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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楼诚!”王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向丈夫,“你冲儿子凶什么凶!”


    楼诚口不择言,将责任甩了出去:“还不是因为你天天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胆小的样子!”


    王兰气得浑身发抖。


    眼见楼诚还要再说,单言上前一步,挡在王兰母子和楼诚之间:“都少说两句。”


    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最是伤人。


    宋玉和陶振互相打着配合,一左一右半拖半拽地拉着楼诚往卧室走:“老楼,走走走,咱们里面说,让她们静一静。”


    进了卧室,楼诚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见状,陶振推开窗户,然后转身,直截了当地道:“老楼,不是我说你,刚才那话太过分了。王兰为什么发火?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娘俩怎么办?”


    宋玉点点头,表示同意。


    楼诚低着头,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我知道……我就是、就是转到销售部压力大,那些客户一个比一个能喝,我不陪着喝,单子就签不下来……”


    “那你也不能拿家里人撒气啊。”陶振叹气道,“人家担心你,大冷天地出去找,还为了照顾你一宿没合眼,她图什么?不就是图你这个人平安无事吗?”


    宋玉又是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对。


    “不过你一个人养一家子,确实压力大。”陶振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这些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和姜禾商量下多拿些。”


    楼诚连忙推拒:“我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哪能拿你的钱。”


    陶振又推回去:“都是邻居,你别客气。”


    楼诚又推回来:“我不是客气,我要是真缺钱了,肯定找你要。”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这日子过得憋屈,王兰跟我结婚那会儿,我答应让她过好日子的……”


    他也是愁,可越愁就越烦躁,越烦躁脾气越不好,王兰和儿子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楼诚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半个小时后,楼诚才打开卧室门,走到王兰面前,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陶振推了推他:“愣着干什么,说啊。”


    楼诚这才别扭地道:“对不起,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出事,我保证,以后尽量少喝。”


    王兰经过单言和姜禾的开导,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趁着这件事,把盘算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也知道你压力大。”


    “秦思工作的地方,旁边有个理发店在招学徒,老板是个姑娘,人挺好的,说可以手把手教,我想着去试试,多少能补贴点家用,你的压力也能小点。”


    楼诚愣住了,半晌才道:“那家里和孩子……”


    王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想接手,便道:“孩子单言会帮忙接,等我忙完了,我再去她家领回来。”


    楼诚做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分了这套房子,这才能有这些邻居们帮衬。


    第二天一早,王兰就去了那家名为"秀秀理发"的理发店,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秀秀正在给客人洗头,见王兰进来,笑着招呼:“兰姐早啊。”


    “早,是这样……”王兰搓了搓手,直入主题,“上次你说想招个学徒,你看我合适吗?”


    秀秀眼睛一亮:“好啊,我之前就听秦思说你盘的头发好看,是做这行的料,这样吧,你先从洗头按摩和盘发开始做起,工资嘛,第一个月二百,学会了剪发再加,怎么样?”


    王兰对这个价格倒是满意,她毕竟是新手,要学的多,也不好意思要太多钱。


    第一天,秀秀就给她做了示范,手指在客人头皮上轻柔地打圈,讲解道:“要像这样,力度要均匀,指甲绝对不能刮到头皮。”


    王兰学得认真,晚上回家还特意搬了个冬瓜,在上面练习手法。


    几天后,王兰开始学习使用剪刀。秀秀手把手教她如何打层次,如何剪形状。


    很快,王兰已经能独立完成简单的发型了,但她最拿手的还是盘发,经她手做出来的发型总是又大方又牢固,很受年长者的欢迎。


    因为快过年了,理发店的生意格外红火,从早到晚客人不断。


    王兰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这不,又来了一位老奶奶,她一进门就相中了王兰手头上正在做的样子:“姑娘,给我也整个这样的。”


    “行,您先坐下稍等一会儿。”王兰加快手上的动作,最后调整了一下塑料珍珠的位置,又喷了好几层定型发胶,让这发型八级大风也刮不乱。


    那顾客对着大镜子左右照看,很是满意:“好看!比杂志上的还好看!”


    王兰笑笑。


    送走这位顾客,王兰赶紧招呼老奶奶坐下,一边手脚麻利地做头发一边跟老奶奶搭话:“您发质真好。”


    老奶奶很是自豪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头发才叫好,那会儿我还会用火钳子烫头呢。”


    两人闲聊间,店里又陆续进来几个顾客,小小的理发店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秀秀忙前忙后地招呼,王兰手下不停,好不容易忙完一波,秀秀强行把王兰按在椅子上,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快吃点,别饿坏了。”


    王兰这才感到饥肠辘辘,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


    直到过年前一周,秀秀主动道:“兰姐,从下个月起,工资给你涨到五百。”


    王兰一愣,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才来多久……”


    “你就别推辞了,”秀秀诚恳地说,“自从你来了,店里生意好了不少。我也知道好多顾客都是冲着你的盘发手艺来的。这是你应得的。”


    自己挣了钱,王兰花起来也有了底气,还叫着单言一起去置办年货。


    她俩去了矿区最大的菜市场,那简直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花生怎么卖?”王兰在一个干货摊前停下。


    “两块五一斤,新炒的,香着呢!”摊主抓了一把递过去,“你尝尝?”


    王兰剥开一粒放进嘴里,果然酥脆香甜。她又递给单言几颗:“真不错。”


    “来十斤吧。”王兰爽快地说。楼诚喜欢吃花生,自然是要多买些。


    两人又逛到瓜子摊前,摊主依然是直接抓了一把五香的塞到她们手里:“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


    “也来十斤。”楼璟煜喜欢吃瓜子,自然也不能少了。


    穿过炒货区,走过果蔬区,便是卖肉的铺子了。


    王兰在一个肉摊前停下,指着挂着的半扇羊肉:“羊肉怎么卖的?”


    “七块一斤,新鲜得很,今天刚宰的,包饺子炖汤都好吃。”老板热情道,“来点?”


    王兰摇摇头:“太贵了,六块吧。”


    “哎哟,大姐,这价我可赔本了。六块五,最低了!”


    讲了许久,最终以六块三成交。


    老板一边切肉一边嘟囔:“大姐你真会讲价,我这真是赔本卖了。”


    两人又买了春联、窗花、糖果、鸡鸭等等,大包小包拎了满手,有说有笑地往家走,刚走到胡同口,单言便猛地拉住王兰的胳膊,闪身躲了起来。


    “嘘——你看!”单言压低声音,朝前方努了努嘴。


    王兰顺着望去,只见陶忠和姚安正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耳鬓厮磨。


    陶忠侧过头,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姚安的脸颊。


    “干嘛呀?”姚安娇嗔地瞪了陶忠一眼,声音软糯。


    “看你可爱。”陶忠低声回应。


    他迅速环顾四周,暮色渐浓,胡同里似乎空无一人。


    陶忠胆子大了起来,飞快地俯身,在姚安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姚安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羞得举起拳头作势要捶他:“你讨厌!被人看见怎么办!”


    陶忠笑着,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摩挲着,两人相视而笑。


    “啧啧,这小情侣腻歪的……”树后的单言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王兰也忍不住偷笑,下意识地想换个手拎东西,结果一使劲,那个装了不少东西的塑料袋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墙根下的两人听到这声音,立刻弹开。


    陶忠假装看旁边的墙壁,姚安则慌忙低下头,用手捂着脸。


    “哎呀呀,瞧瞧,这袋子也太不结实了。”单言率先开口,然后装作才看到两人的样子,打趣道:“这天儿都快黑透了,两位还不回家啊?”


    王兰把捡好的东西塞到另一个袋子里,也笑眯眯地接话:“天儿冷,风也大,别在外面站太久,仔细冻着了。”


    两位过来人默契地没有点破,一边交换着“我们都懂”的眼神,一边说笑着继续往家走。


    留下陶忠和姚安面面相觑,脸上烧得厉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姚安捂着依然发烫的脸,“这下好了,不出明天,全胡同都得知道了……”


    陶忠约会完回家,一进门就见陈逸凝笑着打量自己。


    陶忠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妈,您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身上沾东西了?”


    陈逸这才笑吟吟地开口:“你和姚安挺般配的嘛。”


    “妈就想问问,你俩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果然,胡同里没有秘密。


    陶忠红着脸,支支吾吾。


    陈逸凝见儿子这副羞羞讷讷的样子,决定助他一臂之力,开始变着法地往姚家跑。


    一会儿抓上一大盘瓜子:“美英啊,叫小安出来,一起尝尝这个。”


    一会儿又端上一盘新炸的花生米:“你们闲着没事磨磨牙。”


    过了半晌,又包了一小包水果糖送过去:“给毛蛋儿甜甜嘴。”


    更是把自己精心炸制的酥肉、和炸丸子分了一大半过去。


    第57章


    一天之内,陈逸凝能找出八百个理由往姚家跑。


    姚安后来同陶忠聊起这事,忍不住笑道:“我总算知道你当初天天往我家送鱼是随了谁了。”


    陈逸凝是越看姚安越喜欢,提议两家一起吃年夜饭,舒美英自然是满口答应。


    大年三十一大早,舒美英便拽着一大家子,每个人都抱着一怀的东西,早早来到陶家帮忙。


    陈逸凝也不客气,自封总指挥,分配起任务来井井有条:“姚安,鱼交给你了。”


    “美英,您拌凉菜是一绝,那几个凉菜就拜托您了。”


    “秦思,听说你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给我们露一手?”


    三个女人笑着应下,各自忙活开来。


    厨房里人太多,陶振和姜禾便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铁锅,底下烧着柴火,炖上了一只肥硕的大鹅。


    随着锅里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浓郁的肉香飘得满院都是。


    陶冠泽、陶忠和刚从北城回来没几天的陶华则被陈逸凝安排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看孩子。


    要看的三个孩子里,陶乐迎最让人头疼。


    她趴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数学试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嘴里还拖着长音撒娇:“爷爷,这道题好难啊,我能不能先吃块糖再写?”


    陶冠泽一边扫地,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不行,写完才能吃。这张卷子不做完,年夜饭都不许上桌。”


    谁让她的数学差得让人发愁呢,不赶紧补补,怕是明年要不及格了。


    陶乐迎噘着嘴,又转头看向陶华:“小姑,你帮我写写呗?你是大学生,肯定会。”


    陶华正在擦窗户,闻言笑着摇头:“小姑可不敢帮你作弊。自己慢慢想,不难的。”


    旁边的陶欣迎就省心多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本《西游记》。


    只是姚晟楠这个闲不住的,一直缠着她,搅得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六点,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盘。


    “大家快入座吧。”陈逸凝招呼着。


    姚晟楠本想挨着陶欣迎坐,但陶欣迎被他缠得烦死了,实在怕了,赶紧指了指另一边:“你坐那边。”


    姚晟楠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往姚安身边走,刚要坐下,就被陶忠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大人和大人坐一起,小孩跟小孩坐。” 陶忠笑眯眯的,手上却没松劲,不由分说地把姚晟楠按在陶欣迎旁边的小凳子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姚安身边。


    姚安偷偷瞪他一眼。


    陶忠假装没看见,在桌子底下,用小指轻轻碰了碰姚安的手背。


    姚安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陶忠壮了壮胆子,慢慢勾住她的小指。


    姚安的脸微微泛红,她偷偷瞥了陶忠一眼,见他正伸着另一只手去夹排骨,好像刚才勾手指的不是他。


    姚安忍不住在桌下轻轻掐了下他的手心。


    陶忠的手猛地一颤,没敢出声,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很快到了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的旋律一出来,姚晟楠就从凳子上跳下来,晃着小脑袋跟着唱,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大家直乐。


    等到《老将出马》上演,巩汉林和金珠站在拖拉机上摆泰坦尼克号的姿势时,满屋子的人都笑出了声。


    小品《昨天今天明天》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赵本山的东北话一出来,陶乐迎就跟着学。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晚会中时,陶忠偷偷轻轻捏了捏姚安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悄悄站起身,往院子里走。


    姚安心跳如鼓,强作镇定地坐了几分钟,随后也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忘记喂白云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了一瞬,大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就连陶华也察觉出了异样,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俩这是在一起了?”


    陈逸凝点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可不是嘛,都处好一阵子了,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而此刻,院子里月光皎洁,陶忠手里攥着个红丝绒盒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不断做着深呼吸。


    待姚安推门出来,陶忠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里面的金戒指闪闪发光,他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姚安,我、我……咱们结婚吧?”


    姚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一瞬,连忙伸手拉他:“快起来,地上凉。”


    陶忠执拗地跪着不动,仰头看着她:“你先说嫁不嫁给我啊?”


    “嫁!我嫁!”


    陶忠欣喜若狂,似乎是怕姚安反悔,立马把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一把把姚安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细碎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


    “恭喜啊!”陶振第一个喊道。


    “啥时候办喜酒啊?我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姜禾笑着接话。


    “抱一个!再抱一个!”这是陶乐迎在起哄。


    陶忠和姚安吓了一跳,赶紧分开,转头一看,才发现屋里的人全都挤在了门口和窗前。


    陈逸凝牵着舒美英的手:“以后多多关照啊,亲家。”


    舒美英笑得合不拢嘴,也回了一句:“多多关照。”


    陶忠和姚安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一九九九年农历六月初六,星期日。


    这是个两家人翻着黄历选出的良辰吉日,寓意“六六大顺”,又恰逢周末,方便亲友们前来观礼。


    地点则是定在了矿区最好的酒楼。


    陶家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婚礼上要用的东西。


    比如喜糖,有水果糖、奶糖,还有巧克力,装在印着 “喜” 字的纸袋里,每袋塞八颗,图个 “发发发” 的好彩头。


    还有红包,塞上一块、两块的零钱,接亲时遇到拦门的小孩和街坊就发上一封。


    而一墙之隔的姚家,则是幸福又伤感的静谧。


    婚礼前一晚,舒美英坐在姚安床边,眼眶微微泛红,她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嫁过去就是大人了,要学着体贴公婆,爱护丈夫……”


    姚安看着母亲强忍泪水的样子,自己也鼻尖一酸,靠在她肩头:“妈,我又不是远嫁,就在隔壁,天天都能回来看您。”


    “那也不一样了。”舒美英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哽咽,“你心里记挂着妈,妈都知道,但往后啊,你心里排第一位的,就得是你们那个小家了。”


    母女俩依偎在一起,说了大半宿的体己话,直到夜深。


    婚礼当天,陶忠早早起来,穿上一身枣红色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绢花,头发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他对着镜子打扮了半天,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陶振和几个好友作为迎亲团骨干,正在做最后准备。


    另一边,姚安已经穿好了洁白的婚纱,戴着精致的头冠和面纱,坐在闺床上。


    负责妆发的王兰和秦思作为娘家姐妹团,正严阵以待,把新娘的婚鞋藏得严严实实。


    “听着啊,没给够红包,不说出十个爱姚安的理由,休想进门!”单言笑着对姐妹们下达指令。


    上午,迎亲队伍围着矿区绕了一圈儿后掐着吉时来到姚家,瞬间,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陶忠带着兄弟们冲上去,果然门关得严严实实。


    “开门啦!” 陶忠的伴郎小张拍着门,声音洪亮。


    门里传来笑声:“想开门?先回答问题!姚安美不美?”


    “美!”


    “爱不爱?”


    “爱!”


    “光说不行,红包拿来!”


    陶忠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小红包,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递出来一张纸和一支笔,里面的亲友团却又喊:“签下‘保证书’。内容我们念,你写,第一条,工资全交,奖金绝不私藏。”


    “第二条……”


    签完保证书,门终于全打开了。众人一窝蜂地涌向姚安的闺房,开始找婚鞋。


    陶忠和兄弟们翻箱倒柜,急得满头大汗。衣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窗帘后面也没有。


    陶忠求救的目光投向姚安。


    “哎,不能作弊啊。”王兰笑着喊,“姚安你可别帮他。”


    姚安难得调皮地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最后,还是人小鬼大的姚晟楠,偷偷扯了扯准姑父的衣角,然后朝天花板上的吊灯眨了眨眼。


    陶忠恍然大悟,忙伸手往灯罩里一摸,果然找到了那双被红布包着的红色高跟鞋。


    陶忠拿着鞋,走到姚安面前,单膝跪地,先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姚安的脚,慢慢把鞋套上,然后仰头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满眼都是幸福。


    两位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堂屋,舒美英已经穿着崭新的暗红色旗袍,端正地坐在首位。


    陶忠双手奉上茶杯,恭敬地说:“妈,您喝茶。”


    “哎,好孩子。”舒美英眼圈又红了。


    她接过茶喝了一口,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女婿,又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以后两个人要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


    迎亲结束,婚宴开始,酒楼的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


    整只的红烧肘子油光发亮,清蒸鱼昂头翘尾,鲜气扑鼻,大盘的油焖大虾红彤彤的,还有香酥鸡、四喜丸子、梅菜扣肉……一道道菜流水似地端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宾客们赶紧拿起筷子,有人夹了一块肘子肉,刚嚼两下就赞道:“这肘子炖得烂,香!”


    有人盯着刚端上来的四喜丸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


    陶忠和姚安两人端着酒杯,开始敬酒。


    第一桌是矿区的老领导,老领导握着陶忠的手,笑得亲切:“小陶啊,我看着你在矿区长大的,从学徒工到技术骨干,不容易。姚安是个好姑娘,温柔又能干,你可得好好疼人家,不能让她受委屈。”


    陶忠赶紧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姚安,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到了第二桌,宋尚德举着酒杯,笑着调侃:“新郎官,这杯酒你可得干了。”


    陶忠毫不扭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他直咧嘴。


    姚安赶紧递过一杯茶水,小声说:“慢点喝,别呛着。”


    “交杯酒!交杯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满桌人都跟着起哄。


    陶忠红着脸,伸出胳膊,姚安也红着脸,抬起胳膊,两人的手臂交缠在一起,酒杯凑到嘴边,一起仰头喝了下去。


    第58章


    婚礼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姚安回门那天,舒美英做了一桌子好菜,把陶家人都请了过来,既是按照传统习俗,也是一次家庭小聚,席间自然又少不了对新人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特意请假来参加婚礼的陶华因为剧团马上就要开始排练新剧了,便订了回门第二天下午返回北城的火车票。


    谁也没想到,当天早饭时,陶冠泽却突然宣布召开家庭会议。


    他的目光扫过略显疑惑的陈逸凝、有些茫然的陶振和姜禾、刚刚新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陶忠和姚安,最后定格在陶华脸上:“咱们之前约定过,五年你要是唱不出名堂来就去考公,你还记得吧?”


    日子过得飞快,生活的琐碎几乎让他们淡忘了那个“五年之约”,此刻被陶冠泽突然提起,大家的心都揪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陶华。


    陈逸凝想开口打圆场,可刚要张嘴,就被陶冠泽一个眼神制止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陶华淡定地迎着陶冠泽审视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 陶冠泽身体微微前倾,“今天你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说看。”


    陶华知道,陶冠泽要的不是 “我很努力” 这样的空话,而是实打实的、能拿得出手的成果。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道:“今年下半年,我将作为主演,跟着剧团去国外巡演,演的是咱们的经典戏《穆桂英挂帅》。”


    “真的?”


    陶华笑着点头:“是真的,刘团长上周刚跟我们说的。”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走到这步。


    刚进剧团的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五点准时到练功房练嗓、踢腿、下腰。


    尤其夏天的时候,练功房里像个蒸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把练功服都浸透了,她还是不敢停,生怕比别人少练一会儿,就落了后。


    一起进剧团的二十多个人,第一年下来,就走了七八个。有人受不了苦,有人觉得看不到希望。


    她做过无数次替补,演过最多的就是 “龙套”。哪怕只有一个亮相的机会,她也会提前把动作练上几百遍,上千遍,确保万无一失。


    真正的转机,是在两年前,剧团排了《霸王别姬》,晚上就要演出,票都卖出去了,扮演虞姬的主演突然发起了高烧,连站都站不稳。


    后台乱成一团,有人建议取消演出,有人提议换人但担心砸了招牌。


    紧要关头,刘团长力排众议,指着陶华:“你上。”


    上台前,陶华的手还在发抖,可当她挑帘走出去,看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听到熟悉的锣鼓声,心里的紧张突然就消失了。


    她不再是陶华,她就是虞姬。


    那场戏演完,台下的掌声响了足足有五分钟。


    散场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特意找到后台,拉着陶华的手说:“小姑娘,你演的虞姬有股子灵气!悲而不伤,艳而不俗,好!”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刘团长的师傅,她的师爷,京剧界的泰斗人物。


    从那以后,陶华渐渐有了更多的机会。


    但真正让她站稳脚跟的,是去年剧团复排《穆桂英挂帅》。这是京剧里的经典大戏,“穆桂英”这个角色,更是所有旦角都想争取的。


    剧团里总共十几个竞争者,要经过三轮选拔,比唱段,比身段,再加现场排戏,看谁能把穆桂英的英气和柔情演出来。


    陶华为了这个角色,几乎住在了练功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戏 。


    她对着镜子练眼神,一遍遍地调整眼角眉梢的弧度,既要威武又不能太过刚硬,既要柔美又不能显得娇弱。


    她跟着老师傅学唱腔,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个音一个音地磨。


    每一个动作她都要反复调整,确保一招一式都利落好看。


    最难的是那段著名的“枪花”。陶华的手被枪杆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结成茧,茧又磨破,如此反复。


    选拔当天,陶华是最后一个上场的。


    前面已经有了好几个表现极为出色的演员,尤其是团里公认的台柱子吕师姐,表演得尤为精彩。


    压力如山般压来,陶华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就把这当成最后一场戏来演。”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陶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调都恰到好处。


    当她唱到“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时,眼中迸发出的光芒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陶华终于拿到了“穆桂英”的角色。


    确定消息的那天,她在练功房里坐了好久,看着镜中那个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自己,泪流满面。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新手,陶华能拿到现在这成绩不可谓不辛苦。


    陶冠泽听着女儿的叙述,脸上的表情由严肃渐趋缓和,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既然取得了这样的成绩,那就好好干吧。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骄傲自满。”


    这一刻,五年来压在陶华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间便迈入了二零零一年。这一年,中国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在经过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后,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


    这一消息像一阵强劲的东风,吹遍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改变着无数普通人的生活。


    最直观的变化之一,便是街上跑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随着进口关税的下调和一些政策的放开,以往令人望而却步的小轿车,开始以更亲民的价格进入市场。


    陶振也顺应潮流,买了辆通用别克赛欧,把楼诚羡慕得不行,围着新车转了好几圈而,啧啧称赞:“老陶,行啊!鸟枪换炮了!”


    连沉默寡言的宋玉也忍不住开口问了句:“这车真漂亮,得不少钱吧?”


    陶振眼里的得意藏不住,嘴上却谦虚着:“代步工具,就是个代步工具,这不是生活需要嘛,有辆车方便点。”


    他拉开车门,对站在门口的陶冠泽说:“爸,上来坐坐不?感受感受?”


    陶冠泽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不了不了。”


    他早就感受过了,可不想再吐一回。


    陶忠忍不住好奇,坐进了驾驶位。


    他摸了模柔软的车座,又摆出驾驶姿势,手握方向盘,兴奋地道:“哥,这车开着感觉真不错,等以后我也买一辆。”


    陶振靠在车窗边,摇摇头:“买车不着急,你们还是先考虑买房吧。我可告诉你,房价现在稳步上涨中,后面还得暴涨。”


    这话倒是提醒了一旁的姚安,她最近也听办公室同事议论过房价要涨的消息,一直放在心上。现下听陶振这么一说,买房的心思更活络了。


    晚上躺在床上,姚安便和陶忠商量起来。


    陶忠自从结了婚,对姚安几乎是言听计从,觉得她说什么都对。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小两口跑遍了城里新开的几个楼盘,最终看中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虽然位置偏了点,但户型方正,采光也好。


    就这样,在千禧之初的浪潮中,这个小家庭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在陶忠和姚安签约的当天,陶乐迎成功通过选拔,将要代表市里征战省里的匹克球比赛。


    这次比赛,陶乐迎要参加单打和双打两个项目,压力不小。


    双打搭档是同校的陈晓,两个人配合了快半年,虽说有了一定的默契,但面对省里各地的高手,心里还是没底。


    为了能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陶乐迎给自己加了码,别人练两个小时,她就练三个小时,有时候练到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握拍而发麻,可她咬咬牙,揉一揉胳膊,又继续练,直到把作为搭档的陈晓练得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比赛越来越近,陶乐迎的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连周六周日也都从早练到晚。


    渐渐地,张教练发现了不对劲,陶乐迎在接球时,好几次都慢了半拍,以往精准的落点,也出现了偏差。


    “停!”张教练吹响哨子,走到场边,“乐迎,你今天状态不对。是不是太累了?”


    陶乐迎抹了把脸上的汗,摇摇头:“教练,我没事,可能就是还没活动开。”


    但随后的训练中,她的失误越来越多。一个本该轻松接住的球,她却扑了个空。


    张教练立刻叫停了训练,把她叫到一边:“你最近练得太狠了,身体已经发出警告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调整状态。”


    陶乐迎拿着假条,心里却犯了嘀咕:休息一天,就少了一天的训练时间,要是对手们都在拼命练习,自己不就落后了吗?


    她在家躺了半天,越躺越心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闲着。” 陶乐迎一个鲤鱼打挺,拿起球拍,去了宋家。


    宋尚德看到陶乐迎手里的球拍,不用她开口,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正闲的慌呢,立刻陪着陶乐迎去活动室前面的场地,打了两局。


    可只打了两局,宋尚德就累趴下了,换上了宋远舟。


    宋远舟的球技虽已不如陶乐迎,但仗着年轻体力好,两人打起来也是精彩纷呈的。


    先是几个坐在石凳上聊天的老奶奶,好奇地凑过来看:“这小姑娘打得真好啊,动作真灵活。”


    “小伙子也不错。”


    下班的青年和中年男女也被两人吸引,停下脚步,围在旁边呐喊助威:“好球!”


    第59章


    陶乐迎攥着匹克球拍站在场地里,白色的运动发带把她额前的碎发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亮晶晶的眼睛。


    对面的宋远舟刚将球抛起,陶乐迎便已迅速移动脚步,精准预判落点,提前到位。


    她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双膝弯曲,身体重心下沉,右手持拍向后引至肩后,上身微微扭转蓄力,就在球弹至最高点的刹那,她腰腹猛地发力,带动身体旋转,“啪”得一声脆响,匹克球直窜对面死角。


    这一记正手抽杀又快又准,带着强烈的上旋,落地后急速向外弹出。


    宋远舟急忙向右飞身扑救,球拍竭力伸出,却仍慢了半拍,只能眼看着球砸在边线内,弹出老远。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无奈地笑着摇头:“乐迎,你这正手抽杀也太狠了吧?友谊赛而已,让让我不行吗?”


    陶乐迎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一丝小得意:“让你了啊,刚才那球我已经收着力了。”


    宋远舟: ……行吧……


    差距小会嫉妒,差距大只有钦佩了。


    作为业余爱好者的宋远舟陪着陶乐迎打了十几个回合后,主动申请“休战”,转身去旁边小卖部买水。


    等他拿着两瓶水回来时,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装的中年男人正和陶乐迎说着什么,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男人便点点头离开了。


    宋远舟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上前,自然地拧开一瓶水的瓶盖,又稍稍回拧一些,随后递给陶乐迎,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问道:“刚才那是谁?好像没见过。”


    陶乐迎接过水,回道:“不认识,挺奇怪的一个人,上来就问我几岁了,在哪个学校读书。”


    “你说了?”宋远舟微微蹙眉。


    陶乐迎狡黠道:“随便编了个年纪和校名搪塞过去了。”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炸了出来:“陶!乐!迎!”


    “噗——”陶乐迎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她惊慌地回头,只见张教练黑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我不是让你这周末好好休息,不准加练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的身体还要不要了?”


    陶乐迎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张教练看着眼前的爱徒,真是百感交集:碰上偷懒耍滑的学生他发愁,可碰上这种训练起来不要命的,他更是愁上加愁!


    好在随后几天,陶乐迎的训练状态持续提升,她和陈晓的双打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两人的轮转、补位行云流水,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陶乐迎的单打技巧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她的进攻更加犀利多变,防守更加稳健扎实,尤其是在多拍相持中,她会更耐心地寻找机会。


    省匹克球锦标赛的日子在期待中如期而至。巨大的综合性体育馆内人声鼎沸,来自全省各地的青年才俊们身着各色队服,个个眼神锐利,摩拳擦掌。


    首先进行的是双打比赛。


    陶乐迎和陈晓一路过关斩将,连胜强敌,最终杀入决赛,与来自东吴体校的强劲组合,孙佳和王萌,争夺冠军。


    哨声一响,孙佳就干脆利落地把球抛向空中,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发球直扑陈晓的反手内角。


    陈晓赶紧侧身扑救,球拍勉强碰到球,却没能控制好力度与角度,回出一个又高又慢的“菜球”。


    网前的王萌早已伺机而动,见状毫不留情,迎上前一记干净利落的截击,将球狠狠砸向陈晓脚边的空档。


    陈晓再想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球二次落地。


    “一比零!”裁判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场馆。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惊叹:“孙佳的发球也太凶了!”


    张教练坐在场边,焦躁地扣着手指,面色凝重。


    他赛前研究过东吴的这对组合,深知她们极其擅长“发接发快攻”体系,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局就如此强势地施加压力。


    接下来的几分钟,几乎成了东吴队的进攻演练。


    孙佳的发球变幻莫测,时而压制反手,时而偷袭正手。


    王萌的网前防守密不透风,只要陶陈二人的回球质量稍有不佳,露出一丝缝隙,她便能迅速上前施压,打出致命一击。


    连续失分下,陈晓明显开始慌乱,击球时手腕发紧,几次出现非受迫性失误,脚步也变得凌乱,本该由她守护的右半场区域屡现漏洞。


    “八比一!”当裁判报出这个比分时,陈晓手中的球拍几乎脱手。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神里满是慌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场间休息的三十秒,陶乐迎一把拉住呼吸还未平复的陈晓,快速退到场地边缘。


    “别慌!稳住!”陶乐迎语速极快,“她们就靠发球和前三板的抢攻,然后快速上网压迫。我们不能让她们舒服地站在非截击区边上打截击。”


    “接下来,我们所有的回球,无论是接发球还是相持,都尽量把落点打深,瞄准底线,把她们压在后场,让她们起高球,别给她们直接上网截击的机会。”


    她进一步细化战术,凑近陈晓低声道:“可以趁机用平抽打向她们两人之间的中场过渡区。那个位置会让她们犹豫,逼她们后退处理低平球。只要她们后退一步,网前的优势就没了。”


    她紧盯着陈晓的眼睛:“只要看到她们任何一个人有向前冲、想要抢占网前的意图,别犹豫,尽可能地挑一个又高又深的后场高吊球,把场上的空间拉开,创造出进攻机会。”


    陈晓看着陶乐迎冷静而充满战意的眼睛,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战术布置,原本因为连续失分而怦怦直跳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重新攥紧了手中的球拍,深吸一口气,应道:“明白!”


    站在场边的张教练,看到陶乐迎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迅速抓住问题本质,并向队友清晰地布置了针对性战术,他原本因局势不利而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


    看台上,那位曾与陶乐迎交谈的灰衣男子也正默默关注着场上的局势变化,他拿起水瓶喝了一口水,眼中流露出几分期待。


    接下来的比赛,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陶乐迎和陈晓坚决执行新战术:接发球不再追求角度,而是追求深度和速度,有效地压制了对手的起步。


    当陶乐迎几次用快速的平抽精准地攻击对方中场结合部时,对手果然出现了犹豫和站位混乱。


    陈晓看准时机果断挑出的后场高吊球,成功地破坏了对方的进攻阵型。


    比赛节奏,逐渐由陶乐迎和陈晓接管。


    无论对面打过来多么刁钻的球,两人总能凭借出色的预判和灵活的步法移动到位,稳稳地将球回击过网。


    突然,孙佳打出了一记大角度的斜线吊球,球贴着边线飞行,眼看就要二次落地得分。


    陶乐迎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大幅度侧向滑步,在几乎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右手球拍从一个极低的位置由下向上一记切削,硬生生把球切削过渡回对方的后场深处。


    “哇——!”观众席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声,许多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用力挥舞着加油棒:“这都能救回来?!”


    尽管陶乐迎和陈晓凭借顽强的斗志和及时的战术调整奋力追分,但因开局分差过大,第一局最终还是被经验老道的孙佳和王萌拿下。


    然而,东吴队也深切感受到了这对组合的难缠与韧性。第二局一开始,她们似乎因急于结束战斗而显得有些急躁,自身失误开始增多。


    陶乐迎和陈晓敏锐地抓住机会,稳扎稳打,很快以较大的比分优势扳回一城,将比赛拖入决胜的第三局。


    经过局间调整,孙佳和王萌又重整了旗鼓,找回了第一局的冷静和凶狠。


    她们不再急于求成,而是重新拾起发接发抢攻和网前压迫的看家本领。


    比分激烈交错上升,从一比一平一直鏖战到五比五平,又到十比十平,谁也不肯轻易让出领先优势。


    张教练站在场边,双手抱胸,眉头紧锁,每一个回合都让他心跳加速。对方果然还是经验老道,在决胜局体能和意志的比拼中毫不手软。


    比分牌上的数字变成了十九比十九。


    发球权再次落入东吴队的孙佳手中。


    她站在底线,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也试图打乱陶乐迎接发球的节奏。


    她放弃了大力发球,选择了一个又高又飘的月亮球,意图利用球在空中的滞留时间增加接发难度,并为自己的队友创造上网时间。


    陶乐迎没有被对方的节奏带偏,迅速后撤两步,耐心地等球下落到合适的击球点,然后用一记扎实的底线深球回敬过去,直轰对方底线死角,坚决贯彻“以深破网”的战术,遏制对手上网。


    王萌在底线稳稳接住这记深球,回了一记同样深远的对角线抽球,拉开了多拍相持的序幕。


    双方你来我往,球速极快,都在寻找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机会。


    突然,孙佳在相持中捕捉到一个略微偏高的机会球,她迅速侧身,发力打出一记快速的平抽,球直扑陶乐迎与陈晓站位的中间结合部。


    电光火石间,陶乐迎和陈晓几乎同时喊出“我的!”


    最终,凭借更出色的启动速度和更靠前的站位,陶乐迎抢先侧身,用反手勉强将球挡了回去。


    但这次仓促间的回球质量不佳,弧线略高,速度偏慢,恰好成了一个“机会球”。


    第60章


    王萌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她迅速上步,手臂高举,眼看就要一记截击扣杀终结这一分!


    所有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在稍后位置的陈晓爆发出惊人的斗志。


    她没有任何犹豫,双脚全力蹬地,整个身体鱼跃而出,回出了一个贴网的短球,然后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个救球完全出乎东吴队两人的意料。


    眼看球即将二次落地,孙佳和王萌两人拼尽全力从底线冲刺上网,在最后时刻,孙佳将球撩起,但仓促之间的回球无力地飞向了中场半高区域。


    陶乐迎立刻跃起,将全部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在这一记中路重击上。


    “啪!!!”匹克球化作一道残影,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对方场地。


    孙佳和王萌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球重重地砸在底线附近,然后急速向外弹开。


    “二十比十九!”


    场馆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和惊叹声彻底点燃!


    “我的天!杀中了!!”


    “太帅了!”


    “那个鱼跃救球是神级操作啊!”


    得分后的陶乐迎回身看向还半跪在地上的陈晓,她快步上前,一把将陈晓拉了起来,两人击掌庆贺。


    这一分,一半功劳属于陈晓那记豁出一切的神级防守。


    赛点。发球权回到了陶乐迎和陈晓手中。


    巨大的压力此刻完全转移到了东吴队身上。


    陶乐迎站在发球区,深吸一口气,排除所有杂念,发出了一个角度刁钻的外角球。


    王萌顶住压力,回了一个高质量的深球。


    新一轮的多拍较量开始,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势头已经完全倒向了陶乐迎和陈晓。


    终于,在经过七八个回合的对峙后,陈晓看准机会,打出了一记高质量的后场高速球。


    孙佳被迫后退,在底线处勉强回球。


    陶乐迎在场上迅速判断落点,移动,蹬地,起跳,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扣杀。


    球直劈对方场地的边线死角。


    王萌飞身扑救,球拍却与球相差了足足半米。


    球落地,比赛结束。


    观众们全体起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陶乐迎和陈晓紧紧拥抱在一起。


    张教练在场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用力地鼓掌,脸上写满了骄傲与欣慰。


    双打冠军的荣耀并未让陶乐迎松懈,而是化作底气,让她在单打赛场上更加自信从容,把技术、心智和竞技状态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陶乐迎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半决赛中,她遭遇了另一位以力量见长的夺冠热门。


    对方势大力沉的发球和扣杀一度给她造成了很大麻烦。


    但陶乐迎临危不乱,迅速调整战术,放弃了与对方硬碰硬,转而利用自己出色的防守和多变的落点与之周旋。


    她一次次地将对手的重炮轰击挡回,并且回球又低又深,迫使对方在极不舒服的位置连续发力进攻。


    最终,对手在她的铜墙铁壁面前心态失衡,失误增多,陶乐迎成功挺进决赛。


    决赛场上,气氛更加白热化。


    对手同样状态正佳,技术全面。战况异常胶着。


    关键时刻,陶乐迎再次展现出她大心脏的一面。


    在十四比十五落后的危机时刻,她利用一个多拍相持后的突然放短拿到关键一分,稳住了局势。


    随后,她又凭借一个极其大胆的直线突击打得对手措手不及,一举反超比分,并最终以十七比十五的优势锁定胜局。


    陶乐迎的脖子上再次挂上了沉甸甸的金牌,成为了本届省匹克球锦标赛上最唯一一位包揽双打和单打双料冠军的选手。


    她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高举双手,享受着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颁奖典礼结束后,激动的张教练正要上前与弟子们一同庆贺,一道灰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


    荣耀与喧嚣过后,陶乐迎回归了平静的校园生活。


    周三下午的微机课是二班和三班一起上的,五个小朋友难得能在一个教室,立刻自然地凑到了一块儿,熟练地套上统一的蓝色鞋套,鱼贯进入机房。


    平日里总在最后,没什么存在感的楼璟煜,此时却冲在第一个,迅速抢占了最后一排的一台电脑,迫不及待地按下开机键。


    讲台上的信息技术老师正在认真地演示着打字训练软件,而楼璟煜的电脑屏幕下方,一个小小的扫雷窗口早已悄然打开。


    他鼠标点得飞快,小脸一会儿紧张地皱起,一会儿又因为成功排雷而露出窃喜,把老师的讲解当成了背景音乐。


    坐在他旁边的宋远舟皱着眉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这小子平时很胆小,倒是微机课上很大胆,都敢偷偷玩游戏了。


    楼璟煜不耐烦地晃了晃胳膊,头都没转一下。


    宋远舟无奈,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唰唰写下:“不要玩了,听课。”


    然后他把本子推到楼璟煜面前。


    楼璟煜瞥了一眼笔记本,又偷偷瞄了瞄讲台上的老师,然后扭过头,矮下身子,对着宋远舟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又立刻埋头到他的“雷区”奋战。


    宋远舟气得想直接给他脑门一下,但又怕动静太大引来老师。


    坐在宋远舟旁边的陶乐迎看到后,立马从自己的本上撕下一小片纸,唰唰写下几个大字,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手指一弹,纸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宋远舟,落在楼璟煜的键盘前。


    楼璟煜吓得一缩脖子,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


    纸条上面是陶乐迎龙飞凤舞的笔迹:“关掉游戏!立刻!马上!不然揍你!”后面还画了一个怒气冲冲举着拳头的小人。


    楼璟煜瞬间怂了,朝陶乐迎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地移动鼠标,精准地戳中扫雷窗口的小红叉,乖乖打开打字软件。


    宋远舟挑了挑眉:小伙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这边刚按下楼璟煜这颗“雷”,那边姚晟楠又闲不住了。


    他偷偷从笔袋里摸出一块橡皮,用尺子切分成几个小块,然后一颗一颗弹向陶欣迎的桌面。


    把陶欣迎烦得,狠狠瞪了姚晟楠一眼。


    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咳嗽了一声,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了句:“有些同学啊,不要以为坐在后面搞点小动作老师就发现不了,心思收一收,放到课堂上。”


    五个人的后背同时僵直,全都目不斜视地望向讲台,假装自己一直是全班最专注的学生。


    可回了家,楼璟煜和姚晟楠做作业的时候依旧磨磨蹭蹭,不是摆弄铅笔、橡皮就是发呆走神,愁得王兰和秦思没办法,只好找姜禾和单言商量。


    最后,四人决定,让学霸陶欣迎和宋远舟一起盯着楼璟煜和姚晟楠写作业。


    陶乐迎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这个“课后作业互助小组”。


    这天,刚写完作业的宋远舟、姚晟楠和楼璟煜三人从陶家出来,嘻嘻哈哈地正准备各自回家,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子正抬头核对着门牌号。


    宋远舟认出这个人在活动室那里和陶乐迎搭过话,他立刻收敛了笑容,上前半步,带着警惕问道:“你找谁?”


    灰衣男子礼貌地笑了笑:“小朋友,请问这里是陶乐迎家吧?”


    宋远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更警惕地反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正僵持间,张教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吴教练,您来这么早啊。”


    吴教练笑着和张教练打了个招呼:“我也是刚到。”


    两人寒暄片刻,随即敲响了陶家的门。


    姜禾打开门,见到是张教练,便将两人引进了堂屋,把陶振和陶乐迎也都叫了出来。


    宋远舟三人心生疑惑,犹豫了一下,全都默契地跟了进去。


    几人坐下后,张教练介绍道:“这是省匹克球队的吴志宏教练。"


    吴教练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陶振:“两位好。”


    陶振接过,一旁的宋远舟立马凑上去看了看,工作证上有照片和省体育局的钢印,他反复对比了下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吴教练,确认是同一个人后,这才退了回去。


    陶振把工作证递还了回去,问道:“两位教练来有什么事?”


    吴教练看了看陶乐迎,夸奖道:“乐迎同学在这次比赛中的表现非常出色,我们想邀请她加入省队。”


    陶乐迎的优秀超出了陶振和姜禾的想象,但去省队,那意味着要去另一个城市,离开家,离开他们身边。


    姜禾首先的反应就是担心:“吴教练,谢谢您的看重,可是乐迎她才九岁,我们实在不放心。”


    吴教练耐心地解释道:“这您不用担心,生活上我们有专门的领队和后勤老师负责,队员们统一住宿,还有营养师配餐,我们会把孩子照顾好的。”


    陶振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忧虑:“那学业怎么办?”


    吴教练道:“我们聘请了优秀的文化课老师,能保证队员的基础文化教育。”


    张教练适时插话:“吴教练带的队员有不少都进了国家队。乐迎有这样的天赋,确实需要更好的平台。”


    陶乐迎听着有些心动,她轻轻拽了拽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我想去试试。”


    姜禾和陶振还是有些犹豫,要去省队,那就是要走体育这条路,而他们两个都没研究过这条路怎么样,一时难以抉择。


    吴教练善解人意地笑道:“不必马上做决定,你们慢慢考虑。”


    他留了联系方式,便同张教练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