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翻涌 谢璟低头吻上了喻青的唇。……
谢璟说到做到, 真的把公主带给了她。
周遭的暗淡,刚好可以掩饰住身形的差异。
公主坐在床沿,裙摆委地, 裙面上的精绣花纹被灯映出了流光。丹唇润泽, 长眉入鬓,额上还有金色的花钿。
这张面容完全没有任何瑕疵, 还是那样明丽生辉, 本来就是一模一样。
无论是画中、梦中、还是想象中的清嘉, 都无法和真正的人相媲美。喻青这才发觉,原来梦中的景象都很模糊, 还原不了公主的风采。
“……我不好, ”喻青滞涩地说, “我……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公主柔声道, “如果是你的话, 等多久都可以。不过,以后不要让我这样难受, 好不好?”
喻青觉得心都被揪起来了, 一时无措,竟然真的感到了愧疚。
公主道:“离我再近一点吧。”
喻青又靠近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细密的丝网缠住,无法自拔。
她想起谢廷琛的话,觉得谢璟确实很邪性, 如妖魅如艳鬼, 看他一眼都要被蛊惑了神智。
她用尽毕生的心力,艰难地将目光从谢璟的脸上扯下来,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喘上一口气。
但她很快又僵住了。
公主坐着, 她站着,公主轻轻地环抱住她的腰,依偎在她的怀中。他手臂的触感太过明显,额头也抵在喻青的身上。
喻青无处安放的手有些颤抖,最后只能轻轻搭在公主的脑后,掌心下还是如缎般的柔滑青丝,还有那冰凉的簪钗。
她哑声道:“殿下……”
公主说:“嗯。”
喻青太痛苦了,知道他是谁,可是完全抵抗不了。
“……你先松开我。别这样。”
公主顿了一下,仰起脸来,两侧的耳坠轻轻晃动。
“怎么了?”他问,“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是太好了。
好到让喻青觉得危险,再继续下去,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的喉咙动了动,说:“……能先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吗?”
公主愣了,她柔美的神色逐渐变化,最后又凝成了不解和复杂的面目。
“为什么,”谢璟说,“你不喜欢吗?”
当他恢复嗓音的一瞬间,喻青却又觉得呼吸一窒,直白地感知到,面前的公主首先是个男人。
喻青道:“殿下这般,究竟是何意?”
谢璟蹙了蹙眉,道:“你不是说想要做驸马吗?我也想做你的公主。”
“……”
谢璟有些失落。方才喻青一直痴痴地看着他,可是现在,却恢复了往日冷峻而清明的眼神。他的心起起落落太多次,又隐隐作痛。
喻青看着似嗔似怨的公主,实在是难以招架。
但眼下情况是一点都不正常。一个穿着女装的假公主,和她……这个鬼迷心窍的假夫君,在王府阴暗的寝室里上演浓情蜜意的桥段,太诡异了。
“我的意思是……很怀念过去的那些时光,”喻青道,“但不是想让殿下这样做……”
“是吗?但你方才心跳得好快。”谢璟道。他是在喻青怀中听到的。
喻青咬紧牙关,先避开他直白的目光。
“怎么不看我?”谢璟不依不饶道,“世子,我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呢?……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很想让你开心。”
喻青先前觉得,面对男子的倾慕,谢璟会被吓到。
现在谢璟向自己表诉心意,她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可怕的冲击。她回应不了也无可回应,现在有一种骑虎难下、进退维艰的感觉。
曾经面对清嘉的时候,纵然也是柔情似水,可是,远远不像现在这样晦暗难言。
她感觉身体中有某种沉寂已久的悸动复苏了,有生一来第一次涌入血液,把炽热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很害怕自己会被这陌生的东西掌控住,拼命地修复理智。
“殿下,您清醒一些,”喻青道,“今日是臣逾越了,本不该来……殿下往后别再这样了,这并非儿戏。”
谢璟已经被这若即若离的态度逼疯了。
“我是认真的!”谢璟道,“我们本来不就是夫妻吗?我们可以继续做的呀。”
喻青还记得谢璟眼中自己是个男人,再让他纠缠下去,对她来说真的成死结了。
谢璟这幅模样,这般性情,仔细一想……喜欢男人也说得过去?
她后退两步,道:“你我两名男子,怎能以夫妻而论……臣倾慕公主不假,但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此前也不知道殿下有断袖之癖……无福消受殿下的情谊。”
她说完便觉得不能留了,转身想逃离着暗香浮动的寝室,而谢璟站起身来,再次拉住了她。
“我不是断袖的,”谢璟急道,“我对男人绝无半分兴趣。别人不清楚,世子你总该……总该明白的。我一直都……爱慕世子。”
“那你怎么不是——”喻青突然愣了。
她一刹那领悟到了什么,而后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谢璟。
谢璟只是害怕再被误解,才这样急于澄清,眼看喻青要走,他哪能坐视不理?
但话一出口,顿觉自己是情急了,便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喻青看懂了。
她的胸口起伏几次,谢璟轻声道:“我一直,没有同你讲过……”
唯一的灯在他背后。
他没有发觉,阴影中,喻青的手正按上腰间的剑柄。
谢璟话说一半,突然发现喻青的目光十分可怕。他见过的,上次紧盯猎物一箭毙命时,就是这种眼神。
他立刻脊背发凉。
下一瞬,喻青抬手,剑刃扫出一道雪亮的光,直抵谢璟的喉咙。
“!”
谢璟眼瞳骤缩,被惊得一晃身,怔怔地看着喻青和面前的剑。
“你是怎么知道的?”喻青问道。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秘密会暴露于人前,方才还沸腾的血液瞬间就凝结成了冰。
这是她最大的逆鳞,最不可触碰的禁忌,她不允许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和安危被任何人撼动,不论是谁。谁侵犯了秘密,谁就侵犯了她的底线。
之前的恼火都是小打小闹了。现在她是带着杀意的。
谢璟感受到了,他颤抖道:“你……你想杀我?”
喻青厉声道:“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剑往前送了一分,谢璟颈间一凉,旋即是刺痛,已经被留下了一道血痕。
谢璟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惊变,在凛冽的气势中不自觉地眼眶发热。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不小心才知道的。那一次,你是在宫里,被人用药所害昏沉不醒,我想照顾你,所以就……看到了你的衣裳里面……”
喻青脸色雪白,道:“够了。”
谢璟抿紧嘴唇,一声不敢再出。
喻青看着谢璟,难以置信。方才的所有旖旎,此刻都消散殆尽。
原来谢璟知道了,而且还是那么早的时候。他一直隐瞒着,一直在戏耍她?亦或者把这个当作把柄?
她怎么能这样疏忽,竟然把自己的弱点送到别人手里?此刻她已经不敢想象谢璟到底是什么意图了。
剑尖有些许偏移,谢璟颈侧的伤口更长,血也染上了刃边。
喻青真的想杀他。谢璟闭了闭眼,哀恸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女子,所以要……”
喻青道:“住口。你无耻!”
原来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谢璟想。可是他……当时的确并非有意。而且事后也没有再碰过她身体任何一次。他只是默默地守在心里而已。
已经知道的事情,又怎能补救呢?
“……我是无耻,”谢璟绝望道,泪光把视线遮得一片模糊,“对不起,我确实早就知道了,一直处心积虑接近你。”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你母妃?你皇兄?”
谢璟道:“我谁都没告诉。”
再往前,剑就真的要扎进喉管了,见他咬死不认,喻青再一次扼住了他的脖颈。
“别以为是皇子我就不敢动你,”喻青冷冷道,“不管你透露给谁,我会一个一个清理掉。如果你要威胁我,也是痴心妄想。”
她突然感到手背一片温热,谢璟的眼泪如珠滚落,他表情痛苦,在他盈满水光的眼睛中,喻青又看到了自己陌生而严厉的面容。
她好似被泪水烫到了,惊怒也被冲刷掉了许多。
喻青松开手,指尖还沾了些血痕。她也有些迟疑,这无疑是谢璟的血。
谢璟的血?她的剑上、手上,竟然会沾上谢璟的血?公主的血?
她有一阵晕眩,缓缓地收敛了情绪,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控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得知过,她就像刺猬一样绽开了尖刺,想要保护自己。
谢璟现在还是清嘉的装扮,满眼都是委屈和难过。
“我真的谁也没告诉,我母亲和皇兄完全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我心悦于你,”谢璟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断袖,我从来都没解释过……这件事我怎么可能乱说。我知道有多重要,因为我以前和你一样,我都清楚!”
他上前一步,喻青惊疑未定,下意识地又用剑抵了上去。
谢璟只觉得无从辩解,无从诉说,恨不能把心剖出来。
如果喻青真想动手,那就能轻而易举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到了这个地步,反正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我也从没想过威胁你……算了,你杀了我吧。”
他带着必死的决心倾身而去,喻青一惊,连忙撤剑,怕谢璟撞上。
然后,她整个人被谢璟拥住。
谢璟低头吻上了喻青的唇。
……还以为她的唇也是冷的,竟然很温热和柔软。
他忘了刚才的许多酸楚,只觉得如在云端,片刻后才想,没觉得痛,剑呢?
喻青浑身僵硬,竟然没能推开谢璟。
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谢璟炽热的气息,而是他细微的颤抖。
他的脆弱,他的惶恐,都很清晰,一瞬间让她无法再伤害。
他就像一层柔软的绵密的丝绒,把她的锋芒全都包裹住了,挣不开斩不断。她只能一动不动,任凭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
第82章 引诱 “答应我吧,”他唤道,“夫君。……
喻青此生第一次和人如此亲密。
和她有肢体接触的人都不多, 遑论是抱作一团、气息交融。
谢璟的吻其实也没有深入,但仅仅是触碰着紧贴着,感受就如此强烈、深刻。
她身上凡是和谢璟接触的地方, 都不太对劲, 皮肤下的血肉又烧灼了起来。
同时她也在极力克制——谢璟整个人都有一种诱人的味道。并不是那层草木药材的清香,而是一种十分复杂、奇特的东西。
引得人想要沉浸其中, 想要得到更多。
谢璟想这么做很久很久了, 此前也没料到自己竟大胆至此, 敢强吻世子,勇气在世间称得上万里挑一。
他空寂许久的心终于充盈起来, 情伤也好、病痛也好、剑伤也好, 仅为了这一刻的欢愉, 做什么都值得。
他松开了喻青,缓缓分开, 然后垂下眼来看着她。
两人的呼吸心跳都还很急促。
喻青觉得自己脸上也在隐隐发烫, 此刻满心复杂,不知如何面对谢璟。
但谢璟脸上泪痕潸然, 长长的眼睫还是湿润的。
方才那种固执且不顾一切的炽热褪去后, 他又变得怯生生的,喻青心想刚才连剑都撞的是谁?
“信我一次吧,求求你了,”谢璟小声道,“我不会再骗你。”
他小心地握住喻青那只正执剑的手, 覆在她手背上的还是曾经熟悉的微凉触感。
然后, 他拉起喻青的手,把已经垂落的剑又重新举起来,再轻轻地把自己的侧脸搭在剑上, 让剑刃再次贴上自己的颈侧。
谢璟道:“你还想杀了我吗?要是你还想的话……”
他眼中又聚起了水汽。
看他这架势,俨然一不小心就要再哭一场。喻青哪里能杀得了,眼下连狠话都不敢再说了。
堂堂禁卫统领,手一时发软,要不是被谢璟带着,她根本举不起来剑。
谢璟站起来比她高出不少,明显不能再同公主混为一谈,可那张脸依然是属于妻子的脸,看着他离剑这么近,喻青都有点害怕了。
“……我不动你,”喻青哑声道,“你先……你先擦擦眼泪。”
谢璟的表情一瞬间明亮了。
他没有松开,反而又把她给搂住,还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道:“你真好。”
喻青真的要受不了了。谢璟怎么……怎么这样?
她本来是该提防谢璟、怀疑谢璟的,毕竟他向来不诚实,谎话都数不过来,身份又非同小可。可他又怎么能这样可怜、这样婉转?
谢璟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呢?不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喜欢。
喻青一直很疑惑,一个人怎么能长出这样一张脸来,是男是女都漂亮。性格又这么……惹人怜爱,又会撒娇又会示好。笑起来好看,哭起来好像更好看,简直就叫人肝肠寸断。
她早就发现谢璟不一般了。只要他在场,她的视线就不自觉地偏过去,甚至连说话都会无意识地听,所以从前谢璟在北宸司时,她做事比现在慢了好几分。
这种吸引力太可怕,别人也会这样,还是就她自己?喻青不知道。
“……你先让开,我收剑。”
谢璟在这挡着她的手,她都没法归剑入鞘。等她将剑收好,谢璟还是一眨不眨,好像期待着她的答案。
“……”喻青叹道,“我喜欢。但是——”
“但是”才一出口,谢璟的脸色就从喜悦飞速变成了失落,喻青一阵无奈。
“但是你先让我冷静一下,”她说,“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喜欢的是清嘉公主,公主其实就是谢璟。
但她所习惯的是生活在自家宅院中那个柔弱、沉静的清嘉,面对她喻青什么都不用顾忌。可谢璟毕竟是个王爷,万一他兄长以后真的继承大统,那他必定更加显赫。
两人这样的身份,如何相处?如何维系?哪里还能像曾经一样误打误撞结为连理?她给不了谢璟什么承诺的。
喻青需要好好权衡轻重,但谢璟在这,她总觉得心绪更乱。
而且,她也很难接受自己女子身份被发现的事,现在看起来平静,其实她还在默默消化。
除了最亲近的家人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她从来也没有展现过作为女子的形貌。让自己最本真、最诚实的样子被另外的人看到,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做不到。
“……谢璟,”喻青缓缓道,“我是没办法像你一样恢复原身的。注定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陪在你的身边。你首先要知道这个事实。我们不可能重新成为夫妻的。”
谢璟道:“我知道。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你什么都不用做的!我不会妨碍你的。”
喻青顿了一下。
谢璟听到她开口说一句喜欢,心就已经化成了水,觉得这就是美梦成真。
自从和喻青决裂之后,他好像就没真正地开怀过,总是在伤心,总是很难受。
现在他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生机,只要能得到她的心,他什么都无所谓。
喻青不需要有任何改变。只要是喻青喜欢的,谢璟可以为她做到。
“……要是你觉得会有影响,那我们就私下里在一起,不让任何人看到,表面上我们可以毫无关系,”谢璟道,“对于你的身份,我也绝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我可以发誓!”
谢璟举起了手:“如果我对外说了,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喻青一怔。
其实她无心迫使谢璟做什么事,但谢璟这么热切、坚决,让她连拒绝都有些犹豫。
谢璟想了想,觉得这个誓言太轻。毕竟一模一样的说法都不知被多少人说过了,而撕毁誓言的不知凡几,都不算数了。
他于是重新发了个狠毒的:“如果违背誓言,我宁愿毁容。”
喻青:“……”
这还真是一个极致的誓言。
别说是谢璟了,她自己都觉得不至于。
“……不要乱说,”喻青冷静道,“这种话别拿来发誓。”
谢璟:“……”
喻青觉得就算谢璟背叛自己,这张脸也得留着,不然岂不对她是双重损失?
谢璟乖乖道:“那我再换一个。如果违背,就让我被蛇咬,身上爬满虫子。”
他自己说完,被自己瘆得寒毛直竖,简直不敢细想。
喻青:“……”
她叹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相信了。”
“我也知道你喜欢公主,”谢璟道,“我可以就用公主的样子来见你呀。我也喜欢公主和驸马,我觉得很好。”
喻青沉默了,感觉谢璟又有点疯,他的意思难道是就像今日一般?
“……这样吧,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我还做你的妻子,我们就在这里做夫妻。你觉得怎么样?”
喻青:“……”
她刚想说荒唐,可是略一思索,又觉得……挺吸引人的,话没出口,心开始乱跳起来。
谢璟的提议有点可怕。这地方就像一个秘密的存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他们就像从前那样,继续在一起如胶似漆,做一对恩爱眷侣吗?
这能长久吗?
喻青的理智和冲动又打起了架。
每天有个公主在等自己,谁能拒绝?想起今日公主的柔声细语,还有……那个吻,感觉就有点气血翻涌。
“……答应我吧,”见喻青犹豫,谢璟继续道,“你想见我的话,随时都来,提前告诉我,我就准备好。你多来看看我,可以吗?我们在外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在这里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他柔声道:“驸马。你说呢?”
他变换了一下声线,喻青一瞬间浑身发麻。
谢璟轻轻柔柔地搂住了喻青,然后蹭着她的肩,她的脸。
“答应我吧,”他唤道,“夫君。”
喻青:“……”
“你不怜惜我了吗?”公主说,“我每天都想你想得好辛苦,你就心疼我一下吧。”
喻青喘不过气了,她说:“……好。”
谢璟笑了。
“其实去侯府也行,我也好想我的院子呢,”公主道,“可是你府上家兵家将好多,我又没法溜进去找你,被人抓起来就不好了……”
喻青艰难地想,这到底是干什么呢,偷情么……
她真是被撩拨得心旌摇曳。谢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苍天派来考验她的妖精吗?
“那……就在王府吧。”喻青说。
谢璟捧起她的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咱们说好了哦。”
喻青一阵恍惚。
这妻子真是……太黏人了。
谢璟说:“现在好晚了,我去收拾一下。”
他来到一旁的桌前,拆卸发髻和饰品,喻青看着他取下那对晃动的耳坠,便想起他耳垂上小小的孔痕,一时又有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想亲手去摘一下耳坠。
谢璟洗净了脸,虽然没有妆饰,但也毫不陌生、违和,看起来依旧没太大区别,他吹熄了镜前的灯,又回到床边。
“你要在我这留下来吗?”他轻声细语地问,“回你府上,还有好远呢。来回折腾,多累啊。”
就在这时,床前的灯忽地暗了。已经燃了好久,终于自行熄灭。
喻青:“……”
她在一片黑暗中竟然有点心慌,一时想立刻起身离开,然而谢璟又小声道:“你在这里睡,我去别的地方。”
喻青心想,罢了。
她道:“你过来吧。大晚上别乱走了。”
王府的床自然也宽敞得很,她感到谢璟就在旁边,不过两人几乎挨不到。喻青松了口气,但是又隐隐有些空落。
喻青闭了闭眼,却没有睡意,满心都是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有身边的人。
谢璟突然道:“不对,明日……今日有朝会。”
喻青:“……”
谢璟:“……”
两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根本没人想到朝会这件事。眼见都四更天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喻青心想自己看来还得回侯府,这没有朝服。但谢璟听起来更加不安:“不行,今天万一问户部的事呢?我没有进度,怎么办?”
喻青:“……”
自从去了户部,谢璟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朝会上也当花瓶了,折子也得写,问的话也要对答如流,然而他这两天为了喻青茶饭不思的,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事没做。
喻青心想这主要还是上朝上得少,习惯了就不用准备了,慢慢地会发现也有不少人上朝就跟梦游似的,充个数而已。再说现在皇帝五天听一次,没准上次听了下次就忘了。
她想安慰一下,但谢璟很快道:“别去了,咱们都告假吧。我不想那么早起……”
喻青:“……行吧。”
景王殿下出去,跟院外值夜的侍卫说了一声,一会儿去宫里替他告假,顺便替宣北侯世子也告假,并表示天亮了也不要来叫他。
然后他又回来,终于平稳地又躺下了。
喻青一时啼笑皆非,这么一打岔,好像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她这一整天下来,魂不守舍,晚上又熬了快一夜,最后就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沉浸能让她安神的香料中。
第83章 猜忌 她竟然跟谢璟同床共枕?……
一个多时辰后, 皇宫。
百官已经列队站齐,等待圣驾。
瑞王身着朝服,自偏殿进入大殿, 正欲行至首位, 抬头一瞥,发现谢璟不在——平时他往那一站, 鹤立鸡群, 一眼就能看见了。
“景王人呢?”他首先向身侧的御前太监问了句。
“景王殿下今日身体抱恙, 告假了。”
谢璟的身子好像总好不利索似的,自从上次旧状发作, 谢廷昭也担心, 留了太医在王府照看。现在也不知他又有哪不舒服, 心想得了空去王府问问。
结果往远处一望,另一侧列队上首处亦有个明晃晃的空位。
谢廷昭隐隐感觉不妙。
他缓缓转头, 旁边太监察言观色, 不等他问,便道:“大统领今日也告假了。”
瑞王:“……”
他咬了咬牙。很难相信这是巧合。
两人不是断绝关系了吗?这转眼就又勾搭上了?
据说喻青有意同他划清界限, 且终于想开了不再排斥续弦。这喻青的心志也不坚定啊!
从朝会上下来, 他去细细盘问一番,从宫人那得知,确认今早是景王府的人过来一趟,一起给两人告假的。
瑞王听了,深沉地端起茶盏, 喝了一口。
旁边的太监忙道:“哎呦殿下, 这茶还没来得及给您倒上呐。”
瑞王:“……”
·
由于昼夜颠倒的缘故,喻青也睡不了太久,约莫两个时辰多就转醒了, 隐约感到天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房间。
她猛地坐起身,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昨夜种种。
她竟然跟谢璟同床共枕?
虽然之前也陪伴公主就寝过,但那不一样。她想不到,自己怎么就到一个王爷的府上,跟他在他的寝居睡了一夜,还能睡着。
谢璟说不定是给她下蛊了。她都不知道昨晚是怎么答应的。
她方才的动作有些大,旁边的人动了动,把头埋得低了一点,喻青看着他披散的长发,心情相当怪异。
昨夜两人也没换寝衣,匆忙歇息,她穿的还是正常的衣装,和衣而卧。
而谢璟,身上还是昨晚公主的衣裙,露出来的那只手,袖口上还有镂花的纹饰。
她醒来时,发觉身边有个活物,都惊了一下。结果谢璟好似完全不设防一般,依旧在安睡。
喻青若有异心,无声无息地就可以对他动手。
难道认定了自己不会害他吗?
谢璟眼睛动了动,蹙起眉来,方才应当没睡实,现在还是醒了。
喻青立刻避开视线。
谢璟抬起头,看到她,道:“什么时辰了?”
喻青道:“我也不知,刚醒。”
日光从窗外透进来,屋内宽敞明亮,和昨晚的晦暗、隐秘截然不同。
这种毫无遮掩的感觉,反而让喻青觉得不太自在,她道:“我先回府了。”
谢璟其实没有睡够,也没有和喻青待够,他撑起身来,道:“这么早吗,你要用早膳吗?”
喻青心想,现在都日上三竿了。
她也不准备用早膳,除了谢璟之外谁也不想见——夜闯景王府,第二天从王爷的卧房里出来,实在是很不光彩。
谢璟眨眨眼睛,敏锐地察觉到喻青的意思。
晚上是晚上,平日是平日,天黑了关起门来可以是公主和驸马,但是白天她和谢璟还是没什么关系。
他稍微有一点小失落,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现在这样,也是他千方百计争取到的,已经十分满足了。
喻青原本可能是喜欢女人的,现在都愿意接受他,说明他在喻青心里还是有地位的。
这么一想,他就看开了,觉得只要时日长了,感情深了,有朝一日兴许就能得到名分了呢?
“那好吧……我送你。”谢璟道。
喻青道:“你还是接着睡吧。”
主要是谢璟现在还穿着不大寻常的衣服,哪能光天化日地出门。
她瞥到谢璟颈侧的那道伤口,现在已经结痂,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明显。
喻青多嘴问了一句:“你的伤,还疼吗?”
谢璟闻言,连连点头。
喻青:“……”
最多也就是擦破了皮,正常人不应该说早就好了、不痛了么?
但是谢璟说痛,喻青只得道:“回头找个大夫,给你上些药……别沾水,该留疤了。”
谢璟道:“嗯,我这有太医呢。”
喻青突然想起,段知睿提过,谢璟风寒之后,太医一直常驻景王府。
她道:“前段时日你的病是怎么回事?似乎拖了很久,有两次朝会都没去。”
谢璟一怔,心想喻青还记得他哪次朝会不在。
当时喻青也没有探过病,也没有传过话,冬漓和段知睿先后去问,都没成功把宣北侯世子打动,他还挺难过的。
后来又听说喻青跟新公主在北宸司,更是心急火燎。
其实喻青不仅跟公主没关系,而且还有在关心他。
就算是随口一提,那他的心情也顿时舒畅了。
“哦,没什么事,”谢璟道,“上次其实也是折子没写完。”
喻青:“……”
她也不知如何评价。说他不上心,他还非得把折子写得精彩绝伦,事情理得井井有条;说他上心,他要是没办好,干脆连去都不去了。
知道他没什么事就行。上次在北宸司那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也是很逼真了。
不过,落个水而已,想严重都难,兴许真是碰瓷谢廷琛吧。
她亦隐约察觉到了瑞王的动向。
当初谢廷琛往她这里推荐的几个人,就是出身于拥护他的世家,他们近来都不大安稳,恐怕是家族中有些风声。瑞王大概已经开始下手了。
世家根深蒂固,彼此攀附,想一口气治理并不容易,还要提防这些人结盟反扑。
党争之事,喻青心知也不好向谢璟多问,便没再提。
她起身,临走时却有些纠结——像昨夜那样翻墙出去,总觉得太偷偷摸摸,真成偷情了。而且这青天白日的,也不似晚上那样掩人耳目。
她回头问了问谢璟:“……你们王府有没有人少的门?”
谢璟本想说从哪走都行,都是自己人,但转念一想,对喻青来说,确实不够安心,于是他道:“让段知睿带你走吧,可以从偏门出去。”
“……”喻青,“算了。你告诉我路线就行。”
段知睿和她也算同僚,她的脸面并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她出门前,谢璟坐在床上,突然问了一句,小声道:“你今晚还会来吗?”
喻青心想这还能天天来?多少让她也睡个好觉吧。
她道:“不来了。”
谢璟的眼睛垂了下来,又道:“那你……下次过来,要告诉我啊。”
喻青道:“……嗯。”
谢璟心想,下次他要抓住晚上的机会,好好发挥一下,还是那时候说话管用,一求喻青就会听。
喻青刚离开,他就已经想她了。
喻青在时,他就欣喜,喻青不在,他就寂寞。他希望喻青永远都这样心软,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
昨夜谢璟没有在院中留人,眼下也是空荡的,喻青出了院落,还没抄小径离去,迎面就撞上了段知睿。
喻青:“……”
段知睿初见她,大惊失色,随即意识到什么,竟然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笑容,还抬手对她打了个招呼:“世子,您来了。”
喻青:“……段将军好。”
她也不知道段知睿为何笑容如此灿烂,自顾自地一阵心虚,一刻不停地出了王府,几乎施展出了幻影般的轻功。
回到自己家,喻青一口气还没彻底舒出来,推门一看,绮影在她的屋里,幽幽地抬起了头。
喻青:“……”
她意识到,自己昨晚确实没带脑子。被谢璟迷得七荤八素,这就是对她的惩罚。
下次她绝对当晚就走,不能留到白天。
……她怎么好像已经默认有下次了?
“……清早看你没动静,怕你误了朝,就进来叫一叫,谁知你人也不在,朝服也没穿走,”绮影道,“我记得你昨晚早早就睡了呀。”
喻青尴尬地摸摸鼻子,她说:“昨夜我临时有点事。”
绮影道:“你在哪睡的?”
喻青偏移了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道:“朝会我已经告过假了。”
绮影叹道:“是啊。我担心被圣上怪罪,特地让家仆赶在朝会前去说一声,结果人家宫人回我,先前已有人替世子请过了。”
喻青扶额。
她一步错步步错。不仅被谢璟留下来,还听他的一起缺席,怎么否认都是欲盖弥彰。
绮影低声道:“你……是不是跟那位殿下在一起呢?”
她先前从没跟喻青谈过谢璟的事,知道喻青心里不好受,一直回避着。
但是,一旦涉及到和九殿下相关的事,喻青的表现就很明显。
昨晚她一直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绮影就隐隐觉出了不对。但她万万没想到,一早过来喻青人影都不见了!
当初还记得公主半夜来叫人,喻青当晚就陪人家睡在了雯华苑,第二天也是把她吓了一跳。
还真是……如出一辙。
喻青败下阵来,道:“先别说了……都是意外。”
她自己说完都觉得脸红——意思是她意外地从家里出去,一不小心就到了景王府,阴差阳错地进了人家的闺房……卧房,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过了一夜?
“唉,”绮影叹道,“罢了,下次至少跟我说一声。”
她心想也不怪喻青。
怪那景王手段太多,青儿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不过她相信喻青心里有数的。
这么多年喻青没有别人,自从“公主”走后,难见笑颜。只要喻青开心些,陪他玩玩也未尝不可。不过,那到底不是一般人,往后还须提醒喻青多加小心。
喻青从未体会到这种类似被捉奸见双的羞愧,差点就想说,没有下次了。
然而等绮影走了,她也没能开口,昨晚她……确实答应了谢璟。
没办法,他穿着公主的衣服,化着公主的妆容,还戴了耳坠,还哭了。
喻青一想到昨晚那般情形再现,就觉得胆战心惊,心惊完了,又是心痒。
想起他颈侧的伤疤,想起他婉转的低语,想起他今天早上沉静的睡相。
其实喻青不见到他的话,倒是能够堪堪保持清醒。但是在他那幽暗的房中,灯火摇曳,她就像被控制了心神一般。
现在想来,也觉得很不安。
甚至,他还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而喻青没有进一步拷问他什么。她心里没底,也没告诉绮影这件事。
谢璟真的不曾向别人说过?瑞王和容妃一度对自己过分关注,很奇怪。今天还有段知睿的微笑,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
喻青神色阴晴不定,最终把脸埋在掌心,皱眉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相信他了吗?
脑海中谢璟含笑的目光,变得幽深而不可捉摸。那是一株带毒的花,越艳丽就越致命。
第84章 幽会 色授魂与,心猿意马。
当日晚些时候, 段知睿去了趟观澜殿,面见瑞王。
瑞王欲言又止,段知睿心领神会, 道:“和好了, 和好了。今日臣亲眼瞧见世子从房间里出来的,错不了。”
“……”瑞王怒道, “没问你这个!”
段知睿摸了摸头。
瑞王额角青筋直跳, 摆摆手, 问起最近暗卫眼线收集到的世家动向。等段知睿汇报完,即将告退, 瑞王又把他叫住了。
“今日, 你是什么时辰看到喻青出来的?”瑞王冷静道。
段知睿犹豫一下, 心道,真说了您又不乐意。
但瑞王眯着眼睛看他, 段知睿只好如实相告:“这个, 也快晌午了吧……”
谢廷昭脸色一青。
这到底是厮混了多久?
·
户部院署。
闻旭道:“殿下?”
谢璟看着文书,没有反应。
闻旭又叫了一遍, 谢璟惊觉, 抬头朝尚书大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闻旭硬是被他闪了一下。
“上回说的草案,可写完了?”
谢璟微笑道:“还没有。等写完就拿给大人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这王爷在户部就没怎么笑过。
平时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看公文写策论时都是愁眉不展,偶尔闲暇也仿佛在伤春悲秋。今日整个人的面貌竟然焕然一新, 直叫人啧啧称奇。
闻旭心想, 难道是终于打通了关窍,开始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写起折子下笔如有神了?
过会儿谢璟起身离开,他过去瞟了一眼, 一时无言。
景王的纸面上还是空空如也。
但是旁边的草纸上好几首小诗,什么“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云云。看笔迹,写得时候心情还十分愉悦。
“……”
闻尚书心道,还真是年轻啊。
·
谢璟昨晚和喻青共度一夜,简直是一扫往日阴霾,就像久旱逢甘霖,蔫了许久的花又水灵灵地绽开起来。
虽然有半宿都是他独守空房,后来还被剑划了一道口子,今日喻青也早早走了。但这都不重要。反正喻青心里有他。
下次还可以吻她吗?他心想。
喻青说过今晚不会来,谢璟既已知道了,当日也没有很焦灼。
他从第二日开始等喻青的消息,然而直到晚上,也没有收到只言片语。第三日,亦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谢璟着急了,心想喻青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来找他?
·
喻青足有两三日都在自我反思。
白日她觉得,还是同谢璟斩断关系为妙。想起谢璟手里握着她的死穴,又深觉忌惮。
结果每每到了睡前,她就开始……想念公主了。
王府里会有个人等她,只要她想去,就可以去,只要她想见,就可以见,这无疑是个天大的诱惑。
像一个无底洞一样,那么幽深,但一旦知道里面满是珍宝,就算冒险也想去一探究竟。
很隐秘,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别人知道。她可以做他的驸马……他还说过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都有什么事?
脑子里满是谢璟的花言巧语,喻青心想,镇定一点。
事实是,镇定不了一点。
她没有再同谢璟碰过面,但是在北宸司当值时,思绪又常常飘到王府。
有一日晚上,她跟着换班的禁卫,来到玄武大街,看着那座华丽的府邸,又有一种想要进去的冲动。
谢璟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对她来说分明是种折磨。
不开口就见不了面,想见面就要主动开口。
她要怎么提呢?派人去一趟王府,跟他传个话?还是当面去找他,说想见公主?
无论怎样,都显得她……很主动。而且,如果真的说了,谢璟就一定能为她准备吗?如果他因事回绝,那岂不更难为情?
喻青觉得,约定一个口令或者暗语会好些。
不对,其实就不该随意碰面,应当固定下来,如朝会一般几日一见,那不就省去了许多麻烦么?
喻青在谢璟那,莫名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动也动不得他,还总被他牵着走,想必谢璟也发现了。
就算喻青睡在他枕侧,他都毫不担心。
喻青觉得自己越按捺不住,越会助长谢璟的气焰,于是她就强忍了几日。
忍来忍去又觉得,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从前她对谢璟都很随性的,现在怎么反而怕了他了?直接去找他,告诉他晚上好好等着,不行么?
正思索着,外面人报:“景王殿下来了。”
喻青手下笔尖一顿,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只见谢璟走了进来。
谢璟以前在北宸司留了那么多字画器具,还真是大有用处,每次过来,只带走一件,几个月都未必能搬空。
上次喻青想着让他一次全带走,干净利索,现在却也不欲催他了。
谢璟随便指了件器具,让侍卫去拿,却一直朝喻青的方向瞥。
他那侍卫麻利地搬上东西,一刻不多留,转身便走,顺便还把门给关上了。
喻青:“……”真是训练有素。
谢璟立刻过来,喻青轻咳一声,道:“殿下还有事?”
谢璟道:“嗯……我带了点心给你。”
喻青道:“放那吧。”
“上次你都没有尝到,”谢璟道,“这次的也不错,你多少尝尝吧。”
其实喻青吃了一块,不过她没有否认,就是淡淡地点头:“行。”
谢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还是站在对面,直直地盯着她。
喻青受不了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差一点就要开口了,然而谢璟却先小声道:“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来找我?”
喻青松了一口气。
她道:“这几日事多。”
谢璟道:“那,统领何时有空呢?”
喻青道:“……明日吧。”
谢璟想了想,又商量道:“可是若明日晚上你来,隔天就又赶上朝会了,多不方便。要不……今晚如何?”
喻青佯装思索,道:“也可。”
谢璟笑意盈盈:“好。”
喻青被他笑得有点耳根发热,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别人若听见大概很迷惑……谁能想到一个统领和一个王爷,讨论的事宜其实是幽会呢?
·
她比上回到王府早了许多,也更加轻车熟路。
站在门口,她自认为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因为这几天没少想谢璟那晚的模样,所以应当已经习惯了,起码基本的定力是有的,不至于和上次一样见了他就丢了魂似的。
但她一开门见到谢璟,发现自己错了。
谢璟怎么可能连续两次都做相似的打扮,他必然是换着花样来的。
上一次明艳动人,这次他就穿着恬淡的衣装,长发挽着,斜插着玉簪,清丽婉约,整个人犹如一朵出水的小白莲。
喻青:“……”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公主近在咫尺了。
公主柔情似水地对她笑了笑,道:“你想我吗?”
喻青道:“想。”
她说完后,觉得后悔,又被谢璟给拿捏住了。
其次,如果说“不想”的话,公主会不会含嗔带怨地看着她呢?那样也……挺好的。
公主道:“我也想驸马。”
容貌明明没变化,谢璟偏偏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风格和气质。
他这次其实也没有太多妆饰,单看脸,和平时很相似,喻青看着他,一会儿觉得是谢璟,一会儿又觉得是温温柔柔的清嘉,完全混淆了边界。
从前在侯府里,清嘉日常也常做类似的打扮,喻青不知有多怀念。
“今夜你来得比上次早,”公主道,“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呢。你想听琴吗?我弹给你听吧。”
公主这次还准备了琴。喻青当然也拒绝不了。
谢璟弹琴十分拿手,应当从小由宫廷乐师教习的,和名家相比都不落下风。只消轻轻拨动几下弦,便能听出绝非俗流。
琴音悦耳,面容静美,喻青不仅听得如痴如醉,也看得如痴如醉。
她想,这样好的技法,在这昏暗的屋中弹奏未免太可惜,就算他在金銮殿上弹都不过分。转念又觉得,这是独属于自己的,不想分享给任何人。
到了尾声,公主却不看琴了,反而抬起头来,看着她。
直到这首曲子谈完,公主幽幽道:“驸马,你有在听么?”
喻青怔了怔,道:“在听啊。”
“是吗?”公主道,“可你好像一直在看我,你听得一定不认真。”
喻青哑口无言。她确实没有全神贯注地听曲就是了。
“我弹得如何?”公主又问道。
喻青道:“无人能及。”
她以为这么说,公主会笑,然而公主却不大满意,道:“可是,上次我还听你夸别人呢。你说,从未听过那么好的曲子。”
喻青茫然,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想这是他在随性发挥么?
公主提醒道:“南月。”
“……”喻青心道,人家吹的不是笙吗?跟他这也不是一件东西啊,这怎么能怪她说错话?
“反正你是我的驸马,”公主道,“你不要去夸别的公主,我会伤心的。你答应我。”
这就和清嘉不一样了,清嘉以前根本没有这么无理取闹。
喻青只得道:“……好,我不夸别人了。”
公主轻轻地笑了,招了招手,喻青走过去,公主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我在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真的信了?”公主柔声道,“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你以前说过,你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绝无他心,我都记得。”
喻青:“……”
她的心跳又快了许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最终只能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从自己的侧脸上放下来。
公主又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腰带,喻青呼吸一滞,然而公主去拿的却是她腰间的香囊。
“你怎么不戴我给你的?”
喻青没有说出实情,公主的遗物太宝贵,自己并不舍得佩戴。她道:“以前的旧了。”
公主:“好吧,那我送你一个新的,好不好?”
每当他这么问,喻青的答案除了好,就没别的。
他真的变出了一枚小香囊,把原本的解了下来,然后认认真真地给喻青系上了新的。
喻青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和低垂的眼睫,此刻突然感到一阵罪恶。
……确实不一样了。
从前她对公主,是欣赏,是爱护,满心坦荡,所有的心声都不惧让对方听到。
但现在,面对谢璟,同样是这么一张脸,却有幽微的心绪慢慢攀升。
她刚才其实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自己都没意识到看了那么久,她脑海里都是上次那个亲吻,她想要再尝一次令人沉醉的味道。
她对谢璟是存在欲望的。喻青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
谢璟上次说什么了?说,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是真的么……
谢璟系好了香囊,抬眼时也不由得一愣,喉咙动了动。
喻青正直直地看着他,从前喻青固然也总是看着他,他习惯并且享受那时时围绕在身边的目光,但原本那目光都是清澈的、明亮的,现在竟然……有些幽深。
谢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下一刻喻青伸手抚上他的脸。
然后,摸上了他的耳垂。
谢璟脑子里轰隆一声,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全是喻青指尖的触感。
“殿下今天没有带耳饰么?”喻青道。
谢璟道:“……没有。在桌下的盒子里……”
幸好现在不做公主了,首饰没有之前那么多。不然喻青还真不好挑,从前公主那些东西她就总看得眼花缭乱。
她找了一对耳坠,回来时,谢璟要接过来,喻青没有给。
“我帮殿下戴吧,”她说,“殿下又看不到。”
谢璟:“……”
喻青从前也没有给旁人戴过的经验,所以她格外小心,怕这尖锐的东西不小心刺到他,她也看不太清他耳上的孔痕,可能是灯光不够明朗,或者是她有些目眩。总之她花了许久,才缓缓地穿了进去。
本就是敏感的地方,又被人细细揉捏半晌,谢璟甚至有些发抖,不仅面色凝固,连呼吸都急促可闻。
喻青转而去摸他另一侧的耳垂时,谢璟忍不住,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谢璟的声音也变了,然后他艰难地说,“……不,你快一点。”
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这种神色让喻青的喉咙一阵干涩,好像也烧起了火。
来都来了,她心想。
来之前纠结了那么久,走一趟的路程也不近,总不能白费。在这里被他勾得神魂颠倒好几次,上次还让绮影知道了,反正她也没什么颜面可言了。
干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她一只手扳过谢璟的脸,然后直接吻了上去,那枚未来得及戴上的小小耳坠,也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她一直想吻的是清嘉的额头,现在,吻的却也不是那里。
色授魂与,心猿意马。这种滋味她尝到了。
心跳杂乱,分不清谁是谁的。
再好的酒都没有这样沁人心脾,喻青此刻几乎有了醉意。
她搭在谢璟肩上的手越来越紧,谢璟感觉到痛,发不出声音,这次的吻是深入的,于是也只能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腕。
第85章 渴求 英雄难过美人关。
等到分开, 两个人都脸色潮红。
喻青定了定神,还没说什么,谢璟已经双手掩面, 剧烈地喘息起来。
谢璟艰难道:“……你也, 太……”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都快被喻青的直接给折磨疯了, 所以都忘了喘气, 到最后眼前直发黑。
“你也太用力了。”最后他说。
喻青:“……”
一瞬间她心想, 还真是够娇气的。
“殿下不是说,臣对你做什么都行吗?”喻青轻声道。
谢璟好不容易平缓过来的气息又乱了, 他闭了闭眼, 攀住喻青的手臂, 又吻了过来。
喻青搂着他,又渐渐地抚上他的后脑, 去摸他那柔顺的发丝, 然后把他往自己这边压。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说得不错。
上一次是浅触即止的吻, 这一次就吻得这么深这么久, 到了下一次会发生什么呢?喻青也不知道。
她总是在伪装,在压抑,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和谢璟相拥的时候,仿佛短暂地抛却了重重枷锁,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从前喻青也会向往寻常夫妻那种相知相伴的温情, 不过她并不理解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现在她理解了,如果都面对的是这种动人心扉的诱惑,那确实会为情而疯魔。
她自己之前还是太傲慢了些, 非要自己体验过,才能够懂得。
一次不够,想要更多次;一刻太短暂,想要永无尽头。
不过,夜晚毕竟总要过去,天很快就会亮。
正因如此,见面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急切、紧迫,不想浪费这可贵的机会。
谢璟这个提议还真是不一般,他懂得如何利用人心的贪婪,让人欲罢不能。
喻青加入了这场戏局,不知道怎么收场,不知道何时结束,这种悬而未决、超出控制的事情一向是她排斥的,但是她又无法摆脱。
每次会面都惊心动魄,那么幽深那么美好。
但是当她离开景王府,又觉得一切是场无痕的梦。
心中满溢的情绪,流失得那么快,想填都填不满。之前越是厚重,现在就越是亏空。
比起满足、喜悦,她感到更多的反而是怅然若失。
其实……她真正想要的,和谢璟还是不太相同。
一时的刺激,一时的享乐,固然也精彩。
她不能否认,自己的确很贪恋他的面容、声音、气息,和他相触时的感受令人陶醉。
可是,这些还是太浅薄了。如果可以,她想要交换。
谢璟可以不用每次都施展出那些婉转迷人的手段,甚至也不必刻意去装点。她一直以来说的想见公主,本意并不是想要这些温存和缠绵。
她最大的期盼,其实是和公主静静地坐在一处,喻青能够牵着他的手。然后她想向公主倾诉,自己许多年来的矛盾和孤单,还有失去公主之后有多么心酸和痛苦。她想告诉公主自己的秘密,还有从小到大的许多经历。
清嘉死后,她总在后悔没能早些说出口。
公主温柔,包容,善解人意,无论是什么话,都会认真聆听,从前喻青的许多顾虑,到了公主那里都会被轻盈地消解。公主可以理解她,或许还会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喻青一直想要的,不过这样的一个心安的瞬间。
除此之外,她也很想问公主,无踪无迹的两年你究竟身在何处,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没有尽快回来,让我知道?还有,你到底如何看待我,直到今日,还会把我当作唯一的依靠吗?
这些都太沉重了。
喻青没有办法把心全部拿出来的,谢璟接不住的话,一掉在地上就碎了。
或许,也可以不讲那么深。
就像从前一样,一起在傍晚的园中漫步,聊一聊今日都发生了什么,是否有开心的事。然后看看接下来是继续赏月,还是回到房中看书下棋,公主会让人备好点心。
谢璟也许会觉得很无趣吧。要是真同他说下次想这样做,他想必会很迷惑……虽然,这些都是她的梦想。
·
喻统领和景王殿下这次总算没耽误朝会,补上了上回的两个空位。
谢廷昭这些时日在同世家拉锯,如今皇帝已不是最大的威胁,朝中的异己才是迟迟没有收敛的风险。原本是徐徐图之,自从谢璟出事之后,他察觉到了端倪,同时皇帝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不容多等,他便也开始加快步伐。
谢璟现在的身份是移花接木过来的,尽管有心人能有所察觉,瑞王和景王实为盟友,但明面上到底不是真的兄弟。
现在局势尚不安定,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两人不好交往甚密,大多是提前传信私下碰面,要么就是借着公事等传召。
近来繁忙,虽然谢廷昭有心,但是一直没来得及单独去找谢璟。
以致于这次上朝看到他,瑞王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了。
前段时日,谢璟可谓是阴雨连绵,不光是他看着不对,就连母亲都没少操心。
结果今日一见,谢璟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未语也有三分笑,怎么瞧都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这也有点太明显了。
他免不了想起那日段知睿说的,喻世子在他那里过夜,第二次晌午才走……
谢廷昭难以想象。
就有这么……管用?整个人都滋润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说实话他一直很难接受谢璟的私事。怎么也拦不住,怎么劝也不听,瑞王也不知为此生了多少白发。
主要是,喻青那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十几岁时威名就能从京城一路传到边关去,和他相比谢璟就是只任人拿捏的小绵羊……瑞王一想就觉得头晕耳鸣。
现在做什么都晚了,瑞王的心态很悲观,认为谢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扳不回来了。
散朝之后,他正想留谢璟一下,结果才耽误了片刻,转眼就看谢璟朝着喻青而去。
瑞王:“……”
他咬牙切齿道:“叫景王来一趟观澜殿。”
·
谢璟上朝时尽量克制、目不斜视,不能表现得太过分。
但是,喻青穿朝服时,真的分外惹眼、分外利落,他忍不住,还是跟到了她那里。
喻青也感知到了身后的脚步和视线。
“……统领?”谢璟道。
喻青顿了一下,冷静地回头。
“你等下要去何处?”
喻青道:“北宸司。”
“咱们刚好顺路呢,”谢璟微笑道,“不然本王送统领一程吧。”
喻青心想,户部和北宸司隔了好几条街,顺的是什么路?
“不必,”喻青道,“臣有马车。”
谢璟见她不答应,虽没继续坚持,可视线还一直黏着她。喻青心想,不是说了平时就保持原本的距离,不要过分亲近么?这眉来眼去的,让人想无视都难。
附近有不少同僚,喻青不想离他太近。
虽然从前景王初入朝时,是在跟她共事,是以两人关系近些、能聊几句,也属正常。
不过,喻青自己还是有些心虚,只怕一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来。
谢璟站在她面前,嘴唇一张一合的,没亲过还好,现在看见他喻青就免不了多想。
“好吧,”谢璟道,“那……下次休沐时统领可有空?来本王府上做客吧。王府新得了些好茶。”
喻青:“……”
她低声道:“大庭广众,不要谈这些。”
谢璟委屈小声道:“我也没有很……”
“景王殿下!”身后内侍叫道。
两人齐齐站定,谢璟转身,那内侍叫他去观澜殿,说今日户部的折子,瑞王要同他商议一二。
谢璟只好先跟着内侍往回走,颇为依依不舍地看了喻青一眼。
喻青抿了抿唇,道:“……臣下次休沐有空。”
谢璟闻言,眼睛又是一亮。
直到喻青到了马车上,还在想,怎么能笑得那般好看?
·
谢璟又成功地邀请了一次,到了皇兄那,差点都没压下来嘴角。
谢廷昭心绪复杂,感觉谢璟十分不值钱。
“……你的事我是不管了,”瑞王隐晦道,“但你们多少也节制点。不要搞到第二天连朝都上不了。”
谢璟:“……”
谢璟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呛得咳嗽半天。
被看作断袖,他认了,为了喻青没什么的。
但是瑞王怎么每次都能自顾自地想一大堆有的没的?全是无中生有。他本人的进展还不如他皇兄脑子里想得快。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璟道。
他目光一凛:“你不会又去母妃面前造谣了?”
瑞王心想,这怎么能是造谣,难不成你跟喻青共处一室日上三竿才起,头天晚上就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起聊诗词歌赋么?
他丢给谢璟一个盒子,道:“母亲给你的。”
谢璟道:“这是何物?”
谢廷昭道:“拿回去自己看。”
他都不好意思说。
谢璟出宫坐在马车上,打开那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个彩釉瓷瓶,乍一看像是宫廷中专制的物件,还有股香气,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一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把那东西摔碎。
……到底怎么才能让那两人明白,自己真的用不上这种东西?
他打算直接扔掉,临到头来,又犹豫了一下。
他想起喻青幽深的目光,还有她按着自己的力道,往自己耳上穿入的耳坠。
一时间又有几本乱七八糟的话本情节涌入脑海,谢璟面色几变,神思一震,心想……应该用不上吧?之前确实也没有仔细考虑过。不过他跟喻青说过,做什么都可以。
他托腮沉思,到了户部还有点眼神飘忽。想来想去,觉得……罢了。只要能嫁入侯府,这些不重要。
当晚,段知睿来向他告假,明日换了旁人轮值。
看他的样子,谢璟就能猜出来所为何事,道:“和人家约好了?”
段知睿:“……”
他发现景王殿下真是挺玄的,连自己要和南月一起去郊游都知道。
谢璟答应了,看着段知睿出门,有点眼热。
这才多久,都开始相约出游了。
他都没怎么和喻青约会过,三年前也就寥寥几次,能记好久。
喻青只在王府过了两次夜,他就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了,只觉得孤枕难眠。
他能千方百计地把她留下来,就应该很知足,总比被撇开要强。只要她愿意来见他,他就很开心了。
但是人总是贪得无厌的。
他真的也得到过更多。
上次他本打算借机求喻青多来王府,但亲了好多次,晕晕乎乎的,最后也没想起来,白白错过了。
他心想,如果求她跟自己出门呢?她会同意吗?总在那间屋子里,昏昏暗暗的,都看不太清她的脸。可他也不敢把灯都点亮,他现在又不是真正的清嘉,勉勉强强才没有破绽。
他还想和喻青一起去南湖,去山寺,去猎场。想让她多陪自己,想收到她的礼物。那些时候他虽然也珍惜了,但是已经太短、太遥远了。再怎么如珠似宝,都也暗淡了。
喻青可能也没有彻底原谅他,如果有一天她对公主的脸也没有兴趣了,那怎么办呢?谢璟现在也想不到,还能指望什么。想倾尽一切奉送给她,都只怕她会厌倦。
谢璟幽幽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进门时突然一蹙眉,手压在了自己的心口。
……突然心悸得厉害,有点痛。
他稍微缓了一下,略有迟疑。距离他上次风寒已经过了许久,而且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应当比从前好些,怎么还会这样,没完了吗?
第86章 长姐 好久没见,我们青儿又俊俏了。……
休沐是在三日后。
喻青上次和谢璟已经……到了一个很亲近的地步了。亲近到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下一次, 她就有点动摇。
她发现,提前太久决定下来哪天碰面也不好。
因为从知道的那天起,就会开始等待。等得越长, 想得越多, 就越难受。
这天晚上,她在父母的院中用晚膳。
她没有仔细听家人的谈话, 稍微走神了, 直到陆语芙叫她, 她才抬头。
“嗯?”
只见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喻青茫然地放下筷子, 道:“……我在想朝中的事, 没听清。怎么了?”
陆语芙道:“说你长姐呢, 他们一家要回京住一段时日。”
喻青一愣,惊讶道:“是么?什么时候来?”
陆夫人也是才收到喻微的家信。
喻微的夫君沈湛如今在外任职, 不久前他家中宗族长辈过世, 一家人按制北上奔丧,原也没准备留太久, 但丧事忙完, 夫妻两人一合计,既然回了趟北方,那不如也来京中探望一番,平素离得远,长途跋涉很不容易。
于是沈湛向朝中递了折子, 又传信回去, 将地方事务安置妥当,得了恩准休沐后,便动身来了京城。
喻青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长姐一家, 听了自然很惊喜。
沈湛平日不得闲,他们膝下孩子也小,近年都是聚少离多,之前是逢年关才回来,喻青本以为今年要等年底,没想到这回能见上。
“何日到京城?”喻青道,“我去接他们。”
陆夫人道:“写信的时候都启程了,还挺快。应当是两日后能到京城吧。”
喻青顿了一下,那是她要见谢璟的那天。
“……挺好的,”喻青道,“正好我休沐,有空。”
几人又聊了几句,陆语芙道:“你近来瞧着有些神思倦怠,怎么,平日忙得厉害?”
连喻衡也转向喻青,老侯爷久病成医,如今也多少懂些养生之道,道:“你这脸色不大好,像是寝眠不足。”
绮影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喻青:“……”
她有点尴尬,应付了几句:“我会注意的。”
其实倒也没有别的烦心事。影响她安枕的主要是谢璟。
绮影也不是时时在喻青屋里,更不知她晚上哪天偷偷溜出侯府,离开之后凑过来问了句:“……你去景王那,还挺勤的?”
喻青:“……不勤的。”
绮影挑了挑眉,含蓄地表示了不相信。喻青有点冤枉。
不过,因为喻微的缘故,她和谢璟需要改约了。
·
隔日她便来了一趟景王府。
玄麟卫对勋贵云集的玄武街一带格外重视,平日盯得严,从下属那里,喻青基本能掌握谢璟出门和回府的规律,除非他是避人私下出行,只要正常出府,都能被卫兵看到。
他去户部的话,一般都是这个时辰回来。
喻青等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架气派的马车行至。
谢璟顺着车窗往外撇了一眼,愣了一下。
其实他平时路过此处,都会习惯性地往玄麟卫那边看,之前他在北宸司时,傍晚回府,喻青偶尔跟着轮值的玄麟卫一起过来,如同在专程送他一般。
不过,后来喻青就再也没来过,他也没想着真的有她,今日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当即命人停车,而喻青也纵马过来。
谢璟道:“统领大人怎么在此?”
喻青道:“今日随卫兵出巡,正巧遇到殿下。”
谢璟本来还想着去找喻青一趟,现在她来了,自是欣然不已。他微笑道:“统领辛苦了,可要来我府中小坐片刻?”
喻青颔首。
这是喻青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来到景王府,之前都是夜色正浓。
王府外围煊赫华丽,其实都是皇帝最初赐下时装点的门面,进了门就能发觉,里面也并非一派的奢靡,其实很雅致,小径两侧都是花花草草,像是谢璟喜欢的格调。
她也稍微观察了一下,见四下的守卫分布合理,可见平日防务也算周到。
喻青同他一起来到茶室,待闲杂人等退下,两人对坐,同时张口,然后又双双停住。
喻青道:“你先?”
谢璟道:“你先。”
喻青便道:“休沐那日我临时有事,不便过来了。”
谢璟一怔。
他后来思来想去许久,决定还是鼓起勇气试试,喻青不答应那再说,不问的话永远没机会。
之前喻青曾经还想订船游湖,后来一直没能成行。如果船上只有他们两人,其实也算是避开旁人的吧?和在王府也差不多。
所以,他本来想问,喻青愿不愿意去南湖的。没想到,喻青直接把这件事推了,他不禁有些失落。
“……嗯,好吧。”
喻青道:“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谢璟道:“……我没有想说的了。”
喻青一怔,心道莫非谢璟也是有其他事由,想要改约他日?那还真是凑巧。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太介意了。
“嗯,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谢璟道,“……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喻青抿了抿唇。
她心想,休沐那日不便,那直接往后延一天不就成了?但离得太近,显得她好像很迫切,一心在想跟谢璟见面似的。于是她道:“……等我看看何日有空吧。”
谢璟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没让她走。喻青顿了一下。
“其实我方才想问的是,”谢璟犹豫了一下,“你觉得南湖怎么样?总在房间里,有点沉闷,不太新鲜。现在水边很凉爽,晚上过去正好。你……想去那边吗?”
喻青抬起眼睛。
谢璟道:“我可以准备一艘船,只有我们在,也不会有旁人知晓的。”
他见喻青不语,有些没底,道:“方才你说改约,我都答应了。”
言下之意,想让喻青也答应他一次。
喻青道:“可以。”
她和谢璟还是恩爱眷侣时去过一次。公主去世后,触景生情,她也没怎么再去过,那边有热闹一般也不会去凑,唯一就是那回亲王设宴,那次谢璟也在,投壶输了一袋子的钱。
谢璟道:“那什么时候呢?要是休沐你有事,往后推一日可以吗?”
他实在是不想多等了,问得很小心,生怕喻青拒绝。
喻青点点头。
谢璟万万没想到这么顺利,堪称惊喜。
他打算再乘胜追击,这次也多留喻青一会儿,吩咐人去再送些茶点来。但喻青道:“不必了,晚上我还要回府用膳。”
“点心而已,”谢璟道,“配这茶刚好。”
王府的小厨房很利落,点心师傅很快就端着盘子上来了。喻青见他有些眼熟,而那人看到喻青,同样手一抖,差点没稳住托盘。
喻青:“你……”
“见、见过世子。”
喻青还没说什么,他慌慌张张地撤了。
喻青:“……”
她面色复杂,问谢璟道:“此人似乎是先前在侯府当差的那个,是吧?”
谢璟略有尴尬,这毕竟是被喻青当作奸细捉住的。
喻青道:“怎么,他不做暗卫了?”
她心想难道是把他打出问题还是怎样,应当也不至于吧,胳膊腿都还全着,手筋脚筋也没断,难道不能习武了?
谢璟道:“哦,他自愿改行的,他觉得做暗卫不如做点心好。”
喻青:“……”
“原来如此,”喻青道,“之前的点心也是他做的?”
谢璟送的那些,她尝过味道确实不错,挺合她的口味,和之前在雯华苑常吃到的有点像。
谢璟闻言一喜,然后就看喻青又尝了一块新的点心,评价道:“这次比前两次的好。”
谢璟:“……”
谢璟道:“哦。都是他做的。你喜欢的话,让他多做些给你带上。”
·
喻青当晚就寝前,又想起谢璟的话。
她有些朦胧地想,南湖吗?她隐约想到从前和清嘉一起去的情景。
如果白日去接长姐,晚上去南湖,其实也不冲突的。她应该早点让谢璟先开口的。或者就算当日不行,为何要晚一天,提前不也能错开么?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地睡去了。
·
休沐当日,喻青早早带人来到城外。
远方驶来一架马车,周围侍从十分整齐规矩,她似有所觉,果然,那车帘掀起来,里面的人瞧见了她,冲她遥遥招手。
喻青也立刻迎上去。
一名衣着鲜亮的美妇人探出了身,正是喻微。
“你怎么来了?”她喜道,“我说看着马车眼熟,花纹像咱们家的。你还特地来一趟?我们又不是不认路。”
喻青道:“我今日休沐。”
喻微笑道:“你过来我们这里坐吧。”
她拉着喻青上车,伸手摸了一下喻青的脸,道:“好久没见,我们青儿又俊俏了。”
喻青:“……”
她不太好意思,把长姐的手拿下去,喻微还是笑盈盈的。
喻微的马车也很宽敞,里面姐夫朝喻青温和地问了声好,他怀里抱着小女儿,不方便起身。旁边还有个六七岁大、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道:“小舅舅!”
喻微和沈湛夫妻恩爱,其实成婚都有十多年,在外面天高皇帝远,比京中波诡云谲舒坦许多,两人看着都不显年纪。沈湛曾经高中探花,有才有貌,如今也是一方要员,政绩也不错,过几年该调任回来了。
喻青上次见这小孩时,小姑娘还不大,至于那个更小的,自出生起就没见过。
她看着外甥女,自然喜欢得不得了,身上也没带太多礼物,打算回头准备准备。
“喻锦没来么?”
喻微道:“前些日子季学士退仕回乡,把他送过去了,课业重得很,没带他来。他这年纪,到哪都是招人嫌,找个严师好好管教一下。”
喻锦是她膝下长子,自出生时家里便商量过,往后喻青没有子嗣,让那孩子回来做世子也可行。
喻青笑了笑:“以后你们回京,应当还能把几个孩子送到闻家的私学去。太傅管得更严。”
“闻老太傅还硬朗着?”喻微道,“过几日我去瞧瞧他,不晓得他还认不认识我。”
喻青心想,应该不会忘。
喻微小时候在闻家家塾经常惹事生非,连她都知道,以前她在闻家念书时,人家夫子想起喻府大小姐还有阴影。
她和喻微聊起来,连话都不自觉得变多了,沈湛偶尔搭一两句话。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家中。
当晚众人在侯府一起用膳,难得聚这么全。喻青给了小孩一人一把金豆子,又叫人去置办好些玩具来。
膳后,众人在亭中闲谈,两个小孩兀自玩得开心。
两年多以前,他们也返京了,只是年关在即,北蛮生变,喻青匆匆出征,没有在家中过上年。
当下边境动荡,朝中不稳,四处也要筹粮、征兵备战,年节才过,沈湛就得赶紧回去,处理地方事宜,也没在侯府待多久。
喻微自然想家人想得紧,现在坐在喻青旁边,没事就来摸一下喻青,喻青想躲开,喻微就道:“让姐姐多看看嘛,都这么久了。”
这时候,喻微的大女儿喻瑶道:“团子还在吗?”
这女孩倒是记得两年前侯府里有只小狗,喻青便让人把雪团抱了过来,喻瑶一见便开心得很。小孩子下手没轻重,喻青提醒道:“不要摸嘴,也不要拽尾巴,搂的时候轻些。”
瑶儿道:“我知道。舅母说过的。”
喻青怔了。
她反应了一下舅母是谁,脑海中浮现起谢璟的脸,险些没忍住笑。
她没意识到,其他人这时也都停顿了片刻,各自小心地打量着她。
沈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说话了。喻微也道:“瑶儿,你去那边跟妹妹玩。”
然后大家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谈天。
喻微跟陆夫人时有书信往来,之前知道喻青被赐婚,也是有些担心,问过几次,得知喻青和那公主甚为融洽。
后来听说公主薨逝,十分意外,听说喻青不太接受,都不让人擅动原本公主住过的院子,回京后还经常去祭奠,所以有心避开这些伤心事,还叮嘱了一下孩子们别多问。
当年喻微几人回府时,也去拜见了一下那位殿下,总共也就一面之缘,毕竟是隆冬天气,公主体弱,平时几乎不出来走动。
她本没想多打扰,只是女儿看到公主房中的小狗就走不动路,想去摸摸,公主允许了。
喻微见公主也不是难相处的人,就任女儿过去多留了一会儿。没想到这小姑娘对公主印象还算深刻。
她斜睨着喻青,然后就见喻青起身,来到两个小孩旁边,俯下身,问道:“瑶儿,你记得舅母么?”
瑶儿有些犹豫,不知如何作答,最终诚实道:“嗯。她是公主。”
喻青道:“这你也知道啊。”
瑶儿道:“是个漂亮的姐姐。她还送了我一盒珍珠。”
喻青道:“那可不能叫姐姐。”
瑶儿道:“嗯?为什么?”
“……”喻青正色道,“因为差辈了。你要叫舅母。”
瑶儿道:“噢,也对呀。”
喻青一时并没有觉得伤感,毕竟公主本人还活着,心境和从前不相同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她甚至还忍俊不禁,心想,可别让她看见谢璟,万一她也记得谢璟的脸,脱口而出叫了声舅母,那场面她都不敢想象。
喻青神色很轻松,不像刻意回避的样子,喻微同母亲对视一眼,而陆夫人也有些意外。喻青和从前似乎不大一样了。
喻微看着喻青,若有所思。目光移到她腰间那个小巧的荷包上。
第87章 夜船 我可以哭给你看,你是不是很喜欢……
喻青同家人度过了一个安宁的晚上, 久违地闲适愉快。
其实她有些待不够,只是宣北侯该休息了,他那身体熬不了多久, 而喻微的孩子们也昏昏欲睡。
于是陆夫人和侯爷相携回房, 沈湛和喻微一人抱着一个小孩,柔声哄着也回了住处。
望着双双对对的背影, 喻青觉出一丝沉闷, 怀风阁里就只有她自己。
·
翌日醒来, 她想起晚上……将要赴约,竟然罕见地犹豫起来。
平时她的锦袍也不尽相同, 但样式似乎都差不多, 瞧着差别不大。喻青命人又多送来几身, 又觉得晚上天暗,其实也看不出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人声:“喻青?”
喻青一愣, 是喻微。
喻微未出阁时, 住得便离她近,喻青也没什么要防备的, 就开门让喻微进来了。
她这时已经束好冠, 只是未穿外袍,喻微道:“你要走啦?”
喻青道:“嗯,今日上值。”
喻微扫了一眼那几件叠得齐齐整整的衣服,眼前一亮,挑出其中一件浅色缎面的, 道:“穿这件, 这衬你。”
喻青乖乖接过来,道:“……好。”
她披上衣、束好玉带,又佩上剑, 好个清隽矜贵的翩翩公子,喻微端详片刻,笑道:“好看,怪不得招人喜欢。你可不知道,我和你姐夫在那边,还有人特地找来,打听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当上统领之后,确实有一阵风波,喻青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说什么呢,不打扰,”喻微道,“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姐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喻青一怔,眼前立刻浮现了清嘉……谢璟的脸。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漂亮,体贴,楚楚可怜,有点娇气,喜欢养花养狗……然后她谨慎地开口:“我也不知道。”
喻微道:“唔……”
喻青略有心虚。
有个大了许多、经验丰富、知根知底的姐姐也不一定都是好事。喻青总觉得自己在喻微面前藏不住事。
喻微又道:“今日你何时下值?随我去逛逛京中的新铺面吧。我挑些时兴料子,也给你订几身衣裳。”
正常情况下,喻青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但是今日真的不行。
喻青道:“……今晚我回来得晚些,可能赶不上了。要不,咱们明日去?”
喻微:“这么忙呀?太累了也不好。那你总要回来用晚膳吧。”
喻青:“……”
喻青道:“平时还好,就今日事多些。”
主要是她真的不打算回府用晚膳了,只好回避,在喻微追问之前,先匆匆离开了。
·
一日光阴转瞬即逝。
北宸司的将领们陆陆续续下值,喻青并没有动身,比平时多留了半个时辰。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喻青乘着马车来到南湖边上。
如今临近夏末,暑气已经消减,水边的风清凉。但是喻青还是觉得有些潮热似的。
有人专门在等她的车,两名侍卫过来行礼,道:“大人,还请移步。”
几人绕过了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那片地带,来到一处略显安静的岸边,那里停着一艘几层高的画舫。
喻青没想到有这么大,略感意外。
第一层也留了些侍者,纱幔后影影绰绰,还有丝竹之声,不过,没有人在上方停留。喻青登上楼梯,越来越清幽,待她来到最高处,已经不见其余人了。
她顺着明亮的灯火,缓缓来到开阔的平台上,一个人正背对着她,静静地伫立在栏边。
谢璟若有所感,他转过身来。
喻青停住了。
谢璟没有作公主的装扮,虽然周身依然熠熠生辉,但很难将他错认为女子。身姿如芝兰玉树,而眉眼依然如画,俊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谢璟的心跳也空了一拍。
喻青今日的穿着也不似平日那般威仪尽显,其实单看脸,本来就是雌雄莫辨的清丽,平时神色冷峻惯了,就掩盖了原本的风姿。现在她站在灯下,面庞柔和了几分,绯红的光辉映在她脸上,也是面如桃花。
喻青来到谢璟的身前,谢璟有些紧张。
“今日过来一趟,有不少人,所以,不便提前打理……”他解释道,“不过,我也备了衣装,等下可以去换上。”
那还很麻烦。喻青心绪有些复杂,最后她道:“也不用了……就这样吧。”
画舫缓缓行至湖心,楼下传来清扬的乐声,天上明月高悬,水中涟漪荡漾。
这么好的景致,喻青却有一丝不自在。
从前相会,谢璟扮成清嘉时,他们之间就有种微妙的平衡,面对妻子她并不会很紧绷。但现在,那种平衡岌岌可危,她清晰地意识到谢璟是一个男人,而同样地,谢璟也知道她的身份。
这种情形对她来说充满未知。
谢璟道:“我还带了酒来,你想尝尝吗?”
他备的酒俱是御制的佳酿,喻青对酒还算有兴趣,当他斟满酒盏递给她时,就接下了,尝了一口润润喉。
在馥郁的酒香中,喻青突然一顿。
自从曾经在宫宴上不甚被人投药,她在外都十分谨慎,私下应邀宴饮时,都是仔细确认一下。方才她竟忘了。
当初……就是那次,被谢璟发现的。喻青有些警惕,心想这里面是否会放了什么东西?
她面色沉静,抬眼对谢璟招了招手。
谢璟就凑近了些。
喻青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直接吻上了谢璟。谢璟一时没想到喻青会这般,顿时僵住了,明明是口感柔和的美酒,此刻却觉得满口热辣烧灼。
他的气息和心跳全都凌乱起来,喻青放开他,看着他有些怔愣的神色和泛红的脸,心想,酒应该没事。
谢璟还是有些高,喻青不习惯总仰视着他,而且这样伸手揽着他也不大舒服。
于是,她往后一撑,就轻盈地跃上了凭栏,也并不在意下方就是湖水,这样坐着,她还比谢璟高出一些来,谢璟仰着脸看他,月光将他的面容照彻得异常清晰。
喻青看得真切。
……在成为她心爱的公主之前,谢璟首先是个男人。
她在面对清嘉时,尽管痴迷,却罕有情欲。每当她发觉公主变换成谢璟时,她的心火烧得更烈,可是,裂痕也更加明显。他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妻子了,她放不下戒心。
这种矛盾太强烈,所以她默许了谢璟总是用公主的装扮来靠近她,她不想在沉醉柔情的时候,同时还要担心被他背叛。
现在也是,既渴求,又排斥,都不知该如何拥吻他。
与此同时微风拂过,吹起谢璟的发丝,喻青想起他发梢那柔软的触感,就觉得难以忍受。
如果不能彻底地拥有他,也太痛苦了。
喻青闭上眼睛,沉下一口气来,然后单手取下了自己的发冠,放到一旁的桌上,发带也飘飘荡荡地垂落。她的长发一时在风中散开,因为总是束着,还带着些许蜷曲。
一刹那谢璟也恍惚了,屏住了呼吸,喻青的脸,喻青的呼吸,喻青的头发,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她的背后就是月亮,人比明月还要亮。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去,气息又交织在一起,唇齿相依。
喻青一开始捧着谢璟的脸,后来又缓缓摸到他的耳畔、颈侧,指尖触到了一道很细的痕,喻青发觉那是上次留下的伤。
分开之后,她不由得垂下眼看了看,那道伤口其实早已痊愈,现在只有一点微红。换做一般人就看不出来了,但在这白璧无瑕的身上,还是会显现。
她有点心疼那道疤,但又觉得,谢璟身上很适合留下印记。她稍微往下一点,这一次低头吻上了谢璟的颈侧,或者说是咬住了。
谢璟几乎颤栗起来,呼吸也在发抖,眉尖紧蹙,等到喻青终于松开,他也难耐地去寻喻青的颈侧,但是他的动作非常轻,那种舔吻的方式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又亲昵又柔软,喻青反而很受不了这种痒,她道:“你就不能重一些?”
谢璟听话地咬了她一小口。
喻青一瞬间脊背都僵了,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推,但是谢璟的手竟然先覆了上来,把她的手按在了船栏上。那种羽毛似的力道喻青明明可以随便掀开,但现在却动弹不了。
想要就这么紧贴着。
很多东西已经变味了,喻青一时目眩神迷,她对谢璟的渴望已经到了自控不了的程度。
“喻青。”谢璟轻声唤道。
“……”
谢璟几乎没有直接叫过她的名字,甚至连做公主时也没叫过。他的嗓音让喻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哪里都很好,哪里都动人,却又很危险。有一张绝佳的皮相,有旁人望尘莫及的手段,身份尊贵,心思缜密,并不在她掌控的范围内。
她消解不了这种不安。
但是她实在很想得到他,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躯体,都已经沉寂了太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炽热。
喻青被撕扯着,几乎陷入了困境。这时候谢璟又前倾了些,对喻青来说有点危险,她微微后仰,有些悬空感,但谢璟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和之前公主那种轻柔、温顺的方式不一样,是有力度的。
喻青终于忍不住喘息起来,谢璟仰着脸,又来啄吻她的面颊、嘴唇,她紧皱眉头,一阵失神,然后她猛然发觉,两人已经完全紧贴在一起了,她甚至无意识地任由谢璟到了这么近的位置,她双膝间是谢璟的腰身。
这一瞬间她感到了惶恐。她对身体一向非常小心、谨慎,从来也没有人能够触碰,她竟然允许谢璟这样?她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把自己送到别人手上?
比起谢璟本人,她甚至更接受不了自己丧失理智。
喻青咬紧牙关,艰难地把谢璟往外推。
谢璟一感受到她的抵触,就不动了,只是用那双优美的眼睛望着她,像是茫然,像是困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可怜。
喻青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说:“……你离我远一些。”
谢璟怔了一下,他不明白了,眼睛又有些酸涩。
刚才他真的几乎以为喻青已经接受他了,此刻异常难受,就像又被推下了高崖一样。
他并不会违背喻青的意愿,可是他也情难自抑。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却触不可及,他怎么能够心甘情愿。
谢璟脑海中的弦又断了一次。
他心想,无所谓了。
“……如果你不想这样的话,那你来……”
他前倾过去,贴在喻青的耳边,低语呢喃几句,温柔的气音涌入耳中,喻青一时睁大眼睛。
然后谢璟退开,定定地看着喻青,继续道:“……也可以。”
喻青脑中一片空白,又被他震得说不出话来,谢璟的眼神竟然十分纯粹,和他方才说的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谢璟执起喻青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喻青终于领悟了,眼前站着的,就是世上最可怕的男人,没人能从他的掌控下全身而退。
他竟然敢说……
她想要抽出手,甚至想从船上逃走了。再这样下去真的克制不了了。她好像一直在被谢璟操纵。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举步维艰。
谢璟又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可以哭给你看,”谢璟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喜欢?”
喻青:“……”
喻青抓紧了谢璟的衣襟,从来没直面过这种冲击,简直要丢盔弃甲。
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谢璟流泪的、动人心魄的面容,而是他眼中不顾一切、势在必得的光芒。
第88章 绮念 做女人的时候是天仙,做男人的时……
喻青进退两难, 不知该抓得更紧些,还是尽快松开。
直到怔愣过后,她清楚地感知到了掌心下谢璟的心跳, 太近了, 皮肉和骨骼不知为何显得很薄,好像这颗心就被她捧在手上一样。
她终于要把手撤回去, 可谢璟还是按着她不放。
他的衣襟, 原本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现在被抓出了褶皱, 也有一些松垮,衣领偏了, 还露出了一小截锁骨。
喻青滞涩道:“……我没有那种癖好。”
谢璟道:“是吗?可我说完, 你一直在盯着我看。”
喻青艰难地撇开头, 把几乎是钉在谢璟领口上的目光扯下来。
“我没有,”喻青道, “你松开我。”
谢璟道:“你直接掀开我就可以, 我又按不住你的。”
喻青:“……”
谢璟见喻青没动,又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想试试吗?你应该也没做过。也许试过之后, 你就喜欢上了。我保证会让你开心。”
喻青口干舌燥, 这东西怎么试?谢璟要怎么让她开心?
谢璟又要凑上来,连身上那种清香都变得具有侵略性,喻青寒毛直竖,忍不住道:“……谢璟!”
情急之下,她的嗓音也不像往日那样低沉, 高了很多, 更加清亮。
喻青几乎没叫过他的名字,遑论是以这种声音,谢璟仿佛一下子被叫醒了。
他看着喻青紧绷的面色、紧锁的眉心, 终于缓缓放下了手。
谢璟的手离开的一瞬间,喻青却觉得手背一空。
只见他犹豫着、出神地看着自己,露出一种要碎不碎的眼神,整个人站在那,失落感也洋溢了出来。
喻青看不下去了,而且,谢璟那略显凌乱的衣襟、发梢,似乎还在……引诱着她。
她深深呼吸几口气,从船栏上跃下。
原本这里是恬静、凉爽的台边,此刻却满是涌动的热潮,喻青需要尽快冷静一下。
如果谢璟再执意挽留,她可能真的会被他给拉到船舱里。
喻青径自去往来时的阶梯,谢璟道:“等等。”
她气息一停,最后缓缓回头。
方才两人缠吻的时候,动作毫无章法,喻青原本放在栏边的发冠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了,都没人发现,滚出去好远。
谢璟走过去,拾了起来,然后从袖口中拿出一方手帕,把发冠细细擦拭干净,然后递还给喻青。
他分明没有说话,但那仔细的动作和修长的指尖,依然像是某种圈套,喻青尽量不碰他的手,拿走了发冠,顺利地下了一层,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船从湖心慢慢往岸边驶去,直到靠岸,喻青的血气才从脸上下去,不再滚烫得厉害了,她才匆匆继续下楼,目不斜视地登上了岸。
·
谢璟独自站在画舫上,迟迟没有动身。
明明吻是那么炽热,喻青还是要把他推开。
他也花了许久,才让纷乱的心曲得以平息,意识到自己不顾一切的纠缠,反而把喻青逼走了。
对于自己的长相、身体,他想喻青应该是喜欢的,毕竟前两次,她的态度明显……很主动。
他就觉得自己那样做也许会管用,甚至都豁出去了厚着脸皮求喻青,可是喻青依然没有被打动,谢璟意识到,这些对她的吸引可能也有限。
可是,除了躯壳之外,他似乎也没有别的能让喻青青睐的了。喻青本来就是因为他像清嘉才愿意来见他的。
他想到喻青那急匆匆的背影,就既懊恼、又灰心。
谢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急切,其实他真的不想索取喻青什么。他只怕又引来喻青的反感。
他只是太想亲近喻青,甚至无论哪种方式都能接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下心,才能证明自己在喻青心里占据了一片足够的位置。
前几日起,他就一直有隐隐的不安,说不清原因,可能是某种直觉引起的恐慌,让他想要尽可能地把喻青抓紧,想要得到她的垂怜,可是他太心急、太失控了。
被她触碰过的心口,现在还有闷痛。
但愿下次她不要离我更远才好,谢璟心想。
·
喻青到府中已经很晚了,好在怀风阁也没太多人在,世子便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她整个人还恍惚着,一路上,谢璟的那些低语,还在脑中反复回响,一刻都没听过。她去沐浴更衣,没喊家仆烧热水,最后回到自己房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谢璟实在是太……荒唐了。
连带着她也一直在浮想联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妄想那么多东西。
谢璟这算威逼还是利诱?不管怎样都太大胆了,就算是今晚想要同自己做什么,那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吧。他到底是说说而已,只是哄她放下防备,还是真情实感呢?
喻青也辨认不出来。
睁眼闭眼,都是谢璟那张风华绝代的脸。面对这么一个人,能舍开真的需要万里挑一的定力。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动摇得多厉害。
就像现在,她竟然没有为自己的弥足深陷感到后怕,依然只顾着回味船上的谢璟。
当时她太震惊了,也没有仔细想过,现在才飘飘忽忽的,开始考虑谢璟所说的内容,好像停不下来了。
喻青把被子猛地盖在脸上,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样摆脱这些幻想。
从入睡,想到梦中,又到梦醒。
她就没做过这般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梦,都怪谢璟。
喻青也分不清自己做了什么,谢璟又做了什么,只记得跟他紧紧地搂着,肌肤相贴。
谢璟乌发如墨,皮肤又白得晃眼,完全是她喜欢的模样,耳上还有不断摇晃的耳坠,脖颈上也有泛红的印记,轻喘声全都在她耳边环绕。
……到最后他也哭了。眼尾泛红,楚楚可怜。
看来谢璟没说错,自己确实爱看。
她醒来的时候,一个人扶额良久,洗脸都多洗了一遍。
整日也都一直在胡思乱想,看个呈报文书都看不进去,谢璟真是太妨碍她了。她到底怎么才能不想他?
昨日她没有陪喻微,今日特地早些下值去接上了对方,带着长姐一起去了京中的市坊,沿着长街逛了许久。
本来是她陪喻微,喻微总是反过来想着她,看见不错的料子、衣饰,就唤她过去比对一番,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跟着姐姐走,偶尔递个银票,再把东西交给后面的家仆。
谢璟那么会打扮,他平时怎么挑的衣裳,景王殿下每日早上也都在镜前比来比去一番么……还有点好玩。
不对,怎么又是他?
喻青走神时,喻微正在考虑某种新的衣领样式,伸手给喻青调整了一下,喻青也没什么反应,喻微的手却突然一顿。
只见喻青衣领下的颈侧,有枚小红痕。
喻青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喻微缓缓收回手,眯着眼睛打量喻青,喻青不明就里,只看着姐姐眼里闪着略带诡异的光,不由得一凛。
“怎么了?”
“没事……”喻微道。
她心想,青儿绝对有问题。之前是猜测,现在是笃定。
要知道,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个新的。
之前,喻青对清嘉不再回避;昨日,她支支吾吾的,晚上也没回来用膳,整晚不见人影;加上今天这块痕迹和依稀有些困倦的脸色,喻微都能想到昨晚她做了什么。
喻微眨眨眼睛,竟然有点难得的欣慰。
“差不多了,”她柔声道,“咱们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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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喻微没有去归好那些新买的物件,而是跟着喻青来到怀风阁的屋中。
“青儿,姐姐问你一件事,你告诉姐姐好不好?”喻微道。
喻青道:“嗯,什么事?”
喻微道:“你在外面养人了?”
喻青:“?”
她当即失色:“啊?”
喻微道:“嗯,看来的确是有。”
喻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喻微笑眯眯的,喻青感觉脊背一凉,万万没想到,这才短短两日,就被喻微发现了。
喻微:“昨夜你去哪了?”
喻青道:“我在北宸司。上面给了件要紧的事。”
喻微又指了指那香囊,道:“这个是哪里来的?”
喻青:“……我一直都有的。”
“不对,”喻微道,“你从前才不挂这些东西。”
喻青道:“以前公主给我的,我就佩上了。”
喻微心道,这都搬出公主啦?看来喻青的确很心虚了。
“这个是公主给的吗?”喻微道,“可看着很新呢,不像用久的。”
喻青没说谎,这是谢璟前阵子亲手给她绑在腰带上的,真是公主给的。
“……我保护得比较好,”喻青解释道,“也不是时时戴。”
喻微知道,真要是逼问她,喻青一个字也不多说,不过她也有办法。
她将门一关,不让家仆来打扰,然后握起喻青的手,哀求道:“你就告诉姐姐吧,你看姐姐都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了。”
喻微又用衣袖拭泪:“哎,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待不了几日,这次你不告诉我,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
喻青:“……”
喻微发现她态度的松动,于是乘胜追击。
“姐姐也不多问,”喻微道,“主要是好奇,那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因为喻青从来也没表现出来过,喻微都拿不准。
喻青很纠结。
“……他比较特殊,”喻青思索片刻,“不能一概而论。”
喻微:“……”
连男女都不想告诉?到底是何方神圣?
喻青看出了喻微的犹疑,确实不知该如何描述,她最后道:“……不能把他当人看。”
喻微:“?”
她感觉自己也是跟喻青年纪差太多,年轻人的思路她有些跟不上了。
“不是人,”她疑惑道,“难道是天仙么?”
喻青心想,做女人的时候是天仙,做男人的时候是妖精。
“总之,我没有养,”喻青略有尴尬地总结,“而且也没做过别的事。”
她面上不显,耳根却有一点红,全被喻微看在眼里。
喻微道:“肯定做过,你脸上写了。”
喻青:“……”
她一时汗颜,不知如何解释,真的什么也没做,最多亲了几下……很多下。她脑子里突然又冒出昨晚梦中的谢璟,更心虚。
第89章 心血 他如果活不长了呢?
最终, 喻青一脑门官司地把喻微给推出了房。
反正喻微也知道了,也有数了,临走时还在笑:“好, 不多问了, 你看你急的……”
喻青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本来不提这事还好,长姐来搅了半天乱, 她又开始不住地回想。
到头来就是一念之差。喻微也没说错, 差点就发生了。
夜景宜人, 波光荡漾,昨夜的南湖其实很好。
然而几乎也没怎么游湖, 跟谢璟拉扯许久, 最终也是潦草收场……她坐在栏上摘下发冠的那个瞬间, 明明也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是到最后依然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也不知道谢璟什么时候再来找她……谢璟会介意么?
毕竟也是准备了一整座画舫, 布置得齐全, 最后他那样子,完全称不上尽兴。
喻青想了半天, 发觉自己竟然还在担心谢璟的感受。
一个人知道自己这么多秘密, 自己被他欺瞒得那么辛苦,喻青不仅容得下他,还任由自己同他纠缠不休,都不知对方真心几何。
谢璟说是爱慕她,又不知能持续多久, 可能只是被三年前的婚约给影响了, 或者是对她表面男人实为女子的身份格外有兴趣。如今他和喻青一样正在兴头上,兴许不会妨害到她,那以后呢?
如果喻青理智些, 日思夜想的一定是如何封他的口,而不是怎么和他再进一步。
喻青一个人又陷入了矛盾,在这么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她心想,下次还是先让谢璟老老实实地做公主吧。那样起码对自己来讲好受一些。
然而,接下来数日,谢璟并没有任何消息。
原本他是说让喻青主动去找他,不过近来几次,其实都是谢璟邀着她去,她答应而已。
她也考虑了一下是否要专程去趟景王府,但还是担心太刻意,加上近来在替瑞王收集世家情报,有几日晚上还真有事要忙,又不好透露,天黑出府被长姐发现几次,喻微以为她是去外面……找人,隔日总是揶揄着看她,喻青很头痛。
她心想很快就是下一次朝会,他们能碰上面,到时就直接跟谢璟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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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谢璟发了一两日的愁,想尽快找喻青,又担心惹她厌烦,怕自己再控制不好,想了不少下次讨好她的办法,还考虑了要做什么样的打扮,才能尽量挽回局面。
他心绪不宁,用膳没什么胃口,身上仿佛也没什么力气,夜晚莫名其妙地醒几次,似乎是哪里经络抽痛,不只一处,很快就停了,有点疼但也不太厉害,不知是真的痛还是他的错觉。
想起上回的一阵心悸,谢璟有些疑虑,以防万一,去找了留在王府的太医瞧了瞧。
太医也没诊出他哪里有明显的异常。景王殿下相较于正常人是稍有些体弱,不过都在能调养的范围内。至于旁的症状,太医捋胡子想了想,道:“……殿下思虑过重、淤气郁结,这些亦是成因。您平素宜多展颜,放宽心。”
这种话,谢璟从前在宫里就听了无数次了,感觉太医都是一个水平。
他从小就这样,遇事爱多想,还总想得坏,这估计是改不了了。
谢璟不免困惑,莫非一切成因都是因为喻青没答应他?也不至于吧。
他勉强用了几日药膳,似乎稍微好转了点。
这天要早起去上朝,头天晚上他在户部多留了一个多时辰处理事务,回来得晚些,总共就睡了两个多时辰,不大安稳,醒来时迷迷瞪瞪的。
他穿好朝服,束发戴冠,将身上收拾得齐齐整整,正欲开口叫人,喉咙一痒,突然咳嗽起来。
谢璟看了眼手帕,愣住了。
回望镜中,唇角还有一丝红痕。
谢璟有点发懵,心中动荡不已,门外侍卫叫了他一次:“王爷,您可好了?该走了。”
见谢璟不语,等在外室的侍女秋潋方才隐约听见他的咳声,也轻声问道:“殿下?有事吗?”
谢璟道:“……马上。”
他把嘴角擦拭干净,漱了漱口,将手帕匆匆销毁,然后出门跟着侍卫进宫上朝。
全程如坐针毡。在他的认知里,之前再难受,也没怎么吐过血。若是到了咳出血来的地步,这人可能都快到头了。
……我怎么了?谢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在江南留了将近两年,基本已经好利索了,最后的大半年和常人无异,只是偶有不适,当时只觉得是遗留的药性,慢慢会变好。
谁想到如今还加重了?
自从上次落水大病一场,之后就一直不太舒坦,那次也是浑身都痛得厉害。
思来想去,他有个猜测,之前那药兴许伤得太深,余毒清除不了,也没法根治了,毕竟足足用了数年。
寻常的汤药尚且各有弊处,这种直接作用在骨骼筋络上灵丹妙药,恐怕不会太简单吧?
功效确实很好,能把骨骼定在一个没有成型的状态,可是每一次都过分痛苦,就连后来恢复时也很漫长,最初一两个月他简直被折磨得不人不鬼。
不过那些大多是体表的症状,现在想来,也许还是伤到了肺腑呢?
这种可能把谢璟吓得不轻。
虽然现在他尚且活蹦乱跳,并不像将死之人,可还是忘不了那口血。
上朝的时候,也几次沉思、出神,好在今日也没有人特地问他朝务,不然他十有八九是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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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喻青不动声色地几次向谢璟投去目光,谢璟若有所思,很认真的模样,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关注。
现在开口的是一名礼官,正在汇报今年秋猎的一应事宜,和从前相比大差不差,喻青听了一耳朵,着实不明白谢璟在沉思什么。
她觉得朝会格外漫长,一连几人都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又没做什么实事。这些人若是她的手下,她一定忍不了。
终于结束了,皇帝起驾,众人退朝,喻青正想在半路找谢璟,但见他没有随众人一起动身,而是转去了宫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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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起初下意识地要跟着谢廷昭走,然而谢廷昭前后跟着几名心腹大臣,低声交谈着,径自往观澜殿的方向而去。
他犹豫了一下。
近些天瑞王忙得不可开交,同世家正胶着,整个人看着阴沉了不少,身上一股浓郁的熏香味道,便知他近来应是夜不成寐。
谢璟最终没去打搅他,转向了后宫,递了牌子,去见容妃。
宫女给他端茶递点心,谢璟也没动,正思索自己该如何开口。
容妃上回听瑞王说起,谢璟自从跟喻青和好如初后,整个人的气色都好转了,如今瞧着他的脸色,确实比先前在病中强些。
她心想,罢了,孩子开心些比什么都好,随他去吧。
“上次叫你兄长带给你的东西怎么样?”容妃温和地主动开口问,“那是秘制的方子,用得好再来宫里拿。”
谢璟:“……”
容妃这么多年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后宫里的东西早就见惯不惯了,全然不觉得有什么。
他尴尬道:“……其实我还没怎么用。”
容妃劝道:“还是要用的,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谢璟:“……行。”
原本愁云惨淡的心绪,都被这个话题给搅散了。
谢璟脸色一阵变幻莫测,最后吃了些点心冷静一下,欲言又止,最终问了出来:“母亲,我还想问一件事。”
容妃:“嗯?”
“从前我吃过很多年的药,是从哪里得来的?”谢璟道,“你知道底方吗?”
那并不是寻常煎制的汤药,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药材,每次都是将制好的药丸辗转送到他这里,倒是很方便传递和服用。
容妃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璟道:“……就是好奇。”
“这个还真不确定,当年也是你皇兄在南沼那边得的,”容妃沉吟片刻,“那地方的医术,和中原不同,用得药方兴许也不互通,无从得知了。”
谢璟凝眸不语,容妃敏锐道:“……你是哪里不舒服么?阿璟?”
兄长和母亲总不会刻意害他,谢璟想,要是这两人对他有有坏心,那他早就不用活了。
也许他们两个也不清楚究竟是何物,现在他亦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贸然说出来,除了惹得别人一起烦心,也没什么用。
……如果真是有问题,恐怕也少不了惊慌、愧疚。
谢璟搪塞了几句,没有多说,心事重重地出了宫,在宫门外的长街上,竟看到一架似曾相识的马车,而喻青负手站在阴影下。
他一怔,然后走了过去。
“世子……”他道,“你在等我么?”
喻青点了点头。
其实她起初以为谢璟应当会很快出来,然而谢璟耽搁了许久,她猜测兴许他同瑞王有些事项要谈,万一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那她总不能一直等着。
但是,有几次将将要离去,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心想不差这一时了。
“你怎么没叫我一声,”谢璟低声道,“我在宫里转了一圈,要是知道你在,我就早些出来了。”
喻青道:“没事,我只是顺便。”
她说完,不禁有些暗恼,哪有人的顺便是等了小半个时辰呢?面对谢璟,真是连遮掩都做不好。
谢璟今日头脑不大清醒,也没听出什么异样,还以为喻青真的是在殿中议事,或是跟禁卫一同在附近办差。
他心下纠结,想开口问喻青,可是他尚且不知上回喻青是否还有芥蒂,自己这几日又不大对劲,一时不知该如何相邀。
喻青道:“殿下今晚有空么?”
她见谢璟迟迟不语,索性心一沉,直说了。
加上她早就发现,若是定的日子太远,那之前就总要想东想西,太煎熬,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谢璟有些意外,喻青竟然主动说起,要是换了前几日,他大概已经飘飘然了。就算是当下,他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尽量轻松地笑了一下:“好,我有空。”
喻青道:“嗯,那我就先走了。”
她已经误了许久的时辰,回去还有不少事,便转身上了马车,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对谢璟道:“……今晚在你府上,就还是同以前一样吧。别像上次那般。”
谢璟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嗯。”
他目送着喻青的车离去,垂下眼来,喻青果然还是不接受他的。他随后也跟着侍卫一起去了户部。
整整一日,谢璟都在胡思乱想。
究竟为什么还会发作,又不是真的旧疾,药效到底会持续多久?是需要诱因,还是控制不住地愈演愈烈?万一以后越来越频繁,他怎么办,有的治吗?
还有那口血……他如果活不长了呢?那药到底会不会影响寿命?
从前为了活下去,也考虑不了这么多,直到现在他才感到了恐慌。在自己心里,他都已经换着花样地死了好几遍了。
到了晚上回府时,也是脑子一团乱,心里堵得难受,晚膳也没用,一个人在房中独坐,回过神来,发现天色都暗了,喻青兴许不久后就要来。
喻青特地说过,他还是需要扮成公主,她想见的只是公主。
他匆匆准备起来,挑了几身衣服,怎么瞧都有些纠结,打理头发时,也觉得不够精细。
谢璟最后都有些烦躁了,心想再怎么都是东施效颦,怎么办呢?
灯再暗一些?还是多上些妆饰?他今天的面色有些暗淡,换个亮些的口脂会好吗?
谢璟在桌前停留良久,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轻响,他恍然惊觉,匆匆吹熄了那几盏灯。
喻青来得比之前要早些。
她推门而入,谢璟微笑道:“驸马。”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哑,蹙了蹙眉,稍微轻了下喉咙。
喻青走了过来,她应道:“嗯。”
“好久没见你了,”公主道,“你想我吗?”
今日的公主和之前依旧是不同的,典雅端秀,喻青依旧看得入神,到了他面前,好似又有千言万语无法明说,她最终只是执起对方的手,道:“……是很想你。”
第90章 怀抱 说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喻青这一句回答, 一整日的焦虑和恐惧似乎都消退了些。
谢璟复又问道:“有多想?”
喻青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发现,其实这些时日里, 她脑海中总是谢璟的模样, 想念清嘉反而变少了。
喻青道:“……每日都想。”
谢璟心想,公主真是有用。
只有这个时候, 他才能大胆地索求她的偏爱。
每每在这幽深的房中, 喻青才会像从前那样。近在咫尺, 就静静地看着自己,有求必应, 有问必答, 每一句都很坚定。
谢璟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喻青没有推开他,她身上温暖的气息很快透过衣裳传递过来, 这种令人心安的感觉让谢璟心中一酸。
毕竟很少能体会到这种温柔, 现在的喻青就像真正的爱人一样。
从前在侯府,他无伤无碍, 喻青都处处小心;有时只是略一皱眉, 喻青就会嘘寒问暖;若是病了,或者流泪,喻青比他更急切;在他难受的时候,喻青总是陪着他,安慰他, 连上朝都推掉, 让她走她也不走。
可能是因为今日真的思虑过多,力不从心,谢璟不如平日那般游刃有余, 他一边对喻青温言软语,一边又忍不住乱想。
如果他的病真的日益严重,怎么治呢?还是用那些同样不明来处的解药吗?
他一想就已经开始痛苦了,之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整个人瘦得像具骨架,都没人样了。虽然那时候是因为他的骨骼身躯快速生长导致的,现在多半不会那样严重,可阴影犹在,根本忘不了。
他都不想看见自己的脸,喻青怎么还会愿意见他?就算喻青愿意,谢璟也不可能见她,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喻青眼里不是最好的样子。
那如果要再修养个一年半载的,喻青还会记得他吗?会不会彻底把他给抛开了?
或者最坏的结果,他根本是无药可救,早早死了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寒意就漫上了他的心口。他还以为来日方长,总是抱着许多期待,如果他的所有遐想,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那他这一生也太多遗憾了。
谢璟几乎沉浸在了忧愁里,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谢璟?”
他一怔,偏头去看,喻青正直直地盯着他。
他立刻小声问:“……怎么了?”
喻青道:“我想问你,今年的秋猎,你还同我一起去吗?”
谢璟道:“好啊,我当然去了。”
喻青道:“方才叫了你两遍殿下,你都没有应。”
她想起今日朝会上谈起的秋猎,不知不觉又到了这个时节。上一次她和公主在猎场那几日过得很自在,便也提起这个话题。
但是她的公主似乎在走神。
今日刚见谢璟时,她没有觉出什么异状,起初也是陷进了温柔乡。
然而,渐渐地,她发觉了不同,公主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迟缓,原本还在笑语盈盈,后来竟然连她说话都要慢上几分才应,现在直接不作声了。
往常,谢璟从来不会这样,总是一开始就轻柔地缠上来,一直到最后,全程让她如在梦境。
这一共才几次?他莫非已经厌倦了么?
还是上次在船上的那晚,他还是心怀芥蒂,没有耐心再玩这些花样了?
喻青紧抿嘴角,面容有些僵硬。
谢璟也慌了,他意识到自己魂不守舍的,竟然把喻青给忽略了。方才下意识地谈了许多,现在都不知自己是否无意间说错了什么。
“今日我……有些忙碌,方才一不小心想起了别的事,”谢璟解释道,“我不会了。”
他小心地去拉喻青的手,唤道:“驸马……”
喻青垂下眼来,看着谢璟的手。她依然觉得今日的气氛滞涩、古怪。
她恍然惊觉,其实之前她所沉迷的一切,都是谢璟精心编织的幻境,一旦他收手,那一切就会摇摇欲坠。
说到底,只有他才是不可或缺的公主,如果他不配合的话,喻青没有办法凭空捏造出一个完美的假象,即使对着完全相同的脸。
她以为面对公主会轻松、愉快些,然而主导的人还是谢璟,她控制不了什么,不得不依凭对方。这种受制于人的感受让她很烦闷。
今天谢璟在宫里逗留了许久,大概的确和瑞王那边有些事项,喻青知道,因为她近来也很忙。
对她来说会面是安慰,可能对谢璟来说,虚度几个时辰又徒劳无功,大概会感到倦怠。
既然如此,也不必委屈自己来跟她见面,这般一心二用,不也很难受吗?若有要紧事,更改个日子就好,上次她也同谢璟改过的。
喻青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今日不方便,我就不过来了。”
虽然公主一直依偎着她,但是她总是感到一种苦恼,不知为何,看着谢璟就觉得如鲠在喉。
明明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如果谢璟不情愿的话,那她也没什么意趣可言。
谢璟忙道:“我没有不方便,我愿意让你来,我想见你。只是我一时疏忽了……”
他敏锐地感到了喻青的意图,只想尽力挽回,但他还没想出法子,喻青就轻声道:“今日我还是不打扰殿下了,先回去吧。”
谢璟一顿,手足无措,十分恨自己为什么又在喻青面前失态。他不能让喻青走,如果她离开了,这一整个长夜他该怎么度过?
随着喻青站起身,谢璟身边一空,他慌忙地抓住喻青,道:“……你先别走,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我只是……我……”
我只是连着好些天都不大舒服,今天早上咳了口血,所以特别害怕,也没有人能来帮我。
他眼眶一阵发热,险险才忍住,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并不知道原因,也可能只是自己杞人忧天,而且这些和喻青又没有关系,喻青好不容易来他这,不能高高兴兴的,还要被迫听他胡言乱语吗?
喻青转身道:“没关系,你也不必道歉的。”
谢璟眼睁睁地看着她即将离去,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连日的忧虑也都无所遁形。
他现在太乱了,就算把她强留下来,可能也没办法继续。可是他真的很需要喻青,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他身边也好。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下意识地还是追了上去,道:“驸马!”
本来是想用细柔些的嗓音,但还是干涩得厉害。他急切的想握喻青的手腕,想要拥住她,想告诉她只要留下,那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喻青身上一僵,她现在有些受不了谢璟这种触碰和纠缠,她一时想到那个意乱情迷的晚上,谢璟整个人覆了上来,她就动弹不得了,她下意识地甩开谢璟的手,谢璟脸色一白。
“已经这么晚了,”他说,“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再陪我一次吧,没有你我睡不着。”
曾经公主就是这样把她留在雯华苑的,泫然欲泣,喻青总是拒绝不了,谢璟的把戏对她百试百灵的。
她堪堪让自己停止动摇,艰难道:“下一次吧。”
“我……”
谢璟突然又是胸口一闷,像今晨一样想要咳嗽,立刻紧紧抿住了嘴唇,生怕再咳出什么东西。他恍惚地抬起头,喻青已经推门而去。
脉脉的柔情全部消散殆尽,四下一片死寂。
谢璟在原地站了半晌,一阵眩晕,最后缓缓坐到桌前。
如果对喻青说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她会可怜可怜他吗?
或者,如果他真的死了,喻青会为他难过吗?
谢璟伤心地想,可能都不会。他现在都一无所有了,其实本来也没有得到过,总是在自欺欺人。
他毕竟是一个容易多虑的人,说不出的心思,在自己心里总会酝酿得更加严酷。
其实他在朝务上也没有明面上那么手到擒来、胸有成竹,每次一想去上朝都发愁,想跟上其他参政多年的皇子也没那么容易,背后总要花额外的时间去准备;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又惊又险,身边侍卫太医不离身,时时防备着遭人暗算;现在身体又出问题了,担惊受怕,不知何时才能安下心来。
喻青也总是若即若离,他总觉得她随时就会抽身而去,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如果他没有那么快就离开,现在还留在侯府,会好些吗?
虽然……他可能也没办法隐瞒一世,只能维持着谎言和假象,但是起码还能多得到些她的关照和守护,不会比现在更辛苦吧?
谢璟也没有指望喻青会怜悯他,要是往常,伤心一两天之后,就再打起精神好了。
但眼下毕竟很特殊,一整天都惶惶不可终日,现在觉得这道坎几乎过不去,愈发委屈辛酸。好不容易盼来了喻青,结果她还提前走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谢璟把头上的钗饰胡乱地扯下来,桌上零零碎碎,镜中人鬓发凌乱。
重重压力之下,谢璟深吸几口气,还是用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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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离开时五味陈杂,其实也没想怪谢璟什么,只是实在也没办法将就,她感知到谢璟的为难,觉得自己留下来也很尴尬。
今晚的那间屋子让她很难受,她以为自己可能是有些郁闷,或者窝火,回家后要平复下心境。
但是,走出一半,在夜色浓郁的街巷间,她只觉得压抑感不降反升,最后她几乎忍受不了了,停下来回望,那座府邸足够华美,即便离得远,也能依稀看见轮廓。
她凝视着那片屋脊,又想起今晚的公主,和他周身若有似无的、让人没法忽视的异常氛围……就像是忧愁。
她有些不确定了,百般回想,还是定不下神。
她和公主做夫妻时,因为公主沉静内敛,有时担心对方哪里不适应、不开心,也不对自己说,每当隐隐有所察觉,都会多问几句。
因为总惦念着,久而久之,感知愈发敏锐,似乎也形成了某种直觉。
谢璟眼中的那种急切,和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真的有些奇怪。
她的脚步似乎冻住了,想走却迈不开。
如果回家,可能也无法安眠了,肯定又会不由自主地反复纠结。
现在回去,见了谢璟又说什么呢?去而复返,岂不更加窘迫了?谢璟或许都已经入睡了。
喻青犹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克制不住,心想反正景王府她也来去自如了,看一眼就走。
她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院外,发现谢璟也没有唤人伺候,这里还是很静默。
她轻轻推开门,乍看屋内依然昏暗,她心道,莫非他已经歇下了?
但喻青很快发现,桌前有个人影,只有那边的烛火亮堂些。
谢璟听到了一点声响,抬起头来。
喻青一时头脑空白,只看见他双眼通红,泪痕未消。
谢璟也愣了,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默默地伤神了好一会儿,原也不想哭,只怕明日眼睛又肿得厉害,回头又要把这事从王府传到后宫里,弄得天下皆知。
方才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然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竟然真的出现在了门边。
而喻青并未回话,几息过后,她只是怔怔地问道:“……你怎么了?”
谢璟勉强拼凑起来的那点坚强突然就碎开了,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只能抬起手。
喻青什么也没顾上,见他这样,情不自禁地飞身而去,先把他搂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