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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经过深思熟虑,也征求了陶乐迎自己的想法,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陶乐迎先读完小学,等初中再去省队报到。


    自此,陶乐迎天天把自己要成为世界第一挂在嘴上,而陶欣迎却越来越迷茫。


    奥数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最后一道压轴题是极其复杂的空间几何与数论结合的题目,但陶欣迎还是很快就推导出了答案。


    她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完成了。


    陶欣迎毫无意外的是全场最高分之一。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成就感并未如期而至,心中反而涌起一阵空落落的迷茫。


    “所以呢?”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里问,“解开了,然后呢?”


    “陶乐迎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那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出来。


    周末的午后,退休了的陶冠泽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


    陶欣迎搬个小板凳凑过去,歪着头问:“爷爷,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呀?”


    陶冠泽想了想,道:“爷爷那时候啊,家里穷,梦想可简单了。就想着哪天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过年能扯上一块布做新衣裳,那就是天大的好日子喽。”


    陶欣迎若有所思,又跑去问正在画画的奶奶。


    陈逸凝摘下老花镜,呵呵一笑:“画画就是奶奶的梦想。”


    陶欣迎又找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姜禾:“妈妈,你有什么梦想吗?”


    姜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妈妈现在的梦想啊,就是看着你和你妹妹健康地长大。家里人也都平安喜乐,这就挺好。”


    陶欣迎又去问爸爸。


    陶振摸了摸女儿的头,道:“爸爸小时候梦想可多了,想当科学家,也想当解放军。后来嘛,就想着好好工作,多挣点钱,让你们娘仨过上好日子,供你们上大学,看你们飞得更高更远。”


    她又去问了叔叔和婶婶。


    陶忠抓了抓头发,吊儿郎当地回道:“我的梦想就是钓到一条一米长的大鱼。”


    “我的梦想啊……”姚安认真思考了片刻后,低声道,“是回到以前。”


    旁边的陶忠立刻不干了,半真半假地嚷嚷:“啊?回到以前?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啊?”


    姚安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想回到我哥身体刚开始不舒服的那时候。”


    她的声音更轻了:“我会马上拽他去医院,做最全面的检查,不要拖,不要怕花钱,不要……不要等到什么都晚了。”


    陶忠脸上玩闹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他将姚安轻轻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陶欣迎很有眼力见地默默退出去,给他们带上了门。


    问了一圈儿,陶欣迎非但没有立刻找到自己的答案,反而更困惑了。


    大家的梦想如此不同,有的关于过去,有的关于现在,有的关于未来,有的关于自己,有的关于别人。


    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慢悠悠地飘过。


    “唉……”陶欣迎大大地叹了口气。


    端着水果进来的姜禾听到这声老气横秋的叹息,问道:“怎么了?我们的小才女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陶欣迎转过头,小声嘟囔:“你们都有梦想,还都不一样,只有我,我找不到我的梦想。”


    姜禾把果盘放到桌子上,摸了摸陶欣迎的脑袋:“梦想啊,它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子。它不像你试卷上的数学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对不上就不行。”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睛,继续耐心地说:“它也不是一个你必须立刻找到、然后就得死死抱在怀里,一辈子不能换的东西。它更像……嗯,更像天上的云,现在看着像匹马,等会儿风一吹,可能又像艘船。它可能会变,这都没关系的。”


    “有些人很早就找到了,有些人呢,需要慢慢地找,一边长大一边找,你现在看不到它全部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更不用着急。”


    陶欣迎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些。


    二零零三年三月,一种名为“非典型肺炎”的可怕疫病消息让整个矿区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每天清晨,学校校工的第一项任务变成在每一间教室的后方央,支起一个小酒精灯,上面坐着一个不锈钢盆,再倒上满满的老陈醋,那股浓烈的酸味随着蒸汽弥漫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说是可以杀菌消毒。


    孩子们就在这酸溜溜的空气里晨读、上课,书本都染上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醋味。


    每一天,学生和老师都必须上报体温,稍有异常,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极度关切的目光。


    进入四月,疫情的消息愈发骇人,电视里每天滚动播报着新增病例,“隔离”、“防疫”成了最常出现的字眼,那种无形的恐惧感也攀升到了顶点。


    在这种氛围里,最害怕的莫过于陶冠泽了。


    老爷子本就惜命,上了年纪后更是谨慎。如今看到这来势汹汹的瘟疫,他彻底成了惊弓之鸟。


    陶冠泽谢绝了一切访客,甚至连自家院门都很少踏出一步。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着电视机,密切关注着疫情的最新动态,眉头越锁越紧。


    他不仅自己不出门,还成了家里的“防疫总指挥”。


    “老大,回来后要用肥皂洗手,洗三遍,指甲缝里也要搓干净了。”


    “老二,你下班回来的衣服都挂外头,拿消毒水喷喷再拿进来。”


    他甚至买来了厚厚的纱布,自己动手,缝制了一打又一打的口罩,虽然针脚粗糙,却坚持让每个出门的家人必须戴上。


    大部分时间,他就搬一把藤椅,坐在堂屋门口,望着院子里四方的天空,听着远处矿区广播里传来的防疫通知,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更让人揪心的是远在北城的陶华,那里是疫情重灾区。


    从得知疫情严重的那天起,给陶华打电话就成了老爷子雷打不动的每日功课,比一日三餐还要准时。


    “小华啊?”陶冠泽会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似乎这样就能离女儿更近一些,“今天怎么样?没出门吧?口罩戴好了没有?……哎哟,千万别去人多的地方,单位要是还让去,你就请假……吃的还够吗?缺什么了就跟家里说……”


    他絮絮叨叨地问着同样的问题,挂断电话后嘴里还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天吃罢晚饭,陶冠泽照例坐到了电话机旁边的藤椅上,拨通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号码。


    “嘟——嘟——”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


    挂上再打,还是忙音!


    再拨!依然是那令人绝望的忙音!


    陶冠泽的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握着听筒的手都有些抖:“怎么没人接?昨天还好好的……”


    陈逸凝第一个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沾着水:“怎么了?打不通了?”


    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陶振也从里屋出来,“可能是信号不好,或者她正好在忙没听见?”


    陶冠泽根本听不进去,执拗地又要去拨号,还是忙音。


    “我来试试。”陶振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怀疑是不是家里的座机出了问题,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播了过去,“确实是忙音。”


    “用我打试试。”姜禾找到陶华的号码拨过去,“也是忙音……”


    这下,全家人都慌了神。


    “会不会是……电话欠费了?”陈逸凝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声音发虚。


    “不可能,我前天刚让她充了话费。”陶冠泽立刻否定。


    “那、那是怎么了?”陈逸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北城那边那么严重,会不会是……她被……”她不敢再说下去。


    陶冠泽坐不住了,他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抓起电话重拨一次,得到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回应。


    “再打!一直打!”老爷子几乎是低吼着命令道,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成了陶家最难熬的时光。陶振、陶忠、姜禾、姚安、陈逸凝轮番上阵,几乎是掐着秒地重复拨号。


    陶冠泽嘴里反复念叨:“怎么会打不通……这不对……”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几乎要被最坏的设想吞噬时,陶振再一次按下重拨键后,眼睛突然一亮,猛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通了!”


    全家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盯着他。


    “喂?哥?我刚到家,怎么了?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家里出事了?”陶华紧张地问道。


    陶冠泽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儿子手里抢过电话,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嘶哑:“你没事吧?啊?你吓死我了!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啊?”电话那头的陶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爸,我没事,我好好的。今天排练任务重,手机忘充电,自动关机了。我刚进门充上电开机,这就看见一堆未接来电……对不起啊爸,让你们担心了!”


    虚惊一场。


    陶冠泽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亏旁边的陶振扶了一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以后手机必须保持有电!听见没!”


    第62章


    挂断电话,陶冠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好消息终于在六月传来,随着天气转暖,疫情得到基本控制。


    校门口的体温检测点撤了,教室里的醋盆也收了回去。


    那个被恐惧笼罩的春天,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二零零三年所有日子中,十月十五日是陶欣迎记忆里最特别的一天。


    一九九二年,我国载人航天工程正式启动,而二零零三年十月十五日是验证成果的时候。


    学校特意调整了课程,组织全校师生在各班教室,一起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现场直播。


    刚刚八点,教室最前面高高挂起来的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画面,黄色的沙漠里,神舟五号火箭静静地矗立在发射塔架上,箭体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和“中国航天”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所有同学都睁大眼睛,盯着屏幕,连平时最调皮的姚晟楠也坐得笔直。


    神舟五号的目标是完成天地往返的热任务,若是成功,将标志着我国成为继俄、美之后,第三个独立掌握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这对于中国航天的发展、综合国力与国际地位的提升,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现在距离发射还有十分钟,航天员杨利伟已经进入船舱,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电视里传来播音员激动的声音。


    “快了,快了……”有同学小声嘀咕。


    离发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教室越来越安静。孩子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电视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五、四、三、二、一,点火!”


    九点整,巨大的火箭尾部喷出炽烈的火焰,轰鸣声震彻戈壁,也透过电视音响,震动着千里之外小小教室里的每一颗心灵。


    神舟五号载人航天飞船拖着长长的白色尾焰,划破湛蓝的天空。


    陶欣迎看着那枚白色的箭体越飞越高,逐渐变成蓝天中的一个光点,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自豪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全身。


    “哇!”整个教室,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国家,此刻都回荡着同样的惊叹。


    当电视里传来“船箭正常分离”、“整流罩正常分离”、“飞船准确进入预定轨道”等一系列成功的报告时,当画面切换到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现场工作人员起立鼓掌、相互拥抱时,教室里也瞬间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雷鸣般的欢呼声。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杨利伟叔叔太棒了!”


    “我们中国人也能飞上太空了!”


    陶欣迎仰头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位身着白色航天服,从容地向地面报告情况的航天英雄杨利伟,看着浩瀚深邃的宇宙背景,看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


    一颗名为“航天梦”的种子,在这一刻伴随着火箭震天的轰鸣,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里。


    陶欣迎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片星空,就是她未来想要奔赴的方向。


    很快,五个小伙伴的小学生涯画上了句号,这也意味着陶乐迎即将告别矿区,奔赴省城开启新的征程。


    四户人家齐聚在陶家的堂屋里,既是给孩子们庆祝毕业,也是真心实意地给陶乐迎饯行。


    满满当当的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姜禾端上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清蒸大澳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哟!”王兰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大个儿的龙虾,肯定很贵吧?哪儿来的呀?”


    姜禾笑着擦了擦手,解释道:“是陶振买的,非说孩子们毕业,必须得吃点好的。他买了好几只呢,管够!”


    单言笑着感叹:“还真是头一回在家里吃上这东西呢,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我们也是头一回在家自己做,手忙脚乱的,大家快尝尝味道怎么样?。”姜禾热情地招呼着。


    宋玉很是自然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饱满的龙虾肉,蘸了点汤汁,转手就放到了单言的碗里。


    这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在家没少这样做。


    陶忠看到后,赶紧有样学样,盯着盘子里的龙虾肉看了半天,挑了一块虾身上最肥的中段,放到姚安碗里,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姚安也夹起一块龙虾肉递回陶忠嘴边:“你先吃,别光顾着我。”


    陶忠眼睛一亮,张嘴接住,细细品味了一番,连连点头:“好吃,鲜得很,你快吃。”


    舒美英看着小两口的互动,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她夹起一大块,放到了身旁的秦思碗里,然后轻轻拍了拍秦思的手背:“这块带虾黄,最有营养了。”


    王兰看着这一幕幕,眼里满是羡慕。她下意识地转头,带着点期待看向身边的楼诚。


    可楼诚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龙虾,道:“老陶你这也太破费了。这么贵这么稀罕的东西,留着给欣迎和乐迎多吃点多好,还分给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筷子扎进盘里,精准地夹起了最肥的那块虾身。


    王兰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碗往楼诚那边稍稍递过去一点,期待着。


    楼诚压根没接收到信号,手腕一转,径直就把那块肉塞进了自己嘴里,眯着眼咀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赞叹:“哎呀呀,这肉真嫩!”


    王兰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手也默默缩了回来。


    楼诚狼吞虎咽地吃完,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又迅猛地夹起第二块。


    王兰再次把碗递过去,期待着。


    谁知楼诚依旧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吃得一脸满足:“香!太香了!这钱花得值!”


    王兰看着他这大快朵颐、没心没肺的样子,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放弃。


    早已飞快吃完饭的五个小朋友挤在沙发上,头碰着头,传看着刚出炉的小学毕业照。


    陶乐迎指着照片上的自己,小脸皱成一团:“我怎么照得这么黑啊?表情也好怪……”


    楼璟煜探过头,认真地看了半天,又对比了下陶乐迎的脸,语气诚恳地道:“不黑啊,挺好看的,真的。”


    陶乐迎将信将疑,把照片拿近了些仔细端详:“真的吗?”


    最边上的姚晟楠伸长脖子看了看,插嘴道:“是有点不好看,没我拍得好。”


    陶乐迎立刻扭头瞪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陶欣迎看不过去,给了姚晟楠一个“爆栗”:“你会不会说话啊?”


    姚晟楠捂着脑袋瓜,一脸委屈:“干什么?不是她自己说的不好看么?”


    一直没说话的宋远舟看了看气鼓鼓的陶乐迎,又看了看照片,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重新拍吧?拍大头贴,想拍多少拍多少,拍到满意为止。”


    “好啊!好啊!” 姚晟楠第一个跳起来,楼璟煜也跟着点头。


    陶乐迎的气瞬间消了,抓着宋远舟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走,快走,别让老板关门了。”


    五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冲出家门,奔向胡同口那家“青春大头贴”店。


    大头贴店面不大,只有几平米,门口挂着个粉色的招牌,店里放着好几台大头贴机器,旁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风格的贴纸,有卡通的、有明星的、有动物的,还有风景的,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


    五个孩子,各有喜好,选择背景图案就成了第一个难题。


    “这个好看,有星星和月亮。”姚晟楠嚷嚷着。


    “我要这个火影忍者的。”楼璟煜也有自己的主张。


    “我要宇航员和小飞船的。”陶欣迎道。


    “我要动物的。”陶乐迎也相中了一个。


    宋远舟默默站在一旁,目光在陶乐迎喜欢的那个满是猫咪和狗狗的可爱边框背景上停留了片刻。


    吵了半天,几个人也无法达成一致。好在陶乐迎拿了许多零花钱,她大手一挥,决定全都要。


    接下来就是更混乱的摆姿势环节。小小的空间挤五个人,胳膊碰着胳膊,脑袋挨着脑袋。


    姚晟楠非要站中间,使劲往里挤着。


    陶乐迎被他撞得歪了歪,伸手推了姚晟楠一把:“你往旁边点,我都不在镜头里了!”


    楼璟煜蹲在前面,头低得快碰到机器了,委委屈屈地小声道:“你们别吵了,快点开始吧,我腿都蹲麻了……”


    陶乐迎也努力把身子往镜头里凑,还不忘提醒道:“笑啊!大家都笑一笑,别苦着脸!”


    “行了,开始吧。”陶欣迎边说边果断地按下了开始按钮。


    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楼璟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正弯腰往前探的姚晟楠的下巴上。


    “嗷——!”姚晟楠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就往旁边一退。这一退,他的肩膀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身旁的陶乐迎。


    陶乐迎正摆好姿势等着拍照,冷不防被这么一股大力撞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她侧后方的宋远舟眼疾手快,几乎是在陶乐迎惊呼的瞬间就跨了半步,稳稳扶住了陶乐迎的肩膀,把她捞了回来。


    已经开始了的机器可不管这些,“咔嚓”“咔嚓” 地不停拍照。把大家挤作一团的样子、笑作一团的样子,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五个小朋友看着拍出来的照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姚晟楠你的表情好滑稽。”


    “楼璟煜你站起来的样子好像狐獴哦。”


    “狐獴是什么啊?”


    “笨,狐獴你都不知道么?”


    第63章


    转入省匹克球青少年队,陶乐迎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专业竞技环境。


    队里运动员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名,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个个眼神里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主教练团队由三人组成。发掘陶乐迎的吴志宏主教练和起来极其不靠谱的翁克强教练,还有一位去进修、两个月后才能回来的李连成教练。


    入队第一天,温文尔雅的吴教练就给了所有队员一个下马威:“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操场集合跑圈。每个人每天基础三千米。而且,最后一名到达终点的,如果用时超过十三分钟,全员加罚两圈,听清楚了吗?”


    匹克球虽然场地不大,但对运动员的体能、移动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跑步是最基本的训练。


    这对陶乐迎来说,简直是噩梦的开始。她在矿区训练时,虽然也跑,但强度和量远没这么大。


    省队的标准跑道一圈是四百米,三千米就是七圈半,可才跑了五圈,陶乐迎就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天早上她都是靠着意志力在硬撑。


    吴教练就背着手站在跑道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步伐和状态,根本没人敢偷懒耍滑。


    而那位翁教练,往往等到队员们跑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穿着紧身运动服,斜挎着一个旧背包,顶着一个颇具规模的肚腩和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晃过来。


    有时候他手里还会拎着豆浆油条,或者拎着辣汤和包子,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对着气喘吁吁的队员们没心没肺地笑。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专业教练。


    然而,陶乐迎很快就见识到了这位“不靠谱”教练的厉害。


    这天他不知从哪儿搬来一箱空的塑料矿泉水瓶,然后拿出八个,分别放在底线、边线、网前、中场的位置。


    布置好水瓶,翁教练满意地拍了拍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规则:“你们轮流上场,发球击打中这些水瓶。每个人八次击球机会。”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队员,慢悠悠地补充道:“有一个没打中,下课之后,自个儿留下加练一小时。”


    一个五百毫升的矿泉水瓶,瓶底直径不过五厘米左右,比半个手掌心还小,又是随机摆放,要用匹克球精准地击中它们,需要对力量、角度和线路有着极其精妙的掌控。


    队员们立刻炸开了锅,怨声四起。


    “教练,这太难了吧!”


    “根本打不中啊……”


    “目标太小了!”


    “就是啊,八次全中?这要求也太离谱了……”


    翁教练斜着眼瞥了他们一眼:“难?觉得难就对了。比赛的时候,对手会给你摆好舒服的位置让你打吗?”


    他指了指场地:“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开始。”


    队员们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有人力道太大,球直接飞过水瓶,有人角度不对,球擦着瓶身飞过,有人又力量太小,球根本没到水瓶前就停了。


    一轮下来,成绩最好的也就打中五六个,大部分人都只中了三四个,场边唉声叹气一片。


    轮到陶乐迎,她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息,仔细判断着每个瓶子的距离和角度,小心地控制着手腕的力量。


    八球过后,她击中了四个,在这群队员里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但离全中依然遥不可及。


    就在所有人都垂头丧气,认命地准备接受惩罚时,和陶乐迎同期进队的孙佳忍不住小声嘟囔:“教练,你这根本就是不想让我们下课吧?这种难度,怎么可能有人全打中?你就是想让我们加练!”


    翁教练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支球拍和一个球,对着孙佳勾了勾手指:“不服气?那你来摆,随便摆,我打给你看。”


    孙佳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场,像是要故意为难他一样,将八个水瓶放在了更加刁钻的位置。


    翁教练走到场上瞥了一眼场内的水瓶分布。


    “啪!”第一个球飞出,精准地击中了一个位于底角的瓶子。


    他甚至没有停顿,几乎是信手拈来般地连续挥拍。


    “啪!”“啪!”“啪!”


    八声脆响过后,场内的八个水瓶应声而倒,无一遗漏!


    整个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一副懒散模样的胖教练,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翁教练打了个哈欠:“看到了?不是做不到,是你们练得还远远不够。这样,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换成匹克球,目标小了,要求也给你们降降。还是八次机会,能打中六个,就算你们过关,不用加练。”


    然而,匹克球在体积上比矿泉水瓶小了好几圈,这意味着需要更高的精准度。队员们再次上场,结果依旧是哀鸿遍野,命中率惨不忍睹。


    抱怨声还没起来,翁教练已经再次拿起球拍。


    “啪!”“啪!”“啪!”……


    又是一连串清脆而稳定的击球声,八个作为目标的匹克球无一例外地被精准击中。


    翁教练摇摇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么说,大家可不服了,全体要求再战。


    翁教练自然是答应的,他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几个橙色的乒乓球,随手放在了场上。


    当那直径仅四厘米的小球散落在场地上时,队员们彻底绝望了。


    “教练!这绝对不可能!”


    “这已经不是瞄准了,是凭感觉蒙吧?”


    “这要是能打中,我以后训练绝不喊累!”


    “我也是,我天天加练!”


    翁教练也不废话,再次拿起球拍。


    这一次,他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点,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乒乓球的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呼吸。


    “啪!” 第一球完美命中。


    “啪!” 第二球,又中!


    ……


    第八球,依旧命中!


    全场寂静。


    翁教练环视一圈,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加练吧,孩子们。”


    经此一役,队里再无人敢小觑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翁教练。而他负责的“多球训练”课,也随之升级为所有队员公认的“地狱级别”。


    只要翁教练往网前一站,他便会立刻化身为一台不知疲倦且精度恐怖的发球机器。


    每三秒,必定有一个球从他手中抛出,随即以变幻莫测的线路、力道和旋转,飞向场地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底线深球、网前小球、大角度斜线、追身球……几乎没有重复的落点。


    队员们被逼得精神高度集中,满场疯狂奔跑。


    一堂课下来,人人都是口干舌燥,大汗淋漓,训练服都能拧出大半盆水,最后无一不是直接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份儿。


    高强度训练一周后,吴教练宣布进行摸底大考核。


    二十名省队队员,不论年龄资历,全部打乱顺序,随机抽签进行单打对抗赛,目的是检验每个人的真实水平和技战术短板。


    而陶乐迎虽然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但在这里,面对那些比她年长、训练时间更长、技术更全面、经验更丰富的队友,她打得异常艰难。


    她的进攻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下显得绵软无力,原本犀利的扣杀被轻易化解。


    她的防守在对手看来更是漏洞频频,她们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空档,打出让她鞭长莫及的球。


    她的战术运用也显得稚嫩,往往被经验老道的对手牵着鼻子走,完全陷入对方的节奏。


    陶乐迎引以为傲的“灵气”和“预判”,在绝对的实力和经验差距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依靠拼劲勉强赢下了一两场,但更多的则是溃败,而且输得很难看,比分悬殊。


    考核结束后,陶乐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场边长椅上,看着那些年纪稍长的队员还在轻松写意地进行对拉,讨论着刚才比赛的细节,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认识到自己的缺陷和短板。


    高强度训练带来的身体疲惫,加上技不如人的焦虑,让陶乐迎快要崩溃了,也让她格外地想家,想亲人,想朋友。


    每次跟爸爸妈妈打电话,她都想哭。可她也总是用力吸吸鼻子,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昂扬:“我挺好的,刚训练完,不累……”


    终于盼到了一个为期两天的短假,陶乐迎归心似箭。


    放假那天下午,陶乐迎早早地就把换洗衣物和给家人带的小礼物塞进运动包,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看到了家里那辆熟悉的的小轿车驶了过来,陶乐迎立刻激动地挥起了手。


    车还没完全停稳,右后侧的车门就猛地被从里面推开,陶冠泽脸色发青,颤巍巍地冲下车,扑到路边的绿化树旁,弯下腰就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剧烈呕吐。


    陈逸凝赶紧跟着下来,一脸的心疼,轻拍着老头子的后背,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都说了你晕车别跟来,非要来!看看,受罪了吧?”


    陶冠泽吐得稀里哗啦,眼泪都出来了。他勉强漱了漱口,虚弱地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振停稳车,和姜禾、陶欣迎一起下来。一家人忙活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总算缓过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


    陶欣迎第一个注意到眼圈儿发红的陶乐迎,一把抱住了她。


    “乐迎,瘦了。”姜禾也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脑袋。


    陶振则接过女儿沉重的运动包,掂了掂:“好家伙,这包里装的什么啊?这么沉。”


    等放好了行李,要上车回家的时候,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


    第64章


    来的时候,前排坐着陶振、姜禾,后排坐着陈逸凝、陶欣迎和硬要跟来的陶冠泽,正好五个人,现在加上陶乐迎,就是六个人了。


    最后还是陶冠泽撑着虚弱的身体拍了板 ,他伸手摸了摸陶乐迎的头顶,对陶振道:“你们先带着乐迎赶紧回家歇着,总不能让她跟咱在这儿耗着。我跟你妈坐火车快得很,到家比你们晚不了多久。”


    说完,陶冠泽转身往路边的公交站走,刚走两步又回头,从兜里摸出两个煮鸡蛋,塞到陶乐迎手里:“这是你奶奶早上煮的,你带着路上吃。”


    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矿区胡同,几乎是刚停稳在家门口,左邻右舍就像约好了一样,纷纷推开门或从窗户探出头来。


    “接乐迎回来啦!”隔壁的舒美英第一个喊出声。


    “哎哟,真是乐迎,快让婶儿看看。”单言围裙都没解就走了过来,捧着陶乐迎的脸仔细端详,“这才去省城几天啊,怎么瘦了这么多?下巴都尖了,眼圈下面还有点青,是不是没睡好?”


    “瞧把孩子给累的,小脸都没啥血色了。乐迎啊,要是太累了就跟教练说说,歇两天,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


    “就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训练哪是一蹴而就的事?”


    很快,陶家门口就聚拢了好几位邻居,七嘴八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陶乐迎被包围在热情的问候中,努力挤出笑容,一一回应。


    晚饭很丰盛,都是陶乐迎爱吃的,姜禾不停地给陶乐迎夹菜,把她碗里堆得像小山。


    姐妹俩的小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桌上摆着她用旧了的匹克球,床头柜上的粉色台灯打开后,暖黄的光刚好罩住小半张床。


    陶欣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默默握住了陶乐迎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妈妈安慰做噩梦的她们一样。


    第二天,姚晟楠风风火火地冲进陶家,嘴里嚷嚷着:“快开电视!快开电视!开始了!”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遥控器,一把按下开关。


    姚晟楠一屁股坐在最前面的小板凳上,眼睛紧盯着屏幕,激动地指着一个正在唱歌的短发女孩:“我给你介绍一下啊,安又琪,她唱得可好了,肯定能进。我昨天还用我妈的小灵通给她投了十五票!”


    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还有张含韵,哎呀,长得可爱,唱得也好甜……”


    陶欣迎对茫然的陶乐迎解释道:“他最近魂都被勾走了,作业敷衍了事,天天到点就守着湖南台看《超级女声》,零花钱全抠出来去买那种不需要实名制的手机充值卡,就为了发短信投票,都快魔怔了。”


    姚晟楠猛地回头,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梗着脖子反驳:“这叫支持梦想,懂不懂?”


    这时,宋远舟和楼璟煜也溜达着过来了。


    楼璟煜神秘兮兮地从他那洗得发白的背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游戏机,熟练地将《精灵宝可梦红宝石》的卡带插入插槽,按下电源键。


    “我刚跟人换的新卡带,”他兴奋地压低声音,把游戏机塞到陶乐迎手里,“你试试。”


    短暂的读取后,像素风的游戏瞬间将孩子们拉入了冒险世界。


    “哎呀!草丛里跳出来一只落雷兽!远舟你快用精灵球啊!”姚晟楠比实际操作的人还着急,指着屏幕大喊。


    宋远舟冷静地操作着:“别急,先把它血量磨低一点……好了,现在扔球……成功了。”


    “我的火稚鸡升级了!可帅了。”楼璟煜兴奋地向陶乐迎展示。


    在和朋友的相处中,陶乐迎似乎忘记了省队日复一日的跑圈,忘记了翁教练刁钻的多球,忘记了考核排名的压力。


    小伙伴们还拉着陶乐迎去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场。


    姚晟楠目标明确,直奔最高最刺激的过山车;“是勇士就跟我上!”


    工作人员帮他们扣紧安全压杆,反复检查了好几遍。


    随着过山车缓缓启动,沿着轨道“咔嗒咔嗒”地爬升至最高点,陶乐迎也越来越紧张,她紧紧攥着冰凉的扶手,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几乎垂直的轨道。


    过山车猛地加速俯冲,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让陶乐迎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把积压了许久的训练艰辛,考核失利后的自我怀疑和对未来的焦虑以及那无法言说的想家的难受,全都顺着这撕心裂肺的喊声,疯狂地倾泻了出去。


    当过山车缓缓停下来,安全压杆抬起时,陶乐迎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成一团,脸颊通红,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她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接下来,五个小伙伴几乎把所有都体验了个遍。


    直到黄昏,他们登上巨大的摩天轮,当车厢缓缓升至最高处时,整个城市的轮廓在脚下展开,远处的高楼、近处的街道都变得如此渺小,陶乐迎的心也随之开阔起来。


    回到省队后,陶乐迎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一味地焦虑于排名和差距,而是开始真正沉浸到训练本身,仔细琢磨每一个技术细节,观察模仿优秀队友的处理方式,甚至主动要求加练。


    当她放下心理包袱,单纯地去享受匹克球带来的挑战和乐趣时,那些曾经困扰她的技术瓶颈,竟然一个个松动了。


    她的移动更加流畅,击球更加果断,落点控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进修回来的李连成教练带来了最先进的打法,这也让陶乐迎的球技更加突飞猛进。


    在接下来的队内考核和选拔赛中,陶乐迎像一匹黑马,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脱颖而出,赢得了一个代表省队参加全国青少年匹克球锦标赛的宝贵名额。


    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选手齐聚一堂,赛场上高手如云,竞争异常激烈。陶乐迎作为省队的种子选手参赛,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小组赛阶段,她状态极佳,凭借着稳定的发挥和出色的球技,一路过关斩将,以小组第一的成绩顺利晋级淘汰赛。


    淘汰赛的对手实力更强,每一场比赛都充满了变数,但陶乐迎始终保持着冷静和专注,她灵活地应对着对手的各种战术,每一个球都拼尽全力。


    四分之一决赛中,她遇到了去年的全国季军。对手经验丰富,球风凶狠,一上来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陶乐迎一度陷入被动。


    比分胶着,现场观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陶乐迎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主动进攻。


    她的正手弧圈球威力十足,反手快拨也精准到位,逐渐扭转了局势,最终战胜对手,晋级半决赛。


    半决赛的对手是来自北城的选手,对方技术全面,防守严密。陶乐迎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仔细观察着对手的球路,不断调整自己的战术。


    在关键的决胜局,陶乐迎顶住压力,凭借着一记精彩的反手拧拉,拿下了制胜一分,成功晋级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上届冠军林夏,实力雄厚,经验老道。


    比赛一开始,林夏就以其凌厉的攻势和稳定的发挥给了陶乐迎一个下马威,很快以十一比六拿下了第一局。


    局间休息时,陶乐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仔细回顾对手的战术和自己的失误。


    第二局开始,陶乐迎迅速调整策略。


    她不再保守,而是果断加强了进攻的力度和速度,特别是正手抽杀的运用,同时更加注重防守的稳定性和回球落点的精准度,不再轻易给对手轻易起板的机会。


    这一转变很快奏效,她逐渐扭转了被动局面,找到了自己的比赛节奏,一路领先,最终以十一比九的接近比分顽强扳回一局,大大提升了士气。


    接下来的比赛彻底进入白热化。双方你来我往,每一分都争夺得异常激烈,现场观众的心也被牢牢牵动,掌声、惊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气氛达到了顶点。


    决胜局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每一次的得失都可能决定冠军归属。


    陶乐迎看准一个稍高的机会球,侧身、蹬地、转腰,一记势大力沉的正手扣杀,球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朝着对方球场正手边线死角砸去。


    林夏反应极快,飞身跨步试图救球,但仍是慢了一步。


    裁判果断示意得分。比分变成十一比九,陶乐迎赢了!


    “出界!”林夏几乎是在裁判发声的同时就提出了强烈的异议,她情绪激动地快步走向裁判,非常肯定地指着那个落点方向,“裁判,那个球绝对出界了!我看得很清楚!”


    陶乐迎愣住了,她清楚地看到球接触地面时,分明压在了边线内侧那一道细细的白线上,那绝对是一个无可争议的好球。


    她立马上前解释,但现场瞬间炸开的声浪将她的声音淹没了。


    观众席上哗然四起,支持双方的观众争论不休。


    记者区的相机快门声如同疾风暴雨般响起,镜头死死对准了争议中心的三人。


    现场的解说也一时语塞,只能反复强调:“需要看裁判的最后决定。”


    主裁判高卫国面色凝重,立刻挥手召来了边裁和赛事监督。众人围在一起,低声急促地交换着意见,并再次来到落点位置,俯身仔细查看。


    地胶上,匹克球留下的痕迹极其轻微,尤其是在这种极限压线的情况下,肉眼判断极为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区域。


    最终高裁判站直身体,通过手势和清晰的口令再次宣布:维持原判!陶乐迎得分有效!


    赛后,那位屈居亚军的上届冠军林夏在混合采访区,面对数十家媒体的话筒和镜头,面色凝重,眼圈微红,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尊重裁判的最终裁决,比赛结果无法改变。但我坚持认为,最后一个球是明显的出界球,那个判罚无疑改变了比赛的最终结果。我对我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但以这样一种方式失利,我确实感到非常遗憾和难过。”


    这番话,被无数镜头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一些急于追求流量和话题性的媒体,迅速抓住了这个极具争议的爆点,进行了断章取义甚至带有明显煽动性的报道:


    “全国匹克球锦标赛决赛现巨大争议判罚!卫冕冠军含泪痛失金牌,赛后直言‘遗憾’!”


    “黑马少女陶乐迎‘争议球’夺冠!裁判一锤定音,冠军成色遭巨大质疑!”


    “是实力还是运气?深扒新科全国冠军决赛‘关键分’疑云,裁判主导了比赛?”


    这些标题骇人、内容导向性极强的报道一经发布,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爆了舆论。


    第65章


    体育频道反复播放那个争议球的不同角度画面,主持人和业余嘉宾在节目中滔滔不绝地分析,却无一家邀请专业裁判进行解读。


    看到报道后,姜禾立刻拨通了陶乐迎的电话:“你别看那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陶振的声音也从话筒中传来:“我反复看了十几遍,那球就是界内!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陈逸凝温柔地接过话:“乖孙女,别理那些闲言碎语,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奶奶给你做红烧排骨吃。”


    陶冠泽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咱们陶家的人,什么时候被流言蜚语打倒过?”


    与此同时,某知名体育专栏作者的一篇长文也在网络上迅速传播,标题极具煽动性:“是实力还是运气?深扒新科全国冠军决赛关键分疑云,裁判主导了比赛?”


    这些报道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专业的技术分析,转而大肆渲染亚军的失落与悲情,刻意放大比赛最后一刻的争议瞬间,甚至配上了角度刁钻的图片,让球看起来像是明显出界。


    数百个相关话题帖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回复数量迅速破千。


    “胜之不武!偷来的冠军香吗?”


    “裁判是你家亲戚吧?这球我隔着屏幕都看出界一个巴掌宽!眼瞎了?”


    “心疼林夏!真正的无冕之王!某人不配这个冠军!”


    “靠裁判‘帮忙’才能赢,实力得多差啊,赶紧自己把奖牌退回去吧!看着膈应!”


    恶毒的语言迅速升级,从质疑比赛结果蔓延到对陶乐迎的个人攻击。


    有人开始编造离奇的谣言:


    “听说她家是土豪,早就用钱铺好路了。”


    “一看那姑娘面相就心机很深,眼神里都是算计,说不定真的贿赂裁判了。”


    “这种‘冠军’背后水太深了,建议国家体育总局严查!还体育一片净土!”


    甚至连队里的一些队友也在背后窃窃私语:“我就说她怎么进步这么快,原来是有‘特殊方法’啊。”


    “平时装得挺单纯的,没想到背后这么有手段。”


    刚刚站上职业生涯第一个高峰的陶乐迎,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就被猛然推入了一个充满恶意的漩涡。


    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赛场之外的世界,有时远比赛场更加复杂和残酷。


    宋远舟看到这些帖子,想起最近他正在研究的网络爬虫技术,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宋远舟准备了许多个小号,又迅速编写了一段脚本程序,设定好关键词,比如“陶乐迎黑幕”、“出界”、“裁判不公”等,让它自动在几个活跃的贴吧和论坛里检索相关污蔑性帖子。


    一旦锁定目标,程序就会自动随机登陆账号。


    于是,在许多污言秽语的帖子下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画风清奇、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科普加骂战回复。


    与此同时,在北城的陶华也在为侄女奔走,宫程也是有力出力。


    作为京剧名角,宫程曾接受过娱乐记者赵峰的专访,两人相谈甚欢,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立刻拨通了赵峰的电话,沉声将事情原委道来。


    赵峰也是个仗义之人,当即拍板:“我有个铁哥们,叫刘健,是体育记者,为人正派,业务能力极强,我马上联系他。”


    刘健接到赵峰的电话后,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体育事件,更是一个折射当下网络舆论生态的社会现象,遂决定深入调查。


    他首先联系上了正处于风暴中心、同样饱受困扰的那场决赛的主裁判高卫国。


    高裁判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接到刘健的电话,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刘记者,我高卫国执裁二十年,以人格和职业道德担保,那个球,绝对是压线球。”


    “当时不止我,边裁的旗语也是界内,我们三个人的判断高度一致。什么叫收买?这是对我们职业操守的污蔑!是对体育精神的侮辱!”


    拿到了这极具分量的澄清,刘健又多方走访了体育界的其他专业人士。


    很快,一篇题为《‘压线’的风波:金牌背后,是专业与谣言的距离》的长篇调查报道,在《体坛周报》及其网站上重磅发布。


    文章以严谨、客观的笔触,详细呈现了裁判、技术官员的专业解释,分析了争议球的具体情况,并间接批评了部分媒体和网友不顾事实,仅凭情绪进行“审判”的非理性行为。


    这篇报道虽然无法立刻扭转所有声音,但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事实基准,让许多摇摆的中间派开始反思。


    陶华看到报道后立刻给宫程打去电话:“这次真多亏你找到了刘记者,多谢。”


    宫程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谢什么?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个?再说了,乐迎也是我侄女啊。”


    陶华一愣,笑骂:“什么你侄女,少来占便宜。”


    宫程的立刻接话:“陶华,我们在一起也两年了,不是该考虑一下,把事儿办了?等我们结了婚,乐迎不就是我名正言顺的侄女了?”


    电话这头,陶华沉默了半晌,望着窗外北城的霓虹灯。


    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


    舆论的海啸在亲人、朋友们联手筑起的堤坝前,慢慢回落。


    当然,对于运动员来说,最有力、最彻底的回击,永远在赛场上。


    几个月后,又是一场匹克球女单决赛。


    巧合,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陶乐迎的对手又是那位诬告她是界外球的林夏。


    上一次决赛的“争议”,让这场对决吸引了很多媒体的长枪短炮。关于“真正冠军”、“复仇之战”的炒作声再次甚嚣尘上。


    比赛当天,能容纳五千人的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观众席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东侧看台是陶乐迎的支持者,他们举着“乐迎加油”、“实力证明一切”、“真金不怕火炼”的牌子。


    西侧看台则是林夏的拥趸,他们挥舞着“无冕之王”、“真实冠军”、“夏之风暴”的标语,声势浩大。


    陶乐迎身着蓝色战袍走上赛场,目光扫过对面半场。


    林夏穿着一身亮红色比赛服,正做着拉伸,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意味。


    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时,陶乐迎能感受到对方那股誓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决绝。


    她又扫过看台上那些表情各异的观众和媒体区那些长枪短炮,不由自主得心跳加速,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比赛开始,林夏的战术意图非常明确,从第一分开始就用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彻底压制陶乐迎。


    她的发球势大力沉,角度刁钻,不再是普通的正手上旋球,而是夹杂着侧旋和切削,让球落地后产生不规则弹跳,极力压缩陶乐迎的反应时间。似乎想要一举摧毁陶乐迎的心理防线。


    第一局,陶乐迎完全被带入了林夏的节奏,疲于应付。她的特点被抑制,自己的节奏迟迟找不到,最终以七比十一落后。


    看台上响起了一阵嘘声,有人大声喊道:


    “看吧,原形毕露了。”


    “没有裁判帮忙就什么都不是了。”


    陶乐迎走到场边,用毛巾擦了擦汗,喝了一口水,然后闭上眼,深呼吸,家、朋友,还有自己日复一日在训练馆里流下的汗水,一一在眼前闪过。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之前的紧张和迷茫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的坚定和冰湖般的冷静。


    第二局开始,陶乐迎调整了战术,不再与林夏硬碰硬,而是巧妙地利用角度和节奏的变化,让林夏的强大攻击屡屡落空。


    她增加了更多旋转和落点的变化,在相持阶段,更是巧妙地运用各种击球组合,用深而重的底线球将林夏压制在底線后,再突然放出一个轻盈而短促的吊小球,迫使擅长发力进攻的林夏不得不别扭地上前处理。


    陶乐迎反复用精准的底线深球压制林夏的反手,然后突然变线,攻击对方的空档。


    十一比九,陶乐迎顽强地扳回一局。


    观众席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支持林夏的观众开始更加大声地呐喊助威,而支持陶乐迎的观众也不甘示弱,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局,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从一比一平一直胶着到九比九平。


    观众们屏息凝神,整个体育馆只剩下匹克球撞击球拍和地面时发出的“砰、砰”脆响,以及运动员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尖锐声音。


    林夏一个快速的平击球打向中路。


    陶乐迎稳健回击,双方在底线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


    突然,林夏主动变线,放了一个快速而贴网的前场小球。


    陶乐迎反应神速,几个大跨步轻盈地冲上网,身体充分伸展,手腕巧妙一抖,回出了一个极其刁钻的斜线球。


    林夏一个飞身鱼跃,勉强将球挡了回去,但回球质量不高,球速慢且弹跳略高。


    陶乐迎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迅速调整脚步,以一记干净利落、势大力沉的重扣,直击对方场地的空当。


    十比九!陶乐迎拿到赛点!


    整个场馆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陶乐迎身上。


    陶乐迎冷静地抛球,挥拍,发出了一个带强烈侧旋的前场小球。


    林夏谨慎上前,也放一个短球。


    陶乐迎早有预判,毫不犹豫地快步上网,她的动作看似要直接发力挑向直线后场,但在球拍触球的一刹那,手腕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切削和包裹动作,勾了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