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陶振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梁。
白天的戏剧性转折,让他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
“还没睡?” 姜禾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也醒着。
“嗯,睡不着。” 陶振翻了个身,面朝妻子,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的忧虑清晰可闻,“你说,小华这事儿,靠谱么?我、我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唱戏……毕竟不是个安稳路子。爸说的那公务员考试,倒是条后路,可五年啊,谁知道五年后是什么样?”
姜禾侧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丈夫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通透的平静:“我倒是觉得,小华能这么坚定地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是件特别棒的事情。多少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热爱什么,只是随波逐流。她有这份勇气和决心,很了不起。”
陶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妻子的话。
姜禾接着说,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有时候就在想,等咱们欣迎和乐迎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希望她们也能像她小姑这样,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有梦想,有方向,那该多好。”
提到两个宝贝女儿,陶振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语气也轻快起来:“那肯定!咱们闺女,一看就聪明!学东西快着呢!干哪行肯定都行。”
他补充道:“当然还是考大学,进国有企业或者考公务员好,稳定,有保障。”
姜禾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人一个观念。
她温柔地提醒,也像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孩子有出息当然好。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咱们欣迎或者乐迎,她们不是那么喜欢读书,或者不是读书那块料呢?或者像小华,虽然她法律系毕业了,但是还是转了行……”
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做父母的,没办法完全定义孩子的成长道路。
“不可能!” 陶振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咱们闺女怎么可能不是读书的料?都这么聪明伶俐!你看欣迎,才两岁就像个小大人,乐迎虽然皮点,但机灵,以后肯定学东西也快的。” 他对女儿的学业前途充满了绝对的信心,不容许任何“万一”。
姜禾知道丈夫的固执,也知道此刻争论无益,她没再反驳,只是更紧地握了握陶振的手。
在陶家父子如出一辙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坚定信念里,姜禾心里悄悄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轻声说:“嗯,你说得对,她们是聪明。不过啊,我想着,除了读书,她们的兴趣爱好也得从小留意着点。赶明儿我看看街道少年宫有没有合适的班儿,跳舞啊,画画啊,或者学个乐器什么的,就当培养个爱好,也多条路子,你说是不是?”
陶振对爱好不太在意,但听妻子说是多条路子,又想着是街道少年宫这种正经地方,便也没反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你看着办吧。”
黑暗中,姜禾脸上露出了笑,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培养女儿们的爱好特长,让她们在成长中多接触不同的可能性,发现真正的热爱。
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们,未来能有更广阔的天空。
·
刘团长是受邀参加活动,顺道儿来解决陶华的问题,因此只能停留两天。
时间一到,他便再次来到了陶家,接上陶华一起返回北城。
她入行太晚,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必须抓紧时间跟在师傅身边苦练。
临行前的那个清晨,陶华匆匆收拾着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陈逸凝悄悄把女儿拉到一边,将两盒包装精美的上等茶叶塞进她手里:“这个。是给你师傅的拜师礼。记着,下车就送过去,礼数不能缺。”
她顿了顿,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其实啊,是你爸昨儿特意去街上买的……他嘴上不说,心里可看重这事儿了。”
陶华握着那茶叶盒,看向堂屋坐着假装看报纸,实际偷偷往她屋里瞄的陶冠泽,心头一暖。
送走了载着陶华和刘团长的车子,陶家人便分头忙碌了起来。
姜禾忙着打听少年宫的具体情况,与此同时,家里的“艺术启蒙”工程,在奶奶陈逸凝的带领下,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陈逸凝在院子里铺上了一大块塑料布,又找出几张大白纸,铺在了塑料布上,再把颜料的盖子都打开,笔也拿了出来,放在上面,给两个小孙女开辟了间临时画室。
“来,欣迎,乐迎,画画喽!” 陈逸凝乐呵呵地招呼着。
陶欣迎和陶乐迎立刻被这新鲜玩法儿吸引了,甩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
尤其是陶乐迎,她才不管什么构图章法,在奶奶还在调颜色的空档儿,小手就直接伸向了那些鲜艳的管子。
陶乐迎一把抓过最亮眼的大红颜料,小手用力一挤,一大坨黏糊糊的红色就糊在了纸上。
她立刻兴奋地用整个手掌在上面拍打、涂抹,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很快小手上、胳膊上甚至脸蛋上都沾满了红颜料,纸上更是一片狼藉。
欣迎则被稀释的蓝色吸引,她学着奶奶的样子,用小手笨拙地抓起一支旧毛笔,蘸了点蓝色,在纸的另一端使劲戳点,留下一些深浅不一的蓝色斑点和小段杂乱的线条。
她对这个动作本身感到新奇,小脸绷着,专注地戳了几十秒,然后又被妹妹那边的“红海”吸引,好奇地张望。
姜禾下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色彩探索”现场。
她看着满地狼藉的“画布”和女儿们沾满颜料、像小花猫似的小脸,亲妈滤镜瞬间启动,眼睛都笑弯了:“哎哟!妈,你想的这玩法真不错,乐迎这红色涂得热闹,欣迎这小小年纪就能握住笔了,太棒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女儿们未来成为画家,挥洒色彩的样子,尽管现在姐妹俩只是纯粹在瞎玩。
陈逸凝也笑呵呵地附和:“可不是嘛,小爪子还挺有劲儿。”
然而,和谐且混乱的探索氛围很快就被一声尖叫打破了。
“我的!红红!” 陶乐迎突然发现姐姐手里正抓着她刚刚玩过的那管大红颜料,小脸一垮,像只被抢了食的小老虎,扑上去就要夺回来。
陶欣迎被妹妹一撞,本能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小嘴一瘪,也急了。
两个人从争抢,便成了“斗殴”。
“哇——!”
“呜哇——!”
刚才还沉浸在色彩世界的小家伙,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的泪人儿。
你拉我扯,手上的红颜料蹭得彼此脸上、衣服上全都是,场面一片混乱。
姜禾和陈逸凝赶紧上前拉架,一个哄一个劝,手忙脚乱。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陶忠哼着歌从他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他那个宝贝录音机。
刘德华那深情又带着点都市疲惫感的歌声流淌出来,正是红透半边天的《忘情水》: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奇迹发生了。
上一秒还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一脸的陶欣迎和陶乐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哭声戛然而止。
两双还含着泪泡的大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紧接着,在陈逸凝和姜禾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小家伙挂着泪珠的小脸上,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小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笨拙地、一左一右地晃动起来。
乐迎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欣迎则微微摇晃着小脑袋,小脚丫也跟着轻轻点地。
姜禾看得又惊又喜,亲妈滤镜又“占领了高地”,说道:“这俩小祖宗一听歌就不哭了,还知道跟着晃呢,小屁股扭得真有意思,看来也很有音乐天赋。”
双胞胎姐妹俩的天赋目前看起来虽然是纸上谈兵,但陈逸凝的天赋,却是真真实实地显露了出来。
这不,第二天下班后,陶振和姜禾刚进家门,就见陶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红彤彤的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妈!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陶忠嗓门洪亮,把两个小侄女吓了一跳。
“别咋咋乎乎的,直接说,什么好消息?” 陈逸凝嗔怪道。
陶忠把那张红纸郑重地递到母亲手里,激动地说:“你那幅画啊,就是画咱们矿工的那幅,我送去参加矿上工会办的‘安全生产’主题绘画比赛的那张,结果出来了!您猜怎么着?一等奖!是一等奖啊,妈!”
全家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真的?!” 陈逸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接过那张奖状,手都有点抖。
红纸上印着金色的字,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一等奖”字样。
陈逸凝的脸激动得泛红,拿着奖状看了又看,眼里闪着光,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让她心潮澎湃。
“妈,你太厉害了!” 姜禾立刻上前给了陈逸凝一个大大的拥抱。
陶振也咧着嘴笑:“没想到咱妈深藏不露啊!”
随即他想起什么,探着头问陶忠:“光有奖状?奖品呢?一等奖总得有点啥吧?”
陶忠一拍脑门,光顾着激动奖状了:“有有有!瞧我这脑子!我给忘了。”
“我这就回去拿,马上!” 陶忠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颗出膛的炮弹,转身朝门口冲了过去。
他一把拉开大门,看也没看就往外冲。
就在这一瞬间。
门外,刚下班回来的陶冠泽,正抬手准备推门进屋。
“砰!!!”
第32章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人高马大的陶忠撞在了毫无防备的陶冠泽身上。
确切地说,是陶忠那硬邦邦的脑门,精准地磕在了陶冠泽的额角上。
“哎哟!!!” 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
陶冠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撞”撞得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捂着瞬间红了一片的额角,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陶忠捂着同样生疼的脑门,整个人都懵了,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后,他魂儿都差点吓飞了:“爸……爸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急着去拿给妈的奖品。”
他吓得舌头都打结了,缩着脖子,刚才那股冲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陶冠泽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二儿子,怒火在胸膛里翻腾了一下,最终却化作一声极度无奈的重哼:“慌什么慌?赶着去投胎啊?我看你是想把老子撞傻了,好没人管你是不是?”
他语气严厉,但比起真正的暴怒,更多是气急败坏和哭笑不得,说完,陶冠泽才反应过来陶忠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你妈得奖了?什么奖?”
陶忠回道:“就上次那个安全生产宣传画比赛,全矿区职工和家属都能参加的那个,妈得了一等奖嘞!”
“那还不快去拿!” 陶冠泽没好气地低吼一声,揉着生疼的额角,侧身让开了门口,脸色黑得像锅底,“再毛毛躁躁的,仔细你的皮!”
“哎!哎!马上去!” 陶忠如蒙大赦,几乎是贴着门框、缩着脖子、一步一挪地“溜”了出去,生怕动作大了再惹老爹不快。
陶冠泽走进喧闹的堂屋,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大儿子陶振和儿媳姜禾簇拥着、手里紧攥着那张醒目红奖状的陈逸凝。
她脸颊泛着激动的红晕,眼里闪着难得的光彩,嘴角想压又压不住地上翘。
陶冠泽心头的火气和额角的疼,似乎又被这光冲淡了些。
陶冠泽凑上去,仔细端详着那张奖状,目光在“陈逸凝”三个字和那金灿灿的“一等奖”上来回逡巡。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老伴手里接过来这张轻飘飘的纸,走到堂屋那面最干净、最显眼的白墙前,眯着眼,用手指比划着高低水平。
陶振还在旁边解释:“爸,这就是矿上搞的那个安全宣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陶冠泽转过身吩咐:“老大,别杵着了,去找个框子,把这奖状给我表起来,就挂这儿,正中间!”
那语气,那神情,比自己当年捧回优秀教师奖状时还要高兴。
陈逸凝被这阵仗弄得脸更红了,拽了拽老伴的衣角,低声嗔怪:“哎呀,老头子!就一个小奖,画着玩儿的,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挂墙上?怪臊得慌的……让人笑话……”
“什么小奖?!” 陶冠泽立刻反驳,眉毛一扬,“全矿区的比赛,还是一等奖!这是本事,是荣誉!必须挂!”
姜禾连连点头,很是同意这个说法。
陶振想起来上次把电视藏起来时,在储藏室里好像瞥见角落里塞着个旧画框,大小看着跟这奖状差不多,应该能用。
说到电视,那两台在陶华暴露的第二天就被搬了出来,当然少不了陶冠泽的一顿数落,训斥得陶振现在进这个小储藏室时,都有点儿心理阴影了。
他甩甩头,像是要把那糟糕的记忆和不适感甩掉,很快便在储藏室里翻出了那个画框。
陶振把上面的灰尘擦掉,在陶冠泽的监督下,将那张奖状装裱起来,挂在了陶家堂屋最醒目的位置。
刚挂好,气喘吁吁的陶忠也捧着奖品回来了,是一大盒崭新的马利牌水彩颜料、几支狼毫画笔,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六百块奖金。
晚上躺在床上,陈逸凝摸着枕头底下那沓钱,梦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嘴角一直弯弯地翘着。
然而,枕边的陶冠泽却没那么舒坦。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就觉得被陶忠撞过的额角不仅没好转,反而更不对劲了。
那种隐隐的闷痛感挥之不去,还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发胀感。
陶冠泽忍不住用手按了按,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该不会是撞出脑震荡了吧?听说脑震荡可大可小,头晕、恶心、记性变差……各种可怕的后果在他脑子里转悠。
他越想越心慌,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刚吃完早饭,便熟门熟路地自个儿去了趟矿医院。
王大夫检查后笑着说:“陶叔,没事儿,就是有点皮下淤血,过几天自己就散了。连药都不用吃,回去拿热毛巾敷敷就好。”
陶冠泽却不放心,皱着眉:“真没事?不用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我这头还一阵阵发紧呢。”
他总觉得医生看得太潦草。
王大夫无奈,只好象征性地开了几贴活血膏药,叮嘱道:“主要还是休息,放宽心,陶叔,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磕碰不算啥。”
陶冠泽这才勉强满意,拿着那几贴药走出了医院。
刚走到巷子口,就碰见了哼着小曲,拎着个奇怪球拍的宋尚德。
“哟,老陶!又去医院‘报到’了啊?” 宋尚德打趣道。
陶冠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药袋:“让家里那愣头青二小子给撞了一下。你这又是去哪儿折腾?”
他打量着宋尚德手里的怪拍子。
“嘿嘿,不懂了吧?” 宋尚德得意地挥舞了一下拍子,“去打匹克球,我不是有个表侄在远舟满月的时候从国外回来过嘛,他就是玩这个的,说在国外火着呢,我跟他学了点门道。”
他兴致勃勃:“我说老陶,你也别整天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家打你那慢悠悠的太极了,跟我去试试这个?就在咱们活动室外边的空地上打两局,保准你活动开了筋骨,什么头疼脑热都没了,比吃药强。”
陶冠泽一听这洋名字就皱紧了眉头,再看他那拍子,寒碜又古怪,连连摇头。
“匹克球?没听过。我每天早上打打八段锦、练练太极就挺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养身养心。你这洋玩意儿,别再把我这老骨头折腾散架喽!”
说完,也不等宋尚德再劝,拎着他的药袋,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陶振突然想起姜禾之前提过给姐妹俩报少年宫的事,便问:“对了,你上回说打听少年宫学画画跳舞那事儿,有信儿没?”
姜禾正小心地把吹凉的软烂饭菜喂进陶乐迎嘴里,闻言回道:“嗯,去少年宫问过了。人家老师挺实在的。她说,像欣迎、乐迎这样才两岁多点的娃娃,确实太小了。”
“画画班和那种听听声音、拍拍鼓的音乐启蒙班,老师建议至少等到三岁半以后。现在去,主要也就是玩,玩玩颜料,听听响儿,跟咱在家带她们玩差不多,算不上正经学东西。”
“跳舞班就更别提了。” 姜禾摇摇头,“人家明确说了,起码得四岁半、五岁左右的孩子。骨头长开点,能听懂老师的话,手脚能协调动作才行。现在送去,纯粹是难为孩子,也难为老师,白花钱。”
“不过,” 姜禾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兴奋,“老师虽然说不建议现在报班,但给了不少实在的好点子呢!”
“她说,在家多给孩子放放歌,儿歌啊,节奏欢快的曲子都行。” 姜禾眼睛亮亮的,“带着她们跟着音乐拍拍手、跺跺小脚丫、扭扭小屁股,这就是顶好的音乐启蒙了!孩子高兴,自然就喜欢。”
接着,她看向婆陈逸凝:“妈,画画这块儿可就真得靠你了。上次你带她们玩颜料,俩丫头可高兴了。老师也说了,这年纪的孩子,就让他们随便涂,随便抹,用手印、脚印都行。关键是让她们玩得开心,千万别管她们画得像不像、好不好。您有空就多带她们玩玩。”
陈逸凝听得连连点头:“成!她们爱怎么涂就怎么涂,我陪着,保证不拦着。正好我这新颜料多着呢!”
得了专业老师的肯定,又有了新工具,老太太感觉腰杆都硬了。
日子就在孩子们的咿咿呀呀和满屋子的笑闹声中滑过。
陈逸凝得了空就铺开纸创作,新颜料用得顺手,心里那个开画展的小火苗时不时窜一下,又被孙女们的呼唤按下去。
转眼到了九五年初秋,被全家“放养”了两年的陶欣迎和陶乐迎,精力旺盛得像上了发条的小马达,翻箱倒柜、追逐打闹,常常闹得陈逸凝刚拿起画笔就得放下,对着画了一半的作品叹气。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陶乐迎身上。
陶欣迎性子沉稳,是能安安静静地自个儿玩的,但耐不住陶乐迎是个闲不住又爱招惹人的主儿,很是知道如何挑战姐姐的忍耐极限。
陶振和姜禾下班回来也常常累得够呛。
眼瞅着家里快招架不住这两颗“小炸弹”,两口子一合计,又特意去问了问矿务局幼儿园小班的赵老师。
赵老师见过几次这对机灵的双胞胎,说孩子口齿清楚,能听懂指令,虽然是九二年下半年生的,按理到九六那届才符合正规年龄,但可以提前送来试试看。
就这样,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初秋清晨,还没到规定入园年龄的陶家姐妹,被“战略性”地送进了矿务局幼儿园小班。
同样被送去的还有宋远舟、楼璟煜和毛蛋儿三个小朋友。
第33章
入园第一天,陶家的阵仗可不小。
陶冠泽、陶振、姜禾、陶忠都请了会儿假,特意和陈逸凝一起,浩浩荡荡地送双胞胎去上学。
红砖墙围着的幼儿园门口,上演着各种版本的“生离死别”。
小小的陶欣迎、陶乐迎被赵老师牵着手,走到教室里,安置在一把小木椅上。
椅子对她们俩来说有点高,穿着花布鞋的小脚丫悬空晃悠着。
陶乐迎的小嘴瘪成了倔强的直线,眼圈发红,里面蓄满了随时要决堤的泪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那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小叔叔扬手跟她们俩打了个招呼后,就扭转了身体往回走,身影慢慢变小、变模糊,最终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拐角。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彻底不见,陶乐迎心里紧绷的弦骤然崩断。
“哇——————!!!”
酝酿已久的巨大悲伤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故作坚强。
陶乐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眼泪和鼻涕汹涌而出,糊满了她的小脸蛋。
她的小手徒劳地伸向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像是想要把离开的亲人们抓回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充满了被遗弃的恐慌和无助。
赵老师经验丰富,立刻蹲下身,将这个哭成泪人儿的小可怜轻轻搂进怀里,温暖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声音轻柔:“乖,乐迎不哭,不哭哦。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去上班了,太阳公公下山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准时来接你的!你看,这里有好多可爱的小朋友,还有好多你没玩过的玩具呢……”
然而,赵老师的安抚,在陶乐迎此刻山崩地裂般的悲伤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她在赵老师的怀里哭得更加变本加厉,小身子扭动着,像一条试图挣脱鱼网的小鱼。
陶欣迎的状态与妹妹的崩溃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对新环境的审视。
她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妹妹。
虽然两人平时在家没少为抢玩具、争零食而掐架,但此刻看着陶乐迎那张哭花的小脸,陶欣迎早熟的小小心灵里,涨满了责任感。
她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妹妹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合物,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但眼神却很认真。
“别哭。” 她奶声奶气地命令道。
陶乐迎才不理,继续闭着眼睛嚎啕,小拳头还胡乱挥了一下。
陶欣迎叹了口气,小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老师放在矮柜上的小点心盒。
陶欣迎从椅子上下来,“蹬蹬蹬”跑过去,踮着脚够下来一小包印着小猫图案的饼干。
又“蹬蹬蹬”地跑回来,用她那不太灵活的小手指,费劲地撕扯着包装袋的边缘,小脸都憋红了,终于“刺啦”一声撕开一个口子。
陶欣迎掏出一块小猫饼干,直接塞进了陶乐迎还在嚎哭的嘴里。
哭声戛然而止。
陶乐迎下意识地吧唧了一下嘴,尝到了香甜的味道。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看姐姐。
哎,有用。
陶欣迎立刻把一袋饼干都塞进了陶乐迎手里。
大哭声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哽咽,陶乐迎捏着饼干,小口小口地啃起来,虽然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她啃两口,想起伤心事,“呜……”一声又哭一下,再啃两口……如此循环。
陶欣迎就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妹妹这副“边吃边哭”的滑稽模样,一副“带不动,真的带不动”的生无可恋表情。
陶乐迎另一边坐着的是邻居楼家的小男孩楼璟煜。
他原本瘪着小嘴,拼劲全力强忍着没哭。
但在看到陶乐迎哭得那么惨烈时,仿佛被她悲伤的情绪传染,楼璟煜鼻子一酸,小嘴一咧,“哇——”的一声,也加入了“哭嚎二重奏”。
楼璟煜旁边,坐着的是宋远舟。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小衬衫,背挺得笔直,坐在小椅子上。
看着旁边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伙伴,他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楼璟煜的肩膀,冷静道:“别哭了,哭什么哭?放学爸爸妈妈就来接了。”
这话说得很对,赵老师连连点头。
然而,角落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小声音弱弱地反驳道:“不是……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才把我们丢在这里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哇——!!!”
“妈妈!我要妈妈!”
“爸爸!呜呜呜……”
“不要丢下我……”
……
好家伙,刚才还只是局部“暴雨”,这下直接升级为全班的“特大暴风雨”了。
小小的教室瞬间被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哭声淹没。
几个老师顿时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抱起这个,哄着那个,递纸巾、擦眼泪,忙得像旋转的陀螺,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毛蛋儿,哦不,现在上幼儿园了,得叫他姚晟楠了。
他迈着小方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教室中央那块空地上,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家别哭了,我给你们跳舞看吧,我跳得可好了。”
不等老师反应过来阻止,姚晟楠已经开始了他的个人秀。
他自创了“狂野派”舞蹈,一会儿疯狂跺脚、一会儿手臂像风车一样抡圆了甩、一会儿把自己转得晕乎乎差点摔倒,一会儿扭扭小屁股。
姚晟楠跳得极其投入,表情沉醉,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小卷毛,还差点撞到了旁边的小桌子。
年轻的刘老师怕他受伤,数次想上前阻止这过于“热情奔放”的表演,但姚晟楠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对她的示意视若无睹。
刘老师哭笑不得,试图引导其他小朋友:“看,姚晟楠跳得多……呃……多带劲儿啊!大家给他鼓鼓掌?”
终于,姚晟楠以一个自认为极其帅气的姿势结束了这场表演。
他单膝跪地,一手叉腰,一手高高指向天花板,小脑袋高昂着,眼睛亮晶晶地扫视全场,定格在那里,像一座雕塑。
教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小朋友们全都忘了哭,挂着鼻涕泡泡呆呆地看着他。
姚晟楠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小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掌声呢?欢呼呢?”
刘老师会意后,赶紧带头用力鼓掌:“好!跳得真好!姚晟楠真棒!”
其他几个老师也被他可爱的小模样逗笑了,跟着鼓起掌来。
小朋友们也懵懵懂懂地跟着拍起了小巴掌。
听到掌声,姚晟楠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对着“观众”的方向鞠了一躬。
他这一番“激情献艺”,成功转移了大部分小朋友的注意力,教室里的“暴风雨”总算降级为“小雨”,又渐渐由阴转晴,一片向好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经历了上午的情绪风暴,小家伙们大都饿了,乖乖地围坐在一起,等待老师们给他们分饭。
陶乐迎已经完全忘记了早上的“生离死别”,吃货本色暴露无遗。
她系着印有小猫咪图案的小围兜,小脑袋几乎要埋进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餐盘里。
青菜、肉末、米饭,被她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贪吃的小仓鼠,吃得那叫一个香,还不时发出满足的“嗯嗯”声。
风卷残云般扫光了自己盘子里最后一点饭菜,陶乐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小肚子似乎还没填饱。
坐在她正对面的,是宋远舟。
他吃饭的样子和陶乐迎截然不同。
宋远舟坐姿端正,一手扶着餐盘边缘,一手握着勺子,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他把不喜欢吃的胡萝卜扒拉到一边,吃到八分饱,就放下了勺子,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正盯着他,嘴角油润润,还沾了两粒米饭的陶乐迎。
陶乐迎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伸出油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宋远舟的盘子,声音里带着渴望和一丝试探:“你不吃了吗?我……我能吃你的吗?”
宋远舟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盘子,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的餐盘轻轻推到了陶乐迎面前。
“谢谢!”陶乐迎惊喜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就要塞进嘴里。
“不行!” 坐在陶乐迎旁边的陶欣迎,一直默默关注着妹妹。
她果断地把陶乐迎刚拿起的勺子夺了下来,并将宋远舟推过来的餐盘又推了回去。
陶欣迎板着小脸,表情严肃得像个小管家婆:“不准吃别人的东西!”
她记得妈妈和奶奶的叮嘱。
到嘴的美食飞了,陶乐迎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着姐姐,声音带着哭腔:“可是,饭饭好香,好好吃,我还饿嘛……”
她揉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想要证明它确实还没饱。
陶欣迎看着妹妹那可怜兮兮、眼巴巴瞅着别人盘子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饭菜。
她的小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陶欣迎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把自己那份稳稳地推到了陶乐迎面前:“吃我的。”
虽然她也没吃饱,但还是妹妹更重要。
她默默地拿起旁边的小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这一幕被正在巡视孩子们吃饭情况的赵老师看在眼里。
经验丰富的赵老师立刻明白了状况:一个没吃饱眼馋别人的,一个饭量小加挑食吃不完,还有一个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护着妹妹的。
她快步走了过来,蹲在三个小家伙的桌边,声音轻柔地问道:“乐迎小朋友,是不是没吃饱呀?还想添点饭菜吗?”
正对着姐姐推过来的盘子想要下口的陶乐迎,一听这话,眼睛“唰”得一下亮得惊人,小鸡啄米似得用力点头:“嗯嗯!老师,我还想吃!幼儿园的饭饭好香!”
那小模样,仿佛饿了三顿。
赵老师被逗笑了,她把餐盘还给了陶欣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欣迎好棒,都会照顾妹妹了。”
陶欣迎被夸得小脸微红。
“还有远舟。”赵老师转向安静坐着的宋远舟,“老师看你今天好像胃口不太好?不喜欢吃这些?还是身体不舒服?”
宋远舟摇摇头,清晰地回答:“老师,我饱了。”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挑食呢。
“好,那老师知道了。”赵老师站起身,动作麻利地端起陶乐迎的空餐盘,给她又添了一份,“来,乐迎,这是你的。慢慢吃,不够再跟老师说。”
“谢谢老师!” 陶乐迎接过盘子,立刻又投入了“战斗”,小脸上全是满足的幸福。
宋远舟看着吃得香香的陶乐迎,似乎又有了一丝食欲,又连吃了好几口。
陶欣迎也放下心,拿起勺子继续吃起来。
午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小朋友们有的搭积木,有的翻画册,只有楼璟煜蹲在角落,背对着大家,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尖的陶乐迎发现了,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到楼璟煜的小鼻头红红的,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晶莹泪珠,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这副样子,像只漏气小气球,蔫蔫地缩成一团。
陶乐迎学着大人的样子,蹲下来,努力和楼璟煜保持平视,歪着小脑袋,关切地问:“你怎么啦?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呀?”
楼璟煜听到声音,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到是陶乐迎,嘴巴一瘪,委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抽抽噎噎地说:“呜……大班、大班的哥哥,他、他抢走了我的果丹皮!那是我妈妈早上给我带的……呜哇……”
他越说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原来,刚才大班一个长得壮实、小名叫“胖虎”的男孩,仗着自己个头大,跑到小班“巡视”,一眼就看中了楼璟煜手里那包红彤彤的果丹皮,二话不说就“拿”走了。
楼璟煜胆子小,力气也小,不敢抢,也抢不回来,就只好哭了。
“什么?他抢你东西?!” 陶乐迎一听,小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小拳头紧紧攥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她“噌”得一下站起来,小胸脯一挺:“太过分了!走,我们找他去,让他还给你。”
说着就要拉着楼璟煜往外冲。
一只小手及时拉住了陶乐迎的衣角,是陶欣迎,她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
“不能去。” 她拉住冲动的妹妹,声音平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理智,“我们打不过他。”
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又示意妹妹看看楼璟煜瘦弱的小身板,给出了原因和解决方案:“他比我们大,比我们壮。去找老师。”
陶乐迎被姐姐拉住,那股冲劲儿泄了一半,她歪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姐姐说得对。
陶乐迎不甘心地跺了跺小脚丫:“好!找老师!老师最厉害!”
她跑到正在整理玩具的赵老师身边,扯着老师的衣角,叽叽喳喳地把被抢的事情告了状。
赵老师听完,眉头微蹙,摸了摸陶乐迎的小脸蛋:“老师知道了,乐迎做得对,有事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去问清楚,让他把东西还给楼璟煜小朋友的。你们先去玩吧。”
赵老师转头又去安抚了下楼璟煜。
得到帮助的楼璟煜,情绪明显好多了,他像只找到主心骨的小尾巴,蹭啊蹭,就蹭到了跑去搭积木的陶乐迎身边。
也不说话,就是挨着她坐下,拿起一块积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陶乐迎,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那意思很明显:你帮了我,你是我的“小靠山”!
自此,陶乐迎成功收获了一个小跟班。
金色的夕阳给矿务局幼儿园的房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边。
放学铃声响起,幼儿园门口瞬间热闹起来,翘首以盼的家长们伸长了脖子,仔细搜寻着自己家的小娃娃。
今天,陶家的接娃阵容也是格外庞大,五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了最前排。
他们都特意请了几个小时的假,就是为了迎接双胞胎入园第一天的“凯旋”,生怕两个小家伙受了委屈。
引得同样在门口等着的单言、王兰和舒美英连连打趣: “这要是以后等欣迎乐迎长大,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或者是去外地工作了,一年半载见不着一面的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哟?”
正说着,小班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向门口。
陶欣迎和陶乐迎排着队,正眉飞色舞地跟旁边的小朋友说着什么。
陶乐迎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陈逸凝那熟悉的花布衫。
“奶奶!!!” 陶乐迎惊喜地叫着,迈着小短腿就朝家人的方向飞奔而来,“爷爷!爸爸!妈妈!小叔叔!”
她倒是雨露均沾,嘴甜地挨个儿叫着,一个都没落下。
陶欣迎也看到了家长们,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
陈逸凝心都化了,赶紧蹲下身,张开双臂,一把将扑进怀里的小肉团紧紧搂住:“告诉奶奶,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哭鼻子了没有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陶乐迎原本灿烂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小嘴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睛里却迅速蓄满了泪水。
早上那种被“丢下”的恐慌和委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哇——!!!”
陶乐迎死死搂住奶奶的脖子,把小脸深深埋进去,哭得浑身颤抖,边哭边含糊不清地控诉:“奶奶……呜呜……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哇啊……”
旁边的陶欣迎也不像早上那般冷静了,默默红了眼眶,小拳头紧紧攥着。
再怎么说,她也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呀。
姜禾看着心疼,赶紧蹲下来,把陶欣迎搂进自己怀里。
那边单言也接到了宋远舟,她低头看着儿子异常平静的小脸,问:“远舟,有想家么?有好好吃饭吗?”
宋远舟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想家,有好好吃饭。”
他的目光飘向不远处被抱在怀里哄着的陶乐迎。
多亏了这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花猫”,他才能在午饭时多吃两口,哦,对了,她午睡时居然还迷迷糊糊一脚把自己的软布小猫玩偶精准地踹到了他的小床上。
宋远舟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王兰牵着楼璟煜:“璟煜今天在幼儿园和谁玩得最好啊?”
“乐迎妹妹,她今天还帮我告老师了呢!” 楼璟煜奶声奶气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妈妈听,害羞地把脸埋在了妈妈的手背上蹭了蹭:“我喜欢和乐迎妹妹玩。”
跟着出来的姚晟楠冲到舒美英前面,夸耀道:“奶奶,我今天在幼儿园表演跳舞了,大家都给我鼓掌呢!”
舒美英笑着摸摸他的头,连胜称赞。
五个性格迥异的小朋友,都很好地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
这个周末,午后的秋阳暖融融地透过窗户,在陶家堂屋的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陶家人刚收拾完碗筷,空气里还飘着葱花炒蛋的余香。
陶乐迎精力旺盛,完全没被“秋乏”沾染,她目标明确地冲向正在翻小人书的姐姐陶欣迎。
“姐姐,姐姐,陪我玩拍画片嘛!” 陶乐抱住陶欣迎的胳膊使劲摇晃。
最近幼儿园里最流行的就是拍画片。
是用烟盒纸或者旧挂历裁成小方块,对折压实,做成硬邦邦的小画片。
两个人都把画片放地上,轮流用自己的画片去拍对方的,谁把对方的拍翻了面儿,那画片就归谁啦。
陶乐迎迷得不行。
陶欣迎被她晃得书都拿不稳,皱着小眉头,干脆利落地把手抽回来:“不要,你自己玩。”
说完,扭过小身子,把后背留给妹妹,一副“勿扰”的架势。
陶乐迎的小嘴立刻瘪成了倒扣的小船,她环顾四周,目光精准锁定了正在喝水的陶振。
“爸爸!” 她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陶振的腿,小脸仰着,拖长了音调:“爸爸——陪我玩拍画片——姐姐不玩——”
陶振放下搪瓷缸子,哈哈一笑,来了兴致:“行,爸爸陪你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高手!”
第34章
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张硬挺的旧挂历纸,动作麻利地裁出大小一致的方块,然后仔细对齐,用力压实折痕。
陶振小时候可是靠着这个手艺,把全班人都赢了一遍。
陶乐迎没在怕的,她信心十足地从自己的宝贝小铁盒里拿出几个边缘有些毛糙的小画片。
一大一小,撅着屁股,面对面趴在了地上。
游戏开始!
第一局,陶振故意放水。
他拿着画片,装模作样地瞄了瞄,然后在离陶乐迎小画片老远的地方,手腕轻轻一抖,把画片拍在地上,带起的风连灰尘都没吹动多少。
“哎呀,没拍着!” 陶振故作懊恼。
轮到陶乐迎,她是使了全力的,可无奈人小力气也小,爸爸的画片稳如泰山。
如此装模作样地来回了几次,陶振觉得差不多了。
“我要发力了。” 陶振嘿嘿一笑,手腕下沉,只用了不到一成力,看似随意地一拍,陶乐迎那薄薄的小画片便应声而翻。
“耶!爸爸赢啦!” 陶振故意夸张地欢呼。
陶乐迎小嘴一撇,飞快地又放下一张:“再来!”
第二局,陶乐迎先拍。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想震翻爸爸的,结果自己的小画片飞了,爸爸的纹丝不动。
轮到陶振,又是轻松一拍,陶乐迎的第二张小画片也“阵亡”了。
陶乐迎咬紧牙关:“再来!”
两人来来回回,陶振趴得腰都酸了,换了好几个姿势,陶乐迎却还叫嚷着:“再来!”
陈逸凝和陶冠泽,早就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看小孙女输急了要哭,老两□□换了个眼神。
陈逸凝温声劝道:“乐迎啊,输赢常有的事儿,玩得开心就好。”
陶冠泽放下报纸,决定和老伴儿一起,以身作则,给孙女示范一下,什么叫“平常心”。
两人各做了几个。
前两轮还算平和,陈逸凝手法巧,赢了一次。
陶冠泽动作慢悠悠,但力气大,也赢了一次。
但很快,问题来了。
陈逸凝发现自己的画片儿被陶冠泽赢得只剩了一张后,心里那点好胜的小火苗蹭地就起来了。
她不信邪,换了个角度,手腕下沉,铆足了劲狠狠一拍。
“啪!”
陶冠泽的画片依旧岿然不动。
陶冠泽还晃悠着腿,乐呵呵地点评:“老婆子,别光使蛮劲儿,你这纸片子太薄,不经拍,得……”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陈逸凝猛地抬起头,眼神满是“屡战屡败”的憋屈和对老头子那副“悠闲得意”样的不爽。
尤其听到他还要“指点江山”,简直是火上浇油!
陈逸凝想也没想,顺手就把最后一张画片儿扔了过去:“让你得意!显摆你厉害是吧?欺负人!”
陶冠泽被砸了个正着:“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
他又惊又冤:“玩个游戏,怎么还带打人的?!”
“不玩了!”陈逸凝气呼呼地站起来,“没劲!”
陶冠泽一见这架势,立刻举手做投降状:“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你们玩,你们玩。”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陶冠泽揉着被砸疼的胸口,往门口走:“我去活动室下棋去!那玩意儿……安全!”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咬得又重又慢。
一旁的陶振赶紧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一张脸憋得通红。
陶乐迎眨巴着大眼睛,视线追随着爷爷匆匆溜走的背影,又转回来,落在气鼓鼓的奶奶身上。
她的小脑袋瓜彻底迷糊了:爷爷奶奶不是来教她“平常心”的吗?怎么自己倒先打起来了?
陶乐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平常心”,可太难懂了。
社区活动室里,几张磨得油光水滑的小方桌,就是家属院的这些老伙计们厮杀的“战场”。
陶冠泽一进门,就锁定了自己的老对手,退休矿工赵师傅。
老赵人长得精瘦,棋风极其刁钻,是这院子里屈指可数能跟陶冠泽杀得难解难分的主儿。
很快,老赵对面的那位就被杀得片甲不留,苦笑着摇头认输。
陶冠泽立刻踱过去,一屁股坐在还带着余温的板凳上:“来,咱俩杀一局。”
老赵乐呵呵地呷了口茶,点了点头。
可陶冠泽今天的运气已经在刚刚拍画片儿的时候用完了,到了棋盘这边,手风出奇的不顺,开局就失了先机,很快就败下阵来。
“嘿,老陶,今天这棋路可不像你啊。” 老赵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今天他一盘都没输,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得嘞,时候不早了,得回去给我那小孙子蒸蛋羹喽 。”
“哎,厨房里的活让女人们去做就是了,别走别走,再来一局。” 陶冠泽一个箭步上前,堵在了老赵面前。
老赵拗不过,只得无奈坐下。
第二盘,依旧是老赵稳操胜券。
这局结束,老赵是真要走了。
可陶冠泽自觉已然摸清了老赵的路数,眼看就能扳回一城,哪肯放人?
他连拉带拽,好话说尽,硬是把老赵又按回了棋盘边,开始了第三盘。
棋局刚至中盘,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老赵的儿子就来喊人了:“爸,饭都好了,该回家了。”
老赵一边应着,一边起身,同陶冠泽道:“得,我真得回去了。”
陶冠泽不愿意了,他一把拉住老赵的胳膊:“这盘正是关键时候,你这叫临阵脱逃,不行不行,必须下完,下完再走!”
老赵被拽得一个趔趄,急了,他脸一沉:“嘿!老陶你这人真是的,咱们封盘,明儿再来不一样么?”
陶冠泽不依不饶:“不行,你都赢两盘了,这盘眼瞅着就是我的胜局,你下完再走。”
老赵气极反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是不是输不起啊?”
“谁输不起了?这盘我肯定赢你!就一盘,下完这一盘,咱们就散了。” 陶冠泽嗓门也提了起来。
这一闹,整个活动室都静了下来。
下棋的忘了落子,看报的抬起了头,喝茶的端着杯子忘了喝,议论声嗡嗡响起。
有劝架的:“老陶,算了算了,明天再下!”
也有看热闹的:“赵师傅,这盘下完了呗,也不差这点儿了。”
老赵是真恼了,甩了甩胳膊:“撒开!再不放我喊人了啊!真没见过你这么犟的!”
两人一拉扯,棋盘猛地一晃,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活动室的管理员小刘闻声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哎哟喂,这是干嘛呢!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陶冠泽和赵师傅,一个死拉着不放,一个拼命想走,任凭小刘说到口感舌燥了,都还掰扯不开。
小刘清楚陶冠泽那股子犟脾气,赶紧推了推旁边一个小伙子:“快快,去小卖部给陶振打电话,就说他爸在活动室跟人干上了,让他赶紧来领人!”
陶振听完原委,撂下电话,来不及跟家里人说,立马回屋抄起备在抽屉里的那盒“红塔山”,一路小跑冲进活动室,挡在两人中间,一边用巧劲掰开父亲的手,一边跟赵师傅道歉:“赵叔,您消消气,真是对不住了。”
他掏出准备好的香烟,抽出一根,双手递过去,还把火柴划亮,稳稳地凑到老赵嘴边,给他点上。
陶振凑到老赵耳边,压低声音:“我爸这人,您还不知道吗?一辈子就这点爱好,棋瘾上来了,那是六亲不认,轴得很!”
之后,他话锋一转,音量提高,竖起大拇指,对着老赵就是一通发自肺腑的吹捧:“他回家可没少跟我念叨,说咱这矿上,论棋艺精深,论思路精巧,就数您赵师傅是这个!”
“说您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布局特别精巧,他得向您学习!今天肯定是跟您下得太投入,把您当‘棋圣’聂卫平了,舍不得放您走,这才耽误您回家吃饭了,真对不住啊。改天,改天我请您喝两盅,作为赔罪!”
这一番话,句句挠在老赵的痒处,让他的怒气散了大半,人也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老赵吸了一口烟,摆摆手:“行啦行啦,我也不是那么较真儿的人。”
“有这么个爸,你也不容易。”他拍了拍陶振的肩膀,瞪了一眼还气鼓鼓的陶冠泽,转身走了。
一场风波,在陶振的“糖衣炮弹”和超高情商下,烟消云散。
毕竟,陶冠泽那暴脾气,一点就炸,人还特犟,四处得罪人,导致陶振处理这种事儿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回家的路上,陶冠泽像只斗败的公鸡,闷着头,脚步拖沓,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进了家门,陶忠正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里的单田芳评书。
看见老爹这副霜打茄子蔫了吧唧的模样,再看看旁边一脸无奈的陶振,陶忠顿时像闻到腥味的猫,“噌”地坐直了身子,麻利地把收音机音量拧小,一脸八卦地问:“爸,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对啊……”
陶振看看陶冠泽,又好气又好笑,替老爷子回答道:“嗐,还能是什么事儿?让赵叔给干败了呗,连输两盘,第三盘眼瞅着要翻盘,结果人家要走,老爷子输红了眼,愣是拽着人家胳膊不让走。”
陶冠泽越过两个儿子,气鼓鼓地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
他抱起胳膊,脸扭向一边,胸口一起一伏,活脱脱像刚才输了不服气的陶乐迎。
陶忠一看老爹这憋屈样,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立马凑上去,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贱兮兮笑容,故意拱火:“爸,您说这赵叔也太不懂事了吧?赢了棋还不陪您老玩尽兴?”
陶冠泽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一听这话,简直像找到了知音,立马顺着竿子往上爬,气哼哼地附和:“就是,他一点棋品都没有,赢了就想脚底抹油地开溜,忒不讲究了!”
“噗嗤……” 正在旁边给双胞胎倒水喝的姜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电光火石间,姜禾福至心灵。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陶振,指了指椅子上气成河豚的老爷子,又指了指正缠着陈逸凝拍画片,一定要赢一次的陶乐迎,用口型无声地说:“根儿在这儿呢,妥妥的遗传!”
·
深秋,北城剧院的集训暂时告一段落了,陶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归心似箭。
想到家里那两个团子似的小侄女,她的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她一边叠着练功服,一边问同宿舍的姐妹:“北城有什么适合给小娃娃带的东西没?”
一个姐妹歪着头想了想:“要么就是点心,比如芸豆卷?甑儿糕这些?不过路上怕颠簸碎了。”
“要么就是买两件漂亮的小裙子?王府井百货大楼里的款式挺新的,小地方买不到,或者东四那边有些老字号布店,里面的童装料子料子摸上去那叫一个舒服,而且还是老师傅的手艺,小姑娘穿上准保水灵!”
话音刚落,传来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华姐。”
陶华闻声抬头,只见宫程拎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戏服站在门边:“你的戏服,我给你补好了。”
陶华立刻起身,将衣服接过来,看了看平整如新的袖口,道:“多谢。你补的真好,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宫程不仅是团里的台柱子,而且针线活还精细,人又好说话,剧团里不管谁的衣服破了,总爱找他。
陶华的这件戏服袖口有些开线,她便也请宫程帮了个忙。
宫程笑了笑,他扫了眼陶华身后摊开的行李箱,话题转得极其自然:“你想买童装?王府井和东四那片儿我常跑,各家铺子的布料门道也略知一二,好坏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我陪你去转转吧,也省得你不熟路,被那些能说会道的店家绕晕了。”
陶华暗自庆幸有他这位“行家”主动带路,但想到又要占用他的时间,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那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 宫程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我刚好要去那边配点丝线,顺路的事。”
既然是这样,陶华也就不再客气了。
第二天下午,宫程带着陶华七拐八绕,在一家挂着“瑞蚨祥绸布店分号”牌匾的老式门店前停下。
店铺内部挑高,如同小山般的各色布匹卷轴,按材质和花色分列在深褐色的高大木质货架上。
穿着藏蓝色统一制服的女售货员们,胸前别着小小的胸牌,站在柜台后面,或整理货品,或招呼着顾客。
第35章
宫程显然对这里熟稨得很,他轻车熟路地带着陶华绕过一排排高高的布料架,径直走向靠里侧的童装区。
这儿的柜台和挂架上琳琅满目,满是专为孩子们准备的冬装。
有带着虎头或兔子耳朵帽子的棉袄,有织着彩色条纹或卡通图案的厚毛衣、毛裤,有灯芯绒面的背带裤,还有各种花布罩衫。
陶华的目光在色彩缤纷的衣物间流连,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给宫程看:“你觉得这两件怎么样?”
那是两条挂在一起的连衣裙,一条粉的,一条大红的,缎子上有一层层蓬蓬的网纱,裙身上缀满了反光的亮片和圆润的白色小珍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款式确实十分洋气。
宫程仔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样子倒是挺打眼,上台表演行。”
他侧过头,靠近陶华耳侧,说话的气息吹得她耳朵尖儿有些发痒:“但日常穿,这种硬纱和化纤缎面,手感粗,不透气,孩子皮肤娇嫩,蹭着可能会红,甚至发痒。而且你看,”
他伸出手指虚点那些装饰:“这些亮片和珍珠,都是用最普通的单线钉上去的,一点儿不牢靠,小孩子好奇,抠几下就掉,容易误吞,不安全。洗一两次,恐怕就没型了。”
陶华觉得他说得在理,点点头:“你说得对,光好看了,不实用。”
她的目光又落在另外两件上,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那这两件呢?”
一件是温暖柔软的鹅黄色灯芯绒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镶着细腻的白色蕾丝花边,显得乖巧。
另一条是天蓝色的粗呢背心裙,款式简单,但胸前用彩线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童趣盎然。
宫程目光扫过,点点头:“嗯,这两件倒是不错。”
他朝柜台后一位戴着套袖的售货员笑了笑:“同志,麻烦您,能把这两条裙子,拿出来我们仔细看看吗?”
售货员把两条裙子拿出来,摊在柜台上。
宫程用指腹轻轻捻了捻布料,又仔细地翻过来查看内衬的针脚和接缝处。
料子是加厚的棉绒,柔软,吸汗,贴身穿也舒服。
走线也都压得密实均匀,还是双线缝纫,耐穿,洗多次也不容易开线变形。
他又轻轻拉了拉裙摆,布料回弹性也很好。
裙子“质检”这关是过了,宫程抬起头问售货员:“同志,这两条怎么卖?”
售货员报了价:“鹅黄灯芯绒的,四十八。天蓝呢子背心裙,四十五。”
这价钱确实不便宜。
可陶华对自家可爱的小侄女那是很舍得的,她正要掏钱,宫程却不着痕迹地轻轻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递过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只见他再次拿起那条鹅黄色的裙子,翻到领口内侧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指着那里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稍微有点凸起的小点:“同志,您看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线头没处理好,恐怕以后会开线。”
售货员凑过来,眯眼看了半天,嘀咕道:“哎哟,就这么一丁点,剪掉就行了嘛,不影响穿的。”
宫程顺着她的话接道:“是是是,剪掉是不影响。这料子和做工我们是真喜欢,一眼就看上了。”
“就是这点小地方稍微有点可惜了,不然真是完美。我们诚心要,一次买两条。您看,能不能向领导申请一下,给个实诚价?两条一起,抹个零头?以后我们剧团里同事给小孩买衣服,我都介绍到您这儿来。”
他又补充道:“我还会再配点丝线,肯定不会让您亏了的。”
售货员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行吧行吧,看你们诚心要,也是实在人,两条一起,算你们八十五块五!这可真是最低价了,再不能少了!”
陶华心中一喜,省了七块五,真不错。
她正要付钱,却见宫程已经动作利落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抽出钞票递给售货员:“开票吧,麻烦您给用好看点的袋子装一下,送人的。”
“哎,这怎么行!”陶华连忙按住他的手腕,“不能让你付钱。”
宫程侧过头看她,提议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下次排练完,请我吃碗隔壁胡同的卤煮火烧就行。听说那家味道特地道,我一直想去尝尝,一个人去又没意思。”
看着他那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眉眼和那带着点试探的笑容,陶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行,那说好了。”
但她还是坚持从自己钱包里拿出钱,塞到他手里:“一码归一码,这次必须我来。”
宫程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笑了笑,没再推辞,接过售货员包好的衣服拎在手里。
走出商场时,冬日的夕阳已经西斜。
宫程拎着购物袋,刻意放慢脚步配合着陶华的步伐。
一阵寒风吹来,陶华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手臂。
“冷吗?”宫程立刻询问,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帮她挡了一下风。
陶华抬头,恰巧看到冷风把他平日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乱了几分,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额前,瞬间打破了他略显严肃的老学究气质,透出几分难得的少年意气与不羁来。
·
第二日,陶华就风尘仆仆地从北城回了矿区。
同家里人打过招呼,她就立马打开行李,把那两件连衣裙拿了出来。
“哇!” 陶欣迎和陶乐迎同时爆发出惊喜的尖叫,围着陶华高兴得直转圈。
然而,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看上了那条鹅黄色灯芯绒的!
“我的!” 陶乐迎两只小胖手死死攥住了裙子的裙摆。
几乎同时,陶欣迎的手也精准地抓住了裙子的肩带:“我要这个!”
“我先看到的!”
“不是,我先选这个得!”
姐妹俩一人抓着裙子的一部分,互不相让。
姜禾赶紧上前打圆场:“别抢,别抢,两条裙子都好看的,你们要是都想要这条,那就轮流穿,一人穿一次的。”
“那我。”
“我先!”
劝说无效,两人反而因为母亲的介入抢得更凶了。
就在这一拉一扯中,悲剧发生了,陶乐迎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拽,手肘随着用力的动作向后扫过桌沿。
“哐当!”桌上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搪瓷杯应声而倒。
杯子里陶冠泽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像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精准无比地浇在了他刚摊开的报纸上,茶水迅速洇开,字迹瞬间模糊一片。
刚从里屋出来的陶振,恰好将这场混乱和最后的“惨案”尽收眼底。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鸡崽似的把还在互相撕扯的两个女儿强行分开。
“反了天了!”陶振气得声音都在抖。
他指着堂屋的一面墙,厉声道:“手牵手,靠墙站着去。”
姐妹俩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手勾在一起,慢吞吞地挪到墙根下。
陶振搬来一个小马扎,铁青着脸坐在姐妹俩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们。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陶乐迎又害怕又委屈,先扛不住了,“哇!” 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小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无所依凭的小树叶,看着可怜极了。
旁边的陶欣迎则死死咬着下嘴唇,倔强地把脸扭向一边,死死盯着墙角,就是不肯看爸爸。
陈逸凝、陶华和姜禾好几次想过去劝,都被陶冠泽制止了。
教育孩子的时候,全家人一定要统一“战线”才行。
过了好一会儿,陶振才沉声开口:“知道错了吗?”
陶乐迎抽抽噎噎,连忙点头,道:“知……知道了……呜呜……”
陶欣迎却依旧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陶振的火气“噌”得一下,蹿得更高了。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陶欣迎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了陶欣迎的小屁股上。
“哇啊——!” 陶欣迎再也忍不住,剧痛和委屈让她也放声大哭起来,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陶乐迎看到姐姐挨了打,哭声骤然拔高了一个八度,撕心裂肺地喊叫:“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呜呜呜……别打!”
她扑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姐姐前面,两只小手死死抱住陶振的大腿,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哭喊着哀求:“裙子给姐姐,我不要了,别打姐姐,呜呜呜……”
打归打,闹归闹,关键时刻,还是姐妹俩感情深啊。
陶乐迎哭得直打嗝,还不忘抽抽搭搭地追问一句:“呜……为、为什么打姐姐……不、不打我……呜……”
被打还能是什么好事么?这句天真的问话,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姜禾赶紧上前把哭成一团的两个女儿都搂进怀里安抚。
陶振也是心疼,他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小马扎上,声音缓和了许多:“好了,别哭了。都听着!”
姐妹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四只泪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爸爸。
“裙子虽然样式不同,但都一样好。”陶振指着那条被“冷落”的蓝色呢子裙,“你们俩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先穿一周鹅黄的。输的人,穿蓝色裙子。下次就换过来,听明白没有?”
陶欣迎和陶乐迎含着泪花,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爸爸,乖乖地点了点头。
小孩子不记仇,没过多久,双胞胎又亲亲热热地头挨着头,蹲在门口玩起了石子儿,好像刚才抢裙子抢到天翻地覆的不是她俩。
陶华看着俩人,真是哭笑不得。
她问坐在旁边的陈逸凝和陶冠泽:“她们一直这样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