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单言还没坐下,舒美英挥舞着同样的报纸,满脸红光地冲了进来:“咱们这片家属区可真是出了真凤凰了。”
陈逸凝被两位老邻居夸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快别这么说,就是运气好,运气好……”
等送走了来祝贺的邻居,陶冠泽特意找来剪刀,小心地将那篇占了很大篇幅,极力夸赞画展和《紫荆花开别样红》的文章,连同旁边那幅印刷清晰的画作照片,完完整整地裁剪了下来。
又拿着相框,仔细地将剪报裱好,在矿安全生产比赛奖状的旁边,找了个位置,端端正正地挂了起来。
从那以后,但凡有亲戚朋友,哪怕只是收水电费的同志上门,陶冠泽总能“自然而然”地找到机会,把人引到那相框前,手指着里面的报道,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声音洪亮地介绍。
时光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日常中悄然流淌。
很快,陶家又迎来一件大事。
陶欣迎和陶乐迎姐妹俩要从幼儿园毕业了,园里要举办隆重的期末汇报演出。
演出当天,陶家几乎是全家总动员。
陶冠泽换上了崭新笔挺的衬衫,陈逸凝也带上了金项链。
陶振、姜禾、陶忠,甚至连难得休息的陶华都从北城赶了回来,一家子浩浩荡荡,早早到达,占据了观众席最好的一排位置,气氛堪比过年。
后台更是忙乱得像开了锅的粥。
老师们忙着给几十个叽叽喳喳的小豆丁换演出服和化妆。
舞台妆自然是要艳丽夺目的,只是有些孩子适合,有些孩子不适合。
像陶欣迎和姚晟楠就很是适合舞台装妆,在妆容的衬托下,更显得脸小五官大。
可陶乐迎就被画出了喜剧效果。
她本身皮肤就随了陶振,又天天在室外打匹克球,晒得黑黝黝的,此刻被结结实实地涂上了两大团圆圆的腮红,再配上亮蓝色的眼影和鲜艳的红唇,视觉效果极为震撼。
但是陶乐迎美滋滋的,自我感觉很是良好。
很快,演出正式开始了。
小朋友们按着节目顺序上台,有的跳舞、有的唱儿歌,童稚可爱,却也状况百出,不是有人忘了动作,就是有人站错位置,引得台下笑声和掌声不断。
还有些有条件的家长们举着相机,想要拍下这一刻作为纪念。
到了陶欣迎和陶乐迎的节目时,陶振也走到了过道儿上,找了个不挡人的位置,扛起了摄像机。
陶家姐妹参加的是一个集体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
音乐响起,小朋友们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跳得格外卖力。
陶乐迎更是完全投入其中,她牢记老师说的“表情要笑”,从头到尾都咧着涂得红红的小嘴,笑得无比灿烂。
她觉得自己就是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
音乐结束后,老师在一旁示意小朋友们鞠躬谢幕,然后排队下场。
其他小朋友都乖乖地跟着老师往台下走了,唯独陶乐迎还完全沉浸在“巨星”的表演状态里无法自拔。
她根本没注意到音乐已经停了,还在舞台中央忘我地、陶醉地重复着最后一个旋转的动作,一圈,两圈……
已经走到台边的陶欣迎回头一看,发现妹妹还在台上“独秀”,责任感瞬间爆发,立刻转身,噔噔噔几步冲回舞台中央,二话不说,照着还在转圈的陶乐迎的后脑勺就轻轻给了一巴掌。
然后不由分说,一把拽住陶乐迎的胳膊,在满场的笑声和掌声中,把这个“小戏精”拉下了台。
这一幕,成了整个毕业汇演最令人捧腹的“压轴节目”。
陶振更是笑得举着录像机的手都在颤。
被拉下了台的陶乐迎顶着脸蛋上夺目的彩妆走到了陶家人面前。
陶忠第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陶乐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哈哈,乐迎……”
陶乐迎被叔叔笑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眨巴着大眼睛,歪着头问:“叔叔,不好看吗?”
她觉得自己脸上香香的,颜色亮亮的,可美了呢。
“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哈哈哈……”陶忠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违心地附和,再看一眼陶乐迎,笑得更厉害了。
小丫头一听“好看”,立刻开始臭美起来。
她扭着小身子,问坐在一旁的楼璟煜:“我好看吗?”
楼璟煜看着眼前这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
得到了肯定,陶乐迎信心倍增。
她又噔噔噔地跑到宋远舟面前,继续问:“我好看吗?”
宋远舟眼睛瞪得溜圆,小嘴一张,那句“好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他瞥见了旁边正安静看着他们的楼璟煜。
不知怎的,宋远舟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如果说了“丑”,好像就显得……特别不绅士?没有风度?
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嘲笑咽了回去,喉咙里咕噜一下,小脸憋得有点红,眼神飘忽,最终含含糊糊、别别扭扭地吐出两个字:“……好看。”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耳朵根有点发热,赶紧扭头不再看陶乐迎,心里还在嘀咕:我干嘛要学楼璟煜那个乖宝宝?
这些夸奖,让陶乐迎对脸上的妆恋恋不舍,回家后死活不愿意卸掉。
姜禾和陈逸凝好说歹说,用“不洗掉睡觉会变成小花猫”、“明天起来会长痘痘,就不漂亮了”等理由连哄带骗,才终于让这个爱美的小姑娘同意把脸洗干净。
而这场汇演,更为另一个孩子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那就是姚晟楠。
秦思看着儿子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张老师曾特意找过自己,说姚晟楠有舞蹈天赋,该带他去少年宫舞蹈班问问,找个好老师系统地学一学,将来保不齐真能走上这条路。
秦思本来还以为老师是夸张了,今天看到姚晟楠在舞台上的表现,动作协调又有节奏感,充满了灵气和表现力,在一群孩子里显得格外出挑。
台下观众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单言拽了拽秦思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说:“毛蛋儿跳得真不错。”
王兰也从后面探过头来:“这孩子有天赋的。”
正说着,表演结束后,姚晟蹦跳着跑到秦思面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妈妈,我跳得好不好?”
“跳得特别好。”秦思擦去儿子额角的汗水,“跳舞是不是很开心?”
姚晟楠用力点头:“开心得像要飞起来了。”
有了这话,秦思下定了决心,带着姚晟楠去了少年宫。
少年宫的舞蹈教室里,一群孩子正压腿、下腰,身体柔软得让秦思暗自吃惊。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姓林的老师,约莫四十出头,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她让姚晟楠现场做了几个基本动作后,点评道:“这孩子确实有天赋,节奏感、柔韧性、表现力都比同龄孩子强一截。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向秦思:“舞蹈这条路不好走,要吃很多苦的。”
秦思抿了抿唇:“我们先试试看吧。”
于是姚晟楠开始了在少年宫的舞蹈训练。
每天放学后,姚晟楠都要赶去少年宫练习两个小时。
基本功训练枯燥又辛苦,压腿时疼得他眼泪直打转,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练习,直到肌肉酸痛。
可因为喜欢,他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天晚饭时分,窗外华灯初上,屋内饭菜飘香。
陶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随着住房制度改革深入推进,商品房市场显现出巨大活力,专家认为,房地产业将成为国民经济的新增长点……”
陶振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睛盯着屏幕,忽然冒出一句:“咱们买房去吧。”
陶忠正低头专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闻言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应道:“买房?咱们现在这老房子虽然旧点,但住得不挺好的吗?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咱们眼光得放长远点。” 陶振坐直了身体,指了指电视,“你看这新闻说的,势头多明显?现在不下手,过两年价格得翻一番你信不信?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下班路上经过的那个新楼盘,‘锦绣花园’,说是下个月就开盘,是期房。”
“首付只要两成,最关键的是,银行不仅能贷款三十年,而且贷款利率还降了,这不是机会是什么?”
陶忠放下碗筷,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看陶振像看一个疯狂的赌徒:“贷三十年?利息加起来得比本金还高了吧?贷了款,这大半辈子就算拴在那套房子上了,一直到退休都得勒紧裤腰带还债,图啥?”
陶振摆摆手:“我是说贷款利率降是信号,刺激大家买房的。我有钱,我可以全款买。”
这句话成功让陶忠噎住了:你有钱,你厉害。
陈逸凝劝道:“先吃饭吧。买房是大事,得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妈,这可不能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发展很快的。” 陶振努力劝服家人,“房子以后不止是用来住的,新闻里都说了,这是资产,能升值,能赚钱,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强多了。”
陶忠却道:“我不信,之前企业都会分房子的,那么多人都分到房子了,那他们就不会去买房了。”
陶振反驳:“以后不分了啊,不分就得去买。”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声调越来越高。
一个激动得面颊泛红,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蓝图;一个沉着脸,忧心忡忡,只看到沉重如山的债务。
两人争执不下,陶忠转向一直沉默的陶冠泽,问道:“爸,你觉得呢?”
第52章
陶冠泽想了想,道:“老二说的,不是没道理。”
陶振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父亲,语气异常坚决:“爸,别的什么事我都能听您的,但这次,房子我肯定要买。现在的房价,十年后回头看,就是白菜价。”
“万一你看错了呢?”陶冠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万一房价不涨反跌呢?你怎么办?”
陶振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信自己的判断。”
客厅里的电视已经转而播起了八点档剧集,最终,陶冠泽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你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说服谁。
双胞胎四、五岁的时候,姜禾和陶振就已经开始逐步进行与孩子们分房睡的计划,到现在,除了还需要讲睡前故事外,姐妹俩已经接受与爸妈分房了。
当夜,陶振哄睡了两个小姑娘后,回了自己屋,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
姜禾侧身躺着,见陶振进来,便又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问道:“她们俩都睡了?”
陶振点点头:“睡了,今天没怎么闹腾。”
他走到床边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提起了饭桌上的话题:“我想拿中奖的那笔钱买房,你同意么?”
姜禾沉默了会儿,道:“想好了?真要买?买房要花的可不是小数目。”
陶振转过身,握住姜禾的手:“要买,而且,我想买十套。你信我,这绝对是个机会。”
姜禾的眉头微微蹙起:“十套?十套也太多了……万一……”
“没有万一。”陶振道,“我研究过政策,现在入手,正是时候。”
他起身从床头柜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剪报、数据和笔记:“你看,这是我收集的资料。我们的人口在增加,城市在扩张,土地资源有限,房价怎么可能不涨?”
姜禾俯身仔细查看,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中游走。
陶振的笔记做得十分详细,不仅有市场数据分析,还有政策解读和未来预测。她能看到丈夫在这上面投入的心血,便点了点头:“行,我信你,就按你说的做。”
夫妻二人达成了一致,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起来,手牵着手进了“锦绣花园”的售楼处。
售楼处刚开门不久,里面还没有其他顾客。
一个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年轻销售员正在整理资料,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灿烂笑容。
“早上好,欢迎来到锦绣花园。”销售员快步迎上来,“我是这里的销售顾问小李。二位是来看房的吗?”
陶振点点头,目光却已经越过销售员,投向了墙上的户型图。
销售员小李立刻引导他们到沙盘前,热情地介绍着楼盘规划:“我们小区内有中央花园、游泳池、儿童乐园,将来还会配套超市和学校……”
陶振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买十套能给我打几折?”
小李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夫妇,穿着普通,不像是一掷千金的大款,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过来,笑得更灿烂了:“十套?先生您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陶振的语气很平静。
小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您稍等,我去问下我们销售经理。”
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略显激动的小李。
“您好您好,我是这里的销售经理,姓王。”男子热情地伸出手,“听说您有意向购买十套我们的房子?”
陶振与王经理握了握手,表情依然平静:“是的,不过要看你们能给多少优惠。”
王经理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个好说,好说。咱们到VIP室详细谈?”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陶振和姜禾走向一侧装饰豪华的接待室。
VIP室里,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墙上挂着仿名画,处处彰显着奢华。
小李迅速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小点心,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王经理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份价目表:“这是我们目前的待售房源,您看您想买哪几套?”
陶振看了一会儿,报出了几个心仪的楼栋和户型。
王经理在计算器上快速按动着。
姜禾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经过一番计算,王经理抬起头:“一共是八十五万,如果您真能一次性购买十套,我们可以给您一个九五折的优惠,这已经是最大力度了。”
陶振中奖的那笔钱,交完税后也有四十八万,大部分都存到了银行里,到现在,加上利息,一共是八十二万多。
虽然够钱买这些房子,陶振还是摇了摇头:“九五折太少了。我要八五折。”
王经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八五折?那不可能。”
“那就算了。”陶振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我相信其他楼盘会给出更优惠的价格。”
姜禾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等等!”眼见大单要跑了,王经理急忙喊道,“这个价格我真的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区域总监。您能稍等片刻吗?”
陶振看了看手表,点点头:“我们可以等十分钟。”
不到十分钟,王经理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气场更强的男子。
“这位是我们的区域总监,刘总。”王经理介绍道。
刘总与陶振握手后直入主题:“听说您想要八五折购买十套房子?”
“是的。”陶振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总沉吟片刻:“八五折确实超出了我们的底线。不过,如果您能今天就付定金,并且一个月内付清全款,我可以给您申请下,这真的是我能给出的最低价格了。”
陶振心中一动,这个折扣能谈下来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静:“可以,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总警惕地问。
“我要买两套你们现在保留不卖的‘楼王’户型。”陶振早就注意到,销售图上有些位置极佳的房源被标记为已售或保留,这通常是开发商的销售策略。
刘总和王经理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被陶振的专业程度震惊了。
最终双方达成了协议:八五折的价格,陶振可以任选十套房子,包括两套位置最佳的“楼王”户型,但必须在当天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且一个月内付清全款。
陶振和姜禾带着一叠购房合同回到家时,已是午饭时分。
这么大件事,自然是不能瞒着家里的。
听完讲述的陶冠泽脸色渐渐转为阴沉:“十套房子?陶振,你疯了吗?昨天吃饭时我是怎么说的?这风险太大了!”
“爸,我仔细算过了……”陶振试图解释。
“算过?你怎么算?”陶冠泽打断他,声音提高,“你以为就你会算账?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冒险的事!万一房价跌了怎么办?万一租不出去怎么办?”
陈逸凝忙上前安抚丈夫:“别激动,先听孩子说完。”
“妈,这不是小事。”陶忠也加入了争论,“哥,你太冲动了。”
姜禾看着眼前的情形,轻轻握住丈夫的手,表示支持。
陶振感受到妻子的鼓励,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爸,妈,小忠,你们先坐,我慢慢解释。”陶振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则将购房合同在桌子上摊开,“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考虑了很久了。”
陶振又从房间里拿出了那厚厚一摞文件,仔仔细细地一张张讲着。
陶冠泽皱着眉头,虽然仍面带愠色,但已经开始松动了。
就算他再不情愿,合同都已经签完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九月,家属院的五个小朋友一同走进了实验小学的大门。
分班名单贴在布告栏上,陶乐迎踮着脚尖,一个个认着拼音写成的名字。
她和宋远舟都在二班,而陶欣迎、楼璟煜和姚晟楠则被分到了三班。
二班的教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第一周的数学课,老师教了简单的加减法。
大部分孩子都跟得上,陶乐迎却盯着黑板上的数字,感觉自己脑袋空空。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陆续离开,教室里渐渐空了下来。陶乐迎却还坐在座位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对着练习册发愁。
“怎么还不走?”宋远舟收拾好书包,看见陶乐迎一脸的苦大仇深、愁眉不展,没忍住问道。
“这道题我不会。”陶乐迎指着册子上的题目,那页纸上已经擦改了好几次,纸张都有些发毛了,“ 八加五等于多少?”
宋远舟放下书包,道:“八加二是十,五可以分成二和三,所以十加三等于十三。”
陶乐迎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八加五她还没搞懂呢,怎么又来了八加二和十加三?她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快要装不下这么多数字了。
看表情就知道她没明白,宋远舟又解释道:“就是说,先从五借个二给八,八就变成了十,十再加上剩下的三,就是十三,明白了吗?”
陶乐迎摇摇头,小手无意识地卷着练习册的页角,将那纸角卷得皱皱巴巴的。
宋远舟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把收拾好的铅笔也拿了出来:“好吧,我再讲一遍,就一遍啊。”
他将草稿纸推到两人中间,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这次我们换种方法……”
第53章
当陶乐迎对着加减法愁眉不展时,陶欣迎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自学到了乘法,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的乘法口诀表,在她眼中却好像是跳跃的音符,自动谱写着一首首逻辑严谨的乐曲。
她的数学天赋很快被班主任李老师发现。
那是一次随堂练习,李老师照例在黑板上布置了几道画着星号的拓展思考题。
这是她一贯的做法,给那些学有余力的孩子一点挑战,也顺便观察学生们的潜力。
其中最后一道题是这样的:
“小明有十颗糖果,他每天吃的糖果数比前一天多一颗。第一天吃了一颗,请问他到第几天会吃完所有糖果?”
陶欣迎不仅用最快的速度解出了所有题目,还在最后一题旁,用稚嫩而工整的字迹写下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这让李老师惊喜不已。
她注意到第一种解法旁边画着一个小太阳,第二种解法旁边画了个小月亮,显得格外可爱。
李老师将陶欣迎叫到办公室,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俯身温和地问道:"欣迎,老师看了你的作业,最后一题的两种解法都很棒。尤其是第二种,能告诉老师你是怎么想到的吗?"
陶欣迎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回答道:“老师,第一种方法我是这样算的:第一天吃一颗,第二天吃两颗,第三天吃三颗……这样一直加下去。一加二等于三,三加三等于六,六加四等于十,所以第四天吃四颗,正好吃完。答案是第四天。”
“第二种方法是我发现每天吃的糖果数像爬楼梯一样,第一天一颗,第二天两颗……我就想,从一开始加,加到几等于十呢?我想起了凑十法:一加四等于五,二加三等于五,两个五就是十。所以第一天和第四天加起来是五颗,第二天和第三天加起来也是五颗,正好四天吃完。”
李老师看着她逻辑清晰的模样,心中一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试卷:“欣迎,愿不愿意试试这个?不着急,能做多少做多少。”
那是一份低年级奥数选拔试卷。
陶欣迎接过试卷,并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静静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解题的路径。
然后,她才拿起铅笔,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完成了所有题目,而且正确率高得惊人。
就这样,陶欣迎被推荐进入了学校的奥数兴趣小组。
小组的指导老师是教学经验丰富的孙老师,他很快发现陶欣迎不仅有天分,更有一种难得的专注和探究精神。别的孩子觉得冗长繁琐的推理过程,她却能乐在其中,享受一步步揭开谜底的快乐。
为了备战市里的小学生奥数竞赛,孙老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集训。
集训安排在放学后,题目难度陡增,不再是课堂上的简单计算,而是涉及巧妙的逻辑推理、复杂的图形规律、需要发现规律的数列问题,甚至还有那些需要跳出固定思维模式的应用题。
有的孩子开始叫苦不迭,对着题目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然而,陶欣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题型、思路和巧妙的解法。
她不仅记录正确答案,更重视记录思考的过程。哪里走了弯路,哪个关键点让她豁然开朗,哪种方法最简洁优雅,她都会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标记。
红色标出重点公式,蓝色写下自己的疑问,绿色注明另一种思路,还在页边空白处画上可爱的图示帮助理解。
有一次,孙老师出了一道蜗牛爬井的趣味题。
一只小蜗牛掉进了一口十米深的井里。它白天努力向上爬三米,可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小心向下滑两米。请问:小蜗牛需要多少天才能从井里爬出来?
大多数小孩子的第一反应是,用小蜗牛每天净爬高三米减去下滑的两米 ,得出小蜗牛每天可以爬一米。
井深十米,所以需要:十米除以一米等于十天这个答案非常直观,但却是错的。
陶欣迎蹙着眉思索片刻,很快发现了关键节点。
她在笔记本上画上一口井,然后像做实验一样,一天一天地记录蜗牛的位置。
第一天,白天爬完后到达的高度是三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三米减去两米即一米。
第二天,白天爬完后到达的高度是一米加三米即四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四米减去两米即两米。
依次类推,到第七天白天爬后到达的高度是六米加三米即九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九米减两米即七米。
可到了第八天,白天爬三米,直接就到十米了,成功出井,不会再给晚上下滑的机会。
所以正确答案是八天。
孙老师巡视过来,看到她本子上的小井和表格,忍不住露出赞赏的微笑。
夕阳的余晖洒满空荡荡的走廊,集训结束后,陶欣迎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回到家,做完学校作业后,她又会拿出那个笔记本,反复琢磨上面的题目,有时甚至会突然从晚饭桌前站起来,跑去记下刚刚闪现的灵感。
每一次思维的跳跃,每一次难题的攻克,都带给她无比的满足和快乐。奥数之于她,早已超越了一场竞赛,变成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游戏,一片任她翱翔的广阔天空。
时间一天天过去,奥数比赛日终于到了。
赛场设在一所中学的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来自各个学校的数学尖子。
气氛紧张而肃穆,偶尔有监考老师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有的孩子不停地搓着手指,有的则反复检查铅笔是否削好,试图用这些动作压下心中的忐忑。
陶欣迎深吸了一口气,把准考证放在桌角,然后将文具摆放整齐。
试卷发下来了。
纸张摩擦声“哗啦”一下掠过整个礼堂,随后便归于寂静,只剩下心跳和呼吸声。
陶欣迎没有急着动笔,她依照自己的习惯,先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
题目很难,图形规律题比她练习过的任何一道都复杂,应用题的文字长得像一个小故事。
旁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眉头已经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陶欣迎却有些开心,这些题目,像是她笔记本里的那些“朋友”,换上了一件新衣服,但骨子里的灵魂没变,她觉得有点……好玩。
陶欣迎沉下心来开始答题,世界迅速缩小到只剩下试卷、铅笔和她。
她听不到别人的翻卷声,也感觉不到监考老师巡视的目光,而是像一条鱼滑入了深邃而宁静的数学之海。
最后一道压轴题,是一道关于“空瓶换水”的趣味题:商店促销,三个空瓶可以换一瓶新水,请问喝二十瓶水最少需要买多少瓶?
很多孩子开始挠头。这题弯弯绕绕,需要极强的逻辑推理和逆向思维。
陶欣迎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买一瓶 ,喝一瓶,得一空瓶。买两瓶 ,喝两瓶,得两个空瓶。买三瓶,喝三瓶,得三个空瓶。三个空瓶换一瓶新水。喝一瓶,得一个空瓶……”
如此循环。但推到二十瓶会非常漫长且极易出错。
陶欣迎陷入了短暂的死胡同。
但很快,她换了一种策略,想起了孙老师说过的“借一还一”。
“本质上,每买两瓶,就可以通过‘借’一个空瓶的方式,实际喝到三瓶。因为三个空瓶换一瓶,这一瓶喝完后又会产生一个空瓶,相当于用两个空瓶的成本,喝到了三瓶水。”
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每实际喝三瓶水,只需要支付两瓶的钱。
要喝二十瓶水,先看二十里包含几个三。二十除以三等于六组,余两瓶。
六组需要买:六乘以二等于十二瓶。
最后剩下的两瓶,直接购买。
所以最少需要买:十二加二等于十四瓶。
陶欣迎工整地写下了“14”这个答案,并在旁边备注了思路,就像在跟出题老师进行一次无声而愉快的交流。
交卷的铃声响起时,她放下笔,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小脸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泛着红晕,眼睛里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穿越迷雾后,看到终点时的亮光。
两周后周一的晨会上,校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下面,宣布一个好消息。我校同学在刚刚结束的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陶欣迎站在班级队伍里,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校服的衣角,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首先念出的是几个三等奖和二等奖的名字,每念一个,台下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陶欣迎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可随着名单快念完了,陶欣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慢慢包裹了她:难道自己有很多题目做错了?还是因为步骤写得太跳跃而被扣分了?
就在陶欣迎鼻子微微发酸,准备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时,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尤其值得骄傲的是,一年级三班的陶欣迎同学。”
陶欣迎惊喜得抬头。
校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在此次竞赛中,表现突出,力压众多选手,荣获了低年级组一等奖!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向她表示祝贺!”
第54章
一年级的学生获一等奖,这在学校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所有认识或不认识陶欣迎的同学和老师,都朝着一年级三班的方向望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赞叹。
班主任李老师激动地从队伍后面走过来,轻轻推了她的肩膀:“欣迎,快,上台领奖去。”
陶欣迎依言走向主席台,她能感觉到全校师生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也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状态。
校长亲自将奖状颁发到她手里,弯下腰同她握了握手。
陶乐迎在队伍里兴奋地指着台上,对前后左右的同学说了个遍:“那是我姐姐,是我姐姐。”
陶欣迎的这张奖状,也被挂在了陶家堂屋的墙上,就在奶奶陈逸凝的“勋章”旁边。
然而陶欣迎的奥数一等奖奖状在客厅墙上还没挂热乎,失败便悄然降临。
一个周末的下午,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
陶欣迎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孙老师特意为她准备的高年级奥数拓展题集。
这些题目明显超出了小学范围,已经涉及初中的数学概念。
前几题她尚且能应付,虽然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解法。然而,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拦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题目要求证明两个复杂图形之间的比例关系,需要添加至少三条辅助线,并运用她尚未正式学过的相似三角形定理。
陶欣迎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方法,草稿纸上画满了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图形。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她的思路也越来越堵塞。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不应该啊……”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姜禾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轻轻推门进来:“欣迎,休息会儿吧,都做了一下午题了。”
“等一下,妈妈,我马上就解出来了。”陶欣迎头也不抬,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姜禾看了眼女儿紧绷的侧脸和满桌的草稿纸,轻轻把果盘放在桌角,悄声退了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陶欣迎突然气得把笔一摔,对着那道题低吼:“为什么做不出来!”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自她接触数学以来,从未有一道题能这样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挫败。
陶欣迎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一头扑到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拳头捶打着床垫,发泄她心中的气愤。
“怎么了这是?”听到动静的姜禾再次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的样子,忙问道。
陶欣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妈,我做不出来了,那道题,我怎么都解不出来……”
姜禾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背:“做不出来就先放放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我应该能做出来的!”陶欣迎又生气地锤了下床垫,“我都拿一等奖了,这种题怎么可能难住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陶乐迎的声音:“姐姐,陪我玩……”
她蹦跳着进屋,一眼便看到陶欣迎红着眼眶趴在床上,顿时收住了笑容:“姐姐,你怎么了?”
陶欣迎扭过头不说话。
姜禾叹了口气:“你姐做题遇到难题,跟自己置气呢。”
陶乐迎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姐姐,你要不要拜一拜?”
陶欣迎一脸的迷惑:“拜什么?”
“就拜知识之神啊。”陶乐迎一脸认真,“我来教你。”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把陶欣迎从床上拉起来,然后面朝东方,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知识之神啊,请保佑陶欣迎题目全都会做,如果您显灵,她明天就少吃一包零食作为还愿。”
顿了顿,陶乐迎又补充道:“这包零食可以给陶乐迎吃。”
陶欣迎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禾也忍不住笑了:“乐迎,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我们班同学都这样啊。”陶乐迎站起身,“我们每次不会的时候都拜。”
姜禾又好气又好笑:“不好好学习,转求玄学了?”
陶乐迎吐了吐舌头,见状况不对,赶紧逃开了。
被陶乐迎这么一闹,陶欣迎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着那道依然无解的难题,忽然就不再焦虑了。
陶欣迎翻开笔记本,记录下自己尝试过的所有思路,然后合上题集,决定暂时放过这道题,也放过自己。
周一回到学校,陶欣迎第一时间去找了孙老师,递上自己的笔记本,虚心求教:“老师,这道题我解不出来。”
孙老师看了看题目,又仔细翻看了陶欣迎的解题思路,眼中闪过赞赏:“欣迎,这道题确实超纲了,需要用到初中的知识。你能思考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接着,孙老师耐心地讲解了需要使用的定理和添加辅助线的技巧。当最后一步证明完成时,陶欣迎重新体会到了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姐姐不同,在数学上发愁的陶乐迎,语文、劳动、思想品德等科目中规中矩,体育课却是位列前茅,更是被体育老师推荐,作为学校代表,参加市小学生匹克球女子单打比赛。
比赛当天,陶乐迎早早起床,穿上运动服,吃完早饭,将心爱的球拍装入背包,在全家人的陪同下,去往市体育馆。
到达体育馆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参赛选手和家属。
负责带队的张老师远远就看见了陶乐迎一家,朝他们不断挥手:“这里。乐迎先去签到,然后热身。你的单打在第一场地,九点开始。”
他又招呼着陶家人在看台上找好位置。
众人才坐下不久,宋尚德也带着宋远舟来了:陶乐迎可以算是他领进门的,他自然是不能错过。
两个家庭又是一阵寒暄。
陶乐迎第一轮比赛的对手是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男孩。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体育馆内气氛热烈,击球声、裁判哨声、加油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陶乐迎站定在右半场发球区,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带有许多小孔的塑料球在左手掌心掂了掂,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对场那个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
他微微弓着身子,球拍握得有些紧,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安,不停地小幅度跳跃着,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第一球,陶乐迎采用了标准的下手发球,她手臂向后摆动,然后向前向上挥出,在腰部以下的位置击球。
就在球拍接触球的刹那,陶乐迎的手腕有一个非常隐蔽却极其有力的向上刷动的动作,为球施加了强烈的上旋。
只见那颗小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越过网口,然后,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下按压一样,开始急速下坠,落地后向前向上强烈地弹跳起来,直逼对手的反手位。
那个小男孩显然被这记高质量的发球震慑住了,球弹起后的速度和前冲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挥拍动作完全被来球“挤”住了,显得十分别扭,完全无法控制回球的方向和力量。
那颗小球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直直地飞向侧面的挡板。
“一比零!”裁判清晰地报出比分。
小男孩望着滚远的球,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他走回接发球位置,不自觉地紧了紧握拍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显得镇定一些,但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陶乐迎则平静地走向左半场发球区,准备第二个发球。
倒是看台上的陶家人兴奋不已,激动得鼓掌欢呼。
不到二十分钟,陶乐迎就以十一比三,十一比五的比分轻松拿下比赛。
上午的比赛进行得顺利,陶乐迎连赢两场,成功晋级。
可下午场第一轮的对手就是去年的亚军,实验小学的王琪,对于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陶乐迎来说,将会是一场恶战。
下午比赛开始,体育馆里的气氛明显更加紧张,观众多了许多,各校的啦啦队也组织了起来,加油声此起彼伏。
王琪果然名不虚传,她比陶乐迎高出半个头,击球力量大,经验老到。第一局开始,她就以凌厉的攻势压制陶乐迎,很快就以七比二领先。
而陶乐迎明显被打乱了节奏,自己的特长发挥不出来,只能被动防守。最终第一局以七比十一失利。
陶乐迎走下赛场,额前的刘海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接过张老师递来的毛巾和水瓶,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能散去的恍惚。
“感觉被她带着节奏走,是吧?”张老师蹲下,保持与陶乐迎平视的高度,问道:“你看出来王琪的特点是什么了么?”
他鼓励学生以赛代练,先自己找到解决方法,而不是等待教练指导。
陶乐迎喝了一小口水,答道:“力量足,正手爆冲厉害。”
张老师又问:“那她怕什么?”
“怕节奏变化,怕左右调动。”
“对,那我们可以怎么做?”
“不要拼力量,用手感给她卸力。变动落点,逼她跑动,消耗她的体力。”
一问一答,几句下来,陶乐迎已经整理好了“解题”思路。
第二局上场时,陶乐迎望向看台。
姜禾立刻朝她挥了挥手:“加油!”
陶振双手拢在嘴边:“放松,放松。”
陶乐迎收回视线,调整了下心态,走向赛场。
刚开始时,她把球切得又低又转,就往王琪反手位送,然后看准机会,突然吊一个她正手位的小球,逼她从后场往前跑。
第55章
几回合下来,王琪开始出现失误,比分逐渐追平。
当陶乐迎以一记精准的底线球得分后,比分来到八比七。
陶乐迎首次领先,王琪明显开始急躁了起来,击球力量更大,但精度极速下降,这就导致王琪的破绽也更多,最终,陶乐迎以十一比九扳回一局。
决胜局开始,双方都发挥出了最高水平。
匹克球不断在两个场地往返,有时一个球能打上十几个回合。
比分交替上升,从三比三到七比七,再到十比十,谁也不肯让步。
“加油!加油!”看台上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陶乐迎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粗重,但她的脑袋却越发清晰,每一步移动都精准到位,每一个球都全力以赴,最终以一记漂亮的扣杀拿下比赛。
“陶乐迎获胜!”裁判高声宣布。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陶乐迎与王琪握手后,冲向张教练和队友,大家拥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张教练激动地拍着她的肩膀:“非常好!继续保持!”
陶乐迎一路挺进,成功进入决赛。临开场前,她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耳边回响着赛场的各种声音。
“紧张吗?”张教练坐在她身边。
陶乐迎睁开眼,老实承认:“有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决赛对手看起来好强。”
张教练笑了,递给她一瓶水:“记住,她看你也一样。一个能打赢上届亚军的人,在她眼里就是最强的黑马。”
“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你拥有争夺冠军的实力。忘掉输赢,发挥自己的特点,享受这场决赛就好。把你的旋转、你的落点、你的节奏都打出来。”
陶乐迎坚定地点了点头。
决赛时刻终于到来。
中央场地被观众层层叠叠地团团围住,连过道都水泄不通,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空气好像都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紧张感。
姚家、楼家、宋家和陶家四家人一个不少,都坐在了观众席,紧张地望向比赛场地。
陶乐迎的对手是建设路小学的孙薇,她个子很高,眼神锐利,肌肉线条分明,握着球拍的手臂显得十分有力。
孙薇的力量型打法如同重炮,每一球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砸在地面上砰砰作响,而陶乐迎的技术型打法则如同灵巧的剑,喜好用多变的旋转、精准的落点和突然的节奏变化与之周旋。
两人的每一分都打得极为艰难,往往需要经过多个回合的激烈缠斗才能确定一分的归属。
大比分最终定格在一比一平。
第三局,决胜局来临。
比分牌上的数字紧紧咬住,交替上升,谁也无法将分差拉开到安全距离。
激烈的比赛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向顶点,每一分结束后,都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呼,而每一分开始前,又会瞬间陷入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和匹克球清脆的撞击声。
最后,来到了十四比十四的赛点兼冠军点。
全场寂静,只能听到场上两名小运动员沉重的呼吸声和看台上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陶乐迎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重新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锋利而坚定。
陶乐迎果断地抛球,挥拍,动作流畅而稳定,一记完美的侧下旋发球直奔对方反手死角。
孙薇拼命侧身,勉强将球捞了回来,但回球过高,速度也慢。
陶乐迎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迅捷地移动到位,然后猛然发力,一跃而起,手臂带动球拍狠狠扣下。
匹克球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地砸在球场内边角,然后猛地向上飞窜,远远地弹出了场外。
“比赛结束!陶乐迎获胜!”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顶棚。
陶乐迎愣在原地,还无法处理这巨大的喜悦,不敢相信自己拿下了冠军。
直到孙薇走上前来与她握手,说道:“你打得太好了。”她才恍然惊醒。
“谢谢,你也是。”陶乐迎回握,真诚地道。
随即她便被冲进场内的队友和张教练包围,大家再次拥抱在一起,跳着,笑着,欢呼着。
看台上的陶振高高竖起两个大拇指,笑得满脸骄傲;姜禾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陶欣迎鼓掌鼓得手心通红;陶冠泽、陈逸凝和陶忠都在用力地挥手。
宋尚德更是激动地连连对周围的人说:“哎,我是冠军的启蒙教练。”
于是,陶家堂屋的那面墙上,陶欣迎奥数一等奖奖状的旁边,又多了陶乐迎匹克球比赛冠军的奖状。
一文一武,交相辉映,成为陶家最引以为傲的风景。
夜深了,陶乐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回味着今天的每一个球,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匹克球的撞击声和观众的欢呼。
特别是最后那记决定胜负的扣杀,那种全力以赴后获得成功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陶乐迎在床上左翻翻,右滚滚,就这样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去了学校,她更是大讲特讲自己比赛时的“高光时刻”,一直讲到声音沙哑,放学回家后就嚷嚷嗓子疼。
然而,这份胜利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家长会如期而至。
陶振坐在陶乐迎的座位上,看着女儿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的六十分,皱起了眉头。
又听老师跟他告状,陶乐迎在课堂上不听讲,而是大肆吹嘘自己的获奖经历,立刻怒火中烧。
天色昏暗,陶家堂屋里,陶振抖动着手中的数学试卷,额上青筋暴起:“六十分!陶乐迎,打了个比赛,你就飘了是吧?”
陶乐迎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我错了……”
陶振还要再念,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姜禾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的楼璟煜,他脸上挂满泪痕,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丫,冻得浑身发抖。
“出什么事了?”姜禾惊叫一声,连忙把孩子拉进屋里。
陶振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找了双棉拖鞋,塞到孩子脚下,又拿来自己的羽绒服裹住他:“快穿上,别冻着了。你爸妈呢?”
“爸爸、妈妈在吵架,摔东西……”楼璟煜哽咽着说,“我偷偷跑出来的……”
陶振和姜禾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阿振,你快去看看。”姜禾道。
陶振点点头,披上外套就往外走。刚开门,正好撞见对面的宋玉和单言夫妇也闻声出来查看。
三人急忙赶往楼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物品摔碎的声音。
“楼诚!你还有完没完!”王兰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门板。
“我怎么了?不就是喝点酒吗?快过年了,应酬多,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楼诚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是喝多了。
众邻居们赶紧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
楼家堂屋里一片狼藉,茶杯碎片散落一地,椅子也是东倒西歪。
王兰红着眼睛站在堂屋中央,楼诚领带扯得歪歪斜斜,满身酒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怎么回事啊这是?”单言率先开口,一边示意宋玉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王兰抹着眼泪说道:“昨晚都很晚了,他还没回来,我哄璟煜睡下后,实在担心,就沿着他下班的路去找,结果……”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结果发现他在路边歪着睡着了。大冬天的,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他非得冻死在外面不可!”
王兰越说越激动:“我费劲把他拖回来,照顾他一晚上没合眼。今天他上班时,我跟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再喝酒了,他倒好,早上答应得好好的,晚上回来还是喝得醉醺醺的,不但不认错,还嫌我啰嗦,说着说着就跟我吵起来了……”
听到这里,楼诚摇摇晃晃地指着王兰:“你、你就知道说我!我为了这个家,我容易吗?我刚转到销售部,那不得陪客户喝酒吗?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让你们过得好点吗?”
“挣钱?你要是冻死了,挣再多钱有什么用?”王兰哭喊着,“你知道我找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吗?”
她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本来是夫妻俩互相关心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了一场互相伤害的指责。
就在这时,姜禾牵着已经穿得厚厚实实,脚上也套着暖和棉拖鞋的楼璟煜走了进来。
孩子一进门,就看到妈妈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立刻挣脱姜禾的手,扑进王兰怀里,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不要哭……”
楼诚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妻儿,一种混合着羞愧、懊恼、心疼、烦躁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让他几乎无法面对。
这情绪太过汹涌和复杂,以至于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糟糕的宣泄方式,将矛头对准了最弱小的儿子。
他提高嗓门,试图用愤怒掩盖自己的心虚:“哭什么哭?楼璟煜你都几岁了还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楼璟煜猛地一哆嗦,小脸煞白,往王兰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