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泪水 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喻青此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为情所困, 缓得久了一些。
第二日穿衣束冠完毕,没出门就踟蹰不前起来,想到要去北辰司就烦心。
和情绪斗争了片刻, 她还是乘车出府了, 心想何至于软弱至此。不就是有一个谢璟么?既然看清了,也没什么好纠结了, 再空耗心力也没必要。
再说, 理亏词穷的人不是她, 就算面对面,那也是谢璟唯恐避之不及才对。
人在晚上, 最容易多愁善感, 到了白天, 日光一照,许多苦楚就会变得平淡下来。喻青是这样想的, 但是到了堂前, 看到谢璟,沉闷感就又充斥了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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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景王殿下是什么时辰到的。
喻青案台上的公文、草案, 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好, 或者整理成册;今日要处理的事项,则按轻重缓急排好了顺序。
桌上还有温着的茶水,香炉也点上了,散发着悠远安然的气息。
谢璟见她到了,立刻让到一旁, 小心翼翼道:“方才兵部来人, 问统领何时有空商讨,我让他们尚书辰时过来,你应当有空的。”
喻青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殿下以后不需要亲自做这些小事了,交接给亲卫们吧。”
谢璟道:“……我愿意做的。”
喻青绕开他,坐在主位上,道:“殿下这段时日学得都不错,再做我的副手就屈才了。今日分一些事给你,若需要,那再给你几个好用的人,殿下自行安排罢。”
谢璟无所适从地站了片刻,知道喻青这是跟他划分界限。
他想求求情,可看她冰封似的面容,还是心有戚戚,最后只得先回到自己那边。
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谢璟如坐针毡,几次三番想开口,但怕打搅她。
而喻青现在确实有些焦躁。
谢璟的存在感一直很惊人,之前她是勉强习惯了,现在她已经完全忍受不了。一排排的字迹根本不过脑子,喻青暗恨自己心志不坚。
谢璟从小在宫里惯会看人脸色,对人的情绪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喻青不声不响的,但他分明感知到她的气场不对,知道她不仅没消气,恐怕还对自己更有意见了。
“世子,”谢璟道,“有件事我想讲一下……”
喻青道:“说。”
“在你府上留的暗卫,其实是无意的,平时并没有监视你或者旁人,”谢璟轻声解释,“只是帮我跟秋潋她们传个信而已。”
他今晨怎么想怎么不安,还是又把他那几个人叫来问了问,得知喻青应当是计划肃清侯府,不巧暗卫自己撞上了靶子,要是被喻青误会是他设计了绮影,那他真是有口说不清。
喻青道:“说完了?”
谢璟:“嗯。”
喻青:“好,我知道了。”
她看到暗卫那纸条时,确实怀疑过谢璟,不过谢璟既然这么说,她姑且就信了。
她发现,其实谢璟并不是没有心,虽然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但还记得给秋潋和冬漓传信呢。
“夫君”在他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谢璟见她态度漠不关心,不免心急起来。昨晚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不知如何修复和喻青的关系,实在太难了。
喻青对他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温柔体贴,百般照顾。喻青厌恶他的时候,又是真的拒人千里,叫他无能为力。
以前他仗着她有善心、品行好,耍些小伎俩小心机,让她来可怜可怜这个无依无靠的公主。现在喻青不会再可怜他了。
说到底他也没什么用,讨不得她的欢心和谅解。前二十年在宫里只是伏低做小、忍气吞声而已,所以他也只会那些手段。眼泪也好哭诉也罢,只有对着关心他的人才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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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忍着满腹辛酸,硬撑到了晌午,然而午膳后,他回来发现,喻青正命人将自己的东西移到别处,当时又一愣:“这是做什么?”
“殿下尊贵之躯,平日一直给我挤在这也不方便,”喻青道,“旁边那间以后单独给殿下用吧。”
北宸司的正堂宽敞得很,十个谢璟都放得下。
谢璟低声道:“……要是占的地方太大,那我可以搬到边上去。”
喻青觉得很费解。
明明过分的人是他,而且自己的态度已经算不错了,为何他倒像受了欺负似的?
也不知是谢璟故意的,还是她的错觉,他这副神态、这种语气、这若有似无的委屈,她真是……看不惯,仿佛被一根尖刺扎了一下。
喻青心想,这必定是谢璟惯用的一套了。
就像当初陈家和皇后那起风波一样,谢璟根本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他一开始就是猎手才对。
亏她还好几次提醒他,怕他被人利用,她完全被假象迷惑了。
因为这张脸的缘故,喻青大概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一点庇护的心,就算不及公主,也比一般人多出许多来。
短短几个月谢璟从一无所有的白身,到如今炙手可热的亲王,深受皇帝的宠信、旁人的敬重,又如鱼得水地混迹于世家贵胄之间,这样的人这么可能简单?背后的手腕不知有多厉害!
因有前车之鉴,喻青可不能再轻视谢璟了。凡事都先用最差的构想去揣测,不然一不留神又会上当。
以防错怪,喻青想想,还是确认了一下。
“谢廷瑄的事,其实和你有关吧。”
谢璟:“……”
喻青道:“我应该是问过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去永平巷杀了他,你否认了。其实就是你做的,对吗?”
谢璟哑口无言。
“……是我。”
喻青道:“嗯。我猜也是,果真如此。”
谢璟脸上又没了血色,想不到又是一个回旋镖,他怎么总在做错事?又被喻青发现在说谎。
他真的不想让自己阴暗狠毒的一面被喻青看见。因为他一直知道,喻青心思澄澈,她喜欢的也是纯净无暇、善良温柔的人。
可是……他做是做了,不过是报仇而已,并没主动害人啊。
从前他被欺侮到何等地步,至亲又被逼迫到何等绝地,他做也是理所应当啊。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喻青便也知悉了。
还记得当初他在宫里,那么无辜那么诚恳,好一朵绝世小白莲,连皇帝都没怀疑他,过后还给他百千赏赐。
而皇后必定也是早就被他迷惑,反而中了圈套,断送在当初被她忽视、受她控制的孤女手里。
谢璟是“清嘉”的时候,从不抛头露面,在宫里也是低眉敛目。所以很多人对她都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更方便他降低别人的警惕。
他真的太擅长伪装,让人对他心软。
……从前对她哭的时候,也是逢场作戏么?
他的眼泪像刀子一样,足够拿来当武器。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连她一个女人都无从招架。
如果是真的夫君,面对这样的公主,一定也会对“她”千般呵护、万般爱戴,谁能无动于衷?
无论嫁给谁,谢璟都会过得不错,这是他的本事。
她还记得成亲那晚公主说什么葵水,还有后来说自己不能生育,也不大想圆房,想来还真是欲盖弥彰。谢璟当然不想跟男人有什么瓜葛了,兴许还在忍受着喻青的靠近呢。
对了,还有他那种病,每隔两三个月就发作一次,太医也束手无策说不清缘由。
现在他回京都几个月了,一直好好的,从没听说景王犯过什么旧疾一连几日卧病在床。
想来也是假的了,从前是为了避开皇后的控制?后来是为了躲避亲热的借口?最后是为了假死的铺垫?
同样还有他的身形,其实喻青就是因为他和清嘉截然不同,才不敢认定他们是同一人。
清嘉的身量和她自己相似,虽然高挑,但是的确是类似姑娘的形态,弱柳扶风身姿纤瘦。
那时谢璟已经成年了,怎么做到的?两年后又是怎么变成这样长身玉立的?
想起谢璟在国公府那次说的,男女间骨骼不同。
听说江湖上有种缩骨功,能够变换骨骼和身段,谢璟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那还真是身怀绝技。
他不会武功也是假的?乍一看是手无缚鸡之力,谁知道是真是假,喻青这次也不凭借经验妄下定论了。
瑞王是深不见底的一个人,谢璟和他是亲兄弟,两人一定有共通之处。
喻青沉默片刻,最终对谢璟道:“殿下比臣想象中厉害得多,我看往后也不必在北宸司屈就了,来日我禀告二殿下,让他为您另择他处吧。”
谢璟闻言,一颗心彻底坠到谷底,他下意识地急道:“不行,我不想走。”
喻青是真心觉得他在这无所事事很浪费,有这些精力,应该去朝堂上跟瑞王一起搅弄风云。
看着她不容拒绝的神色,谢璟无可奈何。
“我知道世子因为当年的事对我……不满,可是我真的有苦处,”他惶然辩白,“在宫里那么多年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能选的话,我也不想欺瞒你那么多,嫁到你那是皇帝赐婚,我拒绝不了。一开始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实情,后来当然也开不了口,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很厌恶曾经的自己,弱小无力,为了活下去只能隐忍在那副病怏怏又扭曲的躯壳里。喻青自然是胜过他百倍的,她坚毅勇敢,无所畏惧,她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他只是深宫中自怨自艾的公主。
他也想要堂堂正正地来到喻青的面前,可是没得选。如果不是凭借着虚假的身份,都没机会和喻青结缘。
听到这些的时候喻青终于变了脸色。
她觉得自己足够心平气和了,昨晚把自己的情绪都理清了,但谢璟的话在她心上还是烧起一团火。
被逼无奈,并不光彩,这就是谢璟的念头。
一边小心伪装身份,一边又得对赐婚的丈夫曲意逢迎,她承认确实很辛苦。
那她呢?她的一颗心又算什么?
所有的美好和温情,都是一厢情愿。
“身不由己?”喻青打断了他。
谢璟住了口。
“是啊,真是为难殿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喻青冷笑道,“不过大半夜一边哭一边叫我去陪你,这也是身不由己?”
如果不情愿,那就不要装得这么过分。她甚至疑心,这是谢璟无聊,于是玩弄人心来取乐。
谢璟再次无言以对。
“……对,那是我故意的,”谢璟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但我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
说不出口。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过,他贪得无厌,想让喻青对自己再好一点。
喻青的脸色更难看。
谢璟已经心灰意冷了。他知道自己怎么做都挽回不了了,自己的做派确实很虚伪、很恶心,喻青毕竟是个坦荡的人。
其实他知道她的秘密……也一直瞒着她。从那时起,就一直处心积虑地靠近她,他根本不敢让她知道。
这件事对喻青相当重要,他只担心一不小心就要触了她的逆鳞。
到底怎么做才能谅解我?就算不是你心爱的公主,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从前的事,都是我的过错……”谢璟道,“世子若想拿我解气,我也没有怨言。”
谢璟很会服软,也很会安抚人心。
喻青尽量保持冷静,紧咬牙关道:“不必,臣没有什么气可以解。殿下让人收拾收拾物件,我尽早找瑞王说明。”
谢璟见她完全没动摇,真是绝望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谢璟道,“我和你,这段时间不是也很融洽么?北宸司现在事情又很多,我会好好帮你做的。我们可不可以先把以前的事放一放?我是真心想和世子在一起的。”
喻青深呼吸几次,到底没有把持住,质问道:“放一放?你告诉我怎么放?让我忘了以前的你吗?我做不到!”
谢璟道:“……对不起。”
喻青厉声道:“你不用再道歉了!”
谢璟态度这么软,让她越觉得有气无力,就像打在了棉花上。谢璟根本不懂,他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
眼下谢璟也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喻青终于闭了闭眼,她对谢璟道:“殿下,你知道吗?当初你死了,我真希望你能活着;现在你活着,我倒希望你真的死了。”
谢璟没有说话,良久没有反应。
喻青抬头看他,瞳孔一缩,谢璟怔怔地看着她,满脸凄惶,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就在这时,一颗泪珠从那优美的眼角中顺着侧脸滑落下来。
泪水坠向地面,啪嗒一声响。
谢璟这才仿佛惊觉了什么,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哭了。他狼狈地拭去泪痕,只怕越流越多,最终只能匆忙对喻青道:“不用世子去同皇兄讲,我自己会走的。”
然后他转身出了北宸司正堂。
第72章 分飞 除非你能把我的公主还给我。……
喻青没想到谢璟会这样。
扪心自问, 她也没凶神恶煞到这种地步。
看到他眼泪汪汪,喻青一瞬间头脑也是空白的。
在他夺门而出时,没来得及叫住他, 但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半步, 然后放下手来握紧了拳。
谢璟为什么会哭?莫非自己说话声音太高了?不至于吧。
对他连怒斥都算不上,已经极力控制了态度, 最多就是放了句狠话而已。喻青又不可能真的动他, 让他去死。
如果其他人这样欺骗她, 捉弄她,喻青绝不会这么客气。
景王殿下方才离开, 也惊动了门外的卫兵们, 几人不明就里, 便进来小心地问统领,是否有什么指示?喻青摆了摆手, 道:“没事, 出去吧。”
谢璟的案台还没搬完,不过人都走了, 喻青也没叫人继续。
一两刻后, 她冷静下来。
其实不该对谢璟发脾气,搞得这么难看,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是气不过,在她看来称得上刻骨铭心的过往,谢璟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让人遗忘。
他说的话, 喻青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谢璟又不是真的女人,面对陌生的夫君难道能生发出什么爱意吗?认认真真扮一个妻子,对他来说也郁闷。
而且, 这段时日,两人同在北宸司当值并无矛盾,每日朝夕相对渐渐熟稔。当初都是阴差阳错,说破了就罢了,往后还能和和气气地共事,自然再好不过。
所以他一定很茫然,为什么喻青这么斤斤计较,都道歉了,还连个友人都不愿同他做罢。
喻青恨谢璟这种无辜的残忍。
要她怎么说呢?告诉他,其实这些年来我真的特别想你,自从你死了,好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在你看来是场历时短短数月的闹剧,于我而言却是真心。所以没有办法忍受你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眼前。
除非你能把我的公主还给我。
不然只要你靠近,我就感到软弱。
那么谢璟听完必定会大惊失色,跑得会更快,就算不跑,他也做不到罢。
毕竟喻青是权臣,是王侯,是个无可质疑的“男人”。注定和谢璟没什么关系,谢璟一个王爷,难不成还能跟她搅合在一起,继续回到侯府给她做妻子么?喻青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份开玩笑,她不会告诉谢璟关于自己的真相的。
……所以这就是无解的局面,她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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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在的时候,喻青没有心思处理公务,他现在走了,喻青依然神思恍惚,她总是想起谢璟那滴落进尘土的眼泪,可悲地发现,事到如今,还是对他有余情。
文书不想看,奏折不想写,喻青最后把笔一撂,又感到疲倦。
其实一开始接受瑞王的招揽原因很简单。
之前在边关军营,每日还能巡关练兵,忙忙碌碌的到了晚上,起码能正常休息。
回京之后,皇帝五日才一次朝会,她又没领别的职务,那种空茫的感觉就又包裹住她,失眠也愈发严重了。
泛舟游湖、赏月观花、踏青出游……想来想去,也都没什么意趣。所以瑞王闻旭他们找来,她就想着,忙点也好。
她又不是非要权倾朝野,也没有耐心应付腥风血雨的斗争。
她是个正常人,除非疯了,才愿意成天面对一堆事项,脚不沾地地忙,更不用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谁享受这些谁是有病。
如果可以,她难道不想每天轻松惬意,平和宁静的?可想做到又谈何容易,兴许就是天生的命格如此,心气和精力都比旁人高,无从排解。
在无数人眼中,喻青如今声名赫赫,手握重权,好不快活,其实她最渴望的并不是现在的日子。
……还记得那时,她骑马回城,公主乘车在城门口接她,然后她们去南湖边上,在细腻的雨丝中携手漫步,在摇摇漾漾的小船里听公主弹琴,月上中天才意犹未尽地回府。
都是大梦一场,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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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说到做到,没麻烦喻青去找瑞王费口舌。
次日她到府司时,谢璟的位置就空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派人来收走的,那一大堆零碎的物件都一干二净,香炉没人再点,镜子没人再照,连那几盆花都挪到了原位。
廊下的一排花里,喻青能精准地认出从前摆在谢璟桌上的是哪些,形状修剪得格外漂亮,花叶不见任何干瘪、卷边,比御花园里最名贵的品种都照料得好。
不过,他之前布置在正堂里的字画、藏品姑且都留下了。
很快,下一次朝会上,景王就被调任到户部。
果然不出所料,瑞王给他的安排不会差。户部尚书闻旭就是瑞王的亲信,必定对他尽心尽力的,来日做成几件事,论功绩一定比在北宸司要好。
谢璟走之后,她也有一段适应期,亲卫忠诚是忠诚,但到底是没他那么细心机灵懂眼色。
她想看什么,抬起手来,没人递给她,还得她自己开口说;忘了议事的时辰,去问亲卫,亲卫还得低头确认;这些人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她忙碌时跟她闲聊,她有时一不留神就静坐了一个多时辰,眼睛涩了才发觉。
罢了,总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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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在北宸司待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先乖乖听瑞王的安排去了户部。
尚书闻旭乃闻老太傅长子,名冠京城的状元郎,才高八斗博闻强识,日常除了领着谢璟做事,还不忘连带着抓抓他的才学。
谢璟自打跟着他以来,一天到晚脑子都是满的,可谓累得想死,毕竟他从前不是跟皇子们一起念书,更没怎么理过政,再聪明也不能一日千里。
相比之下,他还是想去北宸司端茶倒水。
瑞王天生就是理政的料,自己年少时学得轻松,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能耐,对于谢璟的头疼表示疑惑:“有很难吗?”
谢璟:“……”
他又没学过!让瑞王绣花,瑞王肯定也不会啊。
一来二去的,他也算进步神速,跟瑞王汇报的时候,问他朝政,勉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谢廷昭连连点头。
“对了,”瑞王状似不经意道,“你和喻青到底怎么回事?”
“……”谢璟幽幽道,“皇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谢璟一开始主动说要调离,瑞王是很欣慰的。后来才发现谢璟也不是想通了,而是跟宣北侯世子闹掰了。
瑞王对此倒是挺满意,特别是自从他俩劳燕分飞之后,两个人一个在北辰司一个在户部,都比原先要出色。
喻青那边,一件兵部十天半个月才有头绪的事,三五天就被他办得妥妥当当;而谢璟这刚跟闻旭一起提了封奏折,在大朝会上获得不少附议,很快就能继续推进。
可见之前成天凑在一起,都是忙着卿卿我我呢。现在这样也不错。
但是,谢璟连日以来都状态不大对,有时候闷闷不乐,有时候定定出神,光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有种忧郁的氛围。
这么可怜兮兮的,瑞王到底也不能当没看见,还是凑过来问问。
“听说上回你从喻青那回来,在府里哭了整整一宿,真的么?”
谢璟睁圆眼睛:“什么?你听谁说的?”
谢廷昭:“这不重要。”
谢璟道:“你让暗卫监听我?在我那放眼线?”
谢廷昭:“……你府上的人都是我送过去的,还用得着特地派暗卫?”
谢璟道:“反正,你爱管闲事这个习惯,真的一点都不好。连喻青都说过。”
谢廷昭:“……”
瑞王心想岂有此理,他都没说喻青拐走了谢璟,这人竟然还跟谢璟说自己的坏话?
“我没主动问,”瑞王道,“段知睿跟我说的。”
谢璟不可置信:“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是听下属亲卫说的,亲卫是去你府上换班时听同僚说的,同僚好像是听你厨房里一个厨子说的……”
谢璟两眼一黑:“……”
瑞王继续道:“……厨子是听你侍女说的。”
谢璟毛了,怒道:“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你们也太过分了!不要再传了。”
瑞王的眼神移向别处:“昨日进宫见母妃,我顺口给她说了。可能她也得跟宫女商量商量吧。”
谢璟:“……”
谢璟气得头晕眼花,澄清道:“都是以谣传谣。根本没有一宿,最多只有半宿!”
他说完又是一阵委屈,不提还好,提了之后又开始发愁。
被心爱的人厌恶了,谁能不伤心。
喻青说的那句“你活着,我希望你真的死了”,听在耳中振聋发聩,一直在他脑中回响着。一句话就像利刃,先是插进心里,然后又翻搅。
他从喻青那出来,坐在马车里也不住地擦眼泪,那一路上都是他心的碎片,从北宸司一直铺到了王府。
那个晚上谢璟一直在想从前,喻青曾经对他多么温柔,多么关切,她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现在这落差实在太大,从云端到泥土,谢璟就这么重重的跌落下去了。
他固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么讨喻青喜欢,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夫妻了。但他总抱着幻想,毕竟他还是长着这样的脸,从前的公主其实也是他,喻青还能对他有好感。
只要他尽力变得耀眼,喻青总会高看他一眼吧?假以时日,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她身边。他毕竟很擅长隐忍和等待。
谢璟不告诉喻青真相,也是因为心有侥幸,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他偶尔还能骗骗自己,其实喻青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她罢了。
现在幻想破灭,真相血淋淋的,喻青就算知道他是公主,根本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对待他,只会厌恶他的欺骗和丑恶。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恨不得他去死。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够从容不迫地再次站到她面前。此刻也不明白到底又什么意义,在江南恢复身体的一年多,多少次都是咬牙硬撑,偶尔想起她来才能有所期盼。
从前喻青对他承诺过,此生只有他一个人,不会移情,还说过愿意保护他、陪伴他的。
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对他了,因为他不再是公主了吗?可是他做不回公主了。
谢璟当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其实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是悲从中来,默默流眼泪,理论上不会惊动任何人。
结果第二日醒来眼睛肿到根本见不了人,秋潋和冬漓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给他又是拿冰块又是拿蛋清,敷了两个时辰才消肿。
现在好了,全都知道了。谢璟简直是悲愤交加。
瑞王还在那絮絮叨叨说风凉话:“从前跟你说你不听,现在明白了吧。男人都喜新厌旧。好的时候对你不错,时间长了就不闻不问……”
谢璟痛苦道:“皇兄,你就别添乱了,让我省省心吧。”
瑞王毕竟就这一个弟弟,看他这样,想想也是不忍心,心想癖好不同就不同吧,天天唉声叹气的也不是办法。
“喻青这样的男人,太凌厉,你把控不住的,”瑞王道,“实在不行,送些俊俏的后生到你府上,你随便挑些顺眼的养着,都对你千依百顺。”
谢璟:“……”
他想到那一幕,堪称五雷轰顶,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谢璟道,“说了多少次,不是你想的那样!”
瑞王道:“喻青不是男人?”
谢璟:“……”
谢璟扶额,感觉自己此生都将蒙受这不白之冤,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本来就心事重重,瑞王这乱七八糟的一搅合,谢璟更是凌乱,根本也无心去看闻旭给的什么策论什么章程。
近日以来他总是隐隐觉得心口泛痛,身上偶尔也不太自在,特别是几处骨缝中有些酸胀。太医是没看出什么。
本来还想用几副药压一压,后来他发现,每次一想到喻青,心痛就格外明显,于是了悟了——主要还是情伤造成的。
失去交集之后,三五日也见不到她一次。有时候看到王府附近的玄麟卫,都想去问问他们统领的近况。
见她,看她声色俱厉,会觉得难过。不见她,只能朝思暮想,更加折磨。
谢璟重重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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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的事,喻青也没透露给任何人,大概只有绮影知道些内情,不过她也避讳这个话题,不会跟喻青主动提。
往后也不必去什么皇陵了。
月初五皇子聚了几人,结伴去游猎。
喻青常待在北宸司,想着正好活泛一下筋骨,她的马一直是家仆们在遛,也很久没宽阔地带跑过。于是她就应邀了。
休沐那日,众人带着侍从马匹,自城门集结,一同去京郊微云山。和五皇子相熟的,大部分是武将世家的公子哥,也有在朝中任职的,多少也能跟喻青聊上几句。正寒暄,一人姗姗来迟,喻青回身一看,顿住了。
谢璟?
第73章 横祸 谢璟从高岸边缘坠了下去。……
谢璟对谢廷琛先打了个招呼:“五皇兄好。”
喻青不知谢璟怎么会跟来, 没听说他和五皇子走得多近,而且游猎这种事,也不像他会参与的。
就算出游, 按谢璟一贯的做派, 应该是宝马雕车,坐在里面吃着茶点摇着折扇, 去个秀丽清静的地方踏青乘凉。
其他人跟谢璟也不熟识, 多少也有意外, 见了他就客客气气地拱手请安,尊一句景王殿下。
喻青没有上前, 谢璟看过来时, 她就浅浅一颔首, 姑且算是问过好了。
人到齐了出城上路,喻青这才发现, 景王虽然骑在马上, 其实还是备了车的,就在队伍末尾远远跟着, 估计什么时候等他累了还能回去坐一坐。
喻青心想, 这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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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云山是他们常去狩猎的地方,是片不高的山丘,有林有水,草木葱郁,猎物比皇家猎场还丰富些, 距京城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起初喻青跟五皇子离得近, 便问了句:“景王殿下怎么来了?之前殿下没提过他。”
谢廷琛道:“上次散朝时我邀旁人,被他恰好听见,我就随口问了句, 也没想到他真会来。”
喻青不禁用偏头用余光瞥瞥谢璟。
他这一身织金箭袖袍,衣摆翩飞,也算潇洒。但若说他能挽弓搭箭,喻青是想象不到那种景象的。
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并辔而行,互相聊聊天,而谢璟和这些武将此前没太多交集,别人也难以上赶着来找他这个陌生的王爷,所以就他没有伴。
到底是谢廷琛邀他来的,兄弟间不好显得过于生疏,五皇子便过去跟他同路走了一段,有来有往、兄友弟恭地说了会儿话。
从前谢廷琛其实和清嘉打过交道,但他一贯粗枝大叶,可能早就印象淡了,看样子是认不出谢璟的样貌,一直没觉得有异常,省了麻烦。
两人似是聊得差不多,止住话头,谢璟突然遥遥地望来这边,喻青立即回正视线,同时扬鞭提速,将他甩下了一段距离。
不多时,谢廷琛也回到前列,来到喻青身侧。
“哎,跟他真是没什么话可说,”五皇子抱怨道,“本王不擅长跟这种人打交道,嫌累。”
喻青道:“怎讲?”
谢璟为人处事如何,她还是了解的,温和从容没架子,最多就是矫情事多了点,理应跟谁都处得来,在北宸司时,那些下属卫兵也没觉得他一个王爷在这有什么不妥,不知谢廷琛是有什么意见。
“这还用说,看样子就心思不简单。那小子有点邪性,才来京城没多久,左右逢源,又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让父皇对他深信不疑,你说说,念经焚香,能把病治好么?”
喻青笑意淡去,谢璟如何她暂且不予评价,但谢廷琛这话可谓十分偏颇,一听就是有成见。
“殿下慎言,”她委婉道,“臣不便听这些是非。”
“又没外人,本王就抱怨两句,再说你也知道的,”谢廷琛道,“前阵子他不还被父皇硬塞到你那去了?恐怕没少插手吧,你要留心点他。现在他又不知用什么手段,跑到户部那去了,不知道是巴结了瑞王,还是又迷惑了父皇。”
喻青蹙了蹙眉,脸色也冷了。
首先,谢璟不是主动去皇宫的,之前总是皇帝派人来召他;而且,谢璟在北宸司的时候,根本也没添什么乱,一件功劳都没抢;现在他去户部,喻青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此人聪明心细,没准能做出点名堂;至于巴结瑞王就更无中生有了,人家是亲兄弟。
只是其中内情都不好对外人说,她没法一一驳斥,只能道:“未必是您料想的那般。”
她觉得五皇子纯属妒忌,凡事也不多想想自己的原因。他的母家妻家,在皇子中都是顶好的,当年都没能争过废太子。
也就习武治军有些天分,别的都一般,之前他在刑部兵部又不是没待过,出了岔子都靠贵妃娘娘和忠武侯给他兜底。
而且他也没眼力,没发觉喻青的不耐烦,犹自嘀咕:“总之就是看他不惯,他那派头就夸张得很,也不知是不是江南那边都流行这个风气,打扮得如同衣冠禽兽。怎么不敷粉簪花呢……”
喻青忍无可忍,道:“殿下,臣不敢苟同,还是别谈这个了。”
她口气生硬了些,这回谢廷琛终于听懂了。
他想到喻青少年时刚领兵,也因着眉清目秀面容俊俏引人轻视,后来有了功绩才没人再胡说。便以为自己这是不慎触了喻青的霉头,只得道:“嗯,也是,大好时光,不提他了。走,咱们快点骑!”
喻青没跟上他,反而是慢慢又到了中后列。
谢璟诚然每日都光鲜亮丽,却没有一点庸俗和过火,上上下下都顺眼。
这世上的许多男人,不求有他一成的能耐,但凡多少修修边幅,恐怕都能焕然一新。
再说了,他这样貌,敷粉簪花只会更漂亮,从前公主晨起梳妆她就很爱看。
喻青不由得又暗想,要是像谢廷琛这样小心眼的人再多些,那谢璟岂不是无妄之灾?一想到有人这样背后说他,或是因这些给他下绊子,竟隐隐有点烦躁。
她下意识地朝谢璟看了一眼。
……他和旁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同。
这一行人全都家世不凡,没有相貌不周正的,单拎出来也能称一句英俊。
但是,一旦将目光放在谢璟身上,就明显赏心悦目了不知几何。
他和旁人,都不像是一个品种。有他在中央,视野中其他那些男人愈发显得虎背熊腰、方头大耳,都有点破坏景致了。
喻青不免看了好几次,心神突然一凝,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转回来。
……都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会迷失在这张脸上,不免有些无奈。
看到了,就恋恋不舍;但注视得久了,想到那些纷乱往事,又会密密麻麻地泛起许多惆怅。
她定了定神,没有再看谢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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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微云山一带,众人都穿好护甲、负好弓箭,准备开始逐猎。
谢璟没做任何准备,谢廷琛奇道:“九弟,怎么不让你的侍卫取弓箭给你?”
谢璟微笑道:“我就不参与了,今日只是跟着皇兄一起出来游玩,没想狩猎。”
“这又不冲突,”谢廷琛道,“难不成你就两手空空地看着?”
谢璟道:“我毕竟曾是修行之人,实在不好杀生,皇兄别见怪。”
“……”谢廷琛不满道,“来都来了……”
喻青在一旁听见,道:“殿下。”
谢璟和谢廷琛一同回头,喻青没有直视谢璟,而是对谢廷琛道:“景王殿下无心游猎,便由他去罢。我们先走,再晚些,这一带的猎物就要被他们先下手了。”
谢廷琛道:“也罢,那晚些时候你再来同我们汇合啊。”
谢璟看着两人策马远去,默默垂下眼睛。
他哪里对什么游猎有兴致,连弓都没摸过。这次前来纯粹是为了喻青。
前几日散朝,听得五皇子跟人谈起去微云山,提及的几人中有宣北侯世子,他一时心动,就插嘴问了一句,然后厚着脸皮跟上来。
他自然是跟谁都不认识,这一路上又骑马颠簸,没到地方就已经累了。
就算知道自己多余,谢璟还是忍不住凑过来,想多看她几眼。
她骑马时就很英姿飒爽,他一直看着她脑后飞扬的发丝。
听说她骑射也十分厉害,他都没有见过。很久以前倒是去过皇家猎场,但和他在一起时喻青也没有忙着打猎,一直在陪他四下乱逛。
这次喻青总跟五皇子一起交谈,两人之间看着有说有笑的,也不知在聊什么。全程目不斜视,连看都不看他。
就连方才,也是直接带着五皇子走了,完全没搭理他。
五皇子也没多好啊,谢璟心道。
·
谢廷琛非要强劝谢璟,喻青看不过,就把五皇子给带走了。
“这不是道貌岸然么,还什么佛门修行的,”谢廷琛道,“估计是弓都拉不开,怕惹人笑话吧。我看他不像会武的样子。”
喻青心想会拉弓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不跟谢璟比养花呢?
她淡淡道:“我先去那边看看。”
然后她跟谢廷琛岔开了方向,觉得没法再勉强自己跟他待在一块了。
众人在这片林地里四散着,并没有规划路线,追着追着,偶尔也会碰到一处。
喻青今日没有手软,短短一会儿,跟着她的侍从已经拖了两只走兽。这时她又看到有只野狐,追将上去,突然发现不远处丛林中还有别的人马。
看衣衫颜色,是谢璟。应当是他和他的侍卫们。
喻青骤然被干扰了注意力,视线偏转了,手上正值一箭射出,竟然擦着那野狐的尾巴射中地面。
喻青:“……”
她立刻飞速补了一箭,这次才将那猎物射中。
世子百发百中,多少年不见得失手一次,偏偏就这次脱靶,正好被谢璟撞见。
而且他似乎还正朝她这望过来,喻青当下一阵懊恼,也没停留,让随从去拾猎物,很快走了。
谢璟在旁边定定看着。
……只看到了喻青那凌厉的目光和利落的姿势,目眩神迷,根本没发现她一共发了两箭。
发觉她很快走了,心有戚戚,这次都不眼热五皇子了,开始眼热起那只狐狸来。心想能被喻青紧追不舍,死在她箭下不都是一种幸运么?
·
两个多时辰后,众人带着猎物在河边汇合,放在一起清点,顺便饮马。
喻青轻盈地跃下马,牵着它到河岸边,看它喝足了水,又让侍卫给它喂了点喜欢的萝卜。
“……晚上不如去趟南湖吧,”五皇子正在不远处提议,“派人先回去包艘船,让他们把这些好好烹烤,再多叫上些人……”
众人纷纷附和。
喻青问了句:“景王呢?他还没回来?”
侍卫道:“嗯?景王殿下早就到了。”
喻青一愣,沿着侍卫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上游的高岸上,有个人影。
谢璟正孤零零地站在那。
他又没有参与狩猎,在林中逛够了,便早早回来等着了。
周围这一群人,都是五皇子和忠武侯府的拥趸,只顾围着谢廷琛,竟然连个去唤他的人都没有。
“……”
有丝复杂的心绪一闪而过,喻青将手中马绳交给侍卫,然后径自走过去。
“哎?”谢廷琛道,“喻青,你去哪?”
喻青道:“叫一下景王。”
·
谢璟听到脚步,回头发现来人是喻青,怔了一下。
喻青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自觉地过来了,方才在下面看着谢璟的身影,觉得心里有些沉。为了防止尴尬,她故意走出了声音。
他转身的一瞬间,河畔清风拂起他的发丝,喻青和他四目相对,竟然又有些恍惚。
“……”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谢璟道:“……世子?”
喻青道:“下面人说晚上回程要去南湖,你来么?”
谢璟下意识点点头。
“我看世子猎了不少东西呢,那只狐狸不错。”他说。
喻青:“……”
她想起自己不慎失手的一箭,怀疑谢璟是故意的。
谢璟垂下目光,扫到喻青腰间的佩剑,突然一顿,道:“世子的剑穗不见了?”
喻青的剑上本来就是不带配饰的,之前的是公主给她编的璎珞玉坠,她才一直戴着。前阵子就把它取下来了。
“嗯,”她淡淡道,“用旧了。”
“……是很久了。”谢璟声音低低的,听着有些落寞,喻青感觉那股不可名状的心绪又涌起来了。
谢璟又道:“有件事想跟世子商量一下。”
喻青:“什么?”
“上次我把雪团带回了王府,这些天它时常不大开心,可能是想你了,”谢璟抿唇道,“它毕竟是无辜的。世子要不要……来我府上看看它?”
喻青顿了顿。说起这事她也很后悔,当初主要是急着让谢璟离开,就说让他把小狗一起带上。后来她想,当初说是送给公主的,实际上算是两个人一起养的。谢璟走了之后,雪团可一直都是在她府里,相当于她养得时辰比谢璟多,直接让他领走了很不公平。
那只小狗不在,喻青也少了许多乐趣,她道:“我下次派人去接它吧。”
“……”谢璟失望道,“好吧。那——”
谢璟只说了一个字,突然一声嘶鸣响起,同时不远处他的侍卫大叫:“当心!”
一匹马这边直冲过来,不知是发狂了还是怎样,侍卫未截住,那马闪电般就到了近前,竟是直接朝两人方向来的。
喻青瞳孔一缩,谢璟反应不及,要是被撞上,他一定没有命在。喻青不假思索一掌将他推开,同时自己也飞身后撤。
惊马瞬间从两人间蹿过去,发出长嘶,直直冲入下方河流。
而喻青的掌风太强,谢璟措手不及,被推出一丈多远,根本没站稳。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喻青一看不好,连忙伸手——没来得及拽住他。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谢璟从高岸边缘坠了下去。
第74章 优柔 他无所谓心头再插一把剑。
喻青脱口而出:“谢璟!”
她本欲跟着跳下去, 身子探出一半蓦地停住——不行,要是她自己就算了,可眼下周围人太多。如今天气渐热, 穿得也轻薄些, 万一落水恐怕……而且衣物也不好更换。
犹疑这一瞬间,旁边“扑通”一声, 谢璟的侍卫先跳下去了。
这处河岸也不算很高, 下方水流虽然深湍, 但好歹落下去不会死人。
只要没溺水沉底,顺着飘到下游就平缓了, 那边人多, 肯定能把他救上来。
但坏就坏在, 那匹惊马也在河中扑腾,眼看离谢璟很近, 喻青只怕他被伤及。那侍卫水性也不见得很好, 艰难地拉着谢璟往旁边躲,沉沉浮浮的也抓不稳他, 喻青见状道:“会水的, 再下去两个!”
好在侍从们人多,又有两人接连下去,总算是在急流中稍稍稳住了,避开马顺河而下。
远处低岸旁的那拨人,方才也都被上游的动静吓了一跳, 涉水去把几人拉上了岸。
喻青匆匆过去, 穿过乱七八糟的人,见谢璟在那湿淋淋地咳嗽,总算放下了心。
“人没事就好!”谢廷琛道,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这是连人带马一起掉下去了?也不看着些!”
一旁有个负责看马的小厮忙道:“王爷,方才那匹马,也不知踩中了钉还是刺,突然就脱缰了,扯都扯不住啊!”
此刻问责也没什么用,喻青皱眉,让侍卫脱下外衫,先给谢璟披了件衣裳。
幸好他没受外伤,也没溺水,不然就出大事了。
经过这么一遭,暂且也不提什么南湖什么烤肉的,得先把景王安置好。
谢璟备的车就在半山腰停靠,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先把他好生送回府里。
谢廷琛把看马的仆从怒斥一番,似乎还发落了他,然后又派人先去宫里传个信,王爷突逢意外总得知会一声。
“还去南湖吗?”有人弱弱发问。
四下无言半晌,最后这群饭桶又纷纷说:“去吧去吧,船都订了。好不容易打了这么多东西,总得吃啊!剩下的事明日再说吧!”
喻青一阵无语,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
·
一行人带着猎物往山下走,喻青心下流转,又转头对自己的侍从道:“回头看看,能不能把那匹马捞起来。”
她心下不大安稳,总觉得太过巧合,那马像是奔着谢璟去的。
也不知是她多想,还是的确有鬼,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
回程路上,喻青骑马心不在焉。
总是想起谢璟拢着外衫,脸色煞白的一幕。
山间本来就凉些,落水吹风,回程乘马车也得一个时辰起步,不知回去又折腾到几时。
回城后,喻青打发几名玄麟卫去问问,说是方才景王的车架已经到王府了,后来太医也赶过去瞧了,应当无大碍。
当日晚上,在微云山落下的侍卫回来复命,说那匹溺亡的马,被他们捞起来检查了一番,蹄子确实有尖刺,缰绳看着也是从薄弱处断裂开的,和当时的小厮说法一致。
这没能打消喻青的疑心。
惊马确实难以驾驭,但那么多方向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朝着谢璟?难不成因为他衣着鲜亮,连马都喜欢么?不可能的。
仔细想来谢璟这一整天下来多半也不曾同其他人接触过,除了一直跟随他的侍卫,只有谢廷琛跟他同行了片刻。
而谢廷琛对他半点都不友善。
谢廷琛做的?还是混迹在他队伍里的其他人?
宣北侯、忠武侯都是武将名门,几代的世交。虽然喻青对五皇子观感一般,但自小相识也有不少年,尽管她数年不在京中,也觉得他一直没变样,或者说,从来也没太大的长进。
因此想起谢廷琛,总觉得他那直眉愣眼的,没有背后谋算旁人的缜密心思。
但喻青转念一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看清?
她连枕边人都看不透,还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曾经她对清嘉公主深信不疑,现在想起清嘉就觉得费解又可怕。清嘉从未存在过。一个幻影,一个假面,却能如此真实。
她想到这突然愣了一下,她竟然为了谢璟,怀疑起别人?他不才是秘密最深,心思最重的么?
仔细一想,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来游猎?还是主动跟着谢廷琛来的。他要是不来,谁能害他?
谢廷琛没什么心眼,背后却站着一群世家,瑞王想必一直不好公然动他。谢璟装无辜是信手拈来,焉知不是他在嫁祸?谢廷瑄的尸骨还未寒呢。
她发现一旦她看到谢璟,就会情不自禁地偏袒他、维护他,几乎原谅了一切,想到全是他的好。
只有在远离他的时候,孤身一人方能清醒,想起他的欺骗、背叛,和自己的漫长的沉痛。
人总不能重复上当。
但是谢璟那明显惊慌的面容,还有那一瞬间想抓他却没抓住的惊心动魄,做戏要做那么真?就不怕一不小心出个好歹吗?
可是他最终确实也安然无恙,如果她不在场,可能就是他的侍卫代替她的位置……总之不会真的让他死于马蹄下的。
·
喻青脑子里在打架,睡着的时候,感觉神志还是一团乱麻,到最后浮现出来的,是浑身湿透、没有血色的谢璟。
她做了个梦。
人在梦里经常分不清过去和将来的,她一开始没有发觉对方出现有什么不对,甚至还痴痴地来到那人的面前,然后发现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怎么哭了?”喻青忙道。
清嘉说:“你不怜惜我。”
喻青受到这样的指控,相当无措:“我怜惜呀……”
清嘉道:“你都把我推进河里去了,也没来救我。”
喻青:“……”
她哑口无言,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我……”
然后她猛然惊觉,这到底是清嘉,还是谢璟?她又陷入了相同的梦魇么?
再抬头默默流泪的清嘉果然不见了,是湿淋淋的,满脸委屈的谢璟。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而且也不会疑心我,”谢璟轻声道,“你一定都不记得了……”
她醒来时晨光熹微,把脸埋进掌心,平复着呼吸,隐约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如果是清嘉,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飞身去保护她,亦或是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中,让她安然无恙;退一步,她起码也会更快更敏捷,抓住她不会让她坠落;最坏的可能,清嘉落水,她一定不会瞻前顾后,不论如何先去救她。
事后不论谁有嫌疑,她一定追究到底,加倍奉还。
但对谢璟,她没做到,但她又没袖手旁观,只是有所保留而已。本质上还是救了他,这算第二次了,仁至义尽。
为什么她要愧疚?
喻青一直告诫自己,别把他和公主混为一谈了。
但……他不就是公主吗?
喻青觉得自己快分裂了,强行压下百般纠结。说白了那些皇子之间一向斗得厉害,成王败寇多得是,何苦为这费神?若换成什么六皇子八皇子的,她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谢璟也是一样的,他和她又没别的关系。
今日宫里果然也召了人去询问景王落水一事,在场人证众多,谢廷琛和那帮公子哥说法相同,都是惊马冲撞,景王恰好离岸近,躲避时失足坠河,很快就被侍卫救下。
单独面见瑞王时,喻青如实相告:“……昨日臣与景王并未全程在一处。只记得除了侍卫外,他只同五殿下接触过。那匹惊马的确蹄下有伤,但当时直朝着景王而来,有些可疑。”
瑞王皱起眉来,就当喻青以为他要追问细节时,只听他道:“……为何你跟他没有全程在一处?”
喻青:“……?”
瑞王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罢了,本王知晓,你且去吧。”
估计他开始酝酿着找五皇子那边清算了,也不知往后一段又有多少风浪。
·
这两日喻青就正常去北宸司上值,傍晚回府后,听人报有客上门。她去前厅,发现是谢璟的侍女冬漓。
“世子大人,”冬漓小声道,“这是雪团。”
原来她是把狗送回来的。上次谢璟说起后,喻青也没去他府里取,就让侍女送了一趟。
喻青让人先把狗抱走。
都是熟人,喻青一直对她们不错,知道她们一直帮谢璟瞒着真相后,便直接把她们送回去了,后来也一直没见过面。
冬漓自知理亏,怯生生的,喻青不至于跟她过不去,问了句:“姑娘在王府还好?”
冬漓点头道:“嗯,我和秋潋还在殿下身边。其实一直想感谢世子,没机会说……”
“不必客气了,”喻青淡淡道,然后不经意地道,“你家王爷现在如何了?”
冬漓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忙道:“上回在微云山着凉受了风寒,发了两三日的烧呢。今日才好转些,但也出不了门,这才让奴婢先将雪团送来。”
喻青:“……”
她心想落个水而已,还以为喝点热汤好好睡一夜就无恙了,怎么还能金贵成这样?喻青顿了顿:“那……”
冬漓小心翼翼地抬眼,喻青道:“那让管家去装些补药,给你带走吧。”
“……”冬漓道,“好的,多谢世子了。”
·
谢璟养了几日的病,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其实风寒不算什么,本不至于连床都起不来,但浸了冷水,吹了山风,把遗留的旧毛病诱发了,按理说他早就该恢复,之前都是偶尔隐隐作痛,这次竟然格外厉害,可能是体内的余毒发散了出来。
瑞王来看望他几次,之前昏昏沉沉的也没说上几句话,今日才算有些精神。
“往后就让段知睿跟着你,”瑞王道,“你这边还是不太平。”
谢璟恹恹道:“嗯。”
瑞王问了他当日是否察觉到什么疑点,谢璟叹道:“没注意别人太多,容我想想罢……”
瑞王不用猜都知道他注意的是谁。谢璟留在京城里,有金羽卫玄麟卫照看着,总不至于有大祸,谁知他跑去京郊,一个没看住就成了这样,看他病没好全,也不忍数落他,最后就撂下一句:“现在知道落水的时候先救谁了吧?救皇兄!人家喻青根本不管你。”
谢璟:“……”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瑞王还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他道:“喻青管了,她没出手的话,我现在就凉透了。再说她也想救我,我听见她喊我名字呢……”
瑞王堪称恨铁不成钢:“谢璟啊谢璟,咱们家怎么出了你这情种!”
谢璟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褒奖。
晚些冬漓回来,谢璟立刻问:“怎么说?”
冬漓道:“世子把雪团收下了。”
谢璟:“……还有呢?”
“……世子还很关心殿下的病情,”冬漓道,“听说您卧病不起,很是担忧,本想来探视的,但是他说那边事项忙,恐怕抽不开身,让奴婢给您带个话,让你多加休息早日痊愈……”
谢璟幽幽道:“假的吧?”
冬漓顿时垂头丧气:“好吧他确实没说过,是我编的。”
谢璟哀道:“还真是假的啊!”
冬漓:“……”
她说:“不过世子送了药材呢,好多盒,你看看吗?”
谢璟叹道:“放着吧。”
于是暂留王府的太医就收到了一干药材,暂且分门别类装入库房,打开一盒就被晃了眼睛——这么大的人参连皇宫里都罕见,几百年才能长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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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走了,谢璟在房中独坐,凝望着摇曳的灯火,双眼干涩。
连日的打击和苦闷之下,他真的已经身心俱疲。连眼泪都流尽了,此刻都没有力气伤心。
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也都没有用。
示弱讨好流眼泪,他已经没有资格。就算坠下崖岸,病容憔悴,也得不到施舍。
……到此为止吧。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谢璟满心的死灰就又燃了起来,他抓紧了手下的锦缎。
就算被讨厌,被憎恶,他也不想放手。如果以后和她形同陌路,那他死都不瞑目。反正都到了现在的地步,不会更坏了,他也不害怕更多的痛苦了。
谢璟毕竟不是真的白活了二十多年。
在宫门口从白天跪到晚上,在暗无天日的佛堂被人苛责,在被蛇咬死的尸首前哭得撕心裂肺,在药效发作的晚上生不如死,在滴水成冰的行宫里跟侍女一起做针绣换碳火……全都被他撑下来了,没有什么苦他吃不下。
除了隐忍和等待,他也最擅长承受伤害。
所以,如果能换取他想要的瑰宝,他无所谓心头再插一把剑。
第75章 新欢 月下花前,看谁都美丽。……
及至下一次朝会, 景王仍告病缺席。
不知道小小风寒为何拖了五六日没有好,下朝时谢廷琛道:“他莫不是在碰瓷?回头父皇又责怪我!”
在皇帝那,景王落水虽然是场意外, 但成因还是五皇子组的局。
这人再过几年也而立了, 收不住心,最近给他的差事办得不利落, 休沐还有心情结伴出游, 最后没管好马差点把皇弟给伤了, 便数落了他几句。
谢廷琛忿忿不平,喻青未置可否。
她也稍有些怀疑, 不知道谢璟那边是怎么回事。
晚些时候, 段知睿来了趟北宸司, 喻青同他谈了会儿公务,及至中途, 他问了句时辰, 道:“不早了,我得先走一步, 等下要去景王府换值。”
喻青一怔, 道:“我记得段将军不是一直在皇宫么?”
虽说金羽卫负责守卫皇室,皇子自然也算其列,但段知睿是副使,他亲自轮值都是驻守皇宫的。
段知睿道:“唔,最近调了一下班。”
喻青停顿片刻, 现在她早猜出段知睿是瑞王的人了, 心照不宣而已。想来三年前段知睿攀着废太子进金羽卫时,就已经在暗中为瑞王做事,前人倒台之后, 他的根系还算稳固。
现在调到景王府,应当是瑞王的安排。段知睿有些本事,有他在,起码能保证谢璟的安全。
喻青问了句:“哦,那将军可还习惯新差事?”
“还行。到哪不是当差,挣点俸禄也不容易……”段知睿叹道,“不过这几日还挺清闲,景王病了嘛,也出不了门,我也待在王府就行了。”
喻青道:“他还没好?”
段知睿唏嘘道:“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天了。太医现在还没走呢。”
“……”喻青总觉得今日段知睿格外嘴碎,道,“兴许天生体质不好罢。”
段知睿轻轻喉咙,站起身,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喻青点点头,但段知睿一时没动地方,反而是看着她,喻青:“?”
段知睿:“……统领,回见。”
喻青见他转身出门,突然道:“等等。”
段知睿回头。
“这会儿玄麟卫换岗,我也巡视一下,”喻青拿起剑来,缓缓道,“正好一起出门罢。”
段知睿欣然道:“好啊,不然统领就跟我一道去玄武街上?”
喻青:“……”
她其实尚在犹疑,但段知睿这么说,她就顺水推舟,淡定地点了点头。
·
两人骑马往玄武街走,喻青心思也不在路上,这时隐约听得几条街外有些喧嚷,抬头一看神色一凛,只见那边竟冒出了黑烟。
这是繁盛地带,走水恐有伤亡,喻青带人就直接过去查看了,着火的是个挺亮丽的楼阁,在最顶的三层烧起来的,下方人都已纷纷撤离,她才要问情况,这时几个人匆匆忙忙跑来,背后还跟着一小队玄麟卫。
“哎呀,坏了,公主还在里面!”其中一人焦急大叫。
喻青一愣:“什么公主?”
“殿下!殿下小心!”
喻青抬头,见冒着浓烟的围栏边出现一名少女,逃过来却不知所措,眼看周围的火要燎到她了,喻青高声道:“姑娘,跳下来!”
少女犹豫,毕竟这也有两三丈高,喻青策马而去,同时伸出手:“没事的,我接着。”
那姑娘心一横,径自跃下,她也不算重,喻青自然稳稳将她接住,身下还有马能承担一些坠力,她没觉得太勉强。
旁边那几个人过来七嘴八舌地叫殿下,喻青不由得纳闷,京中几时有这样的公主?
这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秀丽,身上沾了灰尘,及至这时才觉后怕,当即大哭失声。
喻青不擅长应对这场面,手臂顿时僵硬了。
·
黄昏,景王府。
“其实差点就要把他领过来了,”段知睿道,“真的,世子他答应得好好的,说要来玄武大街……”
谢璟幽幽道:“算了,下回还是我自己想办法罢。”
段知睿也不见得很靠谱。
他其实差不多快好利索了,除了稍微咳嗽、有点虚弱外没大事。
今日朝会告假,主要的原因是户部的奏折还没写完。总想着喻青的事,也没心情写,而且这东西又不容草率了事,提笔滞涩得很,半个时辰才写了几句,谢璟不想为难自己了。
上次提过一封奏折反响不错,这次朝会难免被人提及,若问他后来的进度,到时候在满朝文武面前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一想就头痛,干脆继续称病,把事情拖到下一次。
段知睿解释道:“的确是意外。没想到出来个公主,把世子拐走了。”
谢璟愣了,蹙眉道:“公主?哪个公主?”
段知睿将始末同他讲了一遍。
喻青救下的少女来自澜洲,澜洲位于东南海岛,是本朝的附属。她出身澜洲王室,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竟然带着数名侍从和文书直接离家出走,漂洋过海地到了对岸,不久前刚从沿海一带来到京城。
但她随行之人不多,不慎露财太过被贼人盯上,后来中了套,公主被扣押下来,一开始说付够了赔偿就放人,后来又反悔让她下属继续去筹银子,调开了下属,就欲轻薄公主,而公主年纪轻轻却很有胆量,直接点燃了一坛酒,引得四面八方来人,最后两个贼人被烧得半死,公主被救下,没有其他伤亡。
“毕竟身份贵重,得仔细些,”段知睿道,“统领就先把那一拨人带到北宸司去了……”
他说完一看,谢璟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
段知睿正要问,谢璟喃喃道:“……公主么?”
“是啊,”段知睿道,“挺巧的。话说回来,当初殿下你也是公主呢!”
谢璟抬眼,眼神幽暗,道:“是啊。”
段知睿早就认识谢璟,只是不熟。
最近来他府中当差,发现这九殿下是有点多愁善感,经常一个人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就会整个人陷入一种十分奇怪的氛围中,瞧着让人怪不是滋味的。
他心道想必谢璟还是为了喻青,先前他就听说了,当初他为喻统领哭了一宿,十分痴情。
回头他就告诉了瑞王殿下,主要是觉得谢璟也不容易,希望瑞王别再棒打鸳鸯了,可惜瑞王依然古板守旧,提起谢璟和喻青就抚膺长叹。
毕竟瑞王年过三十,年纪大些,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之间有沟壑了,怪不好劝的。
“殿下也别着急,下次还有机会,”段知睿道,“其实两年以前臣看您和喻统领就是天造地设,现在也差不多啊。虽然瑞王殿下不大看好,但臣说实话还是挺感动的,兜兜转转不容易。臣年少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世间还是真情最重要,断袖磨镜都大有人在呢……”
他说到最后,谢璟脸色反而更白了。
“我头疼,”谢璟扶额道,“段将军,你还是先闭嘴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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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等多久,到了第二日,京城里就传起了喻青英雄救美的轶事。
事发在大街上,围观者众多,玄麟卫统领喻大人骑着骏马飒沓而来,临危不惧气质凛冽,将那落难女子不偏不倚地接入怀中,而姑娘则直接依偎他梨花带雨……
京城百姓人多且闲适,特别爱听街头巷尾的流言,若是有名的俊俏公子美貌佳人,那就更是津津乐道了。
喻青本来就颇受瞩目,二十几岁平步青云,还生得一副清隽白皙的好姿容,自从领了玄麟卫统领一职后,偶尔随卫兵出巡,没少招人驻足观看。
统领丧妻之后,一直没续弦,也不知谁能做得世子夫人。这事一出,立刻成了美谈,说兴许这就是天降的缘分。
美谈传到景王府里,谢璟一剪子下去,差点把花枝剪掉一半。
京城里的人怎么如此听风就是雨?
不过是路过救了一下而已。三年前喻少将军还和清嘉公主携手出游呢,这么快就忘了?
可怜的清嘉公主都去世了,也不尊重她一下。
谢璟将银剪放下,支起额角。
他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从之前的愁云惨淡中好转一些,转眼又有了新的忧惧。
先前也有阵流言,他就不放心,还专门问了下冬漓。那次可谓弄巧成拙,虽然香囊是谁绣的解决了,可是暗卫被抓住,直接把他也给拽下了马。
但当初他和喻青还是朝夕相对,人就在眼前,总归不会太焦灼的。
现在……喻青跟他决裂了,他什么也插手不了。
而且,听说那还是个……公主?
落难的公主,无家可归,被人欺负,没有依靠,何其相似。
喻青对清嘉公主的爱戴、呵护,没有人比谢璟更清楚了。
喻青一直很受姑娘们的喜欢,他也知道。她对女子也都很良善,无论是公主、世家小姐还是侍女们。
谢璟从前只是怕别人代替他独一无二的位置,现在他终于往深了想想,惊觉自己竟然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
同样的面貌和秉性,喻青对清嘉那么喜欢,他却无法获得偏心。除了她厌恶阴私欺骗之外,也许有另外的原因呢?
难道她……只会对女子有兴趣?
谢璟顿时坐立不安了,若真如此,他可就不是困难重重,而是走投无路了。
由于喻青曾经主动说过不想跟清嘉圆房,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格外旖旎之举,所以谢璟也没发觉过不对。
现在他开始不住地回忆自己和喻青的过往,想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否有端倪。
喻青抱过他,亲过他,喜欢握他的手,特别喜欢看他……这算吗?
他把自己想得脸红心跳一会儿,艰难地分析,又觉得就算亲密,也很清白,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他也……不确定啊。他又没有其他经验,最多就是看话本看得多些。
谢璟不敢细想,怕自己大病初愈,接受不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嫁给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哪个公主,也许喻青还是对她一样好,谁做妻子,喻青都会善待她的。他就是走运,恰好撞了上去,全靠假身份和一纸婚约才和她做了夫妻,没了之后就一无所有了。
她的剑其实不是为了他舞的,月下花前,看谁都美丽,喻青可以爱慕任何人。
现在那个来路不明的公主,就在喻青的北宸司,那里原本有他的位置。
幻觉中,谢璟好像已经看到喻青亲昵地拉起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关照她,抱起她,甚至还亲吻她的额头。那些全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感觉呼吸困难,胸口酸胀得厉害,惶惶然站起身,心想:绝对不行。
谢璟挑了衣衫,梳好鬓发,好几日没有好好打点过自己,这会儿对镜而视,发觉病容还未消。脸色差得很,嘴唇无血色。
他失落起来,这怎么去见喻青啊?要不去找些脂粉,遮一遮?
……算了。他现在恐怕没耐心描画。
谢璟带着侍卫门匆匆出府,凭着一时冲动就到了北宸司门口,望着朱红漆门和两侧威严的卫兵,稍微定定神。上次从这出来时太惨烈,他都不用再来,一想到这条路就又心碎了。
“景王殿下!”
众人见他纷纷行礼,卫兵道:“殿下亲至,所为何事?”
之前在北宸司待了许久,卫兵们对他还不算太见外。旁人不知他离开的原因,都以为是普通调任而已。
谢璟微笑:“之前我在府司中还留有一些字画,今日得空,想来取走。”
第76章 旧爱 到底怎么把她的心抢回来?……
卫兵将谢璟迎到熟悉的正厅。
谢璟发现, 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她,但现在说害怕也晚了,他沉下一口气, 步入门中——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
谢璟一怔,回头问道:“……统领人呢?”
守卫道:“统领?统领方才去了后苑。”
谢璟脚步顿住, 有些犹疑, 这个时辰喻青通常都在处理公事。
“殿下?”卫兵道, “您要取走的是哪些?属下们帮您去拿。”
“不急,”谢璟拂袖转身道, “本王先去同你们统领问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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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宸司的后苑没有前一带那样威严肃穆, 与禁军操练的校场也隔了一段距离, 内有几座亭台屋室、假山池塘,是整座府司中为数不多的清闲去处, 谢璟从前也会来这边走动。
半路上, 他隐约听到乐声,越往里, 声音就越真切, 似乎是笙曲。
绕过假山,就看到那处临水的亭子,里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名陌生的少女在吹笙,而喻青背对着他们,姿态闲适, 一手支着腮, 似乎正在细细聆听。
谢璟缓缓道:“……是她么?”
卫兵没听懂景王这没头没尾的话,见谢璟注视着那位姑娘,便解释道:“那是澜洲的南月公主, 她是暂居于北辰司的。”
他要上去通传,谢璟抬起手,阻止了他,轻声道:“别打搅了,听她吹完罢。”
乐曲悠悠扬扬,婉转动听,谢璟只觉得漫长极了,他默默地注视着喻青一动不动的背影。
终于等到那公主停住,放下笙来,对喻青笑道:“听起来怎么样?母亲从前说,这首曲子我吹得最好了。”
喻青清冽的声音响起,道:“不错。我也从未听过这样好的笙。”
谢璟愣了,那一瞬间几乎想冲上前去,让她重新听一遍、重新说一遍。
这明明没有他弹的曲子好,她怎么就听不出呢?
她以前还夸过,说他的琴是她此生听到最好的曲子,谢璟这两三年还会抽空练琴,就为了更精进些,以防被别人给超过了。
这话她究竟和多少人说过?
也许好不好听根本不重要。喻青喜欢的话,什么都是天籁。
仿佛被人迎面泼了冰水,谢璟急切的心情复又黯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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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有点犯困。
昨日当街得知这偷跑出来的公主,她也是吓了一跳,只得先将人带去北辰司安置,然后又递了封急奏给皇上,说明缘由。
南月火海逃生,受了莫大惊吓,手上还被灼伤。进了府司,才止住哭泣,就见周遭全是面庞严肃人高马大的卫兵,她人生地不熟的,顿时惊慌了。
喻青便先让人去整理了一处偏院和几间房,让她和她那一群苦着脸的随从暂且歇下,然后多陪了她半个时辰。
让大夫给她包扎了伤口,又送了饭菜,南月吃饱了终于平静下来,絮絮地说起自己的经历。
喻青听了,也觉得这姑娘挺可怜。她是澜洲王的女儿,自从母亲病故,就没人宠爱她了,王上续娶的王后对她很敷衍,前些天要把她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贵族,南月可不想一辈子断送在那,于是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从,偷了文书整理行囊,连夜出逃。
从澜洲一路风尘仆仆地到了中原,发现外面的世界也不甚美好,不过为了自由,都不算什么。
不想到了京城,竟然遇到歹人,差点伤了性命,小公主才终于害怕了。
喻青安慰了她一会儿,心想天下王室怎么都一个样?托生在里面的姑娘看似风光,其实个中辛酸苦辣不必旁人少。
同时又觉得这公主也很有气魄,虽然哭了挺久,但当时放火烧人时可一点没手软。
兴许是还有阴影,晚上喻青要走的时候,南月小声说怕还有贼人,她都不敢睡了。
于是喻青叫她放心,说此处均由禁卫军把守,谁擅闯谁掉脑袋,极为安全。
今晨听宫里的消息,说之后会派人知会澜洲王室。
喻青心想若她回去,不还是受欺负?不如在中原安家算了。
但这一来一去最快也得月余,也不知他们后续是否要派人来接,一时也没着落。
除此之外,皇帝没管别的,也没提让这公主安置到哪。
南月一直住在北宸司也不大方便,三五日还好,久了总不合适,这毕竟是禁卫府,喻青打算差人给她找个宅院。
午后她听下属们汇报了近日诸多事项,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感觉头脑有些僵。
出门透气看到南月,说北辰司太大,哪哪都威严,她都不敢乱逛,喻青想了想,就带她去后苑。
这里景致不错,公主心情愉悦了些,就提议给喻青吹首曲子听。
因为喻青救了她的缘故,她对喻青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好感。喻青其实有些不自在,就像从前总跟着她的忠武侯府贺大小姐似的,太冷漠也不好,太亲切也不好,总觉得尴尬。
她勉强听了一会儿,曲声悠悠,日光暖融,她又刚忙了很久,倚着凭栏放空着听,竟然听得想打呵欠。
喻青一手支着头,略有昏沉,并未察觉别的。
南月问她时模样很期待,她总不好说自己不太懂笙,就夸了一句,南月立刻笑容灿烂,然后她目光突然定在后方:“咦?”
喻青回头,当即愣了下。
假山前的那片花丛前,谢璟就站在那,融在清丽的花影中,恍如幻境。
他不是还在王府养病么?
……确实是他,京城里没有第二人是这种形貌。
喻青都怀疑自己已经睡着了,在做梦,谢璟怎么突然来了?
旁边卫兵报道:“统领,景王殿下来找您,方才属下不好打扰。”
她抬眼和谢璟遥遥对视,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但他周身就是萦绕着一种浅淡的氛围,她也说不好,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作,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哀怨?
喻青心下犹疑,不影响口中平静发问:“殿下可是有事?”
谢璟走上前来。
“今日来取之前遗留的物件,”谢璟道,“过来跟统领打声招呼。”
喻青的第一反应是,他真的病过一场。
虽然依旧衣冠楚楚,龙章凤姿,但不能完全掩盖病容。
他的下巴好像又变尖了点,唇色很淡,似乎连衣带都宽了几分。从前清嘉也这样,每次在病中,都有这种苍白的憔悴。
虽然谢璟并不明显,但她还是看得出来。因为这张脸她太熟悉,足以发现这些细小的变化。
一次落水,怎么成了这般?
“……方才来时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么好的曲子,”谢璟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啊。”
喻青道:“这是南月,是澜洲公主。”
南月下意识看喻青:“这……”
喻青道:“你称景王殿下便好。”
南月乖巧道:“多谢景王殿下。”
看着她们,谢璟竟感到自己有些多余,他声音有些滞涩,对南月勉强笑了一下:“嗯,那公主就请继续吧,本王不打扰了。”
等他走了,南月才从见到生人的拘谨中回过味来,眼神发亮道:“刚才那是皇子吗?天呐,可比我那些兄弟好看多啦。你们中原这里的王爷都长得这般俊俏么?”
听别人夸谢璟,喻青觉得有点怪。
“……也不是,”她顿了顿,“别人和他都不同。”
“他多大年纪啊,”南月道,“皇子都要成亲很早吧,他娶妻了吗?”
喻青一愣,她知道清嘉的生辰在四月,和自己成亲前正好过了二十,后来也没机会给她庆生过,其实也不知那是不是谢璟真的生辰。
“二十三了吧,”喻青道,“没娶妻呢。”
“哦……”南月转念一问,笑道,“那统领哥哥,你成家了吗?”
喻青:“……”
喻青淡淡道:“成过,但我妻子已经病逝了。”
南月一怔,然后道:“你别难过。”
“我母亲也是病逝的,我很伤心,”南月安慰道,“不过,虽然她人不在我身边,但她一定心里永远想着我。你妻子也一样。”
喻青看着这天真的少女,突然心头一热,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难受。
她叹道:“不一样的。”
耽误了一会儿时辰,她也没再听南月吹笙,回到正堂,发现谢璟只取走了一幅画——题着《望海潮》的那一幅。
拿走什么不好,竟恰好把她最喜欢的拿走了。不过,本来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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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歇息了两三天,又恢复了活泼的天性。京城这么大,来都来了,自然还要出去转转。
喻青不放心她和她那几个侍从,加派了几名卫兵跟着她。
傍晚她即将回侯府时,发觉公主还没回来,不知是在哪玩得正开心,喻青问了句,说她去了灯笼坊。
喻青刚好顺路,便去瞧一眼,想着最好别再那边逗留太晚——那片坊市虽然热闹,但有不少晚上开张的生意。倒不怕危险,只是多少有碍观瞻。
到了附近,喻青在一间名曰“听雨阁”的茶楼下看到两名卫兵,走过去一问,公主就在上面的雅阁中。
此处不仅有弹词唱曲的,还有说书的,喻青上楼来到雅阁外,略听了一耳朵,现在讲的是近日风靡京城的新话本,痴男怨女新欢旧爱,似乎正在跌宕起伏处。
南月就在雅阁内对着门口的座位上,听得津津有味。
喻青正欲叫她,旁边只听一人道:“这几年话本感觉没有先前好了。”
喻青脚步一顿。
南月道:“真的吗?”
“都是大差不差的桥段,”那人笑道,“都不推陈出新。”
南月道:“那应当是你之前都看过了,我一次听,很新奇呢!”
“也是……”那人道,“你喜欢的话,回头给你推荐几本好看的。”
南月欣然道:“好啊!”
这时说书人说完这一回,告一段落,南月抬头,瞥见门外有个熟悉的人影,当即道:“咦,是统领!”
喻青走近,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侧方位置上,方才同南月言笑晏晏的人——谢璟。
谢璟看到她,手中折扇兀地停住,眼睛也微微睁大,原本温和的笑容收回了些许。
喻青也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现在怎么会悠哉悠哉地一起听书。
谢璟不是才病愈么,好似连户部都没怎么去,眼下却在这里撞见他。
喻青在这方面到底有些迟钝,不如平时那般机敏。
两三息后,她才想到什么。
南月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前几日谢璟来北辰司一趟,恰好见到她,还夸了她的笙动听。
记得那时,谢璟的眼神就一直在南月身上。
现在,两人也相谈甚欢,脾性相投。
“没想到景王殿下也在此处。”喻青道。
“哦,今日恰好碰到公主,便请她喝盏茶。”谢璟道。
“你是来找我的吗?”南月问道。
喻青道:“嗯,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
南月乖乖道:“好,正好话本也听完了,那咱们走吧。”
她回头礼貌地跟谢璟告了别,喻青领着她转身下楼。
谢璟的笑容有些僵,压下满腹心虚。
他这几日真是茶饭不思,做梦都是喻青跟人拜堂成亲,盖头揭开,新娘却是旁人。他反复纠结许久,真的不能坐视不理,可他又管不了喻青,最后只能釜底抽薪——不管怎么样,先把南月跟她强行分开。
纵然知道这样很不择手段,谢璟还是做了。
喻青挺喜欢她的,谢璟想,等她知道了,或许又要对我生气。
说他自私也好阴险也罢,他都认了。面对喻青时,却还是不大敢抬眼看她。
他今日到宫里去安置好了一切,下午便让段知睿去打听南月的动向,然后赶来巧遇。
景王殿下不仅人好看,性情也温文尔雅没什么攻击性,南月年轻单纯,很快就放下了戒心,一聊起来快把自己的家底都漏完了。
谢璟起初还在暗自庆幸,后来听她讲她母亲过世,在王宫里如何跟人斗智斗勇,后来如何又一个人离开王室,最后竟然又是动容又是心凉。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喻青喜欢太正常了。
他临轩向下望去,喻青和那公主正并肩往北宸司的方向走——喻青的确是特地来接她的,还要亲自送她回去。
谢璟心里登时又是好一阵酸涩。暂时分开,能管用吗?喻青是个坚定的人,要是真的喜欢,谁能拦得住?
到底怎么把她的心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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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
喻青本来是要回府的,却不自觉地跟着南月一起折返。她轻声问道:“今天景王同你说什么了?”
南月道:“我们聊了挺久呢,有好多,不记得了,他人挺好呀!请我吃了点心。”
喻青沉默片刻。
“对了,他还告诉我,”南月说,“我的身份很尊贵,总在你这里也不合规矩。所以他已经帮我在皇宫里安排了一间宫殿,专门给我们住。还会给我分些侍女、金羽卫,以后出来玩也可以跟着我……统领哥哥,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
喻青道:“……这样啊。”
第77章 争风 盲婚哑嫁的,过了许久才知道不合……
“宫殿已经收拾好了, 人也备齐了,明日就让那姑娘住进来罢。”
谢璟点点头。
容妃协理六宫,当晚就给他办得妥妥当当。
谢璟先前来找她, 让她帮忙在宫里安置个姑娘, 容妃一瞬间还纳闷,以为谢璟终于转性了。
后来稍一打听, 就知道姑娘原来就是被喻青救下的那位澜洲公主。
搞了半天, 还是因为喻青, 这两人真是纠缠不清了。
作为过来人,且在后宫多年, 容妃哪能不知道他的算盘。
谢璟前几日落水病了一场, 看着还有些蔫, 容妃无奈把他领到面前,道:“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能把人家隔走一时, 难道还能隔走一世么?”
谢璟心想, 怎么连母亲都来扎他的心。
容妃悠悠道:“听你皇兄说,自从你从喻青那出来, 天天晚上哭……”
谢璟:“……”
谢璟道:“他胡说八道, 根本没有天天晚上!”
“那孩子我见过几面,看着面冷,却像个重情义的,为人也好。从前他对你不错,前两年你不在, 逢年过节, 他还记着让府里人往我这送礼呢,”容妃忍不住劝解道,“我看你不妨好好同他把话讲清楚, 重归于好也未可知呢。”
一开始她也难以接受谢璟和喻青的事。但谢璟看着实在是拽不回来,她这小儿子一辈子多灾多难的,又哪舍得管教,也只能先由他去。现在人家同他生分了,容妃没办法,还得帮他调和调和。
“我讲了,也求了呀,不管用的,”谢璟委屈道,“自从她知道以后,就再也不跟我好了。再过不久都该另娶新欢了。”
容妃总觉得喻青不会不念旧情,也不至于故意责怪他,让谢璟伤心至此。
谢璟从小当女儿养的,养成个优柔寡断多愁善感的性情,遇事总往坏处想。
人家未必对他多坏,他自己不满意,就自顾自先委屈上了。
至于娶妻这种大事,又不是儿戏,哪会说娶就娶?
容妃心想,正好过几日有百花宴,到时候同宣北侯夫人聊一聊,不也就打听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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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带南月回了北宸司,回府就比平日晚了些时辰。
雪团扑在她的怀里,又开始嗅,现在喻青已经了解了,其实是它能认出谢璟的气味来。今日明明她同谢璟都没接触,它竟然也能辨认得出,必然是对谢璟十分依恋的。
以前谢璟确实对它也好,当时喻青在骁骑营任职,不在家时就是公主陪它玩。喻青晚上回来得早,就和公主一起遛狗,携手绕着荷花池漫步,顺便喂鱼。
有时候两个人在雯华苑下棋,雪团总趴在公主的腿上,公主就动也不动地让它睡,下完棋,和喻青一起小心地把它抱起来,放回窝里。
——谢璟大部分时候其实也不坏。
喻青不知道他是清嘉时,就在不自觉地照拂他。
就算是虚情假意、装模作样,能这么讨人喜欢,也不太容易吧。
所以,南月动心也是正常的。一个皇子,一个公主,怎么不是一段佳话呢?
喻青有种属于自己的宝物被夺走的感觉。虽然这宝物本不属于自己,别人也没有夺,可她确实失去了。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发泄这种不甘。
她在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剑气纵横交错,却总是有滞涩,她慢慢地停下来,许久以来第一次有想把剑丢出去的冲动,今晚手感太差了。
以前她还眼巴巴地去给公主舞剑,就为了哄她开心。只要公主莞尔一笑,她就觉得心满意足,只要她喜欢,那喻青可以一直为她舞,可是公主真的喜欢吗?
谢璟不习武,想必对剑也不感兴趣。
那他喜欢什么?
喻青思考片刻,觉得有一点一定很明确,他喜欢漂亮的东西。
不论是谢璟,还是清嘉,都对仪容十分上心。谢璟偏好浅色,整个人都显得透亮、精致。
喻青平时固然整洁干净,但未见得多留意自己的衣着,为了沉稳威严些,总是习惯于深色,这色调看着确实容易乏味……比如玄麟卫的卫兵就都一团乌黑的,只有谢璟宛如会发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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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景王殿下是亲自来北宸司接南月的。
他乘着一架豪华宽敞的金丝木马车,风度翩翩地走下来。和往日不同的是,他一侧的耳垂上,竟然戴了枚极小的钉饰,是枚蓝色宝石。
男子戴这些并不常见,可谢璟同样也搭得不突兀,一身湖蓝清雅矜贵,那枚耳饰恰到好处。
喻青没忍住看了好几眼。
宝石经光一照,亮晶晶的,晃得人眼晕。
南月领着侍从们出来,她才堪堪回神,不知怎的喉咙中有些干涩。
谢璟来接南月,目的很简单。
他不来接,喻青一定亲自送。他觉得最后一程也别让两人独处了,毅然决然地过来使绊子,顺便还能看一眼喻青。
也不管能不能比得过南月,反正他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但他看到喻青时,却一愣神,发现她罕见地穿了件月白云锻的锦袍。面庞如同冷玉般无暇清透,整个人风采翩然,犹如月华。
她平时都不这样啊。
他猛然发觉,南月穿的也是浅色的衣裙。难不成……这是特地为了和她般配些?
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不定,越看越觉得不清白。
……这可怎么办?谢璟心想。
他轻轻喉咙,对南月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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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宸司到皇宫也不远,一时半刻的工夫,喻青本来想送她过去就行了,谢璟却还来了一趟。
他的态度不可谓不真诚,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堪称无微不至,喻青早就领教过了。清嘉就是,柔情似水,温和熨帖。
南月回头,毕竟这几日她跟喻青最熟悉,现在离开很不舍,喻青看着她,顺势道:“我送送你吧。”
谢璟道:“……有我就好,世子还忙,就不劳烦您了吧?”
喻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谢璟:“……”
他哪敢同喻青作对,艰难改口道:“……好吧,那世子也跟来吧。”
南月个子小,上马车有些费劲。
谢璟突然又想到,喻青这人可谓能动手就不动口,一言不合就把人抱来抱去,他连忙伸手过去,先扶了南月一把,客客气气地道:“小心些。”
喻青冷眼旁观,心中有一次不易察觉的躁动。
从前,对清嘉公主,自己都是小心地扶着,抱着,现在看着谢璟如此对他人,实在是很不对劲。有种自己的娇妻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丈夫的割裂感。
对待喜欢的姑娘,的确要关怀备至。
从前喻青是,那谢璟自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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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就一起坐进车中,幸好很宽敞,绰绰有余。
喻青和谢璟一人一边,沉默无言,南月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莫名觉得有些冷,便挑起话题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呀?”
谢璟微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很气派的,金碧辉煌。”
喻青却道:“你先住着,要是不习惯,就随时说。皇宫里规矩多人也多,平时要小心些。”
谢璟心想,果然,她不想让南月进宫。
“放心吧,”谢璟温和道,“可以找宫里的容妃娘娘,她会多加看护你的。”
喻青心想,连容妃都惊动了,他和南月才认识几日?
南月又道:“那能看到皇上吗?”
“看他做什么,他是个老头子,”谢璟道,“身上也不太好闻。要是听见‘皇上驾到’,就快点躲开,小心冲撞你了。”
南月一愣,然后被逗得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就说:“我也不想见我父王,他很烦,还要把我嫁给讨厌鬼。那人比我大,脾气又很坏,搞不好还打人。嫁给他的话一辈子都完了。我看赐婚的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喻青:“……”
她沉默了一下。
也不是她牵强附会……主要是想起自己确实,对谢璟动过一次手,当时因为他乱碰自己的衣服,她把谢璟掐得脖颈上一圈手印,几天没消下去。
这也不能全怪她吧。
话说回来,当时她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谢璟在一旁道:“也不都是。赐婚也有可能是良缘呢。”
看来以后还要求皇帝指婚?喻青顿感讽刺。
她对南月道:“赐婚确实不大好。我当初也是圣上赐婚的。”
南月一愣,道:“是统领哥哥的亡妻吗?”
谢璟:“……”
喻青道:“嗯。盲婚哑嫁的,过了许久才知道不合适。”
南月有些迟疑,她记得上次喻青提起逝去的妻子,神情分明有怀念和惋惜。这次怎么说起她的不好来了?
谢璟脸色变了,他有些难以控制地握住了手,指节发白。
“可我听说不是这样啊,”他道,“统领和您的妻子,不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么?”
喻青连这些都否认了。他到底算什么?她怎么能乱说?
喻青凝眸看他,道:“殿下应当心知肚明吧。”
谢璟喉咙哽住。
要不是有外人在,他眼眶可能已经红了,但是当着人家公主的面,他不想丢人现眼,咬紧牙关把眼泪忍回去。
南月小声道:“殿下,你认识他的妻子吗?”
喻青道:“认识,我妻子是公主,从前也在宫里。”
“这样啊……”
“……不说这些是非了,人都不在了,”谢璟勉强转回话题,对南月道,“你在宫里好好的,有事可以找我。”
喻青道:“找我也可以,我在宫外给你置办间宅院,比宫里自由些。”
谢璟道:“宫里也没这么不好,锦衣玉食,不会亏待你的。”
喻青道:“宫里人心叵测,欺上媚下者数不胜数。”
谢璟有点着急了,他心想喻青这是什么意思,打定主意不放南月走了吗?眼看就到地方了!
“世子这话有些偏颇,宫里怎样,我还不知道吗?不会让她受欺负的。”谢璟道。
喻青道:“这些也是从前我妻子告诉我的。”
谢璟道:“她说的也不都是实话啊,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
喻青眯起眼睛看他,冷笑了一声。
谢璟:“……”
南月在对面瑟瑟发抖,不明白两个人怎么就一言不合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峙起来,都插不进去话了。
“等等,你们……不要为了我吵啦!”南月道,“我在哪都行,我在宫里住腻了,就出宫,在外面住腻了,就进宫,你们看行吗?”
南月可怜兮兮地问。
喻青:“……”
谢璟:“……”
喻青一时想扶额,她也不知怎么了,心中凭空一股火气,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人家谢璟和南月自己的事……她没什么好评价的。她又能管什么呢?
喻青轻声道:“嗯,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璟脸色煞白,也不说话。气氛又诡异地沉静下来,南月道:“对了,我这还有点心,是我无聊自己做的。你们吃吗?”
她拿出一包酥饼样式的茶点,一人分了一块,内馅里放了花瓣,有股清香,喻青道:“味道很好。”
其实她也没品出苦甜来,人家好端端的点心,竟然味同嚼蜡。
第78章 吃醋 无论女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
马车终于到了宫门外。
一时所有人都好似松了口气。
几名宫女和侍卫早已等候在此迎接南月, 段知睿亦在前列,由金羽卫副使送南月去往宫殿安置、再带领她在四周转一圈熟悉路线,那宫里的明眼人便都该知晓南月的地位, 不敢怠慢她了。
南月带着仆从们, 不忘回头对喻青和谢璟摆了摆手,然后就跟着金羽卫一起进了宫门。
待她一走,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马车上各有各的失言, 现在自然有些尴尬。
“世子, ”谢璟低声道,“我安排公主进宫, 也是好心想照拂她。你是很不满意么?”
喻青说不上来。
她偶尔会不太清醒。就算知道谢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可还是意识不到,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妻子。
他身量修长,从前喻青可以很自然地挽住他, 现在她要稍稍仰头, 才能和他对视。
以前她能拢在怀中的肩,现在也已变得平整宽阔。
他是个金枝玉叶、俊美无双的皇子, 万千宠爱于一身, 早就不是那个处处需要她、依赖她的公主了。
清嘉会楚楚可怜地哭诉,在宫中如何无恩无宠,没有人能够托付终身,其实只是为了教人放下戒心而已。
谢璟自己都说了,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
也是, 再不济也是个公主, 身边有自己的人手,比如他的那些侍女,还有暗卫, 都十分忠心。帝后纵然轻视他,但他也不用吃什么苦头,反而还轻松方便了不少,先小心翼翼地躲过别人的关注,到了年纪就出嫁,然后金蝉脱壳以皇子身份回到京城,这不是都挺顺利的?
现在他有母亲,有兄长,有的是人在乎他,哪里还需要多余的什么人来怜惜和关照呢?
喻青的余光扫过自己一片浅白的衣襟,今早她鬼使神差地命人去挑了一套,也不知为了什么。
对着镜子看看,觉得倒还不错。
但是,对于谢璟这样擅长装点的人来说,想来还是朴素平常了些。
“好心吗?”她平静地说,“我看殿下您的心思不止这么简单。”
这直白且无情的拆穿让谢璟一哽。
南月在时她不想让南月为难,等南月一走对他就不客气了。
他同样也理亏词穷,因为确实没安好心。
他避开了喻青的视线,道:“总之,你放心,我会照顾她,不会让她在宫里出什么岔子的。”
喻青心道,此人真是大言不惭,出去玩一趟,落水受惊病了好几日,现在还夸下海口,照顾别人去了。
谢璟道:“你……还坐我的马车回去吗?送你回北宸司?”
两个人独处,对喻青来说还是尽量避免,怕又有失态。她道:“不用了。”
皇宫外围有禁卫驻守,她让人去牵一匹马给她就行了。
“好吧。”谢璟叹道。
他不情愿地转身,上马车,慢吞吞的。
喻青抿起唇来,随便摸了块碎银,从指尖弹了出去,正击中他的膝弯处。
谢璟只觉得关节突然锐痛,腿一软差点跪在车架上,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毛病,喻青则伸手扶了一下他。
一触即分,但谢璟却不由得颤栗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喻青好整以暇,意有所指道:“殿下,你自己都还走不稳,我看,还是别急着去扶别人了。”
原来还在记挂这事。他不过是扶了一下南月,没有让她来,她就看不惯了。
谢璟心头一阵冰冷,不由得想起谢廷昭的告诫,伤感地发现也没说错,无论女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
他的目光垂落下来,忍不住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和南月在一起。”
喻青一时竟然没懂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和南月怎么了?
景王的马车走出了几丈远,她才恍然大悟。
自己在他眼中是个男人,他怕不是以为自己在跟他抢人,把喻青看作情敌了。
原来如此,喻青一时啼笑皆非,又感到有些无力。
果然谢璟完全不懂。她哪里是为了南月啊。
·
谢璟回了王府,尽管计划成功了,却也不见喜悦。
他知道喻青很不满,话里话外的,好几次都在针对他。
他承认南月不仅年轻美好,又很纯良勇敢,比病秧子清嘉公主好了不止一点。
记得从前喻青经常笑意盈盈,现在她看起来总是很严肃。其实她真和南月在一起,也会开心吧?他妨碍人家终成眷属,是很过分,他并不是看不得喻青好,也不怪南月,但他真的不甘心。
为什么喻青都不给机会呢?
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给她缝过衣服,绣过荷包,在北宸司给她端茶倒水也很娴熟。从前喻青明明也没有嫌弃什么,现在连清嘉这个妻子都不认可了。
喻青今日夸过南月做的点心。
……这个他确实不会,不如人家心灵手巧。
晚膳之后,当年的暗卫,现在的主厨,正在王府豪华的厨房里惬意地整理食材。听到有人进来,回头一看,竟然是王爷。
“牛乳糕,流心酪,还有酒酿团子,”谢璟道,“会做吗?”
主厨不明就里,点点头。
“好,”谢璟宣布,“以后你来教我。”
主厨:“……啊?”
·
下次朝会前,谢璟终于写完了户部的折子,上一封是闻旭带着他写的,这次也没给纲领,闻旭看过之后又让他改了两次,前一天晚上还在点灯熬油,总算呈递了上去。
皇帝听了奏,顿觉身心舒畅,一时高兴,还留他散朝之后过去再议一番。同皇帝待了小半个时辰,他想着再去容妃那瞧瞧。
段知睿没有其他事项时,就负责护卫他,这次上朝入宫也是跟着一起,谢璟去见母亲,段知睿在外面等候。
谢璟出来后没见人,想着南月也离得不远,不妨去问问她近来如何。然而走到近处,却发现……段知睿正和南月在她宫门口说话。
谢璟一蹙眉,若有所思。
回程路上,谢璟看着马车里心不在焉的段知睿,道:“你也喜欢她?”
段知睿:“什么?”
他顿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当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殿殿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谢璟无语:“写在你脸上。”
段知睿:“……”
他自认没有很明显,奈何谢璟很擅长观色辨意,根本瞒不住,一张俊脸立刻涨得通红。
“我我我只是倾慕……就上次送她入宫跟她一起逛了个御花园,帮她捉了只蝴蝶……没做别的!”
……难怪上回他和喻青各自回去之后,段知睿在宫里耽搁了许久,傍晚方归。
谢璟打量一下段知睿,这小段将军也算颇有姿色,拿下武状元时不及弱冠,入朝后又在金羽卫节节晋升,除了有点爱说闲话、爱看热闹,也是人中龙凤了。常年御前行走,在金羽卫里足以充当门面。
他突然发现……段知睿也能拿得出手。
“人家那样的姑娘,喜欢她的不只你一个,”谢璟有点酸,另一个是喻青,“你磨磨蹭蹭的,错失先机就等着哭吧。”
“我知道啊,”段知睿为难道,“其实上次我置办了礼物,就是,这次没好意思送……”
谢璟:“我看看。”
段知睿从怀里摸出一个华丽的盒子,谢璟看着就觉得不妙,打开一看,赫然是个雕凤凰的大金镯子。
谢璟眼前一黑:“……”
“幸好你没送,”谢璟不禁叹道,“你们这些男人都什么眼光啊?”
段知睿:“我听说姑娘喜欢金子的很多,这是挑得最有分量的一个……”
谢璟想起从前喻青送他的那凤簪,收下了就没戴过一次,此刻真是哭笑不得。
“……”谢璟说,“算了,你跟我来。”
谢璟带着段知睿到了京中最大的珠翠坊,径自找了掌柜,细细描述了一件攒丝璎珞蝴蝶项链的形制,加了银子让他们尽快制成。
段知睿听不懂一点,看了工匠画的草图瞠目结舌,完全想不到这等精巧的物件。
“她之前跟我说过,有件特别喜欢的项链,从澜洲出来时赶上风浪大,不慎断了,船一摇晃就掉进海里,再也没捞起来,”谢璟道,“你拿到之后,找机会先送这个。”
段知睿连连点头。
“至于你那个镯子,不如直接融了送她金元宝,”谢璟冷静道,“回头她还能买点自己喜欢的。”
段知睿:“……好。”
他心想景王殿下听起来很有一手,怎么情路如此坎坷呢?
后来小段将军如何处置礼物暂且不提,但珠翠坊的大掌柜是皇商出身,在京中颇有些人脉,又很懂商机。
景王殿下回京也有半年,渐渐参政入朝,又常出席世家宴会,不少人都认得出他。
而且这景王是名极为风雅、极为讲究的美男子,平素衣着别出心裁不随流俗,许多公子哥瞧见也想模仿一番,虽然有时不得要领,不仅没讨到姑娘青睐,还平添得许多嫌弃,但依旧是隔三差五就惹出一阵新潮。
于是掌柜很快打出旗号,说景王殿下十分相中自家物件的品质,花了百两银子定制了饰品,殿下亲选童叟无欺,请诸多贵客光临店中挑选定制,满三件则价去一成,到月底为止。
喻青平时完全不关心这些。
既不知道什么京城潮流,也不知道市坊动向,不过,她友人中有个很懂的闻二公子,且那掌柜同闻朔交情还不错。
“……这几日赚翻了,银子堆成山了!”闻朔道,“还打算在京南那片加开分店,这一遭直接把铺面钱赚到手了。”
喻青没有跟着感叹这行当的暴利,许久只是道:“原来景王如此受欢迎啊。”
闻朔感觉喻青这语气听着竟有些酸似的,难得一见,从前他可完全不理这些,现在棋逢对手,感到危机了?
他忙道:“放心吧,你的地位也很稳固的,姑娘们不会忘了你的!下次你也去买,回头让他分利给你。”
喻青:“……”
她扶额道:“你退下吧。”
第79章 独占 世子,一日夫妻百日恩。
隔了几日, 南月出宫玩,特地来侯府拜访,见了喻青一面。
当时喻青不太放心她去宫里, 现在她主要是知会一声, 说自己一切都好,吃得香住得惯, 出宫也有银子花。
喻青一眼就看到她颈上崭新的项链。
依稀听她说起过, 出海时风浪大得很, 把她的项链都卷进去了。
“这是有人送你的吗?”喻青问道。
南月一愣,顿时不好意思得移开视线:“是, 是呀……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来之前, 南月没想到京城里俊俏男人这么多, 短短一时身边就围了三个,真是眼花缭乱。
那天送她进宫, 听喻青和景王的言语, 她突然惊恐地发觉,这两人似乎对自己有点意思?
这可把她纠结住了。
两人都是好人, 但……不合适呀。
禁卫大统领喻青自然是极好的, 家世显赫身手不凡,可是前头有个亡妻。
虽然他对亡妻的说法前后不一,但南月直觉两人情分不浅。活人哪能跟死人比呀?
景王呢?论容貌,确实在她见过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但是娘亲说过,男人长得太好看, 可能是花心大萝卜。是以她不能冒险。
可是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拒绝, 十分为难,跟着金羽卫一起熟悉宫中布局时,她就随口念叨了几句。
结果, 那名姓段的副使,听她说起景王和统领在车中争执,十分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不自觉地聊了起来,在御花园中走了好多圈,段知睿还给她讲了些京中其他的八卦,都是他从前当值时了解到的,比景王推荐的话本还有意思。
……然后她就发现,这人还挺风趣幽默。
南月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名,但喻青已经了然了。
她道:“项链确实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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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走之后,天色已暗,她回到怀风阁,觉得心里很堵,早有预料的事,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落寞什么。
于是她时隔多日,又来到了无人居住的雯华苑,秋潋她们走后,这又空置下来了。
新婚之时,这里张灯结彩,一片明亮。那时的她带着惴惴的心去见公主,一定没想到今后会有怎样的纠葛。
其实她也经常给清嘉送这送那,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能让公主开心,反正多送总是没错。
她觉得公主喜欢打扮,于是送脂粉,送首饰,送锦缎,其实她自己也不太了解,公主说不定也没那么喜欢,虽然她表现得很愉悦。
谢璟送了南月很漂亮的项链。
她如何对谢璟,谢璟也如何对别人,对心仪的人大概都是如此。
自己送的许多首饰中,还有一件很衬公主的蓝玉簪子,公主常戴。后来,喻青怎么都找不见了,一并消失的也有很多东西。
家仆说都是由侍女收敛起来,最后一同葬入了皇陵。她的那些心意,和清嘉公主的身份一样,再也不见天日了。
梳妆台的铜镜有些灰尘,斑驳了些,倒映出的她自己的面容,有些不清晰,甚至有一点陌生。
她还束着冠,镜中人是宣北侯世子。
小时候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如今的面目。
做出选择的时候,她还很小,没有意识到未来的诸多桎梏,就已经走上了不可回头的路。
其实她也不后悔,因为她已经为自己赢到了太多,但同样,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就像她无法用本真的面目行走在世间,也无法体会寻常人的红尘牵绊。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恐怕都没有跟她一路的。
没有也不是活不下去,反正也不损失其他的东西,只需要忍受孤独。
她也早就知道,谢璟是不会留下来的。他第一次离开时,就足够干脆利落了。
就算是女人又如何,反正她又不会把自己的秘密轻言相告,更不会抛却手里来之不易的地位权炳。
其实本来也不关谢璟的事,毕竟喻青又没有让他选过,她只是主动放弃了他。
下定决心很简单,割舍还是很难。她得到过很多东西,想要就能拿得住,只有这一件无能为力。
为什么看到谢璟跟琴女在一起,看到谢璟和南月在一起,她都觉得很刺眼呢?
其实她并不仇视哪位姑娘,也不记恨他本人,她只是在诘问,为什么他身边的不是自己?
她对清嘉、对谢璟,其实是有独占欲的。
公主在时,她就希望公主能全心全意地对自己,那双眼睛望着自己时,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她多么享受那些瞬间,所以她总盯着公主的眼睛看。
她不想公主和别人比和她亲密,她想要拥有公主,想要独一无二的依赖和信任。
尽管这个念头有些自私,但她也想过,幸好公主无人宠爱,才会让她占尽全部。
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对别人敞开心扉了。比起再吃一次苦,她宁可寂寞下去。
所以,没人能替代清嘉了。
就像南月也是公主,很美好又很可怜,喻青对她心生恻隐,愿意帮她。可是,面对她时,永远不会像面对自己的公主一样,心中泛起那么多柔情。
喻青这个晚上久违地在雯华苑入睡,宽阔的床上空空荡荡的。
她又陷入了梦乡。
如果能在梦中和清嘉经常相会,兴许也能获得一些慰藉。
无论现实如何,虚幻中还是夫妻。
可世间没有控梦之法,她也不是常常能梦到清嘉。而且,清嘉经常一不留神就变成了谢璟,叫她惊心动魄,都没法好好沉浸其中了。
她心想,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清嘉安静地看着她,公主优美的眸子依然像会说话,千言万语,寂静无声。
喻青道:“清嘉,你要走了吗?”
清嘉只是眨眨眼。
喻青缓缓道:“那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此生她就吻过清嘉那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当她拥住公主,想要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却发现公主又变高了,她竟然没够到,面前是谢璟的唇。
喻青:“……”
她失望地松开了谢璟,心想,他到底怎么就长了这么高呢?先前那样,不也挺好的?
突然,谢璟动了,他竟然反过来拥住了喻青,喻青睁大眼睛……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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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后来也没再关注宫里的事。
时至今日,自己差不多可以看开了。
但是,她母亲作为诰命夫人,刚去宫里参加了一次百花宴,回来有些忧心忡忡。
“宫里的容妃娘娘突然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什么呢,”陆语芙道,“结果说着说着,竟然问起你的亲事来。”
喻青一皱眉头。
“说清嘉故去之后,你再也没娶妻,不知道有没有续弦的打算。听她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想要帮你张罗张罗?要是再让圣上赐个婚,那就更麻烦了。我就先稳住她,告诉她其实你也在慢慢相看,不用人家来操心,现在也有些眉目,不过得从长计议,急不得。往后她估计就忘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拖吧。”
喻青道:“嗯,也好。”
她后来想了想,总觉得容妃凭空来问很奇怪,难道说还担心自己这边对谢璟有什么影响?怕自己这前世的夫君迟迟稳定不下来,回头找谢璟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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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北宸司迎来了贵客——景王殿下。
听说他又要过来取东西,喻青就放他进来了。心想这次一并取走,往后就别来了。
谢璟进门,只见他那两个侍卫还随手带了些什么,然后谢璟选了一件书画,一个摆件。
喻青道:“殿下不然多拿点?”
谢璟道:“带的人不够,先取这些吧,剩下的之后再说。”
喻青道:“你让人多搬几轮,不也行么?或者让人帮你搬。”
眼见喻青这是要派人过来,谢璟无法,便让人把携带的几个箱盒先呈递上来,再让他们拿了东西去装马车,等下再折返回这里。
其他人走了,喻青看着桌上的物件,道:“这都是何物?”
谢璟道:“带了些东西给统领,我想着之前的可能用完了。”
有几锭珍品玄霜墨、几盒金莲印泥,还有茶叶。
看着不多,其实都是贡品级别,有价无市。
之前谢璟也拿过这些来北宸司,现在确实都消耗了。
“……还有这个。”
最后的盒中竟还摆了些雪白整齐、裹着粉绒的点心。
喻青对笔墨纸砚没那么大讲究,之前不过是他拿来了,就顺便一起用着。茶叶和点心之类的,也是谢璟自己准备的,偶尔给她分些,她就吃着。
现在他久不在北宸司,她自然早就没有吃零嘴的习惯了。
谢璟见喻青没有要动的意思,道:“这是牛乳糕。”
“……嗯,我认识。”喻青道。
“味道很好的,很新鲜。”
喻青道:“但我不饿。”
谢璟张了张嘴,道:“好吧。”
“其实殿下没必要这么客气,”喻青道,“来一趟还带这许多东西过来。我也不见得能用上。”
谢璟道:“……就当作是谢礼吧。上次世子在微云山救我一命,我还没感谢你呢。”
都过去了这么久,这时候有什么好谢的?喻青想了想,道:“其实真正救你的是你的侍卫们。你可以好好赏赐他们。”
谢璟无言半晌,胸口起伏几次,突然道:“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我只是想来找你。”
喻青皱了皱眉,道:“找我有什么事?”
“宣北侯夫人说,你往后有结亲的打算,还说你有心上人,”谢璟道,“是真的吗?”
喻青:“……”
谢璟和容妃真是亲生的母子,昨天她娘刚跟容妃说完,转头谢璟就知道了。但他打听这些是做什么?
喻青道:“真的又怎样?”
谢璟道:“可我没听说你和谁走得近,想来想去,就只有南月了。但南月现在,倾心的是旁人,应当不是世子。”
喻青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几日没见人家了,谢璟还在这疑心自己呢。
“我的事,和殿下没有关系,”喻青平静地说,“殿下不用——”
她还没说完后半句,谢璟低声道:“没有关系?世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之间起码也做过夫妻的,难道连一点恩情都不剩了吗?”
这件事,谢璟之前也没堂而皇之地在喻青面前提起过,喻青脸色变了。
本来可以勉强忍耐的情绪,突然膨胀起来,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没能彻底走出来。
“你要是还顾念着往日恩情,”喻青道,“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南月了!”
她真的受不了。心上人另有所爱,谁能做到谈笑自若?
“……你就这么喜欢公主?”谢璟不可置信道,“就这么想再做一次驸马?”
第80章 痴心 今晚你到我的王府,公主会在里面……
谢璟的声音不高, 尾音还在微微颤抖。
但是他的质询,在喻青的耳中引起了剧烈的鼓噪,她就像被彻底击中了心口。
“对, ”喻青道, “我就是喜欢公主,我就是想做驸马。”
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的心就狂跳起来, 一瞬间竟然觉得很爽快,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心声她已经压抑了太久。既然谢璟已经察觉了, 问出来了,那她就向他承认。谢璟也许会讶异, 会惊惧, 唯恐避之不及, 但她无所谓了。
就算公主死了,她也想念着公主;甚至公主消亡了, 她还在想念公主。清嘉的温柔乡, 其实是一片幽深的泥沼。
喻青复又抬眼,只见谢璟脸色极差, 双眼泛红, 但是没有眼泪。
喻青心想,面对一个男人的告白,得知对方一直对他伪装的扮相觊觎已久、念念不忘,确实是个不小的震撼。
谢璟好一阵头晕目眩。
“……那清嘉公主呢?”他缓缓道,“你已经不关心清嘉公主了吗?”
天知道这些天他煎熬成什么样了, 刚得知南月和段知睿有些眉目, 还没等松口气,转头母亲就委婉又不忍地告诉他,听说世子确实有想成亲的念头。大起大落的, 他好似被魇住了,整夜心绪纷乱,今日跑来眼巴巴地想让喻青死心,但她竟然这么固执。
眼看着心上人把曾经给自己的热情,转交到旁人身上,真是心如刀割。
喻青愣了一下:“清嘉公主?”
他的反应和他的话,都让她十分不解。
“……你以为是哪个公主?”喻青茫然道,“你莫非没听懂我说的话?”
谢璟看起来就像一樽布满裂纹、一触即碎的花瓶。他怔怔地看着喻青,道:“……我好像真的听不懂了。”
“除了清嘉,还有哪个公主啊?不关心她,我还能关心谁啊?”喻青反问,“……我娶过第二个公主?做过第二个公主的驸马吗?”
谢璟睁大眼睛,半晌艰难道:“我确认一下。你说的公主,是清嘉,不是南月,对吗?”
喻青:“……”
她现在真的很想抓住谢璟多晃几下,听听他那漂亮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水。都到这时候了,还没分清她说的是谁。
“什么南月!”她哭笑不得,“你听好了,我对南月一点心思都没有。不会跟你抢南月的,你放心罢!以前和以后,我跟她都不可能有任何关系。”
谢璟又傻眼了:“……跟我抢,什么意思?我跟南月也没关系啊?”
喻青蹙眉道:“你自从见了她就在献殷勤,还把她接到皇宫里照料着,不是还送她项链了吗?”
“……项链是让段知睿送的,我只是帮他个忙,”谢璟呆住了,“我让她进宫是因为不想让你跟她天天在一起!我以为你喜欢她,想娶的人也是她!”
喻青又是一阵懵,她说:“我几时同她天天在一起了,一共也没认识多久,都没有你接触她的时日多……你到底怎么会这样想,我难道看见一个公主就想娶?”
谢璟道:“……我也没接触过几次啊,每一次,你应当都在场。”
这时候,门外王府的侍卫回来了。
“殿下?属下……”
喻青和谢璟同时出声:“别进来!”
侍卫:“……”
他连忙放下悬在空中即将推门的手,退了几步,而后去不远处站岗的亲卫那里惊疑地问了一句:“统领和王爷……在里面做什么呢?”
“不知道,”亲卫诚恳地说,“咱也不敢听,听了怕被封口。”
·
经人一打岔,两人方才缓缓回神,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好半天,各有各的茫然、各有各的急切,听到对方那炸裂的误会,更是天旋地转。
喻青坐下来,感觉太阳穴生疼,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
谢璟也在那僵立了半天,神色凌乱无序,变换了好几次,最终落回到无辜又满怀委屈的表情。
“可是……你不是说,清嘉公主不好吗?”
“……”喻青叹道,“你不要说梦话,好不好?我从来没说过她一句不是。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从前我是怎么对她……对你的,捧在手里都怕摔了。谢璟,你多少也长点心,好说也在一起那么久,这些都看不出来?”
“我……”谢璟简直有口难辩,道,“你上次说,盲婚哑嫁,根本不合适。上上次你把我赶走时,也说过……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些话都是在他脑中回想了无数遍的,说完又是鼻中一酸。
喻青自己都忘了原话了。没想到谢璟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楚,活像专门拿了个册子记仇似的。
她顿了一下,望着谢璟,目光中既有遗憾,又有无奈。
“……嗯,我话重了,不好意思。不过,这些主要指的是你,并非清嘉,”喻青缓缓道,“毕竟,你也不是清嘉公主啊。你是景王殿下。所以我说不合适,也没有错吧。”
谢璟愣了。
他的情绪,已经混乱到了一个层次,一开始焦虑悲切,后来听说喻青喜欢的还是清嘉,又感到如释重负,疑在梦中,到了现在,又十分酸涩难言。
他脑中的弦一瞬间崩断了。
“合适的,”谢璟前倾过去,扶在喻青的案台上,道,“我可以是公主啊。你想看公主吗?”
只要喻青喜欢的是清嘉公主,那好办。
他怎么不是公主呢?他本来就是公主。
喻青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做到什么样,只要是他就可以!
喜欢女人喜欢公主……都没关系。
喻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谢璟是什么意思,理解了之后,她被惊到了。
“……”喻青怔怔道,“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
谢璟又逼近了些,明明他的面容仍是惶惶然,可他目光灼灼,里面竟然焕发了惊人的神采,亮得可怕。从那眼睛里,喻青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我没有开玩笑,”谢璟认真地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你看到的。”
喻青也站起来了,她感觉谢璟有点疯,她自己也不是十分冷静,隐隐地觉得走向开始不对。
“你先等等,你别冲动。”她想推开谢璟,先让他站开一些,但谢璟反过来又握住了她的手,喻青下意识抽开。
这连推带拉的,桌上那盘点心不知被谁刮蹭到,直接倾翻了,点心滚落一桌,有的还掉到了地上。
谢璟低下头看着四散的点心,脸色又白了些,但此刻也顾不上心疼。
“我现在很清醒,”谢璟轻声道,“你听我说,我真的可以把公主给你,只要你愿意来看。今天晚上你到我的王府,好不好?公主会在里面等你的。”
喻青一时心口狂跳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谢璟离去,张了张嘴,也没叫出来他的名字。
她突然发现,对方脑后的那枚发簪,十分眼熟。之前面对他时他比较高,以致于她也没看清全貌,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
门外的亲卫终于小心地上前,顺着大开的门,发现喻青桌前那一片狼籍,犹豫道:“统、统领,属下们为您收拾一下?”
喻青道:“不用了,先把门关上吧。”
喻青坐回去,双手撑住了头,心中还是惊涛骇浪。
谢璟是什么意思,让她去王府,然后扮成公主给她看吗?可是……这是在做什么?这太荒唐了。她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公主就在里面等你……
想到他的话,她却又头疼欲裂起来。
她的理智被谢璟搅得分毫不剩,现在都还回不了笼,案台上乱七八糟的,只见侧倒着的盘中,还留着最后一块干净的点心。
“……”
喻青恍惚地拿起来,吃了一口,还挺香甜。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艰难地冷静心绪。
整个晌午连着下午,她脑子里全是谢璟,全是清嘉。谢璟轻飘飘的几句话,足以叫人浮想联翩,喻青根本控制不了,都快想魔怔了。
他怎么把公主给她看?
难不成,是换上裙装,理云鬓、扫蛾眉、一件一件地簪戴好珠钗步摇……像从前在雯华苑那样等着她吗?
理智上,她觉得这有些悚然。可是,一想到那种情景,有某些冲动呼之欲出,甚至让她口干舌燥起来。她毕竟太想清嘉了,自她死后,做梦都是再见她一面。
下属来同她汇报,喻青听完一段,左耳进右耳出,下属看她没反应,不知统领是否有意见,迟疑着是否要继续下去。
“……你先回吧,晚点再来,”喻青道,“不,还是明日再来吧。今日……我有些忙不过来。”
她这天早早地回了府,到了院中,也颇有些魂不守舍,连绮影叫她用晚膳、雪团过来围着她的脚转,她都半天才有反应。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谢璟很荒唐。
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了,他好像……对自己,也有些不寻常的心思。他不喜欢南月,他是为了找自己。难道他假扮到最后,也有点入戏了吗?
让她判断,就是两个人互不相干才最好。而且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实在想不到谢璟一个王爷,日后同自己纠缠得不清不楚,会出怎样的乱子。
谢璟是一时兴起?想要找些不同寻常的意趣吗?
她又想,谢璟可能目的还是不单纯,鬼知道他想做什么,可能是得知了自己的念头,然后反过来利用她?
她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受到引诱了。
时辰越来越晚,天色越来越暗,入夜后,整座侯府也沉寂下来。
喻青虽然在自己的床上,可她连衣服都没有换,甚至连佩剑都没有摘。就这么沉默地躺着,完全不可能入睡。
……算了,她想,不该去。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清嘉泫然欲泣的脸,耳边好像又有她轻柔的呼唤。
如果有谁能让她再见公主,那只有谢璟能做到了,他确实……可以。
谢璟说了,公主就在王府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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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打更声,梆子响了两下。
喻青睁开眼睛,握紧了手,然后骤然起身,推门而出。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离开了寂静的侯府,如同鬼影一般迅疾地穿梭在街巷间。
玄武大街上禁军们正在值夜,谁也不知道统领就在他们的身边悄然而过,轻捷地越过重重阻隔,跃上王府的高墙。
喻青从来没有来过王府,突然想到,这么大,自己哪里知道谢璟正在何处呢?这么晚了,门也都落了锁,下人们都歇息入睡了……公主还在等吗?
她视线凝住,突然发现一片幽暗中,只有后方的一处院落,还亮着灯光。
喻青径自去往那院落的方向。
到了近前,她才发现,明亮的灯笼都在院子里外,而屋内却是一片漆黑。她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沉下心来,推开了虚掩的门。
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但是喻青的脚步一顿,她嗅到了熟悉的幽香。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凭着直觉,往里走去,眼睛还没有适应,依旧什么都没看到。但是……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然后,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有人点上了床头的灯盏,然后将灯罩重新摆好。
只有那一处光源。暖光的映照下,现出了公主优美的面容。
“……”
喻青睁大了眼睛,此刻心神激荡,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
“……你来得也太晚了,”公主低柔地叹道,神色哀婉,“我一个人等了你好久。从天刚黑,一直等到现在。”
“我……”喻青想说话,却又哽住。她明明知道这人是谁,却不想破坏这幕虚妄。
“一更时,我叫下人们先去歇息了;二更时,灯也灭了;刚才,我想你应当不会来了,准备去把妆洗净。但是我又觉得,还是等到天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