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青春校园 > 1992 矿场家属院 > 40-45
    第41章


    周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矿区活动室前的空地上。


    宋尚德早早地就来到了这里,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运动包,神情严肃得像是要完成一项重大工程。


    他把包放在地上,又从活动室里吭哧吭哧地搬出几把高低不一的凳子,整整齐齐地摆在边上作为“休息区”。


    做完这些,他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布置。


    不一会儿,孩子们陆续到了。


    姜禾一边一个牵着陶欣迎和陶乐迎的手,慢吞吞地走过来。


    宋远舟是被妈妈单言带来的,他一边走还一边揉着眼睛,一副午睡后没睡醒的样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楼璟煜安静地跟在王兰旁边,一手牵着妈妈的手,一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裤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


    姚晟楠被舒美英带过来时,更像只放出笼子的小猴子,一到空地就兴奋地绕着场地跑来跑去,嘴里还发出“呜哇呜哇”的怪叫声。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宋尚德拍拍手,试图吸引这群小不点的注意力,“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匹克球教练。”


    他停顿了一下,像自己当年在矿上给新工人训话一样,继续说道:“在我的课堂上,有三个要求:第一,认真听讲;第二,努力练习;第三,服从指挥。明白了吗?”


    “明——白——了——”孩子们参差不齐地回应着,声音拖得老长。


    姚晟楠喊得最大声,但眼睛却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很明显,他已经开始跑神了。


    宋尚德从运动包里取出几个颜色鲜艳的匹克球拍和几个塑料球。


    球拍比成人用的小巧许多,手柄上还印着卡通图案,是他跑了好多地儿才买到的。


    这运动在国内还不流行,器具着实不好买。


    “哇!”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连昏昏欲睡的宋远舟也睁大了眼睛,他没想道,爷爷还藏着这好东西呢。


    “今天我们先从最基本的颠球练习开始。”宋尚德示范了一下动作,努力让自己的姿势看起来标准,“手持球拍,将球轻轻向上颠起,注意手腕要放松,眼睛要盯着球。”


    他本以为孩子们会觉得枯燥,没想到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好,现在大家分散开来,开始练习。”宋尚德下令道。


    空地上立刻响起了球拍击球的声音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楼璟煜完全找不到感觉,球不是飞得太高就是根本颠不起来,有几次球拍甚至脱手飞了出去。


    他着急地跺着脚,小脸涨得通红,看向王兰,想让妈妈过来帮忙。


    王兰刚想上去,就被姜禾按住了:“先让他自己试试,这东西你帮了他反而学不会。”


    楼璟煜旁边的姚晟楠则是另一种风格。


    他根本不在意动作标不标准,胡乱地挥舞着球拍,球飞到哪他就追到哪,玩得不亦乐乎,仿佛这不是训练,而是一场追逐游戏。


    宋远舟的表现出乎意料的稳定。


    他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球基本上能控制在拍面上起落,只是每次球落下时他都会不自觉地缩一下脖子。


    一旁的陶欣迎却遇到了困难,球总是偏离方向,不是飞得太远就是砸到自己的头。


    每次,她都默默地捡回球,嘴唇紧抿,倔强地继续尝试。


    而陶乐迎是几个小孩子里面的佼佼者。


    她的小手稳稳地握着球拍,手腕灵活地抖动,球在她拍上有节奏地起落,虽然高度不太均匀,但对于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很好!乐迎做得非常标准!”宋尚德忍不住称赞道。


    他在孩子们中间来回巡视,不时地停下来指导。


    “欣迎,手腕不要太僵硬,放松一点。”


    “远舟,眼睛要一直盯着自己的球,你瞅乐迎的有什么用?”


    “璟煜,握拍要用点力,对,就是这样。”


    “晟楠!认真点!不是让你追着球跑!”


    一轮练习下来,孩子们的表现已经明显分出了高下。


    陶乐迎已经能连续颠球五六次不掉,宋远舟能颠三四次,姚晟楠能颠一两次但动作完全不标准,而陶欣迎和楼璟煜最多只能颠一次。


    休息时间,陶乐迎开心地跑到宋尚德身边,寻求夸奖:“宋爷爷,我打得好吧?”


    “非常好!”宋尚德摸摸她的头,“你很有天赋。”


    听到这话,一旁的宋远舟捏紧了球拍,眼神复杂地看了陶乐迎一眼。


    休息结束,接下来的训练是发球。宋尚德先示范了标准的发球动作,然后让孩子们轮流尝试。


    第一个上场的是姚晟楠,他用力一挥拍,球直接飞去了远方,他自个儿也追着球跑去,然后一边儿玩去了。


    楼璟煜小心翼翼地一挥,球拍擦着球的边缘飞过,球无力地滚落在地。


    得,根本没打到。


    陶欣迎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挥拍,但球同样从她身边落下。


    也没打到。


    宋远舟调整了好一会儿姿势,终于成功将球发了出去,虽然方向有些偏,距离也有点短,但好歹是成功了。


    最后是陶乐迎。


    她学着陶冠泽的样子,将球抛起,手腕轻轻一抖,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对方场区内。


    “好!”宋尚德忍不住喝彩,“动作很标准!”


    天才,他发现了个天才!


    楼璟煜看着陶乐迎,眼中流露出钦佩,而宋远舟却捏紧了拳头,僵在原地。


    爷爷从没这样夸过自己。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既羡慕又不甘心。


    陶欣迎很不服气,怎么她就打不到呢,她重新拾起球,站好,摆出发球的姿势。


    可是无论她怎么尝试,不是打不到球就是打的太近。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她急得浑身发抖。


    “好了,欣迎,休息一下吧。”宋尚德劝道。


    “不要!”陶欣迎倔强地继续尝试,结果用力过猛,球拍脱手飞出,差点打到了姚晟楠。


    姚晟楠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现场编了首歌:“欣迎欣迎,打球不行~乐迎乐迎,一定能赢~”


    这话彻底惹恼了陶欣迎,她立刻追着姚晟楠打。


    宋尚德不得不提高音量,反复强调纪律。一个下午下来,宋尚德嗓子都快喊哑了,孩子们也累得东倒西歪。


    姚晟楠直接躺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看着天空,楼璟煜挨着王兰坐在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宋远舟和陶欣迎还在一遍一遍地练习发球,陶乐迎则帮着宋尚德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塑料球。


    累坏了的宋尚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家庭资源优化整合”、“卫生搜查”等项目也就被搁置了,单言和宋玉收获了这几天难得的宁静。


    隔壁,训练结束后回家的陶乐迎累得小脸通红,却仍然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陶欣迎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到家,陶乐迎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陶欣迎却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饱了。”


    姜禾看着大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把陶欣迎拉到小房间里,轻声问:“怎么了?跟妈妈说说?”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陶欣迎“哇”得一下哭出声:“我也想当第一……为什么妹妹能学会,我就不行……”


    姜禾心疼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傻孩子,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你也有你的强项啊。”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陶乐迎抱着一个被弄坏了的复杂立体拼图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能帮我拼这个吗?我拼不起来了……姐姐手最巧了,上次就是你帮我装好的。”


    陶欣迎抹了把眼泪,接过拼图,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零件。


    “这里应该这样……然后这个插在这里……”她一边拼一边讲解,很快就将混乱的零件组装成了一个漂亮的城堡。


    陶乐迎睁大眼睛,由衷地赞叹:“姐姐好棒!”


    姜禾摸了摸陶欣迎的脑袋,跟着夸奖:“我们欣迎真厉害!”


    陶欣迎终于破涕为笑,忘记了匹克球带来的不快。


    第二天午后的幼儿园,孩子们刚从小睡中醒来,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乖巧地坐在小椅子上,等待着老师分发下午的点心。


    宋远舟盯着前排的陶乐迎,心里还在为昨天爷爷夸她打得好的事而闷闷不乐。


    他从图画本上撕下一小截条纸,蘸了点手工课用的胶水,猫着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陶乐迎身后。


    小女孩正专注地看着老师分苹果,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宋远舟迅速将纸条贴在陶乐迎的连衣裙上,然后飞快跑回座位,指着她身后大声喊道:“快看啊,陶乐迎长尾巴啦!”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陶乐迎,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陶乐迎先是一愣,反手往后一摸,果真摸到了一条“尾巴”。


    她眼睛一亮,开心地笑起来,还兴奋地扭动身子,让那条“尾巴”随着她的动作摇摆,好似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哇,我真的长尾巴啦!”


    宋远舟愣住了,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她会生气,或者哭鼻子,又或者害羞地躲起来。


    宋远舟撇撇嘴,小声嘀咕:“真傻。”


    然后他走上前去,有些粗鲁地将那条纸尾巴从她背上扯了下来。


    “为什么拿走呀?”陶乐迎转过头来,眼睛里写着明显的失望。


    “不好玩。”宋远舟闷闷地说,他攥着那条已经皱巴巴的纸尾巴回到座位,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比之前更加不是滋味了。


    第42章


    接下来的几天,宋远舟练球时总憋着一股劲儿。


    夏天的日头毒得很,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挥着球拍。


    可他越是急着想打出个漂亮球给爷爷看,手脚就越不听使唤。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宋远舟太想打个厉害的球了,他小脸绷得紧紧的,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球拍擦着球边,脱手飞了出去,他自己更是因为使力过猛,重心一歪,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场上一瞬间安静得只剩知了声,随即,孩子们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


    宋远舟又羞又恼。


    陶乐迎噔噔噔地跑过来,蹲在宋远舟面前,晒得黑红的小脸皱成一团,担心地问:“痛不痛?”


    她伸出小手,努力地想拉他起来。


    宋远舟想也没想,胳膊猛地一甩,推开了陶乐迎:“不要你管!”


    陶乐迎没防备,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愣愣地看着他。


    一直看着的宋尚德眉头立刻皱紧了。


    他大步走过来,先伸手把懵住的陶乐迎扶起来,拍去她裤子上的灰,才沉声问自己孙子:“远舟,为什么推妹妹?”


    宋远舟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委屈和嫉妒拧成一股绳捆住了他的嘴,他看了陶乐迎一眼,然后一扭头,梗着脖子,就是不吭声。


    宋尚德生气了:“给乐迎道歉。”


    宋远舟还是不吭声。


    宋尚德看着孙子憋得通红的脸,又看看旁边带着委屈扑进姜禾怀里的陶乐迎,再想想这几天宋远舟别别扭扭、拼命想表现又屡屡失手的样儿,忽然就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他叹了口气,弯腰把宋远舟抱了起来,拍掉他屁股后头的灰,用只有爷孙俩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因为爷爷总夸乐迎,心里不高兴了?”


    心事被爷爷看穿,宋远舟的倔强瞬间垮了,他把脸埋进宋尚德怀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默认了。


    宋尚德抱着他轻轻晃了晃:“我们远舟是小小男子汉,要心胸宽广。乐迎比咱厉害,咱就慢慢练,追上她。”


    被在场外观看的姜禾安慰了几句的陶乐迎轻易地就原谅了宋远舟,她看见那球拍还躺在远处,便跑过去,将拍子拾起来,递给宋远舟:“哥哥,拍子。”


    宋远舟从宋尚德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推开却还给自己捡拍子的小不点,心里那股酸溜溜的别扭劲儿,忽然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泄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拍子,手指抠着拍面,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谢谢。”


    陶乐迎立刻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小牙。


    两人的关系,就在这个闷热的午后,莫名地缓和了许多。


    自从开始跟着宋尚德训练匹克球,陶乐迎的运动量大大增加,胃口也打开了。


    本就爱吃的小姑娘,现在更是吃什么都香喷喷的,饭量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


    七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树叶子都晒得打了卷。


    这时节,西瓜开始大量上市,成了家家户户消暑的宝贝。


    陶家几乎每天都会买上一个翠皮黑纹的大西瓜,放在红色的塑料水桶里,再用绳子把水桶吊进院子的水井中,进行最原始的“冰镇”。


    “吃西瓜喽——”每当陈逸凝这么拖着长音一喊,陶乐迎保准是第一个飞奔过来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奶奶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把西瓜杀成两半,再劈成好多片,清甜的汁水立刻淌了一案板。


    陶乐迎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片红瓤黑籽的西瓜,根本等不及坐下,站在原地就“啊呜”一大口,精准地咬在最中间那块没籽又最甜的尖尖上,满足地眯起眼睛,就连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也顾不上擦。


    “慢点吃,哎哟,瞧这吃的。”陈逸凝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可陶乐迎根本听不见,三两口下去,一片西瓜就只剩下了薄薄的绿皮。


    她吃得实在太急,好几次黑色的西瓜籽都跟着瓜瓤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


    吃完西瓜没多久,陶乐迎就开始一趟趟地往厕所跑。


    “妈妈,我又要尿尿了!”这是她半小时内第五次报告了,小脸上写满了急迫。


    姜禾哭笑不得:“还不快去。”


    陶乐迎上完厕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吞下了好多西瓜籽,立刻忧心忡忡地拉住姜禾的衣角:“妈妈,妈妈,我不小心把西瓜籽吃到肚子里了,它会不会在我肚子里长出大西瓜呀?”


    那自己的小肚子岂不是要撑破了?想想就可怕。


    姜禾本想直接告诉她不会,但转念一想,这是个让女儿节制饮食的好机会,于是故意严肃地说:“当然会啊!吃太多西瓜,籽又在肚子里,说不定真会长出西瓜来。”


    陶乐迎吓坏了,小脸瞬间煞白,连连摇头:“不长,不长!我不让它长!”


    姜禾忍俊不禁,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那以后吃西瓜要慢慢吃,记得把籽吐出来,一次也不能吃太多,知道吗?”


    陶乐迎听话地点点头。


    西瓜是不敢多吃了,可陶冠泽和陈逸凝心疼孙女训练辛苦,给姐妹俩买了不少小饼干,放在了透明的玻璃罐子里,嘱咐她们饿的时候可以吃点垫一垫。


    陶欣迎对零食没什么兴趣,因此这些饼干便几乎都成了陶乐迎的个人专属。


    这天下午,陶乐迎抱着宝贝饼干罐子,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一块接一块吃得正香。


    刚下班回来的陶忠,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进门就闻到饼干的奶香味,再看到小侄女这副享受的模样,顿时馋虫大动。


    他凑过去,蹲在陶乐迎面前,笑嘻嘻地商量:“乐迎,小饼干分叔叔一点呗?叔叔快饿扁了。”


    陶乐迎立刻把罐子紧紧抱在怀里,身子一扭,用后背对着他,护食护得毫不客气:“不行!这是爷爷奶奶买给我和姐姐吃的!”


    陶忠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我们比赛怎么样?就比看谁吃得快,你赢了,叔叔就不吃了;要是叔叔赢了,你就分我一半,公平吧?”


    陶乐迎最喜欢比赛了,尤其是吃的东西的比赛。


    她用力点头:“比就比!”


    于是,一场吃饼干大赛在门槛上激烈展开。


    陶忠为了“赢”饼干,陶乐迎为了“护”饼干,两人都拼命往嘴里塞,咀嚼声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吃得正欢时,陶乐迎突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呃……呃……”的呜咽声,身体也因为难受而不断扭动。


    陶忠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扔下手里的饼干,手忙脚乱地拍她的背:“吐出来!快吐出来!”


    听到动静的陶冠泽和陈逸凝从屋里冲出来,看到小孙女这副模样,魂都快吓飞了。


    陈逸凝急忙去厨房倒了杯水。


    陶冠泽一边把孙女抱起来顺气,一边着急地问:“怎么回事?噎着了?”


    陶忠自知闯了大祸,低着头支支吾吾地。


    好在几口水灌下去,陶乐迎总算把堵着的那口饼干咽了下去。


    她被吓得好一顿咳,眼泪汪汪地扑进陶冠泽怀里,小身子还一抽一抽的。


    经过这次事件,陶乐迎对饼干也有了点心理阴影,不敢再猛吃了。


    但她着实是个天生的“觅食”小能手,总能在家里发现各种好吃的。


    这天下午,大人们都在午休,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电风扇在不知疲倦地摇头晃脑,发出规律的嗡嗡声。


    陶乐迎爬起来,她感觉有点儿饿,就跑去厨房,摸索了半天,不知怎地就从橱柜深处摸出了一小袋花生米。


    她喜滋滋地溜到堂屋的凉席上,自个儿跟自个儿玩起了“空中接豆”。


    陶乐迎把花生米高高抛起,然后仰起脑袋,张开小嘴去接,接住了就开心地蹦蹦跳跳。


    一开始非常顺利,她得意洋洋得越抛越高,开始挑战“高难度”。


    再次仰头接住的瞬间,一粒圆滚滚的花生米精准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呃!”陶乐迎猛地一哽,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小手惊恐地抓挠自己的脖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管被剧烈挤压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陶乐迎惊恐地睁圆了眼,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脸也因为极度缺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变紫。


    里屋小床上的陶欣迎突然身体一抖,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寻找妹妹的身影,见屋里没有,便鬼使神差地下床来到了堂屋。


    在看到陶乐迎痛苦扭曲的模样和发紫的嘴唇时,陶欣迎立刻开始大喊。


    最先被惊醒的是本就睡得不沉的陈逸凝和陶冠泽。


    两人心里一咯噔,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好,跌跌撞撞地就冲出了房门。


    紧接着,姜禾也被女儿的尖叫声吓醒,冲了出来,她身后是同样惊慌的陶振。


    几乎在同一时间,陶忠光着膀子、踩着拖鞋就冲了出来,一脸的紧张,连声问道:“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所有人循着陶欣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陶乐迎小小的身子已经软软地歪倒在地上,脸色是骇人的青紫,抓挠脖颈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嘴角甚至冒出了点点白沫。


    “乐迎!我的娃啊!你这是咋了?!天老爷啊!!”陈逸凝一看孙女的惨状,脸“唰”得一下惨白如纸,魂飞魄散地惊叫一声,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被旁边的陶冠泽一把扶住。


    姜禾看到女儿的模样,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第43章


    “是卡住了!东西卡住气管了!”还是陶忠反应最快,他看到陶乐迎的样子和散落在地的花生米,立刻判断出来。


    上次小侄女饼干噎住的事他还心有余悸,之后特意找医生请教过紧急处理办法。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捞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小侄女,从背后抱着,一只手握拳,顶住陶乐迎的上腹部,另一只手包住拳头,用力猛地向上、向内挤压!


    一下!陶忠用尽全身力气。


    两下!陶乐迎的小身体随着他的力道剧烈地晃动,却依然没有反应。


    三口!陶忠眼睛都红了。


    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咳——呕——!”


    终于,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一颗沾着黏液的、完整的花生米从陶乐迎嘴里喷射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大量空气涌入肺部,陶乐迎终于爆发出了响亮而痛苦的哭嚎,青紫色的小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转红润。


    全家人都像虚脱了一样,陶忠更是腿一软,抱着小侄女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大夏天的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逸凝回过神来后,立刻冲上去,一把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孙女紧紧搂在怀里,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吓死奶奶了……我的心肝……吓死奶奶了……”


    当晚,陶家召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严肃家庭会议,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和后怕。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全票通过,严格限制陶乐迎的一切零食,尤其是花生、豆子、果冻这类易导致窒息的食物,所有零食锁进橱柜,由陶振统一管理,每日定时定量发放,绝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陶乐迎自己也吓坏了,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制裁”。


    虽然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吃小零嘴,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咽咽口水,眼巴巴地看上一会儿,但很快就会回想起那天的窒息感和恐惧,便抬起小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走开。


    八月的矿区,天气更加炎热,白天的太阳把水泥路烤得发烫,到了晚上,热气依然滞留在小巷里,不肯散去,家家户户门窗大开,期盼着能有一丝凉风闯入。


    陶乐迎和陶欣迎穿着小背心和短裤,躺在堂屋的竹席上,头顶的吊扇一刻不停地转着,陈逸凝坐在一旁,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们扇风,可两个孩子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奶奶,我好热啊。”陶乐迎翻来覆去,怎么躺都不舒服。


    陶欣迎虽然没说话,但也是小脸通红,不停地用手背擦汗。


    陈逸凝扇风的动作加快了些:“心静自然凉。”


    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陶乐迎嘟着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陶振和姜禾下班回来了。


    陶振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随着他的走动,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若隐若现。


    见两个孩子望过来,他一反常态地把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偷偷塞给了姜禾。


    “妈,咱们先去厨房准备晚饭吧,大家都饿了。”姜禾接过,一边说一边朝陈逸凝挤眉弄眼。


    陈逸凝一脸疑惑地跟着她进了厨房,姜禾立刻打开塑料袋,五根冒着白气的冰棍躺在里面,有绿豆的,有双色的,有巧克力的,各种口味,看着就解暑。


    “这么热的天,要不……让孩子们也吃一支吧。”陈逸凝还是有点儿心软,小声提议。


    姜禾摇摇头,压低声音:“妈,医生上次特意交代了,乐迎最近不能吃太多凉的,对肠胃不好。欣迎的咳嗽刚好利索没两天,嗓子还哑着呢,这冰东西一激,再咳起来可怎么好?”


    这时,陶冠泽和陶忠也下班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身的暑气。


    陶振赶紧迎上去,一边使着眼色,一边朝厨房努努嘴:“有点事要你们帮忙,在厨房呢,快去快去。”


    见几人都进了厨房,陶振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水壶晃了晃,然后故意提高音量:“好像没水了,我去灌点儿。”


    说完他走向厨房,还不忘叮嘱两个小家伙:“你们乖乖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人们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彻底勾起了陶乐迎的好奇心。


    她像只小猫咪一样,蹑手蹑脚地蹭到厨房的窗边,努力踮起小脚。


    可惜她个子实在不高,只能勉强看到一点儿,但她灵敏的小耳朵捕捉到了细微的声响,像是撕开纸张的“刺啦”声。


    陶欣迎也学着她的样子,踮着脚走过来,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呀?”


    “嘘——”陶乐迎把肉乎乎的手指竖在唇前,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他们在干坏事!”


    两个小女孩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蹲下小小的身子,撅起屁股,把小脑袋凑近了门板底下那道细细的缝隙。


    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五个大人围在一起,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雪糕,有绿豆的,有双色的,有带巧克力的,还有夹心的。


    他们吃得小心翼翼,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憋着笑,像是在进行一项秘密行动。


    陶乐迎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她拉拉姐姐的衣角,气鼓鼓地小声说:“他们偷吃冰棍儿!”


    陶欣迎也看清了屋内的“盛况”,附和道:“这样不好。”


    陶乐迎越想越委屈,小胸膛气得一鼓一鼓,正要站起来推门进去“抓个现行”,却被陶欣迎拉住了。


    “算了,他们躲着就是不想给我们吃。”陶欣迎摇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小失落,“大人们总是这样的……我们回去玩吧。”


    那天晚上,两个小女孩心里埋下了一颗“大人真狡猾”的小种子。


    而屋里的大人们,还沉浸在成功守护了孩子健康,并且偷偷享受了美味的默契与庆幸中,丝毫不知他们的“秘密行动”早已被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尽收眼底。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天气更加闷热,一丝风都没有。


    陶乐迎和陶欣迎在陈逸凝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被按在床上午睡。


    纱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头更添了几分燥热。


    两个孩子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浑身黏腻腻的,根本睡不着。


    忽然,她们听见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爷爷奶奶压得极低的说话声。


    “睡着了吗?”爷爷陶冠泽是的声音。


    “我看看啊……”奶奶陈逸凝的声音也轻得像耳语。


    卧室门口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条缝。


    陶乐迎心里一激灵,赶紧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假装睡得很熟。


    透过眯着的眼缝,她看见奶奶的脑袋探进来看了看,然后对身后的爷爷点了点头:“睡着了,睡得香着呢,”


    陶冠泽点点头。


    “快打开。” 陈逸凝指向桌子上的汽水,那是昨天单言送来的一大瓶橙味汽水。


    他们平常喝的都是袋装或者玻璃瓶的,那么大一瓶塑料装汽水可是稀罕货。


    孩子们眼馋了好久,但被严格控制着每天只能喝一小杯,连带着陈逸凝也被限制住了。


    趁着现在孩子们睡着了,她想多喝两杯。


    陶冠泽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拿起汽水瓶。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由于手心出汗,陶冠泽没拿住,沉甸甸的饮料瓶猛地一滑,陶冠泽慌忙伸手去捞,手忙脚乱中却一下子碰到了半开的瓶口。


    只听“嗤——嘭!”


    瓶内的汽水瞬间失去了禁锢,带着巨大的压力喷涌而出,橙色的泡沫像喷泉一样猛地炸开,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离得最近的陈逸凝低呼一声,首当其冲,被喷了一脸一身。


    陶冠泽也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喷涌的瓶口,结果越是慌乱,瓶子摇晃得越厉害,汽水喷溅得更加疯狂。


    桌子上、地上、墙上……到处都溅上了黏糊糊的橙黄色点子,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腻的橙子香气。


    这阵动静实在太大了,陶乐迎和陶欣迎再也装不下去,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跑去堂屋。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目瞪口呆:爷爷奶奶浑身湿漉漉的,地上淌着一摊橙色的液体。


    四目相对,一时间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陶乐迎先反应过来,她指着狼狈不堪的爷爷奶奶,大声道:“你们偷喝汽水!还弄得到处都是!!”


    陈逸凝一边擦着脸上的汽水,一边支支吾吾地试图解释:“只是……一小口……”


    陶冠泽老脸通红,尴尬地举着瓶子,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试图撒谎:“本来想等你们醒了再喝的,就是、就是没拿稳……”


    闻声赶来的姜禾和陶振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这片狼藉和两个湿漉漉、一脸窘迫的人,先是愣住,随即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仿佛有传染性,很快,陶忠也闻声跑来,加入大笑的行列。


    尴尬的气氛被笑声驱散,连告状的两个小家伙看着爷爷奶奶的滑稽样子,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最后,陶振一边笑着一边找来拖布:“好了好了,既然‘罪证’确凿,而且‘赃物’也浪费了大半,剩下的就大家一起分了吧!说好了,一人最多一小杯!”


    经过这次“汽水爆炸事件”,小小的陶乐迎似乎“悟”到了一个道理:好东西要偷偷地吃,而且,像水一样的饮料,是不会像花生米那样卡住喉咙的,安全多了!


    因此,第二天下午,在她的小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时,她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确定大人们都在午休,然后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厨房的柜门。


    她记得昨天看到妈妈把好多袋装饮料藏在了最里面。


    陶乐迎踮起小脚,伸着胳膊努力摸索,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她心里一阵窃喜,小心翼翼地掏出一袋橙色的饮料,像揣着绝世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赤着脚丫飞快地躲到了厨房的一角。


    她用小米牙在包装袋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小口,然后用手使劲一捏。


    甜甜的、带着浓郁橙子香的果汁立刻滋进她的小嘴里。


    真好喝!她满足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独属于她的秘密美味,完全没注意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第44章


    定睛一看,原来是姐姐陶欣迎。


    陶乐迎立刻松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着姐姐招手,眼睛亮晶晶得像盛满了星星:“姐姐,快过来!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陶欣迎好奇地凑过来。


    “甜甜水!”陶乐迎兴奋地小声说,迫不及待地示范,“你看,这样,用牙咬个小洞,然后一捏,水就出来啦!”


    说着,她用力一捏,结果力度没控制好,橙色的果汁“嗤”地一下,划出一道小弧线,不偏不倚地滋到了凑过来的陶欣迎的鼻尖和脸颊上!


    陶欣迎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上了小果汁。


    姐妹俩同时愣住了,空气安静了一秒。


    陶乐迎看着姐姐成了“小花猫”,先是有点内疚,随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欣迎抬手抹了一把脸,看到妹妹那又想笑又心虚的古怪表情,也绷不住了,跟着压低声音咯咯地笑起来。


    最后,那袋甜滋滋的饮料就在你一口、我一口,偶尔还不小心滋到对方脸上、手上的嬉笑中分享完了。


    姐妹俩还伸出黏糊糊的小指头,煞有介事地拉了钩,约定保守偷喝的秘密,结成了坚不可摧的同盟。


    这天匹克球训练休息时,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陶乐迎坐在场边的树荫下,小口喝着水壶里的白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姚晟楠手里的零食吸引。


    他“咔嚓咔嚓”地嚼着香喷喷的饼干,看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陶乐迎又喝了口白开水,觉得自己嘴巴里实在是淡淡的没味道。


    这一幕,被她旁边的宋远舟注意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家人潜移默化的引导,宋远舟对陶乐迎的态度悄悄发生了变化。


    训练时他依旧会暗暗较劲,想比陶乐迎打得更好,但不再是那种带着嫉妒的针锋相对。


    此刻,看到陶乐迎那副眼巴巴,馋得快流口水的小模样,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给你吃吧。”


    陶乐迎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下去,摇摇头,小声说:“谢谢远舟哥哥……可是,妈妈说不让吃零食。”


    宋远舟把水果糖往她面前又递了递,模仿着大人的口气:“就一块,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完,还左右看了看,确保没有大人注意到他们。


    陶乐迎也学着宋远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


    今天家里大人都忙,她和姐姐是跟着邻居单言阿姨来的,单言阿姨正和王兰阿姨聊天,没空时刻盯着她们。


    她这才伸出小手,接过那块糖果,飞快地拨开透明的糖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小声说:“谢谢远舟哥哥。”


    从那以后,宋远舟就多了一个秘密任务。


    他经常会从自己的零食里省下一些,偷偷带给陶乐迎。


    这天,宋远舟带来了一样新奇的宝贝,一小包果冻。


    这是最近才刚开始流行的零食,五颜六色的,被装在透明的小杯子里。


    “这个可好吃了。”宋远舟神秘地把她拉到一边,献宝似的拿出来,“我妈妈昨天带我去百货大楼买的,我留了一个最漂亮的给你。”


    橙黄色的果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块漂亮的水晶,里面还嵌着小小的橘子果肉,看起来十分诱人。


    陶乐迎小心翼翼地撕开上面的封盖,用小勺挖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果冻Q弹爽滑,甜滋滋的橘子味瞬间弥漫开来,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妙滋味。


    “好吃吗?”宋远舟期待地问,眼睛亮亮的。


    陶乐迎用力点头,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超级好吃!”


    与此同时,夏末的微风拂过矿区的池塘,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


    陶忠重新拿起那根熟悉的钓竿,坐在岸边树下的老位置上,享受着久违的垂钓时光,觉得心情就像这水面一样,渐渐开阔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黑猫白云成了他钓鱼时沉默而忠实的伙伴。


    每次陶忠来到池塘边时,白云已经蹲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神,安静地望着水面。


    最让陶忠感到惊异又温暖的是,当他长时间钓不到鱼时,白云会站起身,迈着优雅而危险的猫步走到水边,以惊人的速度伸出爪子,捞起一尾小鱼,然后叼到陶忠脚边,放下,“喵”一声,好像在说“这个给你”,然后便转身回到它原来的位置,继续安静地蹲坐。


    陶忠心下感动,若是钓上来了鱼,便也会分给白云。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晨光暮色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然而,连着好几天,白云却没有出现。


    陶忠坐在池塘边,心不在焉地盯着浮漂,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第五天,他实在放心不下,钓了几条肥美的鲫鱼,用草绳串好,决定去姚安家探个究竟。


    他仔细整理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又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姚安家的门。


    门开了,姚安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道袍,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只余几缕发丝垂在颈边。


    陶忠举起手中的鱼。


    姚安一愣,她并不知道一猫一人的关系已经转变,还以为是白云老毛病又犯了,立刻道:“白云是不是又偷你鱼了?真不好意思,我赔你钱吧。”


    说着就要转身去拿钱。


    “不是不是,”陶忠连忙摆手,“它没偷我鱼,还帮我抓鱼呢。就是这几天没见着,怕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姚安松了口气,侧身让陶忠进门:“原来是这样。白云没事,就是前几天下雨贪玩,淋湿了,有点打喷嚏,我让它在家好好休息几天,没让它出门,现在它在东屋呢。”


    陶忠随着姚安走进东屋,白云正蔫蔫地趴在一只蒲团上,看见陶忠进来,甩了甩尾巴,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陶忠把鱼放在白云面前,摸了摸它的下巴,这才打量起屋内的布置。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正中央的条案上设着一个简单的神龛,一盏长明灯,三炷细香正燃着,青烟袅袅,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檀香味,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肃穆安宁。


    见陶忠的目光落在神龛上,姚安轻声解释道:“可能有些香火气,我刚给祖师爷上完香。”


    “祖师爷?”陶忠好奇地问。


    “嗯,敬的是三清祖师。”姚安用白瓷杯给陶忠倒了一杯清茶。


    陶忠接过茶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又问:“哎,姚安,我听说道教好像分全真和正一两大派,你是属于哪一派的啊?”


    问完这话,他觉得自己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一些,赶紧低头吹了吹茶杯里根本不存在的浮沫。


    “是正一法脉。”


    “正一派?”陶忠的眼睛顿时亮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就是可以……”


    他及时刹住车,把“结婚生子”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脸上的喜悦却像水纹一样荡漾开来,藏也藏不住,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


    从这天起,陶忠钓鱼的热情空前高涨。


    每次出门之前,他都会换上洗得最干净平整的衬衫,特意对着家里的镜子整理一番,头发也抹上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陈逸凝看到陶忠又对着镜子梳那颗蚊子站上去都能打滑的头,忍不住打趣道:“哟,我儿子这是要去相亲啊?打扮得跟新姑爷似的?”


    陶忠脸一热,强作镇定:“妈,您说什么呢!就是……就是钓鱼也得有个精神头儿不是?”


    说罢他逃也似得拿上墙角的钓具和水桶,匆匆出门,却在院门口差点撞到了买菜回来的陶振。


    “你穿成这样钓鱼啊?”陶振看着弟弟这身过于齐整的行头,有些纳闷。


    “啊,是啊……”陶忠支支吾吾地回答,眼神飘忽,快步走开了,留下陶振在原地疑惑地摇了摇头。


    而陶忠钓到的鱼,十有八九都送到了姚家。


    每次,他都会先把鱼递过去,然后重复同一句话:“这是给白云的,让它多吃点,好得快。”


    已经完全好了的白云则慵懒地趴在蒲团上,偶尔瞥一眼进屋的陶忠,那双猫眼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狡黠:“哼,全是两脚兽借口。”


    陶忠也总会找各种问题询问,以便能和姚安多待一会儿:“你这道符画得真好看,跟画儿似的。”


    姚安笑了笑,取下一道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咒递给他:“送你了,这是清净平安符,随身带着就好,别沾水。”


    陶忠收下,又问:“你们做过法事吗,都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啊?是不是特别复杂?”


    姚安耐心地解释:“需要准备香烛、茶酒、五供、表文,有时还需要一些特定的法器,不同的法事,准备的东西和规矩也不太一样。”


    陶忠点点头,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出其他问题了,只得告辞。


    他刚从姚安家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就在门口撞见了单言。


    “哟,陶忠,又来给白云送鱼啊?”单言挎着菜篮子,笑着打趣他,“我看再这么送下去,白云马上就能成咱们矿区最富态的猫了。”


    陶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咳,白云前阵子不是病了嘛,身子虚,得多补补……”


    单言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是啊——补身子,补身子——是该好好补补——”


    第45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陶忠耳根发热,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道别离去。


    第二日,午后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陶家院子里热闹的气氛。


    陶乐迎和陶欣迎姐妹俩跑来跑去地玩捉迷藏,陈逸凝、姜禾、单言和王兰正坐在石桌边的小凳上一边摘着韭菜,一边聊着家常。


    单言八卦道:“哎,我昨天又看见你们家陶忠从姚安家出来了,头发还梳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有情况。”


    姜禾抿嘴笑着点头,她也发现了陶忠这段时间的异状,回道:“我看这两人是挺般配的,要是真能成,可就太好了。”


    陈逸凝听到这里,眼睛一下子亮了,摘韭菜的动作停了下来,问道:“真的啊?我说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讲究,出门钓鱼比上班还积极。”


    她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期待的笑容。


    正说着,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姜禾起身开门,看到姚安站在门外。


    她今天穿了件素雅的淡青色长裙,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月饼,月饼金黄饱满,上面还印着精美的花纹。


    “姚安?快进来坐!”姜禾连忙侧身让她进来。


    姚安点点头,走进去将盘子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中秋快到了,我自己做了些月饼,送来给你们尝尝,多谢……多谢平日里送的鱼……”


    她的话语末尾几乎微不可闻,眼神有些羞涩地飘向一旁。


    “这月饼做得真漂亮!”陈逸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姚安笑笑:“那我先走了。”


    几个女人哪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单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走这么急干嘛?坐下歇歇,聊聊天嘛。”


    她顺势将姚安按坐在旁边的小凳上。


    单言是个直性子,看着姚安微红的脸颊,忍不住问道:“姚安啊,跟姐说说,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小伙子呀?”


    姚安被她问得一愣,脸颊瞬间飞上两朵更明显的红云,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


    单言一看她这害羞的模样,更来劲了:“真没有?”


    姚安摇摇头。


    单言心生一计:“没有正好,咱们街道下周末要办个联谊舞会,就是让年轻人们多认识认识,你也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姚安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那种场合我不习惯。”


    “去嘛去嘛。”王兰不愧是从小和单言一起长大,立马知道了单言的用意,跟着劝道,“就是去玩玩,见见人,跳跳舞,没什么的。”


    陈逸凝和姜禾互看一眼,一脸疑惑。刚刚不还说要撮合陶忠和姚安么,怎么这就劝着姚安去参加联谊了?


    单言继续劝道:“去吧去吧,说不定就能一见钟情呢?”


    姚安继续摇头:“我命里没有一见钟情的。”


    别说一见钟情了,她给自己算过,连对象都没有。


    王兰又道:“哎,虽然没有一见钟情,但是你怎么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遇到遇到投缘的人呢,咱就得多出去见见人才能提高概率。”


    单言更是直接拍板,带着大姐大的爽利劲儿:“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去街道直接帮你把名报上。”


    “我……”姚安还想说什么,就听隔壁秦思在叫她回去帮忙照看姚晟楠,她要去小卖部上班了。


    “快回去吧。”单言摆摆手,她根本没给姚安再次拒绝的机会。


    等姚安走了,姜禾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单言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我这是投石问路,你们找机会让陶忠知道,姚安要去参加联谊。”


    看陈逸凝和姜禾还是一脸茫然,单言接着道:“要是他没什么表示,那就是他俩没什么,要是陶忠急了,去劝姚安不要去,或者自己跟着姚安去,那就是有戏,正好让他紧张起来,加快攻势。”


    而此刻的陶忠,对家里发生的这场“密谋”一无所知。


    他正坐在池塘边,捏着鱼竿,心思却早已不在那水面的浮漂上,而是飘向了那个总弥漫着淡淡檀香味的静谧小屋。


    白云安静地蹲在他身边,偶尔甩甩尾巴,瞥他一眼,像是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似乎在说:“傻大个,光在这儿发呆有什么用,直接约人家出去走走不行吗?”


    夕阳西下,陶忠等白云吃完鱼,就收拾好渔具,拎着空荡荡的鱼篓回家。


    刚进院门,陈逸凝就看似随意地和姜禾提起:“哎,街道工会下周六搞了个联谊舞会,听说好多年轻人都去。”


    姜禾在一旁状似无意地接话:“是呀,我听单言说,胡同里好些不错的男男女女都报名了呢。对了,咱们隔壁的姚安也参加。”


    她朝陈逸凝使了个眼色。


    陈逸立刻心领神会,用力点头:“可不是嘛!连姚安都答应去了呢。单言那丫头厉害,直接帮人家把名都报上了,说她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多出去见见人,考虑考虑个人事情了。”


    “谁也去?”陶忠正准备迈进自己屋里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倏地转过身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姚安啊!”陈逸凝和姜禾异口同声,然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鱼儿上钩了”的眼神。


    陶忠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干咳了一声,眼神飘向别处:“那个……联谊会……具体是什么时间?在哪儿办的啊?”


    陈逸凝强忍着笑意:“怎么?你也想去看看了?”


    陶忠耳根微微发红,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嗯,去看看也行,反正……反正也没什么事。”


    陈逸凝强忍笑意:“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就在活动室那里,你要想去赶紧去街道报名呢。”


    陶忠点点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逃也似得转身钻进了自己屋里。


    联谊会这天,陶忠早早就在屋里折腾开了。


    他翻出了那件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仔仔细细地熨烫得平平整整,连一条褶皱都没有。


    头发更是用了不少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而另一边,姜禾、单言还有王兰早早吃完午饭就兴冲冲地涌进了姚家。


    秦思打开门的时候,姚安正坐在窗边看书,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来来来,快别看了。”单言性子最急,还没等姚安打招呼,就一把拉起姚安,将她按在梳妆台前,“今天联谊会可是大事,我们得来给你好好捯饬捯饬。”


    姚安看着镜子里围在自己身后的四张热情洋溢的脸,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推拒:“不,不用了吧,我就是去坐坐,看看就好,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哎哟,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就安安稳稳坐着,今天听我们的。”单言大手一挥,直接打开了姚安那口老式的木衣柜开始翻找。


    可她翻来找去,里面多是素色的道袍、棉麻衬衫和长裤,唯一一件稍显正式的碎花裙子也显得有些旧了。


    单言叉着腰,有点发愁。


    秦思笑了笑:“等我一下。”


    说完她回了自己屋,拿出一条半新的淡紫色连衣裙,裙摆点缀着细小的白色碎花,领口系带的设计显得十分雅致:“试试这件。”


    单言眼睛一亮,接过裙子在姚安身上比划:“这件好,这颜色正,快,姚安,换上试试。”


    说着几人就退出了屋,关门前还不忘加上一句:“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你要是还穿不好,我们直接进来给你穿了哦。”


    姚安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们的热情,当她换好裙子有些局促地走出来时,四个女人同时发出了赞叹声。


    秦思满意地点头。


    王兰赶紧把姚安拉回椅子上坐下,拿出摩丝和发卷,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道:“我给你做个大卷的披肩发,额前再留这么几缕,准保好看。”


    这边做着头发,那边的姜禾已经打开了她的化妆盒。


    是最时髦的“紫罗兰”牌系列,她用粉扑给姚安轻轻扑了点粉,又用小小的刷子蘸了点淡淡的粉色眼影。


    姚安根据指示,乖乖闭上眼 。


    画好了眼睛,姜禾拿起一管口红,仔细地涂抹。


    单言在旁边兴奋地指挥:“好看好看,哎对对对。眉毛再描一下,她眉毛生得好,稍微带一带就行。”


    姚安望向镜中,那女子眉眼如画,经过淡妆的修饰,原本的清丽更添了几分明媚。


    淡紫色的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衬得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肌肤白皙如玉。


    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生动与明艳。


    姚安动了动嘴角,镜中的人也跟着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她身后的四人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连推带拽地让她早点去活动室。


    活动室的四壁拉起了彩色的拉花,旋转彩球灯投下斑驳的光点,音响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甜蜜蜜》和《小芳》。


    陶忠一到门口,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那个穿着淡紫色裙子的身影时,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砰砰直跳。


    姚安安静地坐在角落,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不自在地交叠在膝上,那盏旋转的彩球灯将斑斓的光点投在她淡紫色的裙摆和光洁的脖颈上,像一群追逐着她的流萤。


    很快,一个穿着时髦牛仔外套的小伙子,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起勇气第一个走上前去。


    他略显夸张地鞠了个躬,伸出手:“这位女同志,能请你跳支舞吗?”


    正要过来的陶忠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攥紧了拳头,手心都冒了汗,心里暗骂:“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