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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这人这方面确实……没什么毛病。


    正常来说, 漆洋是不会允许另一个异性这么明目张胆的杵着自己,按照雄性的底层逻辑,这行为简直堪称挑衅。


    曾经的牧一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 在他眼里也都是挑衅。


    但这一下太突然了。


    狭窄的楼道和幽暗的环境,以及刚才的亲吻, 都助长了暧昧的氛围,所以漆洋只顾上错愕一下, 跟着就浑身发紧,一波一波的羞耻感冲刷得脸皮都有些发麻。


    “你……”


    他张嘴想说什么,语言还没酝酿好,楼上几层突然传来开门声, 漆洋能听出是住在顶楼的大爷, 趿拉着拖鞋往下走。


    漆洋和牧一丛默契地拉开距离, 漆洋低头摸烟,点上火率先下楼, 牧一丛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


    走出楼道有了光亮,他垂下眼往牧一丛身上观察, 天色暗, 看不出什么来。


    “紧张?”牧一丛还游刃有余地逗他。


    “怕你没脸。”漆洋模糊地哼一声。


    牧一丛的车停在老地方,漆洋没跟着上去,站在车窗外跟牧一丛道别,就着摆手, 掏出他送的火机转了一圈。


    这个动作有点儿像小孩儿冲家长炫耀新到手的玩具, 偏偏漆洋脸上不挂表情,看在牧一丛眼里就有点儿可爱。


    “下次带漆星去看病安排在几号?”他开口问。


    “快了。”漆洋想想,“就下周。”


    牧一丛点点头:“我陪你过去。”


    “坐我车过去?”漆洋不确定牧一丛说得是跟他们一道,还是像之前一样抽个时间去别墅看看。


    “开我车也行。”牧一丛看着他。


    “那倒是不用。”漆洋只是有些意外, 牧一丛最近都挺忙的,“你公司那边走能开吗。”


    “差不多了。”牧一丛看眼时间,“回去吧。”


    漆洋目送着他的车开走,站在路牙子上抽完嘴里的烟,不敢想一路上邹美竹得说多少话。


    有些人就是欠念叨,刚想到邹美竹,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呼喊:“洋洋!”


    漆洋无奈地转身,邹美竹拎着一兜苹果,挥着手朝他走。


    “我多大了?”他等邹美竹走到跟前,接过她的兜,“在外面能不能不瞎喊。”


    “那怎么了,多大不也是我儿子。”邹美竹不以为然,跟在他身侧往家走,“你在这干嘛呢?”


    “送人。”漆洋说。


    “送谁,大蒙来了?”邹美竹想到什么问什么,“他媳妇儿是不是快生了,你看她肚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漆洋被她聒聒得满脸无奈,懒得解释在送牧一丛,省得她又冒出一车的话,直接打断邹美竹问:“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输钱了?”


    “没有,这不还赢了一兜苹果。”邹美竹撇撇嘴,“吴建华身上不得劲儿提前走了,三缺一凑不来人,我等得闹心,干脆就回来了。”


    吴建华是邹美竹的牌搭子之一,隔壁小区一个退休的离异小老头,比邹美竹年龄大,儿子儿媳都在外地,他自己住在老房,成天就是打牌。


    漆洋见过他一面,年轻时应该也算是俊朗那一款,说话行为都还带着风流气。


    简直就是漆大海的翻版。


    以前漆洋懒得问,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和牧一丛试试,试得对感情这档子事儿都敏感了,突然好奇地喊一声:“妈。”


    “嗯?”邹美竹扭脸看他。


    “没想着找个后老伴儿?”


    邹美竹很是意外,张了张嘴才反问:“跟谁,吴建华啊?你也不看看他什么德性。你妈还没到那个份上。”


    “最近没催你你倒开始问我了。”她瞪着眼,“怎么想到这个了?”


    “没怎么。”漆洋说,“就问问。”


    漆洋确实就是随口一问,邹美竹却少见地面露凝重。


    “妈老了,儿子。”她抬手挽住漆洋的胳膊,轻声咕哝,“人老了,现在身板看着还行,再过个五年十年的,难免不会生个病有个灾。”


    “你妹妹这辈子就这个样了。家里家外就你一个人,挣钱养一个她,以后再照顾一个我,已经够难了。”


    “这岁数弄个半老头子回来,等上了年纪全是负担。”


    邹美竹说的这些话,漆洋以前真没想过。


    他一直以为这么些年邹美竹没有再找人,是因为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尤其其中一个还有病,别人看不上。


    一向不靠谱的妈竟然也会想着这些,听得漆洋有些不是滋味。


    “你少熬夜打牌,再过二十年都不能有病。”他换了个轻松的语调。


    “你先顾好你再说!”邹美竹朝他背上拍一巴掌,“马上三十了还打光棍,愁不愁人。”


    愁人的话题在回到家里,看见牧一丛送来的红酒和甜点时立马掀篇儿。


    邹美竹得知是牧一丛过来了,立马抱着酒箱子问东问西,还拿手机拍照搜价格。


    漆洋没跟她多说,打开主卧门喊漆星出来洗漱。


    盯着小孩上床盖好被子,他自己也去收拾收拾,攥着手机回房间躲清静,想到回头去医院的一路得有多吵就头疼。


    巧合撵在了一起,邹美竹每个月像度假一样心心念念的大别墅,这次没能去住上。


    ——吴建华那天提前难受回家,老头儿还算机灵,感觉身上不得劲儿一直缓不过来,就忙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检查出什么毛病邹美竹也没问明白,但住院了。


    平日里一起打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儿心虚,又暗暗庆幸没出什么事,不然小老头真倒在麻将桌上,满屋子人全都说不清。


    牌友们一块去医院探望了孤单的吴建华,回来后就商量了顺序,每天排俩人给吴建华做饭,轮番帮着照顾。


    “真能添乱。”


    邹美竹后怕又小心眼儿,感觉这个安排十分的多此一举,但还是嘟嘟囔囔地在家包饺子。


    “明天轮到我带饭了,别墅都去不成。”


    “下个月吧。”漆洋看她挂着脸的模样觉得好笑,“别墅又没长腿,跑不了。”


    “那你一个人带漆星行啊?”邹美竹问。


    漆洋“嗯”了一声,心想以前没别墅住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晚上和牧一丛在微信上商量好出发的时间,第二天一早,漆洋牵着漆星去开车,邹美竹不去,箱子都少带一个。


    去牧一丛家再拐到出城的快速路,得绕一段。


    漆洋还差一个红绿灯时给牧一丛打电话,提醒他可以出来了,车不进小区,在路口接了人就走。


    “好。”牧一丛已经出了门,“你过来吧。”


    挂掉电话,漆洋转脸看了眼漆星。


    醒得比平时早,漆星有点儿没精神,邹美竹下的饺子她没吃,这会儿整个人懒懒的坐着走神,倒是比平时看起来正常。


    牧一丛小区旁的商场有肯德基,在路口接到人,漆洋让牧一丛在车里看着小孩儿,飞快跑去买了两份早点,给漆星的那份是豆浆,牧一丛那份换成了咖啡。


    “你先开一段,”回到车前,漆洋带着漆星去后排,“我哄她吃饭。”


    “你自己的呢。”牧一丛接过他递来的纸袋。


    “在家吃过了。”漆洋说。


    牧一丛不饿,只掀开咖啡盖子抿了一口,漆星照旧是个猫食的量,一个帕尼尼咬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还得漆洋打扫。


    漆洋哄着她顺了半杯豆浆,掏出湿巾让她擦手擦嘴,漆星往他怀里靠靠,抻着胳膊去够包,要拿她心爱的小贴纸。


    “躺着睡会儿。”漆洋把贴纸塞她手里,让漆星侧着躺在腿上,再从行李包里拽了件外套搭她身上。


    忙活完这一切,他掀起眼皮,对上后视镜里牧一丛的视线。


    “看路。”漆洋提醒他,降下一点儿车窗散味儿,忽然想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阵儿,有段时间我总让你给我带饭。”


    “嗯。”牧一丛应了声,“要求还不少,隔一天不换花样就不高兴。”


    “没换花样我也都吃了。”漆洋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自己可乐,“其实根本没想着你会真带,那会儿你也挺烦我吧?”


    “烦。”牧一丛说,“又觉得你有意思。”


    “怎么说。”漆洋问。


    牧一丛看了眼睡在他腿上的漆星,笑笑没接话。


    漆洋几乎是秒懂——凭他俩现在的关系和相处模式,这话题聊着聊着就得直奔少儿不宜的方向。


    他搓搓漆星的头发,闭上嘴向后靠着,歪头望向窗外吹风。


    牧一丛的车开得很稳,稳且安心,漆洋刚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这会儿看着路上快速倒退变换的景色,就感到了恍惚。


    以前他一个人带着漆星到处跑,一边开车,一边要时刻注意漆星的状态;邹美竹前几次虽然跟着,但她不会开车,话又多,来去的路上漆洋依然要操两份心。


    现在可以只带着漆星坐在后排,竟然成为了一种堪称奢侈的享受。


    竟然是牧一丛。


    漆洋带着淡淡的困意,又望向后视镜,心里连着冒出两个“竟然”。


    行进的车厢能够模糊时间,漆洋似睡非睡的眯了一会儿,以为自己没睡着,还能听到车里放了低低的音乐。


    被漆星拽着胳膊晃醒,他才发现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怎么了?”漆洋攥着漆星的脸抬起来,让她看自己。


    漆星不说话,拧着身子夹腿。


    这是想尿尿。


    “前面……”漆洋往车外看,“到哪了?”


    “要去卫生间?”牧一丛提了点儿速,“前面有服务区。”


    “能忍吗?”漆洋低头观察漆星,“不行你就尿裤子里,换裤子没事。”


    漆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她握着贴纸的手攥成拳,一下下抹着发际线,另一只手在漆洋胳膊上用力拧着,掐出几个小月牙。


    第52章


    带着漆星在外面上厕所, 是个比较麻烦的事儿。


    小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路上憋着了,随便找个旮旯, 漆洋趁着没人把她往草丛里一领,自己背身在外面挡着, 小孩直接就地解决。


    后来大了就不好这么安排。不过也有办法,进到服务区, 漆洋在卫生间旁就近的商铺找个看着面善的工作人员,给人扫点儿钱,让她带漆星进去。


    漆星出来后,他在人店里又买了两瓶水, 漆星望着冰淇淋拍了拍冰柜, 漆洋给她拿了一支。


    “你去一趟吗?”回到车前, 他将水抛一瓶给牧一丛。


    牧一丛一直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挺多思绪, 但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不用。


    漆洋喝了口水, 给漆星把冰淇淋纸撕开, 自己靠在车身上点了根烟。


    “等她吃完再上去,不然淋得满哪都是。”他对牧一丛说,“等会儿你带她在后面,我开会儿。”


    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漆洋还穿了件外套, 这会儿太阳起来了, 晒得还有点儿想眯眼。


    他咬着烟抻了个懒腰,胳膊还没放下,右手腕被牧一丛擒了过去。


    漆洋对于捉胳膊都快有条件反射了,差点儿以为这人疯了, 想在大庭广众下做什么。


    但牧一丛只是拎着他的胳膊看看,视线扫过漆星留下的掐痕,用拇指抹了一把漆洋小臂侧面的缝针疤。


    当年附中食堂干仗,他帮牧一丛挡飞来横椅留下的疤。


    “你还记得呢?”漆洋接上了刚才带早饭的话题,笑笑,“那会儿就因为这一下,给我带了个把月的饭。”


    “七针。”牧一丛说。


    “记性还挺好。”漆洋横过手臂自己数了数,“我都忘了。”


    “当时还说不是为我挡的。”牧一丛看着他。


    “现在我也这么说。”漆洋收回胳膊弹弹烟灰,那股习惯性挑衅的劲儿又上来了,“你都追家楼下道谢来了,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这么说牧一丛也不反驳,笑一下,转脸去看漆星。


    漆星照旧是几口的量,嗦喽两下冰淇淋觉得冻牙,又往漆洋手里塞。


    漆洋嫌她啃得埋汰,弹了小女孩一个脑瓜崩儿,扬手把冰淇淋扔垃圾箱里:“上车。”


    这次去医院比前几次折腾得久一些,漆洋和牧一丛交替着开车,中途吃了个饭,多花了一个来钟才到别墅。


    懒劲儿这东西就是惯出来的,带着邹美竹和漆星来,什么事都得漆洋做,忙得根本顾不上累。


    今天有牧一丛帮着分担,他反倒感觉浑身乏,往沙发里一砸就不想起来。


    漆星来这儿倒是越来越习惯了,自己开箱子翻出她做手帐的一堆东西,往小桌上一趴就开始贴贴画画,跟上班似的。


    牧一丛打电话叫完餐,看见漆洋望着漆星出神,开口问他:“累了?”


    “有点儿。”漆洋往上坐了坐,弯腰将两只手肘支在膝盖上,用掌心搓了把眼。


    “上去睡会吧。”牧一丛摁着他的后脑勺揉一把,揉狗似的那种手法,“餐到了喊你。”


    累的时候就不能动睡觉的念头,不琢磨还能挺,一想到睡觉,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


    他也没上楼,蹬掉拖鞋横着往沙发上一砸,随手拽了个靠枕垫着:“我就在这眯一会儿,没在家里,漆星得看着我。”


    漆星听见喊她的名字,拨拨头发,转脸瞅漆洋。


    “玩你的。”漆洋冲她抬下巴,“哥睡一会儿。”


    牧一丛在一楼的空房间拿了条小薄毯,远远的往漆洋身上一丢,漆洋没反应过来,被毛毯扑了半张脸。


    他胡乱拽着裹了裹,侧身躲着光,把脸埋沙发里。


    这一觉按说应该是睡不踏实的,牧一丛收拾东西,漆星画画,虽然都有意无意的降低了音量,但各种微小的动静还是避免不了。


    漆洋昏昏沉沉的听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熟了。


    再睁开眼,是因为钻进鼻腔里的饭菜香气。


    头顶那一排小侧灯不知什么时候被牧一丛关上了,客厅的大灯也被调成了暖光,漆洋睡得浑身发暖,眯瞪着眼缓了缓神,才想起自己在哪。


    他转个身,漆星蹲在他身边扑闪着眼,安静地看他。


    “……吓我一跳。”漆洋推推她的脑门,漆星习惯性的躲避对视,拽拽漆洋的胳膊。


    牧一丛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给漆洋端了杯水:“吵醒了?”


    “香醒了。”漆洋盘腿靠坐起来,接过杯子抿一口,“现在几点?”


    “十点多。”牧一丛说,“没睡多久。”


    “啊。”漆洋应一声,弓着背伸懒腰,他这一觉睡得熟,是那种上学时候在课堂上补觉的舒服,感觉浑身清爽,“怪不得漆星喊我。”


    “饭带她吃过了,你送她去睡觉。”牧一丛交代,“然后下来吃你自己的饭。”


    漆星到点睡觉的习惯雷打不动,而且稳定要睡在三楼那个房间。


    漆洋检查了一圈,把尖锐的东西都收走,盯着漆星洗漱时,发现她手指甲似乎变短了。


    “又啃指甲了?”他捞起漆星的手观察,没有乱七八糟的咬痕,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甲面干净清爽。


    漆星跟着漆洋往自己手上看,像告状似的,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啊。”


    “啊。”漆洋故意学她说话,想到牧一丛趁他睡觉,捉着漆星的手一本正经给她剪指甲,没忍住笑了出来。


    “疼吗?”他问漆星。


    漆星眼球骨碌碌转,把手收了回去。


    收回去就是不疼的意思。


    “不疼没事。”漆洋把她窝起来的睡衣领口拽好,“去睡觉吧。”


    回到一楼,漆洋嘴角仍勾着笑。


    他来到厨房,牧一丛在料理台前热汤,手法看着就不娴熟。


    “怎么偷摸剪小孩指甲。”他甩掉拖鞋,在牧一丛小腿上蹬了蹬。


    牧一丛头都没回,背过手很精准地拽过漆洋的右胳膊,在他被漆星留下指甲印的位置亲了亲。


    指甲印早就消失了,漆星又不是金刚狼,掐也掐不疼。


    但牧一丛覆盖在他手臂上的亲吻,却沿着胳膊的脉搏一路向上,让漆洋心口有种说不来的隐隐作烫。


    他凑过去看看汤锅,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闻味儿。


    “没规矩。”牧一丛轻轻“啧”他。


    “你最有规矩了。”漆洋吹吹汤,跟他拌嘴,“干得全不是人事。”


    “怎么了。”牧一丛把上漆洋的腰,把他往旁边流水台上推,两手撑着台子将人拢在自己身前,“哪件事冒犯到你了。”


    “别闹啊。”漆洋嘴上说着,人却举着勺子没动,“等会儿弄你一身。”


    弄一身这话,听在这种状态下的两人耳朵里,是会很自然往歪了想的。


    牧一丛盯着漆洋,不退反进,侵略意味十足地吻上他的太阳穴,顺着额角的曲线轻轻啄吻到眼皮,低声说:“欢迎。”


    人不要脸起来,那真是一点儿招都没有。


    漆洋的眼缝被温热地亲吻,睫毛一扑棱,差点儿没拿稳勺子。


    这口汤这会儿肯定是喝不进嘴了。


    他索性连汤带勺往水池里一丢,正准备和牧一丛好好辩论,手机突然在客厅响起来,炸了漆洋一跳。


    他忙推开牧一丛去沙发一通翻,从夹缝里把手机拎出来,来电人是邹美竹。


    “妈。”漆洋摁下接听,喊了她一声。


    “儿子啊。”邹美竹那边稀里哗啦乱响,一听就是在打麻将,扯着嗓子问,“到了吧?”


    “嗯。”漆洋顺便摸出烟盒点烟,“到半年了。”


    “哎呀——”邹美竹开了免提,一桌人都笑了。


    有个漆洋听着耳熟,但想不起是谁的阿姨,嘎嘎乐着说:“洋洋这臭小子,还是这个脾气。”


    “一天可能气我了。”邹美竹跟着睁眼说瞎话。


    邹美竹打电话来也没别的什么事,她早上还嚷嚷着不能跟着漆洋一起去不放心,去医院送完饺子回来,就打麻将打到忘我,都晚上十一点了才惦记起俩孩子在外地。


    “一路上还好吧?”她意意思思地问漆洋,“漆星怎么样?”


    “已经睡了。”漆洋说,“没什么……”


    他想说没什么事,话还没说完,背后就贴上牧一丛的胸膛。


    漆洋低头摁他的手,牧一丛掌心握在他腰侧摩挲,亲上漆洋的耳根。


    “……没什么事。”漆洋感觉沿着颈侧抻起一根麻筋,咽了咽嗓子才稳定住语气。


    邹美竹平时对漆星也不上心,这会儿不知道是抽风,还是想在麻友们跟前重塑一个伟大母亲的形象,念叨起来没个完。


    从漆星的生理期一直叮嘱到她都给漆星准备了什么衣服,那些阿姨跟着问“你家姑娘也还那样呢”?一桌人直接在手机那头聊了起来。


    漆洋听得心烦,打断邹美竹想说没事就挂了,牧一丛的手却在这时沿着腰侧探进来,掌心紧密贴合着他绷紧的皮肤向上游走,压在漆洋的胸口。


    然后,搓了一下。


    操。


    漆洋从天灵盖到脚后跟,直接麻了。


    他对于自己身上这部位从没有什么研究,也没听说过会有这么大反应。这会被牧一丛搓一下,他甚至能感到自己心脏都跳空一码,隔着皮肉,像是落进牧一丛掌心里。


    “怎么了洋洋?”邹美竹耳尖地捕捉到漆洋的闷哼,还追着问,“磕脚了?”


    这句话隔着听筒被牧一丛听到,他笑着压紧掌心,咬咬漆洋的耳朵。


    “烟灰掉了。”漆洋随口找个理由,隔着上衣摁住牧一丛的手,“没事挂了。”


    “啊,那你再给妈转点儿钱呗?”邹美竹到这时候才暴露出她的真实意图,“妈得自己在家过一周呢。”


    漆洋没空再搭理她,“嗯”一声摁断电话,将手机直接丢沙发里。


    第53章


    漆洋这些年不爱干仗了, 是因为长大了收敛,不代表身手不行。


    扔掉手机,他转身就往牧一丛身上招呼。


    牧一丛游刃有余地招架, 漆洋是带点儿恼羞成怒,但明显也不是真想打。


    攥住漆洋挥过来的拳头, 漆洋就抬腿往他脚下别,牧一丛顺势扣住漆洋的腰, 带着人一起倒进沙发里。


    “就爱用腿。”牧一丛眼底是带着点儿柔软的,盯着漆洋,想起了两人上学时每次打架的场面。


    “有点儿正形吧。”漆洋抓过手机站起来,胸口的怪异感受还在, 没忍住又给了牧一丛一脚。


    ——关键还只有一边怪异, 微微凸着, 这可太臊了。他扭头去厨房盛饭,背过身时胡乱用掌心揉搓着压了压。


    牧一丛带着漆星吃过了, 漆洋自己瞅着满桌美食,刚睡醒不觉得饿, 也没什么胃口, 就只盛了碗菌菇汤。


    坐在餐桌前等晾凉的时间,他低头摁着手机,给邹美竹转了两千块钱。


    邹美竹一到收钱就速度飞快,漆洋差点儿以为她开动了什么自动接收, 感谢的话紧随其后:谢谢儿子![玫瑰][玫瑰][庆祝][调皮]


    漆洋无语地扯扯嘴角, 回了个[抱拳]。


    牧一丛趁漆洋吃饭去冲了个澡,这次没穿浴袍,套了身睡衣出来,看起来又像个人了。


    见漆洋仍在餐桌前, 面前的汤也没下去几口,他朝漆洋后脑勺上摁了一把,在对面坐下,随口问:“阿姨打电话说什么了?”


    “要钱。”漆星没在,漆洋比较松弛,曲起一条腿踩着椅子沿,手机垫在膝盖上划拉。


    “你够吗。”牧一丛又问。


    漆洋抬眼瞅他:“够。”


    平时邹美竹要钱,漆洋不能这么大方地给她。


    他知道邹美竹日常没多少花销,除了衣食住行买生活必需品,其余零零散散的全都贡献给她的麻将事业。


    一个星期给两千,对于他们家的条件,也不是个小数。


    但邹美竹昨天那些话,漆洋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我昨儿问她,考没考虑过再找个人过日子。”漆洋把手机放桌上,端起汤碗喝了口,今天莫名地想说话,“你猜她说什么。”


    牧一丛看着他“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让漆洋接着说。


    “我妈这人挺臭美的,虽然日子过成了这样,还一直觉得自己哪哪都好。我以为她是看不上别人。”


    漆洋耷拉着眼皮搅和碗里的蘑菇,语速挺慢。


    “结果她昨天的意思是,人老了难免会成为累赘。”


    “她不能让我再多养一个人了。”


    昨天听得时候感触还没那么深,但漆洋潜意识里一直在琢磨邹美竹那些话,想一想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有时候觉得她烦。真烦。”他自嘲地笑了下,替邹美竹,也为自己,“她这一辈子确实也不容易。”


    这种话牧一丛没法接,也接不了。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漆洋,陪着他,陪着他这难得的倾诉与表达欲。


    “你呢。”漆洋说完邹美竹,突然话锋一转,问牧一丛,“真的能这样一辈子吗。”


    漆洋的话没有明说,大概的意思也很明白。


    男女成婚的公序良俗尚且一波三折,喜欢同性这种反世俗的事,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坚持下来。


    “老无所依”这四个字在年轻人看来不以为然,真到了年纪,选择结婚成家的例子大有人在。


    “我上一任就是。”牧一丛说。


    漆洋眉梢一动,放下汤碗点了根烟。


    这是牧一丛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感情方面的事。


    “什么样。”漆洋好奇地问。


    “回国过年,被家里介绍女朋友。”牧一丛回忆一下,“当时他26岁。”


    “瞒着你?”漆洋光听着都有点儿膈应。


    “那倒没有。”牧一丛摇了下头,“直接告诉我了,告诉我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毕了业回国结婚是必然的,但他对那个女生没有感情。”


    “所以呢?”漆洋这下直接从膈应变为讥讽,“他想着边结婚边和你保持关系?”


    “差不多吧。”牧一丛说。


    牧一丛自然是拒绝了的。


    并且看他提起这事的状态,也没有不舍与感慨,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恶心?”漆洋理解不了。


    “如果我说没有感觉,是不是显得太敷衍?”牧一丛笑了。


    “是。”漆洋点点头。


    “但确实没有。”牧一丛直直地凝视他,“人的行为取决于性格,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体现出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硬着一身骨头,认准的事不逃避,也不回头。”


    聊着前任冷不丁自己挨夸了,漆洋咂摸咂摸,有点儿想乐。


    “给我灌迷魂汤呢?”他向牧一丛强调,“没用。我不是同性恋,咱俩只是试试,没那么久远的考虑。”


    “知道。”牧一丛的眼神透着股看小孩的逗弄,“你笔直。”


    漆洋有点儿不爽,却也无话反驳。


    抽了两口烟,他还是没忍住问:“那你挺喜欢他?”


    牧一丛这次不直接回答了,又开始反问漆洋:“你在意吗。”


    “我在意个屁。”漆洋摁灭烟头,起身上楼,“睡了,你收拾吧。”


    刚睡醒又聊了天,哪会这么困。


    漆洋就是突然心烦,懒得和牧一丛继续扯淡了。


    他去三楼看了眼漆星,小孩儿已经睡着了,安安稳稳的平躺着。


    回到二楼主卧也冲个澡,漆洋把自己砸在床上发愣。


    不知道牧一丛晚上会睡在哪。


    他扭脸盯着房门,会进来吗?如果想占便宜,这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刚才被揉搓胸口的感受丝丝缕缕地冒出头,漆洋试着搓了一下,完全无感。


    试他妈什么呢。


    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变态,漆洋在心里骂了一句,捞过床头的遥控器开电视,虽然放了个电影打发时间。


    以一种警惕的心理等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了正常睡觉的点,牧一丛却始终没有来敲漆洋的房门。


    防范意识落了个空,漆洋索性给人发微信:你晚上睡哪。


    牧一丛:隔壁。


    漆洋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一阵,没再打字,告诉自己应该松口气。


    他不回复,牧一丛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在失落吗。


    漆洋看得气血翻涌:要点脸吧。


    他都能想象到牧一丛在隔壁看到自己这四个字,似笑非笑的嘴脸。


    过了半分钟,牧一丛又问:明天几点去医院。


    漆洋:八点醒就行。


    漆洋:我自己带她去,你不用折腾。


    牧一丛没再说别的,只回复他:睡吧。


    牧一丛第二天还是一起去了,去实地看了看医院的环境,看漆星上课,专家过来和他握手,两人聊了聊。


    不知道漆星是真的有进步,还是专家有点儿想讨牧一丛的好,话里话外对漆星大加赞赏,说她这个月的状态又比上个月强不少。


    漆洋依然感觉不出明显的差别,不过这个月的康复课确实很顺利,漆星情绪稳定,没喊没叫没作妖。


    专家专门把她喊出来,引导她向漆洋和牧一丛打招呼。


    漆星转转脑袋去牵漆洋的手,几个人耐着性子等她,漆星被鼓励了半天,还真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哥。”


    漆星会喊哥,小时候还会喊妈,她就是越长大越不爱开口,仿佛语言能力退化了。


    虽然只是机械的回应,也只是喊了漆洋一声,没理其他人,漆洋心里还是一阵敞亮,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过这份对于漆星有回应的敞亮,在某些时候,就变为了尴尬。


    漆洋嘴上扯着他不是同性恋,可在别墅的这一周,他和牧一丛亲密的次数不可避免地只多不少。


    牧一丛明显是隐忍着的,隐忍着尊重和漆洋的约定,不去碰不该碰的地方。


    而腰部以上,漆洋的便宜几乎被他占完了。


    那天晚上牧一丛开了瓶酒,漆星被专家夸奖,漆洋心情也不错,在厨房给她煮大虾吃,看着牧一丛手里的酒杯,忽然有点儿想尝尝。


    “劲儿大吗?”他问牧一丛。


    牧一丛直接把杯口递到他嘴边,让他抿了一下。


    暧昧的两个人,一杯酒。


    医院别墅两点一线,难免让漆洋在这几天产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如果没有其他压力,就这么和牧一丛带着漆星生活,同性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和过日子有什么区别。


    谁都说不好究竟是真馋那一口酒,还是互相挨碰的身体热度,让漆洋有点儿上头。


    他就着牧一丛的手喝了酒,脱口而出:“你身上是不是没有痒痒肉?”


    牧一丛盯着漆洋的眼神,越来越不遮掩其中的攻击性。


    他上前一步,手掌又扣在了漆洋后颈上,啄吻他浸了酒色的嘴唇,哑声说:“你可以试着探索我。”


    漆洋张张嘴想说话,牧一丛便摁着他的后脑勺,深深地吻进来。


    这次的接吻比先前几次的距离都要近,漆洋简直被压在了料理台前,口腔里醇厚的酒精助燃喘息,他没忍住主动抬起手,在牧一丛腰侧搓了一把。


    紧实的腰线。


    掌中真实的触感蔓延到头脑里,让他有些兴奋。


    “啪。”


    厨房门口发出的声响,让漆洋猛地清醒过来。


    漆星站在外面,睫毛一眨一眨的朝他俩看,用手掌拍了拍门。


    第54章


    卡着牧一丛脖子把人推开的这瞬间, 漆洋简直有点儿庆幸漆星什么都不懂。


    牧一丛发现身后的漆星,也立马和漆洋拉开距离,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不方便转身, 他顺手捞起锅铲假模假式地翻炒。


    “加点儿水?”他清清嗓子问。


    “啊。”漆洋抹了把脸,尴尬地跟着研究那一锅大虾, 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觉得热气直往脸上扑, 胡乱回答,“加点儿吧。”


    还他妈探索呢,差点儿被自己妹妹研究上了。


    漆星又拍了拍门。


    二人一起扭头盯着她。


    漆星过来攥住漆洋的手,把他领到桌子前, 用力拍拍自己做手帐的本子。


    带来的贴纸用完了。


    漆洋心口猛地一松, 沉沉地舒了口气:“哥给你整。”


    别墅里没有双面胶, 漆洋牵着她去超市,让漆星在文具区随便挑。


    漆星喜欢这种地方, 拎着个小框挑挑拣拣,很认真。她在这方面也有自己的审美, 不是什么东西都要, 同样类型的东西还会一本正经的拿着比对,选出更喜欢的那个。


    漆洋沉浸在心有余悸的余韵中,望着漆星天真的侧脸,突然想如果小孩没有生病, 什么都懂, 发现他和牧一丛亲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自己又会是什么反应?


    在家炒大虾的牧一丛发来一条微信,问漆洋:怎么样。


    漆洋给他回了个OK的emoji。


    OK归OK,有了这段小插曲, 回到别墅吃饭,漆洋和牧一丛都没坐太近。


    漆洋不时观察漆星,确定她还和平时一样,才顾上品尝炒虾的滋味。


    水加多了,有点儿淡。


    晚上十点,漆星准时回房间睡觉。


    漆洋在床边守了她一会儿,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给手机充电。


    牧一丛敲敲门,走了进来。


    “还好吗?”他又问。


    “没事。”漆洋靠在沙发里没动,两只脚都踩在沙发沿上,支着胳膊摁手机,“已经睡了。”


    “我说你。”牧一丛在他对面坐下,细细打量漆洋的五官,“你还好吗?”


    漆洋并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看见漆星的时候他是吓了一跳,确定漆星没异常,他也就冷静下来。


    迎着牧一丛的视线思考了一会儿,他才隐约明白牧一丛这句问话的意思。


    “你是不是,”他试着猜测,“觉得我被漆星吓一跳,会接受不了继续和你试试?”


    牧一丛没有直接回答,仍在观察漆洋的神情。


    “问你呢。”漆洋伸直脚,往他膝盖上蹬了一下。


    牧一丛顺势握住他的小腿,漆洋往后蹬,他没松手。


    “看你带漆星回来后就没怎么说话,担心你多想。”牧一丛说。


    漆洋又“啊”一声,突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故意接着问:“还有呢?”


    “没事就好。”牧一丛松开手起身,“明天要开一天车,早点休息。”


    这会儿互相道晚安其实正好。


    十点多了,各回各屋睡觉养精神,明天回去交替开车,然后该怎么样怎么样。


    可漆洋看着专门来问他一句“还好吗”的牧一丛,莫名就有点儿想撩欠。


    “你其实就是怕我以后不跟你亲嘴了吧?”他扬着眉毛再次反问牧一丛。


    牧一丛准备出门的脚步顿住,侧过头垂眼看他。


    “那倒是还没这么不禁吓。”漆洋也把脑袋向后枕,歪头靠着墙看回去,嘴角实在压不住,“怎么上瘾呢?”


    牧一丛这会儿的眼神该怎么说呢,让漆洋再次想起了上学时的他。


    带点儿隐忍,带点儿被戳穿的不爽,带着被漆洋挑衅时沉而不发的幽深。


    漆洋在这一刻感觉他有点儿可爱。


    挺莫名其妙的。


    “还是说想吃的肉没吃到口,觉得我现在跟你说不想再试了,你吃亏啊?”漆洋又问。


    前面的问话牧一丛没反驳,到了这一句,他突然俯下身,一条胳膊往墙上一撑,再次将漆洋囿在身前。


    “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人,漆洋。”牧一丛说。


    “大哥就别说二哥了。”漆洋并不否认。


    “我确实想睡你,”牧一丛的目光落在漆洋嘴上,再返回到他的眼睛中,“但你这块肉,也没香到非吃不可的程度。”


    这话就很气人了。


    漆洋心底冒出一股不爽,趵突泉似的一股一股往上咕嘟。


    “所以别再用这种念头想自己。”牧一丛直起身出门,“没劲。”


    这是牧一丛第二次说漆洋“没劲”。


    可这次漆洋看着被关合的门板,却没有上次挨说时那么强烈的不愉快。


    大概是因为从牧一丛这次的话里,感受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可以称为“珍惜”的情绪。


    人心都是肉长的,漆洋也不是傻子。


    他转了转手机,意识到,虽然在他这里是“试试”,但牧一丛或许是真的在当做和他谈恋爱。


    牧一丛也是真的没把漆星当做异类,即便漆星像个傻子,也是漆洋的家里人。


    牧一丛向家里出过柜,他知道来自家庭的阻力,他应该是真的在担心漆洋会受到影响——受到家里人态度的影响。


    这些思绪让漆洋陷入沉默,心口的趵突泉依然在咕噜,只不过冒出的水花温吞吞的,有了热度。


    成年人不再像小时候,两句话的别扭能记恨上对方好几年。


    第二天收拾东西回家的路上,两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交替着开车、照顾漆星,在晚上近十一点,回到了漆洋家小区外。


    “这趟麻烦你了。”漆洋疲累地抻抻腰,扭头向牧一丛道谢。


    “上去吧。”牧一丛轻轻拍醒打瞌睡的漆星,给她拢了拢头发。


    漆洋降下车窗,望向自家窗户,开着灯,邹美竹竟然没去打麻将。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向牧一丛提议,“我先把漆星送上去,然后送你。”


    “不用。”牧一丛也抬手拨弄一下漆洋的头发,“哈欠连天的。我打个车回去。”


    “也行。”漆洋点点头,看漆星已经困得两眼发直,没再客气。


    牧一丛下了车,漆洋都准备进小区了,想想,又降下车窗朝他招招手。


    “嗯?”牧一丛用目光询问他。


    “过来点儿。”漆洋趴在车窗上。


    牧一丛迈近一步,他毫无征兆的从车窗内探出胳膊,像之前牧一丛对他做的一样,用拇指在牧一丛喉结上快速揉搓了一下。


    牧一丛的眼睛简直在瞬间变深,微微扬起下巴,盯着漆洋。


    “不护痒啊。”漆洋有些遗憾地动了动眉毛。


    牧一丛的喉结滑动,隔着皮肤传来很低的震颤:“手欠。”


    漆洋心情愉快地翘翘嘴角,一脚油门开进了小区。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库,狭小的停车区离家属楼太远,漆洋每次都直接将车停下楼下。


    他开后备箱拿行李,漆星困得晕头转向,依然像条尾巴跟在他身后转,几次想往漆洋手心里攥。


    “抓着我衣服。”漆洋一手箱子一手旅行包,没有手给她牵。


    漆星就攥上漆洋的衣角,揉揉眼睛跟着他上楼。


    兄妹俩刚迈进楼道,上面一道关门声,把漆星吓了个激灵。


    漆洋脚步一停,能听出是自己家门的动静,但下楼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却不像是邹美竹。


    他仰起脖子向上看,漆黑的楼道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没事。”他先轻声安慰漆星,让她数着台阶慢慢往上走。


    经过二楼转角时,一道干瘦却很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腰与他们擦肩而过。


    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是个男人。


    漆洋的嘴角冰冷的抿起来,脑海里出现许多不好的画面,与邹美竹有关。


    他短暂地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将人喊住,问清楚是谁,为什么会从他家出来。


    如果是小偷倒没什么怕的,家里也没东西给他偷。


    可如果真是邹美竹的……朋友,大晚上鬼鬼祟祟的从家里溜走,真被他喊住,母子俩难免会尴尬。


    关键是他身后还跟着漆星,纠缠起来难保不会伤着小孩儿。


    就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犹豫,男人快步走下了楼梯。


    算了。


    漆洋按下心头不适的感受,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上楼。


    可就在他抬腿的同时,已经走到下一层的男人却停了下来。


    “……洋洋?”他压着嗓子喊。


    漆洋浑身一震,清晰地听到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发出“啪”的断裂声,剧烈的心跳灌满了耳道。


    他猛地转脸,死死盯着那个试探着重新迈上楼的人影。


    “是洋洋吗?”男人有些激动,嗓音粘稠苍老,听在漆洋耳朵里只觉得鬼祟恶心,“这是……漆星都这么大了啊?”


    男人小心地走回到他们身边,伸出有些打颤的手,想往漆星脑袋上摸。


    漆洋在自己的意识回笼之前,松开手里的箱子,挥起一拳狠狠地砸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混合着男人痛苦的闷哼声,与漆星乍起的尖叫。


    漆洋手臂紧绷到颤栗,他耳道里依然在嗡鸣,将漆星用力扯到自己身后,眼也不眨地盯着男人,死死压着呼吸。


    漆星的叫声尖锐地灌满楼道,几户人家抱怨着打开门缝往外看,四楼又有脚步声匆忙地跑下来,是邹美竹。


    她拖鞋都穿反了,慌张地扑上来喊了声“洋洋”,然后去扶倒靠在墙上的男人,焦急间还没忘要压小声音冲他喊:“这是你爸!”


    第55章


    漆洋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


    他当然能听出漆大海的声音。


    共同生活过十几年的人, 即便变化再大,在他开口喊“洋洋”的瞬间,即便耳朵没听出来, 流淌在骨头缝里的基因也让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更让他反胃的,是邹美竹的隐瞒与慌张的维护。


    混乱的躁动让漆星尖叫不止, 楼道依然漆黑,家家户户门缝里露出的光线与窥探的目光, 像一双双闪着幽光的眼睛,窃窃私语的笼罩住他们一家。


    漆大海当年是负着债跑的,不敢正大光明的见人,漆星的叫声对他而言大概像招引仇人的警笛, 他甚至没顾及前来搀扶他的邹美竹, 还没站稳就着急地竖起衣领, 窝着脑袋往下跑。


    像个鼠辈。


    十年前与十年后都是。


    邹美竹急慌慌喊“你看路啊”,她站在四个人之间焦急的左右看看, 跺跺脚,一扭头跟着跑了下去。


    漆洋望着一前一后猥琐逃窜的背影, 目光森冷。


    他平复一下呼吸, 兜过漆星的脑袋摁在怀里,一下下捋着她的头发,又刮刮她的脸,低头轻轻“嘘”一声:“好了。”


    拽过箱子带漆星继续上楼时, 那一扇扇房门被踩了机关一样迅速关闭, 瞧热闹的光线被收拢回家家户户。


    漆星这次的尖叫持续了很久,久到力竭,站在客厅墙角浑身打颤。


    漆洋蹲在她面前看她,给她抹掉嘴角掉出的诞水, 一次次把她想要拱进墙角的脑袋搂进怀里。


    直到漆星平静下来,漆洋给她擦干净头脸,盖好被子上床睡觉,邹美竹依然没有回来。


    漆洋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第十一根烟头插进堆出小尖的烟灰缸,家门传来小心转动门锁的声响。


    “吓我一跳!”邹美竹是自己回来的,一推开门看见漆洋,猛地扶住胸口倒抽了口凉气。


    漆洋没说话,也没看她,垂着眼睛又点了根烟。


    “……少抽点儿子,”邹美竹观察一会儿漆洋的神色,扇了扇满屋子缥缈的青烟,闷头咳一声,“一屋子烟跟道观似的。”


    见漆洋还是不理她,邹美竹讪讪地过去坐下,终于主动开口:“他毕竟……是你爸爸。这么些年他也过得不容易……”


    漆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闭了闭眼。


    邹美竹立马禁声,虚着眼珠一下下往他脸上瞟。


    “妈知道你也不容易,”斟酌一下语言,邹美竹重新开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也都过去了,他毕竟是你爸爸。当年的事,他也……”


    “什么时候回来的。”


    漆洋觉得自己再多听一个字就会失态,打断邹美竹,问出了到目前为止第一个问题。


    邹美竹拨拨头发,心虚地嗫嚅:“前阵子。”


    漆洋盯着她。


    “我刚看见他我也生气!使劲抽了他几个嘴巴。”邹美竹立马表明,“当年不声不响的跑了,现在又不声不响地回来联系我,连个人样都没有,怕你上火我就没跟你说……”


    “如果今天没遇上呢?”漆洋再次打断她,“你打算瞒我多久?”


    “我想慢慢,”邹美竹在自己儿子的逼视下不安又小心翼翼,“慢慢告诉你。”


    “你给他钱了?”漆洋想到那天邹美竹突然打来要钱的电话。


    “就给了你发的两千。”邹美竹比出两根手指,“你爸他身上一点儿余钱都没有,我实在是……我也没什么钱,帮他租了个房子,手头就没活钱了。”


    一股庞大的无力感,取代了楼道间的恶心与愤怒,从漆洋脚底缓慢攀爬上来,将他整个人牢牢罩住。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又想要从邹美竹口中听到怎样的回答。


    他只觉得累。


    长长的烟灰掉落,指间被烫了一下。


    漆洋面无情绪地垂下眼,将烟头直接攥进掌心里熄灭。


    “烫啊!”邹美竹心疼地赶紧上来掰他的手。


    漆洋手腕一甩,不轻不重地将她荡开。


    “你自杀的时候我没有看不起你。”


    他起身看着邹美竹,用被烟熏哑的嗓子一字一句告诉她。


    “你没了男人就躺在床上装死,我到处借不到钱,交不起学费,退学打工养你,到处带漆星去看病,我没有怪过你。”


    “这么些年你不把漆星当人,你逃避现实只知道打麻将,什么母亲的义务都没尽到,我也体谅你。”


    “那天你说不想再找别人,怕我负担重,我心疼你。”


    邹美竹的眼圈一下红了,张着嘴愣在原地,目光是满是惊诧和心碎。


    “现在,”漆洋干燥的嘴角轻轻开合,“我觉得你这一生过得烂透了。妈。”


    对着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漆洋觉得自己是恶毒的。他应该在邹美竹滚落的眼泪里愧疚不安,应该心疼懊悔,反手用力扇自己两个耳光。


    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除了麻木,他甚至觉出一丝终于喘过气来的畅快。


    烂透了。


    这个家。


    这对父母。


    这样的人生。


    这样的他自己。


    漆洋在这一瞬间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松开紧攥的手心,第十二根烟蒂落在地上,他开了门,头也没回地走出去。


    牧一丛回到家里是晚上十一点半,他去洗了个澡,擦着湿发去酒柜开酒时,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漆洋,但是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他表弟李嘉一的视频通话。


    牧一丛把手机丢回去,回去继续开酒。


    视频通话的铃声断了,李嘉一一条一条给他弹消息,等牧一丛收拾完,第二个视频正好打过来,他才随手点开。


    “哥!”李嘉一那边还没到中午,躺在落地窗前冲他嬉皮笑脸,“干嘛呢半天不理人?哟湿头发,刚享受完夜生活啊?”


    “几点了?”牧一丛问。


    李嘉一“嘿嘿”乐:“我感觉你没睡,果然没睡。”


    “睡也被你吵醒了。”牧一丛抿了口酒,“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李嘉一理直气壮,“我想我表哥不行?”


    牧一丛作势要挂电话。他连忙喊着“别别别”,更换上谄媚又委屈的嘴脸:“我妈给我卡限额了,你最心爱的表弟要饿死了!”


    这个表弟和牧一丛是天差地别的性格,也是在天差地别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


    牧一丛小时候挺烦他——不止李嘉一,所有亲戚间的小孩他都没有联络感情的兴趣,觉得他们蠢。


    李嘉一更是蠢中蠢,小姨家的独生子,小时候长得像个小姑娘,嘴甜会哄老人开心,被全家宠成了真正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牧一丛每次见到他,都觉得这个小孩儿很无聊。


    李嘉一以前也怕牧一丛,觉得这个表哥像个假人,跟谁都不亲近。


    不过长大后,这种惧怕就转变为微妙的崇拜。尤其在牧一丛跟家里出柜后,一家人愁得鸡飞狗跳,李嘉一却突然觉得这表哥酷飞了,专门发消息嚷嚷表哥我支持你。


    一来二去熟络起来,他发现牧一丛并没有印象中那么难以相处,两人反倒成为表亲间最和睦的一组。


    “饿着吧。”牧一丛对李嘉一倒是一贯的不咸不淡,心情好的时候给点钱,买个东西,没什么事想不起这个人。


    “别啊!”李嘉一叫苦连天,“真要饿死了,你给我打点儿,回头我还你。”


    李嘉一从他这要钱从来就是狗要肉包子,没见过还。


    牧一丛懒得和他扯,随口应了声,又准备挂电话。


    “哎,哥。”李嘉一又喊他,这回话题变成了八卦,“你跟那人怎么样了?”


    “谁。”牧一丛看他。


    “上次那个啊,叫什么洋的。”李嘉一冲他挤眉弄眼,“你男朋友啊?”


    提起漆洋,牧一丛转转酒杯,眼里的神色都柔和了不少。


    他啜了口酒,没承认也没反驳。


    “我一猜就知道,不然什么时候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还专门喊我去跑腿。”李嘉一得意洋洋,“那哥们儿挺酷,我支持。”


    “支不支持轮不着你。睡了。”牧一丛毫不客气地摁下挂断。


    李嘉一真挺好奇,挂掉视频又发消息刺探八卦,问牧一丛和人家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就没怀疑自己表哥会有追不上的人。


    牧一丛没理他,点开漆洋的微信框看了眼。


    漆洋到家后没给他发消息,牧一丛点开键盘想了想,算算时间,漆洋应该已经睡了,就没打扰。


    开电脑处理了些邮件,牧一丛离开书房,准备睡觉。


    刚摁灭全屋大灯,门禁器响了。


    他顿顿脚,走到玄关点开,看到漆洋微微耷拉着眉眼,木然疲累的面孔。


    牧一丛什么也没问,打开门走向他。


    “还没睡啊。”漆洋身上带着浓重的烟气,望着牧一丛问。


    “不困。”牧一丛托起他的下巴打量,拇指在漆洋耳后揉了揉,让他进屋。


    迈进已经黑了灯的宽大玄关,漆洋就走不动了。


    他背靠房门,埋头搓了把脸,深深呼出口气。


    牧一丛揽过他的后背,捋了一把。漆洋一点一点的卸下力气,把脑门顶在牧一丛肩膀上。


    第56章


    刚走出家门的时候, 漆洋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牧一丛,第一个想要去找的人却并不是他。


    他想到和牧一丛在小区门口分别时的画面,下意识出去看了一眼, 午夜的街头已经没了行人,空空荡荡。


    漆洋就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以为自己能捱过去, 像以往每一次处在崩溃边缘时。


    ——没什么过不去的。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暂停,家家户户都有掩盖在黑夜中的不堪,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他会去上班,该喝水喝水该吃饭吃饭,没什么需要排解的。


    像这十年来每一天一样就行。


    漆洋麻木地给自己洗脑, 今天却感到撑不下去。


    漆大海仓皇逃窜的背影根本抹不掉, 不断在眼前重播, 结合着邹美竹那些愚蠢苍白的辩解,漆洋自虐般一次次回想, 一次比一次恶心。


    他感觉自己得找一个人,不是为了倾诉和发泄, 就是想找个人, 能让自己平静的人。


    漆洋拿起手机找到刘达蒙,对着聊天框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发出消息。


    十七年的交情知根知底,漆洋知道无论什么时间, 只要打个电话, 刘达蒙就会出来。


    可如今的刘达蒙已经不再是学生时代那个缺心眼儿的傻小子,他有家庭有爱人,老婆怀着孕快要临盆。


    这个时间把人喊出来,万一马佳佳担心害怕, 在今晚发生些意外,漆洋承担不起。


    每个阶段的朋友真的是不一样的。


    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重心,每次互相联系,只希望听到对方的好消息。


    “所以我就来你这了。”


    漆洋靠坐在牧一丛的沙发里,语气平淡地告诉他。


    牧一丛在给漆洋处理掌心的烫痕。


    他知道漆洋遇着事儿了。难受到需要在他肩头撑一撑的事。


    漆洋描述他今晚那些经过的语气和现在一样,平淡,漠然,毫无情绪,还带点儿自嘲。牧一丛也没表达观点,只是听着,给他倒了杯温水。


    “因为我这里是一个人,不用顾及别的,是吗。”他毫不介意,轻笑着问漆洋。


    漆洋想了想,摇头:“不是。”


    牧一丛有些意外。


    “就是想找你。”漆洋说。


    没有缘由。


    排除掉刘达蒙这个选项,漆洋也斟酌了,牧一丛帮他们家太多,同样没道理半夜再承担他额外的情绪。


    可他就是想见牧一丛。


    这感受很奇妙,让漆洋想到了高中,和牧一丛渐渐熟悉一点儿后,每次他因为家里感到心烦,就想找牧一丛。


    明明那会儿他们多看对方一眼都心烦,漆洋也不管牧一丛怎么想,拎着书包就往他的出租屋跑。


    看着这个人冷漠里带着淡淡不耐烦的脸,漆洋总能奇妙地平静下来,还觉得他有意思。


    这种心情那时候的漆洋不懂,懒得琢磨。


    现在的他本来也说不出口,今晚倒成了个例外。


    牧一丛看了漆洋很久,似乎同样想到了小时候,黑沉的眼底直勾勾盯着漆洋,再次摊开胳膊,示意漆洋过来。


    漆洋抿抿嘴角,嘴里咕哝一句“肉麻”,还是靠过去揽了一下牧一丛的肩膀。


    “我很高兴。”牧一丛说。


    “你就是心理变态。”漆洋在他腰侧拍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其他人遇到这种烦心事躲都躲不及。”


    一晚上两个拥抱,漆洋觉得自己实在表现得有点儿脆弱了。他端起水杯想用喝水来掩盖,温热的杯子握在手里又感到咽不下去。


    牧一丛不反驳,用自己的酒杯碰碰漆洋的水杯,问他:“来一点吗?”


    漆洋想了想:“来吧。”


    平时不喝酒是怕耽误照顾漆星。今天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松口气。


    牧一丛去斟了两杯威士忌,知道漆洋酒量不行,给他加了两块大冰。


    漆洋接过来,一口干了。


    “你怎么跟头牛似的。”牧一丛人还在沙发边没坐下,轻轻“啧”一声。


    “喝不明白你们那些讲究。”漆洋被他说得想笑,盯向牧一丛手里的杯子,“匀点儿。”


    “来吧台吧。”牧一丛给他倒一半,领着漆洋去吧台的高脚椅。


    酒精在某些时刻是好东西,头脑浑沌起来,许多说不出口的话,就自然而然有了出口的理由。


    咽下第三杯威士忌,漆洋望着杯子里的冰球发了会儿怔,垂眼点了根烟,胳膊垫着脸伏在桌上。


    “牧一丛。”他压着嗓子喊。


    “嗯。”牧一丛应了声。


    “同学聚会再见面之后,有时候我会想,”漆洋侧过脸看他,“是不是我的报应。”


    牧一丛看了他很久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愧疚。


    小时候张扬得太过,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挑衅,觉得世上没有比自己更牛逼的人了,领着刘达蒙赖家豪崔伍那群没脑子的,毫无缘由针对了牧一丛整个中学时代。


    除了一对一的单挑,那些出格的侮辱,确实没有经由漆洋的手。


    可不经手就代表不知道吗。


    在明知道自己号召力的情况下,纵容霸凌与真实的欺辱,究竟有什么区别。


    牧一丛是个硬茬,觉得他们像笑话,懒得跟一群人扯皮。


    可如果不是这个性格呢?


    整整四年的孤立和毫无缘由的针对,家里的忽视与压抑,完全足以摧毁一个少年。


    “漆星如果正常的话,这个年龄也该上初二了。”漆洋说,“就是咱们认识的时候。”


    “如果她在学校经历了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我能对那些小孩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真说不好。”


    真说不好是不是报应。


    年少的嚣张迟早会由现实来买单,往好听了说是报应,往难听了说叫活该。


    整日无所事事的漆大海意外做生意赚了钱,成了挥霍无度的暴发户,认为钱能买通一切,混成如今落魄的模样是他活该。


    被家里溺爱得不成样子的自己,在学校肆意妄为,现在活成一滩烂泥,连接受牧一丛的善意和感情都不敢,是漆洋自己活该。


    “你没说错。”漆洋的眼底被熏出猩红的血丝,冲牧一丛扯扯嘴角,“我挺差劲的。”


    牧一丛这一晚都没说多少话。


    在漆洋开口前,他不去问发生了什么,现在听漆洋说出这些,他依然沉默。


    沉默到漆洋在这段煎熬的空白里无力地闭了闭眼,他才拨了拨漆洋耷在眼角的额发。


    “我是说你没劲,”牧一丛纠正他,“不是差劲。”


    漆洋重新掀开眼皮瞅过来。


    “你确实烦人,不过没有烂到根上。”牧一丛的手指下滑,点点漆洋的鼻梁,“就算是报应,这十年受的苦也足够了。”


    “而我正好是你所说的变态。”


    “所以抵消了。”


    漆洋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产生心口涩楚到鼻酸的情绪。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用力将额头压在胳膊上,沉沉地呼出口气,捞下牧一丛停在他头顶的手指,用力攥了攥,烟头烫伤的地方传来一阵畅快的刺痛。


    再抬头,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冲牧一丛挑衅地扬扬眉:“亲嘴吗?”


    牧一丛的视线从他泛红的眼眶,慢慢移到被酒精浸润过的嘴角,也扬眉:“不。”


    “今天亲你显得趁人之危。”他拿掉漆洋的烟,投进酒杯里,“我保不准会做什么。”


    漆洋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他,这次听牧一丛这种浑话没感到冒犯,还没忍住笑了笑。


    “你该睡觉了。”牧一丛把漆洋带到侧卧,停在房间门口没进去,“不舒服喊我。”


    漆洋点点头,在房门即将关上时开口喊:“牧一丛。”


    牧一丛重新将门推开,用目光询问。


    “晚安。”漆洋说,“谢谢你。”


    牧一丛还是在他嘴角亲了一下,顺便牵起他的掌心,亲了亲那道烫痕:“晚安。”


    这一晚漆洋睡得意外的踏实。


    酒精麻痹了一切不好的现实,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反胃想吐,结果除了第二天醒来时宿醉的头痛,他浑身松懒,连梦都没做一个。


    坐在床上醒了会儿困,他捞过手机,竟然十点了。


    漆星睡醒没看到他,不知道有没有闹。


    屏幕上有邹美竹和刘达蒙的两个未接来电,漆洋没管。


    点开牧一丛的微信红点,看到他在九点多发了条消息:公司有事,我去一趟,你在家好好休息,要换衣服直接从衣帽间拿。


    漆洋捂着脸搓了搓,倒回床上又缓了会儿,他下床洗漱,发现牧一丛连新牙刷都给他准备好了。


    漆洋直接冲个澡,毫不客气地去挑了件牧一丛的衬衫,内裤实在是不好意思用,忍着膈应闻闻自己换下来的,没什么味儿,岔着腿套上了。


    将自己收拾利索,他出门,去车粒。


    烂泥一样的人生就是这样,头天发生多大的事,第二天班还得照上。


    不过今天的复工并不顺利。


    漆洋刚把车停在员工停车场,身后“嘟嘟”两声喇叭,刘达蒙从车窗里探出胳膊冲他摇:“洋子!”


    漆洋比了个手势让他靠边停,下车点根烟等刘达蒙下来,问他:“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衣服不错啊。”刘达蒙先注意到漆洋的衬衫,瞪着眼凑过来研究,“好家伙,牌子货,日子不过了?”


    漆洋懒得解释,直接往办公室走。


    刘达蒙跟过来看了看漆洋眼里还没消的血丝,抬手勾上他肩膀:“怎么说,跟我姨吵架了啊?”


    “你怎么知道?”漆洋转脸看他。


    “给我打电话了,哭得什么似的,说你不管她们娘俩儿了?”刘达蒙挠挠脸,“啥事儿啊,我都没敢细问,给你打电话不接,赶紧开车过来了。”


    漆洋顿住脚,定定地盯着刘达蒙看了半天,一股无名火“噌”地窜到头顶。


    第57章


    人为什么能自我到这个份儿上。


    漆洋算到邹美竹会哭, 会闹,他甚至想过邹美竹会用漆星来给他下软刀子,让他不管漆大海也得管漆星。


    可他没算到邹美竹能这么堂而皇之的给刘达蒙打电话。


    打这么一通自私的电话。


    “你别这么看我, ”刘达蒙也很久没见过漆洋这样的眼神,像是再多撑一会儿整个人就要垮了, “看得我发毛。”


    漆洋太能憋了,好强到骨子里。


    十几岁硬生生咬着牙把这个家扛下来, 日子一度过到稀巴烂,也不在人前示弱,两人这么铁的关系,漆洋几乎都没跟他开口诉过难处。


    所以邹美竹一个电话打来, 两嗓子哭腔直接把刘达蒙吓清醒了, 直觉漆洋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刘和另一个员工领着客户去看车, 看见漆洋他俩,远远地打招呼。


    漆洋没回头, 刘达蒙扬手应付一声,把他往旁边空地里扯:“说你不管她俩了我当然不信。到底出什么事了?”


    漆洋宿醉的太阳穴嗡鸣不断。


    他逼着自己按耐下火气, 才能保持语气平稳, 问刘达蒙:“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刘达蒙电话电话挂得匆忙,绞着眉毛认真回忆,“就是哭,挺难过的听着。”


    “她没告诉你漆大海回来了?”漆洋说。


    电话都打到人家里了, 漆洋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本来他也没想瞒刘达蒙, 只是昨晚时间不合适。邹美竹还算有点儿心,没有二半夜给人夫妻俩打这个糟心的电话。


    “……我操。”


    刘达蒙花了两秒钟想起漆大海是谁,跟着表情就像吃了苍蝇,满脸的义愤填膺。


    “你爸回来了?现在回来?上家找你们去了?”


    他立马就将漆洋与邹美竹的种种反应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表现得比漆洋还激动,满嘴蹦脏:“孩子死了他来奶了!当年跑得比谁都快,早他妈干嘛去了?”


    “别喊。”漆洋被他炸得头疼,点上根烟往办公室走,“屋里说。”


    这根烟抽得挺恶心。


    昨天晚上跟吃烟草似的干下去小一盒,脑子又被酒精冲了一下,烟气顺着喉管咽下去,活像在咽砂纸。


    漆洋就着这根犯恶心的烟,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大概向刘达蒙说了一遍,接了一整杯水往下顺。


    “我真他妈操了。”刘达蒙气得够呛,夺过漆洋的烟盒也点上一根。


    漆洋给他也扔了瓶水。


    “不是,那你爸现在回来干嘛呢?”他不解地问,“赚钱了?”


    “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妈出钱租的。”漆洋已经过了昨天看见漆大海时最恶心的阶段,拖着两条长腿靠在转椅里揉脑门,“上周打电话找我要两千,也给他了。”


    “我姨那态度就是接受了呗?”刘达蒙听得浑身难受,“想接茬过日子?”


    过日子。


    漆洋想象一下漆大海回到家,夫妻俩继续生活的画面,用力又闭闭眼。


    刘达蒙同样没话说了。


    一口气闷了半条烟,他气极反笑地来了句:“我姨真是……头回见恋爱脑夕阳红版。”


    人无奈极了确实会笑,漆洋跟他隔着桌子对视,看刘达蒙这锉着牙花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懒洋洋地也勾了勾嘴角。


    办公室安静下来,刘达蒙默默地消化一会儿,在心里叹口气,又研究起漆洋的表情。


    “那你昨儿晚上走了,一天两天倒是没什么。”他小心试探,“后面不还得回家吗?你放得下我姨,那星儿不也离不开你吗?”


    漆星是真的离不开漆洋。


    早上接电话时,邹美竹专门跟他强调漆星睡醒没看见他哥,一早上又犯病了,她弄都弄不过来。


    漆洋当然明白漆星的状态,可他这会儿真的没那个心力去管。


    想到回家看到邹美竹那副模样,可能还要劝他理解漆大海,漆洋就心烦。


    这些话跟刘达蒙没法解释,说多了漆洋觉得可笑。


    他心里也有火,所以开口都带着刺:“没生我的话,漆星她还能真不管了?”


    “是。是这个道理。”刘达蒙先顺着他捋毛,“本来你就是她哥,这么些年又当爹又当妈,该做的都做够了。”


    “但事儿已经是这样了,漆星又有这个病。”


    “往最坏了想,你爸真就厚着脸皮回来了,我姨就要继续跟他好……那咱日子不也得往下过吗,洋子?”


    漆洋在转椅里歪着脑袋看他,眼里死气沉沉。


    “要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刘达蒙不敢跟他对视,在桌上一下下转水瓶。


    “我是真替你闹心洋子。可我真代入一下我媳妇儿:马佳佳要是欠一屁股账留下孩子跑了,我肯定恨她,我恨到能去把我老丈人家房顶给烧了。”


    “但隔了十年她再灰头土脸的回来找我,我肯定也动容,我也做不到真当她是个死人,不管不问。”


    “那毕竟是两口子。”


    刘达蒙真的是在斟字酌句,生怕哪句话没说好,直接把现在的漆洋给点炸了。


    可这些话他不说,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漆洋了。


    或许应了那句,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立场不同,经历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一切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站在所谓旁观者清的角度,大道理和漂亮话谁都能说出一箩筐。


    刘达蒙看着漆洋这副模样心疼,着实替他不好受。


    痛苦的接受,与稍微想开一些的接受,刘达蒙不知道哪一种选择才是对的。


    他只知道,漆洋没办法抛下那个家。


    哪怕那家里是一滩烂泥。


    “哥们儿没别的意思。”见漆洋一直盯着他不吱声,刘达蒙咬咬牙坚持说下去,“我真替你膈应。”


    “但咱俩这关系,我也必须把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


    “你过得太难了漆洋,心里再堵着过不去,下半辈子撑不住。”


    刘达蒙这些年第一次没喊“洋子”,正儿八经地喊了漆洋的大名。


    漆洋明白他意思。


    只是他目前一丁点儿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不想去代入刘达蒙所提供的角度。


    “嗯。”漆洋只冲他扬扬下巴,“我明白。”


    刘达蒙还想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小刘探头进来喊洋哥,跟他说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儿。


    漆洋开电脑给他传文件,刘达蒙去窗前站着,没忍住又咬了根烟。


    “没睡好啊哥?”小刘打量漆洋的神色,热心询问,“没精打采的。我拿有桶茶,还挺好,等会儿给你拿来。”


    “喝了点儿酒。”漆洋开抽屉给他扔盒烟,“去忙吧。”


    “哎!”小刘喜滋滋地接住烟出门,没忘记也向刘达蒙喊声“蒙哥”。


    刘达蒙刚才光顾着上火,听漆洋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喝酒呢?忘了骂你,家里有事儿怎么没去找我。”


    “找你干嘛。”电脑都开了,漆洋坐正些顺手开始理合同,“再惊了你家领导的胎。”


    “就他妈你一天天能顾全大局。”刘达蒙不开心地一屁股砸回椅子里,“昨儿在哪过得夜?”


    漆洋还没来及开口,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不是小刘,门外的人也没等他招呼,直接拧开把手走进来。


    竟然是牧一丛。


    刘达蒙一半天的时间愣了好几轮,看着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哎?你,他……”


    牧一丛相比起来就很自然了。


    他眼里根本没有刘达蒙,进门就把目光往漆洋脸上标。看见漆洋身上传的衬衫,他眉梢挑起很细微的角度,嘴角也不动声色地向上扬。


    “怎么过来了?”漆洋问。


    “忙完了。”牧一丛说,“接你回家吃饭。”


    刘达蒙嘴里冒出一声小小的“我操”,还是个尾音上扬的疑问句,瞪圆眼在他俩之间飞快地来回看。


    三个人各占一个点位,或坐或站,在办公室内构出了一个歪斜的三角形。


    漆洋看着刘达蒙使劲压着惊诧的模样,再看看漆洋,昨晚与牧一丛说出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现在的他面对这个局面坦然了不少,突然有些想笑。


    算什么事儿呢。


    窗外折进来的阳光打在三人之间,仿佛将时光切割回十年前的校园。


    人生的际遇,细想想真是没有道理。


    “看见了?”他向刘达蒙示意,“昨晚在他那。”


    牧一丛这才给了刘达蒙一道正眼,幅度很小地点一下头,就算打了招呼。


    “啊。”刘达蒙愣愣地应声,也冲牧一丛点点头,憋着满肚子好奇半天不知该说什么,硬是挤出一句:“那中午一起吃?我请。”


    吃饭就不用了,漆洋没那个心情在这时候搞老同学聚餐。


    “你回去看媳妇儿吧。”他给刘达蒙下了逐客令,“我这儿没事。”


    “真没事啊?”刘达蒙不在乎漆洋这态度,知道漆洋能把自己安排明白,“那你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漆洋起身送他,“她再联系你不用管。”


    “我心里有数。”刘达蒙拍拍漆洋的肩膀,到门口觑了牧一丛一眼,撇撇嘴走了。


    办公室门一关,漆洋走回到牧一丛身边。


    牧一丛靠在办公桌上,理了理他的衣领:“好看。”


    “牌子货,狗穿都好看。”漆洋说。


    “我是说,”牧一丛很轻地笑了下,“你看见我进门时亮起来的眼睛,我很喜欢。”


    第58章


    这话漆洋有点儿不会接。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牧一丛时是什么眼神,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明显的变化。


    但他对牧一丛这些态度的接受度越来越高,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知道刘达蒙如果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漆洋突然想。


    估计激动程度不会亚于听说漆大海回来了。


    “回去吃什么。”漆洋问, “你会做?”


    “可以买。”牧一丛把他的手掌翻过来,检查那块小小的烫伤, “有点儿发炎。”


    漆洋跟着垂下眼往掌心里看,洗澡水泡了一下, 边缘处确实有些泛红。


    不算伤口的伤口,他自己都没注意。


    收回胳膊攥了攥掌心,漆洋抬眼跟牧一丛对视,说:“炒菜吧。”


    “对我提要求, 你可以大胆些。”牧一丛眼神只能用有求必应四个字来形容, “请你吃饭只敢要个炒菜?”


    “小炒肉。”漆洋点明菜单, “馋这口了。”


    牧一丛又被他逗笑了:“好。”


    漆洋给自己完完整整的放了两天假。


    以十年为单位的两天。


    他不管邹美竹,不回家, 原本计划这两天都泡在车粒,用工作麻痹自己, 牧一丛一过来, 他突然觉得也不必非得靠工作。


    牧一丛不跟漆洋聊他家里的事,只是带着漆洋喝,吃,玩儿。


    不是那些聒噪喧嚣的地方, 比如那份家常的小炒菜, 牧一丛带漆洋去了家格调很高的私房菜。


    店面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一条长巷,门脸简单,木质的牌匾只刻了一个字:食。


    内里装修简约厚重,负责接待的服务员非常端庄, 见到牧一丛欠身喊了声牧总,将他们引到提前预留好的包厢,瓜果茶点妥帖地招呼一遍,老板带着主厨亲自过来介绍今日餐单,对着牧一丛满嘴寒暄。


    牧一丛让漆洋点,自己只交代一句:“加一份小炒肉。”


    等人都出去,漆洋研究研究这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地儿,开口问:“不是说回家?”


    “故意的,说给刘达蒙听。”牧一丛对于在哪吃无所谓,“你想回家我们就打包。”


    漆洋好笑地瞅他一眼:“不用。”


    中午饭吃完,牧一丛把漆洋送回车粒。


    傍晚到了下班的点,他再开车过来接人。


    饭吃饱了就看电影,电影看乏了就去开车。牧一丛把漆洋领到车库,让他挑一辆顺眼的,二人在午夜宽阔的大桥上飞驰,昂贵的嗡鸣声从市区响彻到江边,他们撑在栏杆上闲聊抽烟。


    漆洋被江风吹眯了眼,额发凌乱的拂起,仰起脖颈呼出一线烟雾,挑着嘴角看江。


    牧一丛侧首,看着松弛自由的漆洋。


    恣意,张狂,肆无忌惮。


    这才是漆洋本该拥有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漆洋就不开车了,他没说什么话,靠在座椅里向外静静地看街景。


    牧一丛以为他累了,或是又在烦心家里的事,打量了漆洋一眼,发现他神情十分安然,是一种慵懒的松弛。


    “在想什么。”在路口等红灯时,牧一丛开口问。


    漆洋转过头,坦荡地回答:“你。”


    他在想自己这小三十年活下来,除了和刘达蒙的友情,能够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体谅他的情绪、在方方面面给予他真正帮助和支持的人,竟然是牧一丛。


    连漆大海和邹美竹都没能做到。


    “谢谢。”牧一丛没问漆洋具体在想他什么,只回答了句,“我也想你。”


    回到牧一丛家,漆洋去冲了个澡,套着牧一丛的居家服湿着头发出来,刚要点烟,就又被从嘴里抽走了。


    “昨天不拦你抽烟,今天就该自觉一点。”牧一丛贴过来亲一下漆洋的脖根,对于他身上充斥着自己沐浴露的味道十分满意。


    “联合国就该选你去当禁烟大使。”漆洋不跟他犟,这两天确实抽得太过火,他转身去吹头发。


    刚走一步,牧一丛在身后弹弹他的裤腰,发出“啪”的一声。


    “干嘛呢?”漆洋忙捂着腰转脸瞪他。


    “你里面是不是一直没换?”牧一丛刚想到这个问题,忘了给漆洋准备换洗的内裤,“去我卧室柜子里拿。”


    “能不把人想这么埋汰吗。”漆洋想起自己闻裤衩还觉得尴尬,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挂空挡了,没穿。”


    说完,他没管牧一丛微妙变化的眼神,绷着后背赶紧去吹头。


    温热的暖风将头发吹干爽,也彻底吹开漆洋这两天纷乱的心绪。


    关掉吹风机,他透过镜子望向靠着门框看他的牧一丛,在心里做好决定:“我明天回家,这两天谢谢你。”


    牧一丛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掺和漆洋的家事,只问他:“想好怎么处理了?”


    “嗯。”漆洋应一声,垂下眼皮,“有数了。”


    牧一丛笑一下,等漆洋收拾完,朝他摊开胳膊:“谢谢光用嘴说可不行。”


    “要什么。”漆洋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牧一丛捉住他的侧腰,漆洋在他有动作之前,主动探首亲了上去。


    这次的接吻有点儿激烈。


    这些天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迸发,漆洋的吻里带着一股宣泄的狠劲儿,让牧一丛呼吸瞬间变沉。


    上衣被撩开了,牧一丛的掌心沿着他紧绷的腰身向上摩挲,漆洋隔着衣服摁了一下,没摁住,被牧一丛重重地扣向自己。


    “……疯子。”漆洋在唇缝间沙哑地骂了一嗓子,学牧一丛之前的招数,伸手卡上他的喉结。


    “可以咬。”牧一丛喉口的震颤从掌心传导过来。


    漆洋牙根酸麻,毫不客气地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圈齿痕。


    这一口的力气没有八分也有五成。第二天分别前,漆洋看着领口下那半圈挡都挡不住的痕迹,回想昨天的自己简直就是狗妖上身。


    去公司还不让人盯着看完了?


    “疼吗?”他尴尬地问,“你出门的时候,不行就穿个高点儿的衣服。”


    “没人敢议论我。”牧一丛毫不在意,亲亲漆洋的嘴角,“用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漆洋在他脖子上摸一把,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这跟漆星的贴画可不一样,像是真盖了个戳。


    牧一丛还在那恬不知耻地表态:“我很喜欢。”


    这两天改变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漆洋的家庭关系。


    从牧一丛家下来,再次坐进自己的二手越野,漆洋竟然有些开始想念。


    看了眼手中的疤痕,他收拢心神,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邹美竹除了那天早上的未接来电,这两天没有再联系过漆洋一次,连条消息都没发。除了知道漆洋不会理她,估计也有点儿害怕的成分。


    漆洋明白她不敢在这种时候让漆大海回家,上楼时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她吵架,只打算好好跟她聊清楚。


    结果他人还没走到四楼,在三楼拐角,就听见家里一阵喧哗。


    在家门口停了几秒,漆洋转动钥匙开门,麻将清脆的碰撞声、猛然放大的嬉笑吵嚷,混搅着过夜饭菜难闻的气味,乌烟瘴气地直扑面门。


    邹美竹的位置背对门口,还在碰牌,被身旁人捣了一下,她回头看见面色冰冷的漆洋,像见了个活鬼,吓得险些叫出声。


    “洋洋你回来啦?”她忙起身走过来,通宵后的眼睛一片浑浊,竟然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向漆洋邀功,“你不在家妈不敢出门,不放心你妹妹,就叫你这些阿姨大爷来家里聚了。”


    邹美竹这两天大概没少向她的牌友诉苦,另外三个人打量着漆洋的脸色都没怎么敢出声,一个个咧着嘴讪笑。


    漆洋没理他们,径直走到主卧前推门往里看,漆星坐在桌前做手帐,头发乱糟糟的散着,听见哥哥回来,立马过来攥漆洋的手,额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擦破一块油皮。


    “啊!”她不会表达,只能发出一道比平时大很多的叫声,示意自己的委屈。


    漆洋的嘴角抿了又抿,摸摸漆星的头,揽着小孩儿抱了抱。


    然后他转身看向客厅那些人,用尽最后的素质,告诉他们先回去,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邹美竹的麻友们呼啦啦跑了,邹美竹更加不敢说话,在客厅拨拨头发搓搓手,虚着声音嘟囔:“没吃饭呢吧?妈去给你热点儿饭。”


    “妈。”漆洋喊她一声。


    邹美竹转向厨房的背影一顿,回过头时眼圈泛红,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啊,怎么了洋洋?”


    “别忙了,我有事跟你说。”


    漆洋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边,牵着漆星坐下,揉揉她的脑袋,像平时一样给她扎头发。


    “妈知道你要说什么,儿子。”


    邹美竹磨磨蹭蹭的坐在一旁,见漆洋不发火了,胆子也大起来,主动提起漆大海。


    “我这两天都没见你爸,那天我也骂他了,让他回来归回来,亲父子没有一辈子的仇,但没事儿别在咱们跟前晃荡,他……”


    “他可以过来。”漆洋打断她。


    邹美竹又愣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确认:“真的?”


    “嗯。”漆洋没看她,耷拉着眼皮只关注漆星,“你跟他有感情,放不下他,随你。”


    “漆星我带走。”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以后你们是你们,想怎么过日子,我不会管。”


    第59章


    漆大海回来那天, 对于邹美竹来说也是个意外。


    那是上个月的一天清晨,麻将局本来计划通宵,五点多的时候她一阵接一阵的犯困, 那一晚上她手气也不好,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直突突, 跟有事儿似的,随性就耍个赖直接走了, 打算回家睡觉。


    北方五六月份的五点,天色还在发浑,鱼肚白都没翻起来,到处灰扑扑带着雾色。


    小区的路上没什么人, 所以走到楼下, 那个在单元门前佝着后背、来回踱步的背影, 就格外显眼鬼祟。


    邹美竹第一反应觉得他是个贼,想偷电动车, 所以故意加重脚步,侧着身子侧肩而过时, 还使劲清了清嗓子。


    结果这个“贼”浑身一僵, 声音发颤地喊她:“邹美竹?”


    邹美竹想过无数遍漆大海回来的场景,有衣衫褴褛的,有意气风发的,有像港片里被高利贷砸断腿爬着回来的, 也有带着年轻貌美的小三风光重返, 拿钱打发她们母子的。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颗脑子。


    前半生过得太顺利,仗着年轻和美貌时常幻想自己是大明星,没事儿就爱代入种种电影情节, 以至于真吃到苦头时还觉得是在做梦。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的变故,一直认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所以当漆大海彻底消失后,她顺理成章地给人生按下了暂停键。


    不考虑生活,不考虑孩子,不考虑以后,幻想着一切总会过去的。


    也确实算是过去了,但没有完全过去。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似乎也没那么长——邹美竹用三年接受自己丈夫跑了的事实;用五年混沌度日、发散幻想;也就最近两三年,她看着镜子里实打实不再年轻的面孔,才意识到这个年纪的人,不该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她确实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


    可这短短三年的清醒,在看到漆大海的瞬间就变得粉碎。


    邹美竹是恨的,恨到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先认出漆大海。


    她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嗓子眼儿堵得发不出声音,眼见着就要嚎啕大哭,漆大海连忙捂着她说别喊别喊,别把人招来。


    邹美竹也是爱的,爱到漆大海一句话她就完全配合了。


    她看着面前红着眼圈饱经沧桑的漆大海,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年轻时帅气潇洒的模样,扛着音箱蹬着自行车,在她家楼下肆无忌惮地喊她名字,给她放情歌。


    他们开了个钟点房说话,漆大海进了门就给她跪下,大哭着磕头,骂自己不是人,告诉邹美竹当年如果不跑,他命就没了。


    邹美竹听得混混沌沌,她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她也哭,哭自己受的苦,边哭变对漆大海拳打脚踢。


    十年的怨恨在曾经那二十年的爱情面前,被消融得什么也不剩。


    邹美竹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漆大海,


    原谅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告诉漆洋。


    邹美竹太知道漆洋这十年有多难,她只是不愿面对现实,觉得自己吃不了苦,不是真什么都不懂。


    她甚至一度卑劣地感到庆幸,庆幸丈夫没了她还有个儿子,能把家扛起来。


    这样扛了十年的漆洋,如果知道漆大海回来了,根本不用去幻想他能对漆大海残存父子之情,他就算把漆大海腿给打折,邹美竹都不敢拿父母的身份去压制他。


    所以她自作主张地让漆大海先藏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晚漆大海没忍住跟漆洋打招呼,漆洋的反应也确实在邹美竹预料之中。


    当晚她去追漆大海,夫妻俩在出租屋里发愁,她都有点儿不敢回家面对漆洋,怕漆洋连她也给打了。


    听到亲生儿子面若冰霜地对她说出“你这一生过得烂透了”,邹美竹伤心得无以复加。


    她在漆洋摔门出去后坐在地上大哭,依然是哭自己。


    直到第二天早上漆星睡醒了找她哥哥,见漆洋还没回来,邹美竹才慌了,她给漆洋打一个电话,打到一半又害怕,就去给刘达蒙打。


    刘达蒙是个靠谱的小孩儿,下午就带着一大堆东西来看她和漆星,说了不少安慰的话,告诉她漆洋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他肯定不能不管你们,你这样说他更伤心,你得给洋子点儿时间想想。


    邹美竹心里放下了大半,知道刘达蒙肯定去和漆洋聊过了。


    所以她抹着眼泪回答刘达蒙:是,孩子是得想想,我这个当妈的也得好好想想。


    所以漆洋离开家的这两天,邹美竹都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就像漆洋之前开玩笑说过的话:就算不管她,也得管漆星。只要有漆星在,漆洋就不会不回来。


    她想血浓于水,父子两个再大的恩怨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可能过不去。


    她想如何既能盯着漆星,又不耽误自己打麻将。


    直到此刻,看到漆洋完全平静下来,不带有任何情绪和怒火,用最平淡的口吻向她宣布要带着漆星走,邹美竹才真的慌了。


    “……什么意思啊?”


    邹美竹满脸茫然,不敢确定漆洋的话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愣了好几秒才回神。


    “你带你妹妹出去,出去住哪啊?家里好好的房子不住……什么叫不管我和你爸你不会管?”


    漆洋从漆星胳膊上捋下发圈,耐心扎好头发才重新看向她,说:“字面意思。”


    他不想管了。


    漆洋想得非常清楚。


    不带有任何不满,不是逼着邹美竹放弃漆大海——刘达蒙说得对,毕竟是两口子,牧一丛尚且能对他这个中学同学惦记十年,曾经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一对夫妻,十年没联系就能完全放下,反倒显得可笑了。


    更何况邹美竹本身就是这么个人。


    漆洋早就不对她报有任何期待。


    “你觉得你的人生是因为他离开毁掉的,现在他回来了,你们互相也有感情,是好事。”


    漆洋拍拍漆星让她去玩,漆星一反常态的不动,继续挤在旁边抓着他的手。


    漆洋就由她在自己身边呆着,继续开口。


    “但我对他没有感情。”


    “我也不想再管你们的事。”


    “他欠的那一屁股烂账,我给他还清了,不欠他的。过去十年也不欠你什么。”


    “你一直嫌漆星是累赘,我把她带走,不耽误你打麻将。这房子是你们的,我不在这住,以后谁都清净。”


    邹美竹还是听不懂。


    也不是不懂,她是不能接受。


    “什么叫还清了不在这住,”她激动起来,嗓门跟着拔高,“你们俩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爸再怎么对不起你也是你亲爸,我是你亲妈!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漆洋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波澜。


    他漠然地望着邹美竹,“嗯”一声:“不管了。”


    邹美竹愣了半天,嘴巴和眼皮一起发颤,恼怒的心情在漆洋的注视下,一点点转变为紧张。


    她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害怕了。


    “不是,洋洋,你听妈说。”她逼着自己冷静,慌乱地组织语言,“你愿意照顾妹妹妈感激你,但你带她出去不行啊!”


    “你说你白天得上班,下班了有点时间还得跑跑顺风车,天天忙着赚钱,你带她出去住,你怎么照顾她呢?”


    “还有去医院!她现在大了,洗澡穿衣服什么都不方便,你怎么管她啊?”


    “再说家里本来就紧巴巴的……你出去住得租房子,那不又是一笔开销吗?”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语速会不受控制地加快。


    漆洋看着嘴巴快速开合的邹美竹,看着她一条条说出自己这些年为了挣钱、为了漆星的付出,心想,原来她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这十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知道自己有多难。


    她什么都知道。


    “妈。”漆洋开口打断了她。


    “啊?”邹美竹六神无主地应一声。


    “你今年多大?”漆洋问。


    “我今年……”邹美竹完全被漆洋的话题牵着走,无比迷茫,“五十一,我都五十一了,洋洋。”


    “漆大海比你大两岁,五十三。”漆洋帮她算账,“五十岁不耽误通宵打麻将,就不耽误找工作挣钱。不给你和他花钱,我的工资足够我找个房子,再雇个保姆专门照顾漆星。”


    话说透到这个份上,真的很没意思。


    那天对邹美竹说她的人生烂透了,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愧疚。


    这两天他不仅仅是烦累,刘达蒙的话也让他想到许多邹美竹和漆大海的好,想到年少时他们对他无底线的溺爱,想到血缘亲情与生育之恩。连他上学时骨裂,邹美竹把漆星锁在家里,慌慌张张跑到医院尖叫的事都想到了。


    昨晚在牧一丛家吹头发,漆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下了决心才决定这么处理。


    然而现在看着邹美竹到了这一步还只考虑自己,漆洋连是否要愧疚的心情都荡然无存,彻彻底底归于麻木。


    带着解脱的麻木。


    “不用打着照顾漆星的名义说这些了。”


    扫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地板上乱七八糟的鞋印,漆洋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厌烦。


    “该怎么照顾她,我比你心里有数。”


    第60章


    漆洋决定的事情, 没有人能拦得住。


    邹美竹又是发火又是打温情牌,平日里那些招数全都用上了,甚至连保证以后再也不打麻将, 这种没人信的话都说了出来,漆洋全不在意。


    看看时间, 他起身对邹美竹说:“不打麻将你就在家把漆星的东西收拾收拾,我还要去上班。”


    邹美竹抹抹眼泪, 本来想说你想得美,琢磨一下这会儿说狠话只会适得其反,就强忍悲痛转移重点:“那你晚上下班别跑车了,早点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漆洋没理她, 漆星见他要走就开始着急, 他蹲下耐着性子安抚, 也不想问小孩儿额头的擦伤是怎么回事,问多了心疼。


    准备出门前, 他又回头交代邹美竹:“不要再给刘达蒙打电话了。他媳妇儿快生了,走不开。”


    “你不搬走我就不联系。”邹美竹立马说。


    漆洋懒得理她。


    刘达蒙的电话还是在下午打过来了。


    “要带漆星出去住啊洋子?”他直接问。


    “嗯。”漆洋对于他这通电话毫不意外, 邹美竹要是听劝就不会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


    “出去住, 星儿咋照顾呢?”刘达蒙替他发愁,“她身边不能离人,你顾不顾得上?”


    “我有数。”漆洋边打电话边快速敲着键盘,处理这段时间堆积的工作, “放心。”


    “行。”刘达蒙不劝他。


    两人能处这么些年不是光凭年少时的哥们儿义气, 刘达蒙小时候虎了些,如今沉稳了,漆洋遇上事儿他该发表意见发表意见,把能想到的正反面都说出来, 这是他觉得真兄弟该做的。


    一旦漆洋做出决定,他就一句废话都不再提,无条件支持。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说话,”刘达蒙只强调,“别跟我整虚的。”


    “有空你帮我留意一下房源。”漆洋也不作假,直接开口,“我这些年没关注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操,这我太擅长了。”刘达蒙骂了句,“当时准备婚房没他妈少跑。”


    他问漆洋想要什么户型,都有什么条件,漆洋说不用太大,二室一厅就够,干净点儿,有基础家具小区别太偏,附近能买东西就行。


    “隔音得强点儿吧?”刘达蒙笑着说,“小姑奶奶扯起嗓子乱叫我都遭不住。”


    “是。”漆洋也笑笑,“炸得头疼。”


    临挂电话前,刘达蒙“哎”一声又问:“你和牧一丛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何止好。


    漆洋想起他给牧一丛咬出的那圈印子,牙根莫名有些发痒。


    “还行。”但跟刘达蒙没法儿解释,漆洋只能简单回答,“他人不错。”


    “人太傲了,不过能给你帮忙那确实不错。”刘达蒙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句,“他也没对象呢?”


    “怎么了?”漆洋反问。


    “没什么,就问问。”刘达蒙笑一声,“行你忙吧,我先下几个软件帮你找房子,有合适的发你。”


    挂掉电话,漆洋顺手点开牧一丛的微信,想想,给他发了句:在干嘛。


    牧一丛回得挺快,内容也是一向的精简:公司。


    牧一丛:和家里处理完了?


    漆洋:嗯。


    漆洋:脖子怎么样?


    这条消息牧一丛没有很快的回复。


    过了几分钟,他给漆洋发了张照片:一张只露出下巴的自拍,修长的脖颈线条蜿蜒进西装领口,那枚咬痕在衣领间半隐半现,齿痕是已经消了,但那明显淤青的痕迹,反倒显得更加暧昧。


    漆洋扫一眼就把手机扔一边,看得耳朵根发紧。


    过半分钟,他咬上根烟又点开图片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按下保存。


    骚包。


    还是张原图。


    刘达蒙看房挺快,一下午的时间,发过来五六条链接,每条链接都附带一条四十秒往的语音,挨个给漆洋介绍好处在哪。


    漆洋懒得听,通通一键转文字,给刘达蒙回复:关了文具店干销售去吧。


    刘达蒙又是一个语音条:“你别说,我感觉自己还真有这方面天赋。


    让刘达蒙帮忙的同时,漆洋自己也在网上看了几处房子,拢共十来个房源,他选了比较有性价比的三个,晚上也没回家吃,直接联系房主去看房。


    刘达蒙那边还在继续发房源,漆洋雷厉风行,直接与第三套签了租住合同。


    两室一厅,厨卫阳台齐全,靠近市区的新小区,建成没几年,装修亮堂家具电器该有的都有,交通方便带车位。


    租金贵了点儿,押一付三直接花掉了漆洋一个月的工资。


    漆洋选这里主要因为房主人很好,一对老夫妻,年龄比邹美竹大些,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说这套房子是孩子买给他俩养老的,他们住惯了老房,这里装修完就一直空着,之前只租出去一次,半个月前那孩子刚搬走。


    “我们外孙出生啦,这两天就要去外地照顾女儿,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再晚点儿来联系,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老夫妻说。


    漆洋看着他们眼里提到儿孙时温和的光,轻轻勾起嘴角:“恭喜。”


    老夫妻将钥匙交给漆洋,水电费的户号也直接让漆洋自己登上,每个月该多少按时交就行。


    漆洋站在客厅,环顾一圈未来他要长住很久的房屋,心里有种微妙的释然与踏实。


    寻找合适的保姆还需要一些时间,漆洋这两天还是得回家去住。


    邹美竹下厨做出一桌难得的像样菜,整个吃饭的过程都眼巴眼望偷瞄漆洋,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小心姿态。


    漆洋只告诉她房子已经租好了,具体位置没说,未来也不打算说。


    吃完饭陪漆星玩一会儿,他对还在客厅不知如何是好的邹美竹扬扬眉毛:“打麻将去吧。”


    关上门回到房间,他听见邹美竹在外面摔了一下围裙,咬着牙骂他:“这兔崽子!”


    构建新生活总是让人带有期待的。


    漆洋不打算大包小包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他在手机上网购必备的生活用品,订了两张厚实的床垫,给自己的床具都是黑白灰的简约风,给漆星选的全是粉蓝绿这种温馨的配色,其中一套还带着兔子图案。


    退出界面时看到首页推送,他还顺便给自己买了个新烟灰缸。


    其实应该给牧一丛买点儿什么。


    漆洋想。


    受到的照顾太多,却不回馈东西,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但随便一只表就七位数开头的人,还真想不出该送什么合适。


    漆洋想到那天穿牧一丛的衬衫,搜了一下那个牌子,看到一件简单的T恤标价近万,险些气笑。


    但他还是认真翻了会儿,在购物车里加了几个选项。


    联系保洁去给租房做全屋卫生那天,牧一丛打了个电话,问漆洋在做什么。


    “我租了个房。”漆洋说。


    “嗯。”牧一丛并不意外,“租了哪。”


    漆洋把地址发给他,具体到门牌号,说:“你来看看吗,正好要去做保洁。”


    牧一丛开车过去,漆洋在小区门口接他,坐进副驾带他去地下车库停车。


    “这里不错。”两人进电梯上楼,牧一丛在房子里看了看,两人去阳台聊天,“你带漆星住?”


    “带她住。”漆洋撑在阳台窗台上往外看。


    这栋楼的位置也不错,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一个大型商场,楼后隔了两个路口有医院。


    不过他扫了一圈,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牧一丛的脖子上。


    还有点儿青。


    当时下口那么重吗?


    “上班怎么安排?”牧一丛转过脸,看着他问。


    漆洋把视线拉回来,跟他对视一眼,低头点烟。


    “我想找个保姆,白天专门看着她,等我下班就走。”他细细思索,“漆星不用人管,看住她别有危险,给她做做饭就行。”


    “不过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


    找保姆远比找房子要麻烦。


    漆洋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他可以用一天时间定好房子,但没办法确定能找到一个好保姆。


    网上有关保姆案件的例子太多,偷懒耍滑他都无所谓,邹美竹比谁都能偷懒。


    他就怕自己条件太宽泛,保姆不尽心,万一让漆星碰到刀具,出了意外就是大事。


    “我来安排。”牧一丛明白他的顾虑,“放心。”


    漆洋弹弹烟灰,扭脸继续看牧一丛。


    “我是不是有点儿利用你了?”他轻声问。


    牧一丛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瞳孔还是那么黑沉沉的,看着依旧面冷,但望向漆洋时,眼底总能看出三分清淡的笑意。


    “我知道对你开口,你就会帮忙。我也知道你找的人会比我乱找来的靠谱。”


    漆洋向他坦白自己的内心动向。


    “所以我是故意告诉你的。”


    “算利用吗?”


    牧一丛也撑上栏杆,没管客厅里的保洁在忙什么,是否在观察他俩,微微倾身,在漆洋嘴角落了个吻。


    漆洋眼皮动动,没躲开。


    “算吧。”牧一丛说,“不过我愿意帮忙。”


    说不动容是假的。漆洋垂眼又抽了口烟。


    “我只是在想,”牧一丛继续开口,声音低沉,不紧不慢,“你算来算去,算明白家里,算明白漆星,连我也算明白了,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带着漆星单独出来住,代表着从住进这间房子开始,你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自己剥夺了。”


    “一辈子呢,漆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