是个白身,长安的达官显贵们也冲着谢湛这个侯爷的面子,纷纷送礼入席。


    一扇屏风之隔,男客们那边喝的脸红脖子粗,女客们则坐在一处闲聊。


    有贵妇恭维着谢老太君:“您老可真是有福气,两个孙女都正当妙龄,亭兰今日及笄,也是相看人家的时候了。谢侯如今久居长安,也不知您老人家有看中哪家贵女做孙媳妇吗?”


    “是啊,老太君,我娘家还有个侄女待字闺中呢,人贤惠又懂事,我瞧着与谢侯很是般配。”


    谢老太君被戳到心头痛,面色一僵。


    她淡淡瞥眼安静坐在一侧的云笙,低眉顺眼的,瞧着还算懂事,不是个恃宠生娇的主儿。


    说起谢湛的婚事,她便来气。


    孙子本就年岁大了,十五六的妙龄女郎少与他般配,现在他倒好,还未娶妻便纳个妾,谁家好人家的女郎还情愿巴巴嫁过来?


    若不允他纳妾,重孙子又是没影儿的事。


    事到如此,还不如她自己摆上台面。


    谢老太君低叹一声,朝云笙招招手:“你过来,见见诸位夫人们,莫要失了礼数。”


    云笙提着心,起身过去,一一见礼。


    众人皆是一惊,忙追着道:“老太君,这位是……”


    “不怕你们笑话,这是侯爷近些日子刚纳的妾室云氏,为人倒是乖顺知礼。”


    厅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面面相觑,刚刚还热衷说自家侄女外甥女女儿的贵妇们忙闭了嘴。


    男人屋里先有了疼宠的妾室,后进门的大妇免不了心气不顺。疼孩子的夫人们,自是不愿再说这门亲事。只也有那想攀高枝的不甚在意,毕竟谁家后院没几个妾?


    一时间众人笑着说:“老太君宽心,侯爷都肯纳妾,待碰上合心意的女郎,自也愿意娶妻了?您老人家还何愁抱不上重孙子?”


    谢老太君勉强笑笑。


    忽地有贵妇盯着云笙细细打量,错愕的张大嘴,惊呼道:“这……这不是府上远郎君的未婚妻吗?怎……怎得又……”


    云笙垂眸,捏着裙摆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谢老太君犀利的目光望向钱婆子,钱婆子忙站出来,讪讪道:“这可真是叫夫人们看笑话了,这云笙原是我的干女儿,我实在喜欢她,才口头上随意说了这门婚约,只两个孩子都只当兄妹处着,我老婆子便也不再强求。也是她有福,竟得了侯爷青眼。”


    贵妇们掩面笑着,一时间各怀心思的目光在云笙身上掠过。


    云笙忽地有些喘不上气,她本就在角落里坐着,出去透透风也无人在意。


    赵窈窈望着她离开的纤瘦背影,竟看出股凄凉来。


    夫人们都在说侯爷将来的大妇,笙姐姐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吧,赵窈窈生出一丝心疼。


    百无聊赖地谢玉兰跟母亲说一声,也悄悄退席了。自她懂事起便不喜这种场合,夫人们总是围着谢亭兰说貌美,到了她这好像没了词,只夸一句端庄知礼。


    钱婆子见她离席,也不禁提起一颗心,她的远郎可一定要成事啊。


    男客们不敢打趣谢湛,只道声恭喜。


    平阳郡公眸色暗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攥紧。


    他的心有些乱,本就是打着碰碰的心思,想再偶遇佳人一面,只不成想她竟成了谢侯的妾。


    钱婆子方才那番说辞,平阳郡公自是不信的,更是不信云笙为攀高枝而去谢侯那里自荐枕席。


    _


    阿喜寸步不离地跟着云笙,主仆俩在水榭边的石阶上坐着。


    她瞅瞅闷闷不乐的云笙,安慰道:“云夫人且放宽心,侯爷娶妻的事还没个影儿呢。奴婢瞧着侯爷很是宠您,您也得抓住机会,早些给侯爷生个一儿半女的,待您在侯府站稳脚跟,便是大妇进门您也不怕。”


    云笙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她摸摸腰侧挂着的荷包,越发觉得胸口堵着口气,烦闷不已。


    主仆俩说着话,谁也没料到身后悄悄站了两个人。


    谢玉兰给婢女使个眼色,那三十个拜云笙所赐的巴掌带来的耻辱,日夜梗在她心头。


    她心下暗道,老天爷今日真是让她落在自己手里。


    婢女有些心虚紧张,然而接二连三被谢玉兰瞪了两眼,她轻轻垫着脚尖,心一横,手慢慢伸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阿喜倏然回头,她瞪大眼,被吓得不清。


    婢女听她惊呼,还道阿喜看出她的心思,她本就心虚,脚底踩着的石头滑落,一个踉跄,朝池子里扑去。


    她重心不稳,下意识抓住“云笙”的衣裙,前后扑通两声,池子里溅出两圈水花。


    阿喜死死拽着云笙的手,焦急道:“云夫人,我快撑不住了,您快些上来。”


    云笙提着被水浸湿沉甸甸的裙摆,她踩着水石,慢吞吞爬上岸。


    水里抹过面,待婢女睁开眼,看清被她拽下来的人是谁时,两眼一黑,一头又栽进水里。


    谢玉兰手脚扑腾着,真想一巴掌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婢女扇过去。


    她又气又恼,冲着岸上的云笙主仆俩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把我救上去。”


    阿喜愤愤道:“云夫人,我看刚才那个婢女就是想推您下水!”


    大娘子跟她们云夫人不对付,指不定就是她指使的。


    云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抿唇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主仆俩,低声道:“你我分头去叫人。”


    这池子不深,看样子是淹不死人的。


    谢亭兰想推她下去,云笙也没那么良善,便叫她先在水里吃点苦头。


    她敷衍着喊:“我与阿喜也不会浮水,大娘子且等等,待我来寻人下去救你。”


    谢亭兰狼狈看着云笙主仆俩毫不回头离去的背影,满脸难以置信,显些没气昏过去。


    待走远些,云笙去凉亭里整理妆容,阿喜则去喊人,总也不能真的叫大娘子再记恨上。


    她脚步匆匆,边跑边喊着有人落水了。


    跟出来的平阳郡公不慎撞到阿喜身上,他认出这是云笙的贴身婢女,顾不得多问,他脸色一变,双脚便拔了出去。


    看到池子里那抹倩影,平阳郡公想都没想,跃身而下。


    这头的谢清远正捏着手里的药在寻谢玉兰,迟迟不见人影,他心烦气躁。今日众人皆在,他不能错过这个好时机。


    撞见阿喜,他停下脚步,忙扯着她问:“你说什么?笙娘落水了?”


    阿喜很不待见谢清远,默默翻个白眼,不耐道:“云夫人是侯爷房里的人,还望远郎君注意措辞。”


    “我问你,是不是笙娘落水了?”


    “不是我们云夫人,是大娘子。”阿喜甩开谢清远的胳膊,觉得他莫名其妙。


    谢清远一愣,旋即面上大喜。


    既下不成药,落水也是好的,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迈开步子,往池子边赶去。


    浑身冰冷冻得哆哆嗦嗦的谢玉兰被平阳郡公抱在怀里,待她拨开发丝看见来人时,欢喜道:“郡公,怎是你来救我?”


    平阳郡公睁开眼,他怔怔瞧着谢玉兰这张脸,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大娘子,怎是你?”


    喃喃自语过后,他说话间手一松,扑通两声,谢玉兰又掉进池子里。


    婢女可算游过来,急着去喊:“女郎。”


    赶到岸边的谢清远看眼池子里失魂落魄的平阳郡公,生怕对方坏了自己的事,他咬咬牙,一狠心跳了下去。


    村里的男娃们大多是会浮水的,谢清远顺着飘在水面上的那抹裙摆,游到谢玉兰身侧,谢玉兰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她抬眸看过去,冷声呵斥道:“滚,我不需要你救。”


    婢女也狠狠瞪向谢清远,她去拽人,却比不上谢清远力气大。


    谢清远心中冷笑,她想摆脱自己,门都没有。


    他将浑身湿漉漉的谢玉兰紧紧抱在怀里,不顾她挣扎打骂,锢着人往岸边游。


    跟着阿喜寻来的众人惊呼一声比一声重。


    只见谢玉兰披头散发,浑身的衣裙都湿透了,衬出女郎家那妙曼的曲线,胸前鼓鼓的两团紧紧贴在谢清远身上。


    前头的二夫人听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再瞅瞅女儿这副模样,若不是婢女搀扶着她,已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谢清远终于抱着谢玉兰上岸,回过神来的平阳郡公紧随其后。


    谢玉兰顾不得自身狼狈,抬手便狠狠扇了谢清远一巴掌。


    云笙寻过来时,远远瞧见这一幕。


    她面上发怔,腰上蓦地横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谢湛将云笙狠狠带到身边。


    云笙回眸,便见谢湛面色阴沉,质问她道:“看见谢清远抱别的女人,你发什么愣?”


    “我……”云笙百口莫辩,谢湛总是喜怒无常。


    她抿唇,低声解释着:“侯爷看错了,我没发愣。”


    云笙只是没想到,谢清远会跳下去救谢玉兰,总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谢湛哼了两声,锢着云笙的手力道越发重。


    “阿玉,远郎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在做什么?”二夫人急着上前,显些没叫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气死。


    “娘……”谢玉兰坐在地上,委屈的直落泪。


    她抽抽搭搭,抬手指着平阳郡公道:“娘,不是谢清远,是平阳郡公救了女儿。”


    平阳郡公一脸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在望向人群里好端端地云笙时,又将嘴边的话咽回去。


    谢湛眯了眯眼,神色不明。


    “大娘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呐,抱你上来的分明是远郎君啊!”平阳郡公的母亲上前,将自己儿子扯到身后。


    这长安谁不知谢大娘子婚事艰难,若她趁着此事赖上自家,她哭都没地哭去,她可是一早便为儿子相看好了贵女。


    边上的钱婆子急得嘴上冒泡,也不知道儿子安排好的事,怎会出了这等差错?


    谢清远眼瞧大事不妙,他咬紧牙根,当即跪到二老爷夫妻跟前磕头道:“我心悦大娘子许久,今日见她落水,情急之下这才失礼贸然相救,还望二老不嫌弃,能将二娘子嫁于我为妻。”


    他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


    情真意切的,倒叫周围看戏的人转头赞起来他的深情。


    二老爷本就欣赏谢清远的才华,他紧绷着张脸不吭声,二夫人心里的吐沫星子显些没将谢清远淹死。


    谢玉兰狠狠剜眼谢清远,冷冰冰道:“你做梦。别以为救了我,就能攀上侯府的高枝,我根本不用你来救。”


    谢清远转身又爬去她身边,温柔哄着:“大娘子,莫不是我最近哪里做得不好,你才要与我置气?”


    钱婆子得了儿子示意,从怀里掏出一摞书信,坐在地上撒泼,指着谢清远鼻子哭骂道:“你个逆子,你怎能私下干出这种事来?我老婆子还道是哪家的女郎,原来是大娘子啊,既如此,你可得万万负起责任来。”


    母子俩一唱一合,谢玉兰瘫坐在地上,浑身的血都是凉的。


    “这,这不是两人私下里已然私相授受?”


    “谢清远母子俩,为了攀上侯府这门亲,也真真是不要脸了,这大娘子还不知是如何落水的呢?”


    “谢大娘子也是不检点,竟私下与男人有了首尾!”


    谢老太君捂着胸口,抖着的手被婢女搀扶着,吩咐管家送客。


    好好一场及笄礼,竟给侯府闹出泼天笑话。


    二夫人红着眼,疯魔般似的将钱婆子手里的书信一一抢来,她三两行略略扫过,瞅着两人书信上的浓情蜜意,她头一回后悔生下这个女儿。


    女儿的笔墨,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她千叮咛万嘱咐,只盼着她能做个大家宗妇,她倒好,她这个当娘的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


    二夫人双腿一软,比谢老太君先晕了过去。


    第30章


    赴宴的客人全部送走,定北侯府清净下来。


    谢清远与谢玉兰被仆婢们压到谢老太君的文斋堂。


    素来和蔼的谢老太君勃然大怒,连带着刚刚转醒的二夫人一起骂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私下与男人通信这种败坏家门的事她也能做得出来。”


    二夫人已经哭过一通,双眼浮肿,求着道:“老太君息怒……”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谢老太君打断:“你倒是说说,事到如今玉兰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有侯府的声望在,总能寻到的,总能寻到的。”二夫人喃喃自语。


    她忽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钱婆子,厉声道:“老太君,府里好心收留他们母子俩,他们却这般恩将仇报,算计玉兰,今日更是不顾侯府颜面,堂而皇之来逼婚。儿媳请老太君做主,将这对寡鲜廉耻的母子赶出侯府。”


    钱婆子慌乱无神,跪到谢老太君跟前哭道:“姑祖太太,我儿是真心喜欢大娘子,婚后我老婆子也定会好好待大娘子,您老便成全这桩婚事吧。”


    谢清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完谢老太君转头又去求二老爷。


    二夫人冷笑:“你儿子要什么没什么,更遑论你们现在还借住在侯府,拿什么娶我捧在手里心的女儿,这门婚事我绝不会应下。”


    二老爷面无表情盯着跪在他脚边的谢清远,他一直以来都是欣赏这个年轻后生的。只一个人单单有才是不够的,若品行不佳,这辈子也难成大事。


    谢清远救了女儿他不反感,让二老爷不悦的是,他私下与女儿通信不说,还将此事闹到台面上,损了侯府声名,可见此人心术不正。


    谢清远不卑不亢,看向二夫人道:“我现下是什么都没有,只我有信心来年下场拿个好名次,待我入仕为官,定能叫大娘子过上好日子。”


    谢玉兰哭哭啼啼道:“你做梦,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爹娘,祖母,女儿不能嫁啊。”


    她若嫁给一无所有的谢清远,日后回娘家抬不起头不说,她在长安还有什么脸面?


    谢玉兰后悔了,她早该叫这对母子再不能说话。


    云笙神色恍惚地看着这场闹剧,他看着谢清远那张脸,陌生到了极点。


    原来……原来他早存了弃她而攀高枝的心。


    云笙只觉自己素日当真可笑,或许在她因谢湛的强迫而内疚痛苦时,谢清远正谋划着如何弃她另娶。


    就算没有他赌博欠债一事,他们亦回不到从前。


    谢湛眉心狠狠一跳,蓦地握住云笙的手。


    他力道很大,似是在提醒她什么,云笙被他捏到发痛。


    谢清远淡淡看向发疯的谢玉兰,似是嘲道:“阿玉,我下水救你一事,今日来客皆知,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传遍长安。事已至此,只有你嫁给我,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放心,婚后我会待你好的。”


    话落,他与长辈们一一见礼,带着钱婆子离去。


    待出门走远后,钱婆子急着问:“远郎啊远郎,娘瞧着这府上就没个想叫大娘子嫁的,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要她说,此事终究不如儿子坏了那谢玉兰的身子,清白已失,她不嫁也得嫁。


    谢清远胸有成竹道:“那谢玉兰本就因生得不好而婚事艰难,只剩端庄知礼被众人夸赞,如今她私下不检点,哪个世家子敢娶她进门,那不是平白要遭众人笑话?”


    他冷嗤道:“除去嫁给我,她便只剩上山做姑子这一条路。”


    “我不嫁。”谢玉兰直挺挺跪在地上,倔强地昂着脖子。


    二老爷终是没忍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骂道:“你不嫁,你早做什么去了?那些书信不是你写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以为还有谁会娶你?作孽啊,我侯府百年声名,都被你这逆女累及!”


    二夫人一脸失望的看着谢玉兰,她抹把泪道:“娘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事来。”


    “我婚事艰难,不是娘将我生成这样吗?”谢玉兰捂住半张脸,她眉眼间带着恨,倏然出声。


    她自嘲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被那谢清远的甜言蜜语哄了去?”


    “你……你说什么?”二夫人难以置信,心痛到有人拿刀在她心上狠狠剜肉。


    二老爷闭上眼:“你若不嫁,赶明儿就绞了头发去山上做姑子去。”


    女儿先是与谢清远有肌肤之亲在前,后又与他私相授受,这般情形,她还能嫁给谁?


    若从寒门子中挑选一个做女婿,反不如谢清远这个好掌控的,待他入仕为官,谢家再从中帮衬着,这门庭不愁立不起来。


    谢玉兰无力跌坐在地上,她看向沉默不语的谢老太君:“祖母。”


    谢老太君掩面,摆了摆手。


    须臾,她抬头看向谢湛:“行知以为如何?”


    谢湛神色淡淡,只道:“二叔说得在理。”


    “云笙,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大哥耳边吹了枕头风,你在报复我对不对?”谢玉兰狠狠瞪向云笙。


    云笙抿唇:“你我无冤无仇,那三十个巴掌已经清了,我何来报复你一事?大娘子莫不是想叫我说道说道,你是如何落水的?若不是阿喜拉了我一把,我怕不是早被你的贴身婢女推进池子里了?今日之事,皆是大娘子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谢玉兰底气不足,她这幅心虚的神色,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湛偏头,目光落在云笙半湿的裙摆上,脑海中蓦地闪过平阳郡公那张脸,盯着她的一双凤眸幽深不见底。


    云笙捏着手心的冷汗,猜不透谢湛在盯着她看什么?


    谢老太君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语气疲乏道:“婚事就这么定了,此事由不得你。这些日子你便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反省,莫要再做些害人害己的事。”


    谢玉兰哭着被二夫人扯了出去。


    她抓着二夫人手道:“娘,娘,我不能嫁,我也不要去山上做姑子,只要他死了,只要谢清远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住嘴,你给我住嘴。”二夫人心头阵阵绞痛,她看着胡言乱语的女儿,只觉悲凉。


    她到底是如何教出个心狠手辣的女儿的?她素日里一直惯着她,是她做错了吗?才将她养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先是要推云笙下水,现下又要谋那谢清远的命。


    二夫人掩面道:“我告诉你,谢清远母子若在这个关头出了任何事,全长安都知道是你做的,是我谢家做的。要是酿成大祸,那时就连母亲都保不了你。”


    谢玉兰怔怔的,无声落泪。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二夫人狠狠心,不再看这个女儿,只叫婢女将她锁进屋里,日夜都要好好看管着。


    _


    云笙提着裙摆,紧跟在谢湛身后。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以往他心情好时,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她,是以现下云笙很快便知谢湛心气不顺。


    她吃力地小跑几步,微喘着气道:“侯爷,您等等我。”


    前头的男人不语,云笙便自顾自追他。她低垂着脑袋,没料想下一瞬竟生生撞到谢湛背上。


    男人浑身都是硬的,云笙轻轻撕痛一声,下意识去捂被他撞到发红的鼻尖。


    谢湛回头,高高抬起云笙的下巴。


    小娘子清润的双眸水润润的,委屈到快要哭出来。


    他抿唇道:“该,怎不知道看路?”


    云笙抽出一口气,哆哆嗦嗦道:“侯,侯爷走得太快,也停得太快,我急着追您,一时没看见。”


    “把手拿开,本侯看看。”谢湛绷着一张脸,面色仍是不虞。


    云笙缩了缩身子,手垂到一侧。


    她可怜的鼻尖通红,谢湛左右瞧了瞧,道:“别用手碰,回头叫阿喜上些药。”


    “不要紧的,我缓一会儿便好。”


    云笙绞着手指,旋即怯怯抬头望向谢湛:“是我说错什么还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侯爷生气了吗?”


    谢湛阖了阖眼,随后在云笙的惊呼声中,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他目光落在她被水浸湿而不好走路的绣鞋上,沉声问道:“这般大的事,方才如何不与本侯说?”


    云笙双臂环上谢湛的脖子,低低道:“方才都乱成一团了,我哪有开口的机会?更何况阿喜拉了我一把,我没掉下去。”


    “以后任何事,都不许瞒着本侯。”


    云笙面上一僵,旋即嘴角轻轻扯出丝笑,乖顺地点点头。


    谢湛对她有种病态的掌控欲,即便现在,云笙也知晓白总管那个老滑头会时不时把阿喜叫过去问话。


    这种密不透风被人看管的感觉,常常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云笙也知晓谢湛喜她温顺,她会顺着他来的。


    谢湛郁结在心头的憋闷散去几分,他锐利的眸斜睨向云笙,蓦地又问:“之前去长公主府赴宴,你与平阳郡公,可说过话?”


    云笙怔了一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如实道:“那日我在长公主府闲逛,曾误撞上平阳郡公,不曾多说过话。”


    她话落,偷偷瞥眼谢湛,对方似恍若未闻,脚下步伐却不禁快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何意味。


    云笙被他颠簸得厉害,她咬咬唇,搂着谢湛的脖子越发紧。


    待回到内室,谢湛将云笙抱到榻上。


    他匆匆离去,花媪忙凑上来问:“哎呦喂我的云夫人,侯爷这又是怎了,老奴瞧着侯爷脸色不对啊!”


    云笙双手抱膝,垂眸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您先出去吧。”


    花媪问她,她又哪里知道呢?


    莫不是她曾与平阳郡公说过话,这也能惹得他不喜?还是她无意间看了谢清远几眼?


    花媪张了张嘴,还是道:“云夫人既想睡,还是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衣裳再睡不迟。”


    “我知道的,多谢您费心,您把阿喜叫进来吧。”


    花媪低声叹口气,侯爷是个喜欢话憋在心里头的人,云夫人看着又不甚上心,她便是再急也无甚用处。


    当夜云笙是一个人睡的。


    熄灯后,她心里存着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须臾,云笙抱着锦被坐起来,下榻点灯翻起千字经。


    她想紧着把启蒙的两篇文章熟记,好再学些新文章。


    秋天的夜一片沉寂,云笙趴在桌案上,连连打着哈欠。


    她紧着拢拢身上的外衫,正打算睡了。屋子外头忽地响起仆婢们接二连三的脚步声,火把将夜照得分明,紧接着便听人高声喊道:“快,快叫人来,府里进了刺客!”


    耳房里守夜的阿喜被吵醒,登时披着衣裳穿鞋。


    云笙握着笔的手一松,她袖口里揣了支玉簪,惴惴不安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


    瞅见阿喜拾阶而上,她推门而出,急着问道:“外头出了何事?府上进了刺客?人抓到了吗?”


    就着夜色,云笙瞅见不远处的侍卫们正在四处搜寻,小道上乱哄哄地闹作一团。


    阿喜忙叫仆从将大门关上,凑近些道:“云夫人别怕,有侯爷这个主心骨在,府上定是出不了大事。奴婢刚才出去打听,说是刺客先摸黑去了侯爷书房,侯爷征战沙场多年,定能叫他有来无回。”


    云笙定定心神:“这么晚了,侯爷还在书房?”


    “侯爷素来如此。”


    阿喜不以为意,在没纳云夫人之前,侯爷能在子时前歇下的时日,她两个手指头掰着都能数过来。


    “我们出去瞧瞧。”


    事情不弄清楚,云笙有些心不安。


    阿喜忙将云笙扯回来:“外头正乱着,恐怕顾不上咱们,出去了也是给人添乱,您就坐在屋里等信儿吧。”


    云笙思衬片刻道:“也好。”


    谢湛应当是无事的,否则府里现下怕是早乱了套。


    _


    书房里灯火通明,谢湛将钉在柱上的箭头拔下,他看眼黄纸上头的字,神色不明。


    须臾,他掀过灯罩,捻着那张纸烧作灰烬。


    谢湛朝门外喊道:“去把人都叫回来,不必再追。”


    “侯爷,这……这……”白元宝有些放不下心。


    “按本侯说得做,勿要惊动街坊。”


    白元宝哎了一声,招招手指使人去办,旋即又派婢子去谢老太君院里说一声。


    府上出了这等大事,三老爷是帮不上忙的,二老爷听说后忙从妾室屋里赶来。


    他撑着书房门槛,气喘吁吁道:“行知如何?”


    “叫二叔忧心了,您且回去安心睡便是。”


    “刺客呢?有行知在,定是叫他没跑吧。”二老爷拍着胸口,一脸后怕。


    他越想火气越盛:“天子脚下,贼人竟摸到侯府院里,待明日上朝二叔呈给陛下,此事定要严查,万不可轻轻揭过。”


    谢湛神色淡淡:“刺客既没了踪迹,此事便到此为止罢,明日朝上二叔只当不知此事。”


    “这是为何?”二老爷不解。


    谢湛捏捏眉心,沉沉吐出一口气:“三言两语说不尽,二叔按我说得做便是。”


    二老爷瞬间想起永徽帝对自家侄子兵权的忌惮,近日朝堂上各方也是刀光剑影。


    他闭上嘴道:“行知放心,二叔都听你的。”


    二老爷虽不知侄子素日里都在忙些什么,但他不会给侯府拖后腿。


    云笙那也得了消息,说是叫各房安心睡下,没出大事。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这回沾床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云笙听阿喜说谢清远与钱婆子母子俩被谢老太君遣人撵出府了。


    云笙怔怔问道:“撵去哪了?”


    “奴婢听说,是二夫人之前给大娘子准备的一处房产,原是作嫁妆用的,现下先叫人收拾出来让母子俩住了进去。”


    阿喜撇撇嘴,继续八卦道:“毕竟这门婚事认下,未婚夫妻同住一个屋檐下,算怎么个事?大娘子都闹腾一早上了,送进去的早膳也被她摔个满地,估摸着是想绝食叫二老爷夫妻改注意呢。”


    “那……婚期定下了没?”


    “定了定了,清晨仆婢们出门采买,说是大街小巷都在传大娘子与谢清远那事,二老爷又发了好一通火,许是嫌侯府面上没光,当即拍板将婚事定在今年腊月里。这般匆匆,是巴不得大娘子赶紧嫁出去呢。”


    阿喜眉飞色舞,说得嘴唇都起了皮:“二夫人去寻二老爷哭了一通,此事也是没转圜余地了。这还没嫁过去呢,夫家都用上了自个儿嫁妆,日后还不定怎么被人吃干抹净,怨不得大娘子要闹。”


    云笙偏头,她望向窗外被日头打得金灿灿的秋牡丹。听见谢清远的婚期一事,她内心已然无波无澜。


    日后他过得如何,更是与她无关。


    一连数日,谢湛不是在南郊大营操练,回府后便是接见外客,书房的灯常常点到半夜。


    云笙已有几日不曾与他见过。


    她还没急,阿喜与花媪倒是急得团团转,仿佛生怕她在谢湛那失宠。


    云笙放下练好的字,心头连连苦笑。


    阿喜凑过去,一脸惊喜:“云夫人,还真是功夫不怕有心人,您这字写的,越发有侯爷的风骨了。”


    云笙淡淡一笑:“我日日勤学苦练着侯爷的字帖,自是会有几分像的。”


    花媪拍着大腿,催促道:“我的云夫人呐,这眼看着都要几日了,您怎么也不急?再如何也要对侯爷上些心。”


    云笙如何不知?


    只不过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花媪叫人仔细洗了盘圆润剔透的紫葡萄,对云笙道:“戌时刚过,也不算太晚,您给侯爷送些吃食去。”


    “夜里吃这个,侯爷若积食了,可如何是好?”


    如今谢湛后院只她一人,云笙还得仰仗他过活,花媪的话她也有听进去。


    花媪掩嘴笑道:“不过是些果子,哪里就能积食了?云夫人快些去吧。”


    阿喜提灯走在前面,云笙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也不知谢湛是否会见她,但她得做个面上功夫。


    书房外除去白元宝,另有两名侍卫守着。


    云笙了然,里头定还有旁人在与谢湛议事。


    韩庭肃容,压着声音问:“侯爷,章仁太子还活着一事,属下以为另有蹊跷,您以为如何?”


    若还好端端活着,怎永徽帝登基都快五年过去,近日才隐隐有了些音信,那晚的信,更是叫人琢磨不透。


    谢湛目光沉沉,蓦地问道:“本侯近来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韩庭一拍脑袋:“可是叫侯爷说准了,除去您,惜日先帝一党五品以上的旧臣,陆陆续续夜里都叫黑衣人留了信。”


    他喃喃自语道:“另有一奇事,不得不禀于侯爷,那黑衣人似是故意在暴露踪迹,要引兄弟们前去。难道……难道章仁太子真的还活着?”


    韩庭不敢继续深思,若章仁太子还存活于世,当今永徽帝又如何自处?


    永徽帝昔日登基时,是章仁太子与二皇子先后离世,才尊先帝遗召登上皇位,并有太后为其佐证。


    谢湛冷笑道:“一些不入流的伎俩,对面既不肯敞亮现身,我们的人便只当不知。近来那些旧臣,也全替本侯打发走。”


    无论对方是不是“活着”的“章仁太子”,这般装神弄鬼,试探于他,谢湛又怎会如对方愿主动跳进这个套里?


    韩庭刚应下,外头的白元宝复又禀道:“侯爷,云夫人求见。”


    “时辰不早,属下告退,不敢搅了侯爷的好兴致。”韩庭挤眉弄眼着。


    谢湛冷冷睨过去,没好气道:“从后头走。”


    韩庭转动桌案上的花瓶,靠墙一面的书架子缓缓转开,韩庭进去后,书架子缓缓合上,瞬间没了他的影儿。


    谢湛指骨轻轻敲着桌案,朝门外道:“叫她进来。”


    几日不见,云笙竟莫名有些紧张。


    她摸摸发凉的手臂,转头对阿喜道:“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吧。”


    阿喜张嘴想说话,却被白元宝拦下,瞪她一眼:“叫你回去便回去,没眼力劲儿的。这云夫人跟侯爷黏在一块,那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来的吗?”


    云笙深深呼吸一口气,进去后将书房的门带上。


    她慢吞吞走到紫檀桌案旁,将洗净的葡萄端出来,恭声道:“侯爷忙了一天,刚洗的新鲜葡萄,您要不要尝尝来醒神?”


    谢湛略略抬眸,目光落在云笙半截白嫩的手腕上,蓦地冷声道:“你成日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本侯还道你早忘了自己的本分。”


    “侯爷日理万机,您不唤我,我不敢打搅。”云笙垂眸。


    谢湛沉着张脸,她倒越发会替自己找由头了。


    他冷声冷气道:“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