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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一辈子还是几辈子都没区别。


    这世界上就是有什么都不做, 稀里糊涂混日子也能活得很好的人,老话叫“傻人有傻福”。


    相应的,就总要有人替他们扛下人生重大节点的每一项选择, 这种人叫“欠他们的”。


    漆洋觉得牧一丛能想到这个角度很奇妙,他自己都没想到, 毕竟十年来已经习惯了。


    “心疼我啊?”他故意问。


    “嗯。”牧一丛毫不遮掩,“自私一些会不会轻松很多。”


    漆洋收回视线, 低头想了会儿,无所谓地拨拨烟头。


    “其实已经很自私了。”他语调里带着自嘲,“我对我妈说的那些话,你没听到。”


    “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在他们和漆星之间选择漆星, 对我来说已经是更轻松的选择。”


    牧一丛没接他的话, 若有所思地瞅着他。


    “乐什么呢?”漆洋感觉他眼里带笑。


    “真能不管他们吗。”牧一丛问。


    “在他们像漆星一样, 没办法独立生活之前,”漆洋闷进最后一口烟, 心里拥有明确的判断标准,“不管了。”


    牧一丛抬手, 按着漆洋的后脑勺拨了一把:“心疼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示点儿弱。”


    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和听着对方直白地表达出来,感受可太不一样了。


    漆洋明白这阵子牧一丛待他的情谊,却依然不能很自然的应对。


    “搬过来之后请你吃饭。”他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牧一丛办事的效率很快,前后拢共没用几天的功夫, 就安排了四位很专业的保姆来让他选择。


    漆洋直接把漆星带过去, 看她们与漆星相处的状态,选了其中看起来最自然的一位阿姨。


    他本以为雇佣费会很高,结果合同上的金额意外的平价。


    “这是你们公司正常的报价吗?”漆洋私下里问阿姨。


    “是的先生。”阿姨回答得落落大方,并且肯定, 还给了漆洋一段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因为工作强度不算太高,如果要照顾幼儿和老人,工资会相应的有提升。”


    漆洋觉得挺合理,没再多问,先和阿姨签了一个月的试用。


    保险起见,他又买了个家用监视器,大大方方安装在客厅,告诉阿姨自己妹妹状况特殊,理解一下。阿姨专业素养很高,点头表示“当然”。


    正式接漆星搬过来住的前一天,漆洋拎了两盒燕窝,到刘达蒙家去了一趟。


    “干嘛呢?”刘达蒙一看他拎来的东西愣了愣,“你带星儿躲避原生家庭要直接躲国外去了?”


    “滚。”漆洋懒得理他,跟迎出来的马佳佳打个招呼,“快生了?”


    “你先别管我生不生,我可还记你的仇呢漆洋。”马佳佳半真半假的双手叉上肚子,“我们苏嘉哪点儿配不上你了?”


    “真介绍给我才是把你姐妹往火坑里推。”漆洋说。


    “拎两把香蕉得了呗。”刘达蒙当场掏出手机搜燕窝价格,帮着打岔,“钱多烧起来了。”


    漆洋过来没什么事,保姆的事牧一丛帮忙,房子和最近邹美竹的电话,也没少麻烦刘达蒙。


    哥们儿之间感情不挂在嘴上,但心里得有。


    他跟刘达蒙两口子不需要扯那些虚头巴脑的,坐在一块儿闲聊几句,漆洋发现刘达蒙家跟之前的布置比起来,已经大变样了。


    之前还全是小两口过日子的时髦装修,现在桌角门框,一切尖锐的地方全都包了防撞,储物柜上堆满提前备好的尿不湿,阳台晒着刚洗完的婴儿服,还有一辆米白色的婴儿车。


    刘达蒙自己爱喝饮料,年轻人没有那些泡茶招待的繁琐规矩,他直接从冰箱给自己和漆洋一人拿了一瓶麦茶,但给马佳佳专门烧了温开水。


    马佳佳让他弄点水果,他屁股刚挨着沙发沿,跟个指令机器人似的,一句话恨不得直接弹射到厨房,给漆洋扔了个苹果,给媳妇儿切了个精巧的小果盘。


    “还真是不一样了。”漆洋调侃他。


    “可不,”马佳佳现在也不否认刘达蒙的改变,眼角眉梢的幸福感几乎能溢出来,“你们男人就是要当爹了才能学会疼人。”


    漆洋想到漆大海,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刘达蒙没跟马佳佳说太多漆洋家里的事,怕她孕期听着闹心,漆洋也没有聊自己家事的习惯,话题就绕着马佳佳的肚子转。


    两口子正说到晚上要留漆洋在家吃饭,漆洋手机进来一个电话,他起身去阳台接,对面吵吵嚷嚷,说要给漆洋送东西,问他这会儿方不方便上门。


    “什么东西?”漆洋以为是自己买的床垫到了。


    “按摩椅!”对面大着嗓子跟他确认,报了一遍漆洋租房的地址,“现在在家吗?”


    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牧一丛,都不用想第二个人。


    想想,他让派送员把东西放在家门口,然后给牧一丛发消息:你买的?


    牧一丛估计是怕他又不收,直接回复:给漆星。


    漆星用个锤子的按摩椅。


    漆洋还在给他打字,刘达蒙从身后过来,撞一下漆洋的肩膀:“忙什么呢?晚上想吃点啥。”


    “不在这吃了。”漆洋给手机锁上屏回头,“明天搬家,晚上早点回去收拾收拾。”


    “啊。”刘达蒙的视线正好从他手机上掠过,挠着脑袋想想,没再多留,“成,那改天去你租的新房子里聚。”


    又说了会儿话,漆洋起身和马佳佳道别,刘达蒙跟着换鞋,说要送送他。


    漆洋知道他肯定还要问问自己家里的事,也没推辞,拎着车钥匙率先下楼。


    两人没有溜达太远,下了地下车库,漆洋站在车旁点烟,听刘达蒙和他说邹美竹那天又打电话的事儿。


    这些漆洋都知道,没太应声,照旧让刘达蒙不用管。


    刘达蒙看着他想了想,又问:“漆星自己在家得找人看着吧?能联系上合适的保姆吗?”


    “嗯。”漆洋点点头,“牧一丛帮忙介绍了一个,正规家政公司,证件经验都齐全,挺稳重。”


    “洋子你……”刘达蒙轻轻“嘶”一声,欲言又止。


    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天在漆洋办公室和牧一丛碰面时,刘达蒙就露出过一次。


    上次打电话让他帮忙找房子,刘达蒙突然问牧一丛是不是没对象,问完又笑着说没什么,也是这种口吻。


    “想说什么,直说吧。”漆洋咬着烟嘴看他。


    “那我直接问了啊。”刘达蒙也没再含糊,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和牧一丛你俩,最近是不是走太近了?上次你穿那衣服也是他的吧?”


    刘达蒙不是傻子。


    他不了解牧一丛,但是太了解漆洋了。


    自己就帮忙发几个房源,没出钱没出人的,漆洋都得专门拎两盒燕窝过来,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承牧一丛那么多人情。


    如果俩人以前关系好就算了,关键就是以前打得跟什么似的,还隔了十年没见面,牧一丛怎么就突然又是帮忙联系医院,又是帮这个帮那个?


    刘达蒙刚开始没多想,只是有些惊讶牧一丛人竟然不错。


    可这一码接着一码的,根本由不得他不多想。


    十年没见,同学会上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不对啊,当时不还让漆洋当众爬呢吗。


    还是俩人其实本身关系就没那么差?


    也不对啊,现在都不是差不差,是属于友好过头了。


    刘达蒙陷入头脑风暴的怪圈,他这几天总忍不住琢磨这些事,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头脑里隐隐冲撞,但始终抓不到根儿,感觉太朦胧太遥远了。


    刚才无意间看到漆洋又在和牧一丛发消息,他不由得又开始寻思。


    “……咱们上学的时候,你是因为什么说他性取向有问题来着?”刘达蒙面色古怪,突然问。


    不说这个漆洋还没想起来,听刘达蒙这么一提,他突然想起,好像挺久没听到任维的消息了。


    不过这显现不是问题的重点。


    “忘了。”漆洋不知道为什么,看刘达蒙这样不仅没紧张,还有些想笑。


    “你到底要问什么?”他让刘达蒙有话直说。


    刘达蒙都快给他那头皮挠破皮了,漆洋有些嫌弃地踢他一脚:“头皮屑飞我脸上了。”


    “洋子。”刘达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你不能是被他给包了吧,我操。”


    漆洋想过刘达蒙发现他和牧一丛走得太近,会怀疑两人的关系,但怎么都没想到他的逻辑能这么异于常人。


    “不是咱再困难也不能干这档子事儿啊!”刘达蒙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半笑半试探,死死盯着漆洋。


    “我知道有那些老爷们儿喜欢包男人,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啊?”


    漆洋直接骂了他一句,让他滚蛋。


    刘达蒙笑了几声重新正经神色,这次彻底不用遮掩了,无比直白地问:“你俩是不是有事儿?”


    漆洋没想过他和牧一丛这段“试试”的关系,有一天会被人真切的捕捉到。


    但听着刘达蒙真的问了出来,他却很神奇的没有感到惊慌。


    第62章


    这问题如果是他们高中那会儿, 漆洋总往牧一丛那个租房里窜,被刘达蒙这么审问一通,他也许会问了面子极力否认, 觉得跟自己仇人玩到一块儿是个挺尴尬的事儿。


    不过那会儿漆洋没认真琢磨过性取向的问题。


    刘达蒙也没现在这个脑子。


    现在细想想,漆洋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男人对男人有反应, 有多不得了。


    不然当时他就得跟牧一丛拉开距离。


    同学聚会那天送牧一丛回家时,听牧一丛坦然告诉自己他的性取向, 漆洋也没太多吃惊的反应,接受得异常顺利。


    顺利过头了,都把自己搭进去“试试”了。


    两人算有事儿吗?


    绝对算。


    不过也不属于正儿八经的有关系。毕竟只是试试。


    这种文字游戏真要跟刘达蒙玩儿,漆洋一句话就能圆回来。


    可望着刘达蒙那掩在玩笑语气下小心翼翼的认真, 漆洋虽然不慌乱,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靠你别不说话啊!你跟我闹呢还是吓我呢?”


    刘达蒙还等着漆洋给他一脚, 像平时斗嘴一样开个玩笑,然后拉开车门直接走人。


    问这种问题可不怕挨揍, 就怕沉默。


    “你这样,哥们儿换个问法。”旁边有车经过, 刘达蒙扯着漆洋往角落里又走走, 含着嗓子问,“你先说牧一丛是不是同性恋?”


    牧一丛是板上钉钉的同性恋,这个跑不了。


    但那毕竟是人家的隐私,漆洋不想当个稀罕事儿似的拿出来跟刘达蒙聊。


    “你管那么多干嘛。”他靠在车上搪塞一句, “他是不是也不会对你动主意。”


    “动你的也不行啊!”刘达蒙这会儿脑子都炸成浆糊了, “你要说你也是,那你俩随便,反正你也跟吃了秤砣似的铁心不成家。你要不是,那你俩到底……”


    捋到最后他都有点儿急了, 掏出漆洋的烟盒自己也要点一根:“是不是我想多了啊?”


    是同性恋吗?


    这问题不管什么时候想,漆洋心里都只有一个答案:自己不是。


    如果不是和牧一丛这种种的机缘巧合,他根本不会对任何同性产生兴趣,更别提别其他人发展到试一试了。


    他和牧一丛也没什么正经关系。


    在心里再一次明确这个概念,漆洋从刘达蒙手里夺回烟盒,开口回答:“我不是。别瞎琢磨了。”


    “他妈吓死我了!”刘达蒙对漆洋的信任说一不二,立马长舒一口气。


    “不是你跟我在这装神秘,跟个皇帝似的。”舒完气,他又作势要勾漆洋的脖子,“我都开始思考你俩要真搞一起,我得管牧一丛喊什么了。”


    能喊什么,嫂子?


    这称呼在脑子里一蹦出来,漆洋自己都有点儿遭不住。他压着嘴角拽车门上车,冲刘达蒙抬抬下巴:“上去吧。”


    “有事儿说话啊!”刘达蒙拍拍车门,“哥们儿没牧一丛那么有钱,但你有事哥们儿真上。”


    所以人的幸运和不幸,该怎么界定呢。


    漆洋今天心情不错,往租房开车的路上,他望着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不由得思考——他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不幸,起码不缺胳膊不少腿,生活里的大部分问题,只要挣钱还是能解决。


    不过这次和家里的风波,有刘达蒙这样的朋友,以及牧一丛,绝对是幸运的。


    就是刘达蒙的情好还,牧一丛那边一欠就是个大的。


    看着租房门口那个庞大的木架箱时,漆洋试着推了推,挺沉,租房里也没有拆箱需要的工具。


    他抬手拍张照片,给牧一丛发过去。


    牧一丛:没让人搬进去拆?


    漆洋给他回复:刚在刘达蒙那。都说了让你别送贵东西。


    漆洋:让物流来给退了吧,上门费我出。


    牧一丛不紧不慢地打字:没花钱,公司年会的奖品。


    牧一丛:跟我家风格不搭,先放你那。


    漆洋看乐了:哪国公司啊,今年刚过一半就年会了?


    牧一丛:嗯。


    牧一丛:自家公司,我说了算。


    把送东西说成暂放,就没了不能接受的理由。


    漆洋知道这是牧一丛善意的谎言,他没有过多推拒,重新掏些跑腿费联系物流来拆箱,挺大气一个按摩椅,比商场里见到的款式漂亮得多。


    在客厅研究一圈,他选中沙发旁靠近阳台的空地,正好把按摩椅安置进去。


    收拾好一切,漆洋又拍了张按摩椅的照片发给牧一丛。


    牧一丛回了他一句话:你新生活的开篇留下了我的痕迹。


    当时漆洋已经关了灯,在玄关开门准备回去。


    牧一丛这句话让他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回到客厅,又看了会儿这架按摩椅,伸手轻轻拍了两下。


    邹美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在得知漆洋要带着漆星搬走时哭哭闹闹,软硬兼施地作了好几天。


    等漆洋一切准备完成,真牵着漆星迈出家门时,她似乎明白彻底没了回旋的余地,反倒没反应了。


    兄妹俩带走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足有四个行李箱和一个旅行袋。


    漆洋一次拿不完,让漆星在车里坐好,自己上下楼两三趟,邹美竹臭着脸躺在沙发上玩斗地主,不说话,头都不转一下,“炸弹”和“不要”的音效连着点。


    最后一趟,漆洋拎着箱子站在家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走了,妈。”他对邹美竹说,“你喊他回来吧。”


    “炸弹!”邹美竹一拱身子,背对着他朝墙转过去了。


    漆洋专门请了一天假搬家,时间很充裕。


    他一路上向漆星介绍着,这条路往新家走、这个超市可以买东西买菜、这是我们新家小区、这是新家的门。


    漆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但她今天状态不错——自从漆洋那两天没回家,小孩儿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是放松的,出门都没之前那么焦虑。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好不好,合不合适。”


    漆洋看她在新房子里到处转悠,牵着她去看已经布置好的,独属于她、不用和邹美竹挤在一起睡的卧室,轻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以后就要在这里住了。开心吗?”


    漆星房间的窗被封死了,只能通风,不能推开。


    这是漆洋和房东商量之后,专门找师傅来做得设计,以后如果退租还能拆卸,恢复成原样。


    漆星不明白这一切,她在明亮的窗台上摸了摸,又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摸了摸,小声喊:“啊。”


    是开心的语气。


    漆洋靠在门框上看她毛茸茸的头顶,笑了一下。


    整理行李感觉是个轻松的活儿,真做起来也耽误功夫。


    漆洋用了半天时间先把漆星的东西都收拾好,衣服按照季节分门别类收进衣柜,剩下大半箱鸡零狗碎的文具本子之类,让她自己慢慢整。


    他自己的行李反而没那么复杂,除了衣服和两个火机,没什么娱乐。


    连着搬家带收拾,中间吃了顿饭,又带漆星去超市买菜回来,时间竟然就忙忙叨叨到了下午四点半。


    漆洋歇了会儿,捞过手机给牧一丛打电话,之前约好了搬家这天喊他来吃饭。


    拨打键刚点出去,家门被敲响了。


    三声,不快不慢。


    新家的地址只有牧一丛知道,具体门牌号连刘达蒙都还没告诉。


    漆洋眉心一动,过去拉开房门,迎到眼前的是一把长长的花束。


    真的是一把,花枝都没怎么修剪,用报纸和丝带绑着,看起来有种路过花店一时兴起,下车去挑选几支的松散随性。


    “乔迁之喜。”牧一丛把花抛到漆洋怀里,举了举另一只手上拿的酒盒。


    “这么讲究?”漆洋挺喜欢这种花束,他的性格本身就喜欢随性,觉得这种花比那种一本正经的巨大花团要好看。


    “本来只准备了酒。”牧一丛自然地迈进玄关,将车钥匙和酒盒随手搁在玄关柜上,“看到你们小区门口的花店不错,就想买给你。”


    花好,漆洋今天的心情也好。


    他刚想说话,漆星听见外面的动静,推开卧室门出来看。


    见到漆洋手里的花,她过来摸了摸,又摸摸牧一丛的衣服。


    “你对我固定打招呼的方式吗,小女孩。”牧一丛扬着嘴角,刮刮漆星的鼻梁。


    人到了就该做饭了。


    漆洋把花递给漆星,招呼牧一丛自己拿拖鞋换,进厨房后又探身出来指了指:“你的按摩椅。”


    “试了吗,怎么样。”牧一丛问。


    “没顾上。”漆洋打量着下午刚塞满的冰箱,回忆今天本来打算做什么吃。


    “这么忙啊。”牧一丛走到他身后,扶上漆洋的腰,亲亲他的脖子,“那你可以考虑试试别的。”


    这话不论从内容和语气上,都带着十足的暧昧。


    漆洋脖子根牵着耳朵根一阵发痒,狗蹬毛似的抬手搓了搓耳朵,他转身盯着牧一丛打量。


    “试你?”他直白地挑衅回去。


    “我不介意。”牧一丛把他推到冰箱上,盯着漆洋的嘴再次亲吻上来。


    搬新家的愉悦感也好,那一束顺眼的花也好,单纯见到牧一丛心情不错也好。


    漆洋懒得去给自己找理由,他今天心情实打实地挺好,索性也随心而动,回应了牧一丛的吻。


    亲着亲着,他突然往牧一丛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十年未见的重逢后,牧一丛难得在漆洋面前顿了一下。


    “今天这么兴奋。”他松开漆洋,抵着脑门一下下啄吻鼻梁。


    “不是让我试试你。”漆洋说,“挺弹手。”


    “反了吧。”牧一丛笑了,毫不客气地掐回去。


    漆洋脑子一热拍人家屁股,轮到自己被掐又受不了,差点儿原地打了个鲤鱼挺,一把扣住牧一丛的手。


    “那天刘达蒙问我了。”他突然想起这茬,觉得有必要和牧一丛说一声。


    “问什么。”牧一丛不逼紧,向后靠了一步,配合漆洋转移话题。


    “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漆洋从冰箱里往外拿食材,想到哪说哪,“觉得咱俩最近走太近了,从他的角度感觉挺怪异,问咱俩是不是有事儿。”


    牧一丛的反应和漆洋想的一样,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取向,完全不在乎刘达蒙的怀疑。


    听漆洋说完,他好像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又揽上漆洋的腰,低声问他:“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漆洋把菜扔水池里,“唰”地抬起水龙头,“没什么关系。”


    新房子的水龙头很通透,水流也大,水花猛地打在菜上,溅得到处都是。


    漆洋眯着眼调整,拍拍裤子习惯性地想掏烟,拍到了牧一丛的胳膊上。他低头拽拽牧一丛的手臂,刚想说撒开,牧一丛却在他开口前,主动撤回了手。


    “溅着你了?”漆洋搓着火机回头看。


    牧一丛深黑色的瞳孔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露出无所谓的淡笑:“没有。”


    第63章


    这顿饭吃得很平和。


    漆洋弄了顿鱼火锅, 这菜在他的做饭体系里不费工夫,把鱼煎熟,其他豆腐豆皮之类的配菜往锅里一扔, 跟着煮就行。


    就是有点儿白瞎牧一丛的酒。


    新房子里也没准备酒杯和醒酒器,要喝的话还得用碗端。


    “收着吧。”牧一丛见漆洋在厨房里翻杯子, 开口说,“不用非得今天喝。”


    “也行。”漆洋本身也不太舍得拆。


    虽然只是租房, 但牧一丛又是花又是酒,硬生生整出了暖锅底的架势,像是漆洋已经买了新房。


    这酒就留着,等他以后真买房的时候再开吧。


    漆星一如既往吃猫食, 动几筷子就跑。


    客厅只剩下漆洋和牧一丛俩人, 他们以水代酒碰了下杯, 漆洋这会儿有功夫说话,详细地跟牧一丛描述了一遍刘达蒙那些话。


    看着刘达蒙听他说话时没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当着牧一丛的面一回忆,漆洋突然想, 如果那会儿真回答得是相反的答案, 真不知道刘达蒙会是什么反应。


    估计真得缓一阵儿。


    如果让他这会儿得知刘达蒙喜欢男的,再铁的兄弟,他也会觉得太戏剧了。


    牧一丛对于刘达蒙是真的没兴趣,除了刚才在厨房回应了漆洋一句, 在饭桌上再听这些, 他反应淡淡的,只是看着漆洋,一句都没再多问。


    等有关刘达蒙的话题结束,他放下筷子问漆洋:“下次去看病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最近搬家有点儿耽误。”漆洋看他, “你要去吗?”


    “需要我去吗。”牧一丛反问。


    能有个人帮忙肯定会轻松很多。


    可牧一丛不欠他的。


    “那不用。”漆洋把锅转了转,将菜多的那一面转到牧一丛面前,随口答,“现在路线熟悉了,漆星也没之前那么不适应,我应付得过来。”


    牧一丛又不说话了,继续盯着漆洋看一会儿,他点点头:“好。”


    饭后牧一丛没在漆洋的新家久待,接了个电话就起身道别:“我先走了。”


    “这会儿还有事?”漆洋有些意外,看看时间,也就平时正常吃饭的点。


    牧一丛没回答,低头在手机上摁几下,“嗯”一声。


    漆星对于牧一丛的告别和打招呼一样,依然是伸手往人衣服上摸。


    漆洋要送他下楼,牧一丛示意不用,摁着漆星的脑袋揉了揉,直接进电梯了。


    进电梯后他也没抬头,依然垂眼在手机上打字,整个人像是换了个状态。


    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电梯跟家门呈90度,漆洋靠着门框歪了歪脖子,望着上面的楼层显示停在负一,轻轻咬了咬颊侧。


    漆星在无力晃悠一圈,见她哥哥还在门口,过来看他。


    “嗯?”漆洋心里有种微妙的怪异,低头看眼漆星,也拍了拍她的脑袋,“玩去吧。”


    之后的一周两人没什么联系,漆洋带着漆星去医院,她的康复课已经进入新的阶段,需要花费更多精力。


    兄妹俩每天回到别墅都懒洋洋的,一个做手帐,一个往沙发上一躺,翻开购物车选东西。


    “这个好看吗?”漆洋选了两款墨镜,把手机举到漆星面前让她看。


    漆星日常生活方面不行,但对于好看的东西,有她自己的审美。


    漆洋划拉着两张图片让她选,她还真像模像样地眨着眼看,最后手指一戳,指住价格更贵的那款。


    “还挺会挑。”漆洋笑了。


    然后不再犹豫,直接点击下单。


    墨镜是买给牧一丛的,他那件衬衫的牌子,比香水贵上差不多小一千。


    这钱如果花给自己,漆洋肯定肉疼。


    但想象这东西架在牧一丛脸上,他只觉得合适。


    墨镜是在漆洋返程那天上午到的,漆洋晚上十点多到家,第二天下班时取回来,打开看一眼,是他满意的质感。


    将礼盒原样封好,他给牧一丛发消息:忙不忙。


    等了十分钟也没收到回复,漆洋扔下手机去洗澡,等他擦着头发出来重新看手机,倒是有一条新消息,不过不是牧一丛的。


    刘达蒙:洋子你说刘加马这个名字怎么样?


    漆洋不知道是因为洗澡水太烫,还是牧一丛那石沉大海的消息框,他心里有点儿莫名的烦躁,去拧了瓶冰水边灌边给刘达蒙回复:是不是虎?


    刘达蒙:寓意不好吗?我和马佳佳加一起,多恩爱啊!


    漆洋都要被他气乐了:刘加佳不行吗。


    刘达蒙:我媳妇儿也选这个,我觉得有点儿普通呢?


    漆洋:听你媳妇儿的。


    刘达蒙发了一串狗表情包。


    刘达蒙:单身狗还挺有章程。


    一页新的备选名字发了过来,漆洋刚要点开看,牧一丛的回复终于在屏幕上方弹出来,他直接把对话框切了过去。


    牧一丛:在吃饭。


    漆洋顺气了:挺忙。


    漆洋: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牧一丛应该真是在饭桌上,又隔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回复:有事吗。


    有事吗?


    漆洋的目光钉在这三个字上,终于明白刚才那股烦躁从何而来了。


    牧一丛的状态不对。


    不仅仅是今晚不对,上次在他这儿吃完鱼肉火锅离开之后,牧一丛一直没主动联系他,漆洋这阵子就隐隐感觉到不对。


    但他忙着带漆星看病,没顾上多想。


    现在看着这毫无感情的三个字,那种隐约的不爽终于是破了土。


    不过也不能这么判断。


    漆洋一口口把剩下半瓶水喝完,起身去点了根烟。


    牧一丛在微信上一直这样,字少,话也少,乍一看像个AI似的。


    这么想着,他也不绕弯子了,大大方方对牧一丛摊牌:给你买了个东西,什么时候有空拿给你。


    牧一丛这次的回复快了些,问漆洋:为什么给我买东西。


    漆洋心里想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买就买了。


    但这话直接打出来显得太随意,他还是认真打字回答:最近挺多事麻烦你。


    牧一丛再次沉默了。


    好半天,他只回过来一句:谢谢,先放你那。


    这一放就又放了一星期。


    连带着带漆星去医院的那一周,足足有半个月,牧一丛一次都没有主动找漆洋。


    第八天依然没动静,漆洋开始心烦了。


    同一件事面对不同的对象,感觉完全不一样。


    漆洋和刘达蒙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也不联系,平时十天半个月能说几句废话算好的了,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在微信上说几句话。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像小时候那么总需要聚在一起才能彰显感情。


    漆洋原想着他确实在忙,可明明前段时间牧一丛在外地,他们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那次和这次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漆洋说不上来。


    他只是明确地意识到,牧一丛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人。


    将两人上次的聊天记录重新翻一遍,漆洋看着牧一丛那简单的几句话,觉得牧一丛像是有那么股子,想要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意思。


    得出这个结论,漆洋就不等了。


    盯着漆星刷完牙洗完脸,关灯在床上躺好,他去看一眼电视柜上的墨镜礼盒,摁着手机去阳台打电话。


    晚上十点来钟,绝不会是牧一丛平时入睡的时间,漆洋耐心听着铃声,半天对面才接起来,传来的却不是牧一丛的声音。


    “喂你好。”任维一个电话接得手忙脚乱,像是拿下手机二次确认了一下姓名,有些疑惑地喊,“漆洋?”


    漆洋本来就烦,一听他这嗓子更烦了。


    “牧一丛呢?”他不跟任维寒暄,上来就问。


    “牧总……一丛和我刚参加完应酬,身体不太舒服。”任维装模作样地清嗓子,“你这么晚有事吗?”


    “怎么不舒服。”漆洋拧了拧眉毛。


    任维还在吭吭哧哧想说辞,牧一丛的声音终于传来,低声说:“给我。”


    “你闭眼歇一会儿呗?”任维压着嗓子劝,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牧一丛没理他,接过手机喊了漆洋一声:“怎么了?”


    漆洋听到那边车门关合的声响,猜测任维应该是在送牧一丛回家。


    “你不舒服啊?”他问牧一丛。


    “没有。”牧一丛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有点儿低烧。”


    “回家的路上?”漆洋向他确认。


    听到牧一丛“嗯”完,他只说一句“我等会儿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带着漆星出来住,损失的不仅仅是牧一丛提过的闲暇时间。


    眼下漆洋准备出门,也得临时给保姆李姐打电话,问她方不方便过来加班两个小时,在客厅沙发休息,看着漆星别跑出去就行,工资按小时算。


    “没问题。”李姐很痛快,她上岗一周多,对漆星的状况已经了解了,“不用单独算,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漆洋挂掉电话,去卧室换衣服。


    李姐家离他们这不远,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漆洋简单向她再道个谢,像交接了一个夜班,拎着墨镜礼盒就走进电梯。


    开出小区被夜风一吹,他心口的烦躁被吹散了不少,踩着油门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疯,有点儿小题大做。


    ——怎么牧一丛一变回小时候,自己也跟着变成那个半夜收到迟来的短信,穿着睡衣就往人家里跑的小孩儿了。


    第64章


    漆洋留下一句“我等会儿过去”就潇洒地掐掉电话, 牧一丛拿下手机看一会儿,抿着嘴角又靠在后座上。


    “我就说你今天不用过来。”任维在副驾回头看他,借着路边闪过的灯光打量牧一丛的脸色, “城建那帮人就是越捧毛病越多,我和项目组多磨一磨也就差不多了。”


    “磨多久了?”牧一丛没睁眼, 语气里也没有责备,淡淡地问。


    任维不吱声了, 扭脸瞥了眼司机,尴尬地坐回去。


    其实任维说得没错,今晚这种场合还用不着他出面。


    牧一丛就是有点儿心烦——他最近都挺烦,干脆把精力全放在公司里, 给自己找些事打发时间。


    “喝水吗一丛?”任维安静了没半分钟, 又抻着脖子转过来问, “我给你准备了布洛芬。”


    牧一丛没接话,继续闭着眼。


    “睡着了。”任维讪讪地笑一下, 提醒司机,“慢点儿开。”


    牧一丛确实有些低烧, 不过也没烧到闭个眼就能睡着的地步。


    他在想漆洋。


    想漆洋今晚的这通电话, 和话语间的态度。


    种种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打转,牧一丛无声地睁开眼,结果又被任维从后视镜里捕捉到,转头喊他:“一丛?”


    牧一丛转转有些发烫的眼珠, 望向他。


    任维重复了一遍喝不喝水, 被牧一丛拒绝后,放低声音问了句废话:“刚是漆洋电话啊?”


    漆洋对任维一直看不上眼。


    上学的时候牧一丛就能感觉出来。


    甚至不用感觉,漆洋很有意思,他看谁都带着些不耐烦的劲儿, 尤其对他牧一丛,格外能找茬。


    可面对他真正打心眼里瞧不上的人,漆洋反倒很有距离感。


    不挑人毛病,不背后使绊子,连刘达蒙崔伍他们针对任维时,他也不会表现什么。


    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无视。


    “你好像很关注他。”牧一丛看着任维,“十年了,还要说让我远离他的话?”


    “啊?”任维一愣,没想到牧一丛会这么直白,连忙找补,“那没有,咱们跟车粒不是有合作吗,我想着这么晚突然打给你,别是合作上有什么问题。就问问。”


    牧一丛本来没兴趣接这个话题,打量任维一会儿,突然问:“你对漆洋怎么看。”


    那可太讨厌了。


    任维这辈子都忘不掉重新再见面,漆洋直接问他是不是做了鼻子的表情。


    这份带着莫名畏惧的讨厌历史悠久,叠加着重逢后漆洋在同学聚会上的态度,在他拒绝和自己谈合同那天达到顶峰。


    但现在任维对于漆洋的厌烦里,更多的是不解。


    ——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漆洋和牧一丛的距离,却依然有种不同于其他人的亲近。


    明明这些年是他任维一直努力和牧一丛保持着联系,为什么牧一丛却总是为了漆洋做让步,赶走自己。


    和上学时一模一样。


    这世上会产生出不解和嫉妒的情感,远远不止恋爱,友情与职场有时候更甚。


    “我对漆洋啊?”


    想归那么想,如今的任维也成熟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愚蠢,直接对牧一丛表达自己的意思。


    “挺好的吧。”


    “挺自强不息的。”


    他揣摩着牧一丛这问题的意图,细细观察着牧一丛的眼神,谨慎地回答。


    牧一丛看他一会儿,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非常浅淡的弧度。浅到任维都没来及辨认其中的嘲讽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牧一丛就面向窗外,重新闭上眼睛。


    也许就是因为任维这种人太多了。


    牧一丛想。


    这么些年,从小到大,围绕在身边的总是带着阿谀和讨好的面孔,所以他兜兜转转了十年,记忆里始终留着漆洋的影子,再见面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漆洋吸引。


    真挺烦人的。


    不论漆洋,还是如今这个状态的他自己。


    漆洋将车停到牧一丛家楼下,打了个喷嚏。


    病号还没见到就隔空传染了?


    他甩甩脑袋,拎着礼盒下车,心里飞快闪过一系列牧一丛传染他,他再传染漆星,三个人全红着鼻头流鼻涕的画面。


    电梯到达楼层后,他走进外玄关又突然想到,也不知道牧一丛家里有没有备药,刚才在路上应该再打个电话问一声。


    他摁下墙上的可视门铃,等待开门的过程,朝猫眼上研究一眼。


    牧一丛接通门禁器,就看见漆洋用手撑着门墙,弯腰凑近的眼睛。


    他只比漆洋早到家十分钟,进门刚喝完药,衣服都还没换,盯着门外的漆洋看了两秒,又转身看看落地镜里的自己,才摁下门锁。


    “发烧了?”时隔半个月再见面,漆洋开口第一句就是挑着眉毛确认。


    不止口头,他无比自然的伸出手,拨开牧一丛的额发摸了摸。


    是有点儿烫。


    不过看气色不算严重。


    牧一丛没躲,由着漆洋捂着脑门,几秒后才拿下他的手。


    “怎么真过来了。”他问。


    “不然呢,大晚上逗你玩?”漆洋把手上的盒子递过去,换好鞋推开他进屋,四处看了一圈,“任维没送你回来啊?”


    “没让他上来。”牧一丛在身后关上门,拆开礼盒看一眼,又看向漆洋的背影。


    漆洋在听到任维接电话的那一刻,已经预想到如果让他见到自己这个时间去看牧一丛,会摆出怎样探究的眼神,并且试探着问东问西;也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他那些招人烦的文化和寒暄。


    不用碰面当然更好,他一回生二回熟,不用牧一丛招呼,自己去接了杯水喝。


    “低烧就别喝酒了。”端着杯子走到牧一丛身前,他抽着鼻子闻了闻,今天酒味儿还挺重。


    “药吃了?”他掀起眼皮,盯着牧一丛的眼睛问。


    以往这个距离,牧一丛就该直接做点儿什么了。


    但今天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没有动作,没有表情,也可以说几乎是毫无情绪,只低低地“嗯”一声,然后举了举手里的礼盒。


    “谢谢。”他向漆洋道谢,随后将礼盒放在桌上,“退了吧。你最近用钱的地方多。”


    说完,他越过漆洋朝卧室走,径自解扣子准备换睡衣。


    如果来之前,对于牧一丛似乎在疏远只是一种猜想,那么此刻,漆洋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这人不对劲。


    “牧一丛。”漆洋没有跟去卧室,他斜斜靠着椅背,弹了弹桌上的墨镜盒,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你来,我有事儿问你。”


    牧一丛刚脱掉上衣,还没来及抖开睡衣,想想,直接光着膀子出去了。


    这人的身材比想像中好。


    漆洋不由得扫了一眼,肩是肩腰是腰的,皮肤紧实饱满,偏偏脸上透着淡淡的疏离。


    “你是不是有意见?”漆洋也不绕弯子,那不是他性格,开口就问。


    “哪方面?”牧一丛走到他面前,抽出一张椅子坐下,反问漆洋。


    “我如果知道就不过来问你了。”漆洋跟着拽开椅子,动静挺大,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他直接给椅子调了个个儿,面对着牧一丛。整个过程里,视线都没从牧一丛眼睛上移开。


    “都是成年人,也都不是傻子。”


    漆洋坐姿很松散,一条胳膊向后搭在椅背上,拉出胸腔和腰部大开大合的线条,直盯着牧一丛。


    “你像和一个人保持距离的态度太明显了,连个过度都没有,连着半个月给我整这不冷不热的出儿。”


    “怎么想的你可以直说。”


    “觉得你那谈恋爱小试验没意思了?”


    漆洋这话说得太坦荡,听在牧一丛耳朵里,反倒有些想笑。


    他叠起一条腿,迎着漆洋的目光看回去,同样坦荡的回答:“有点儿。”


    话是漆洋问的,牧一丛真给出这么个答案,他却一下顿住了。


    一梯一户的高楼大平层在夜晚显得无比静谧,沉默像海水一样,无声地倒灌在屋子里,漆洋从动作到表情分毫不变,久久地注视着牧一丛。


    “那结束呗。”几秒钟后,他无所谓地扯起嘴角。


    牧一丛即便光着膀子,整个人从姿态到气质,也释放着有钱人天然的优雅。


    他与漆洋对视,微微一点下巴:“可以。”


    按照漆洋的性格,这时候他一句话都不会再多说,像与任何一位前任分手一样,意思明确了,所有的缘由和解释就全都没有意义,他完全不会浪费时间纠结。


    学着牧一丛那样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给出最后一句“墨镜你留着吧”,就是最有品的分手画面。


    算分手吗?


    他在这幻想画面中电光石火地想到。


    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是“结束”,连潜意识都明白,“试试”的关系,连分手这两个字都用不上,像无字合同,顶多就是结束。


    脑海里设想的画面这会儿都该走到地下车库了,可漆洋本人却依然坐在椅子上没动。


    “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不知道心里沉压压泛起来的烦躁是出于什么,可能是对于牧一丛莫名的变化和随意的态度,也可能是该走不走、毫不洒脱的自己。


    “试试是你提的,”他只能将火气全部投回给牧一丛,继续质问他,“好么生的跟我闹什么?”


    牧一丛今晚喝得比平时要多,酒精和低烧共同炙烤着眼窝,让他的眼睛漆黑到有点儿骇人。


    他没说话,没回答漆洋的问题,只是站起身靠近一步,从上往下托起漆洋的下巴,垂眼看了几秒,然后俯身吻上去。


    与这个带着热度的吻同时覆盖的,是他落在漆洋身上,另一只发烫的掌心。


    要害被攫取,漆洋连瞳孔都放大了,他条件反射地用力一拧头,将牧一丛的手腕猛地打下去。


    “你他……”漆洋本来就在莫名其妙,被这一下偷袭整得火气更大,开口差点儿骂出来。


    然而对上牧一丛格外冷静的目光,他愣了愣,没说完的话一下卡在嗓子里。


    “你是同性恋吗,漆洋?”


    牧一丛笔挺高大地站在漆洋面前,拨了拨他的头发,像漆洋答应他“试试”那晚一样。


    漆洋张张嘴,说不出话。


    “试试确实没意思。”牧一丛继续说,“我以为足够消磨我对你的种种欲望,但是事情跟我想得并不一样。”


    “你没办法改变,我也是。”


    “我们没什么关系,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牧一丛去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没再给漆洋多余的眼神。


    “墨镜我留下。”他下了个体面的逐客令,“太晚了,漆星还在家。”


    漆洋有点儿想不起来他是怎么走出牧一丛的家,怎么到车库开车,又是怎么一路开回来。


    小区门岗的升降器抬起,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到家了,一路上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又一直在想牧一丛那几句话。


    纯粹的想。


    翻来覆去一遍遍重复,每个字,每个语气,不带有思考的回忆。


    李姐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玩手机,听见家门开合,起身迎过来:“回来了?”


    “啊。”漆洋应一声,变换鞋边往漆星房门口看。


    “睡着呢,没出来。”李姐说。


    “麻烦你了。”漆洋过去推开门缝瞅了眼,冲李姐点点头。


    李姐离开像过来时一样利索,漆洋回家也和去牧一丛那儿一样利索。


    区别在于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李姐这里什么都没发生,漆洋和牧一丛之间似乎发生了重大变化,细想想,又什么都没改变。


    只是回到了两人正常的人生轨迹而已。


    像漆洋之前希望的那样,互不干扰,毫无关系。


    他点上一根烟,倒在沙发里,望着灯出神。


    在漆洋的行事逻辑里,所有事情的走向只有两种:有结果,没有结果。


    没有好与坏,优与劣,合理或离谱之分:一个盘子拿来装菜是一种结果,失手掉在地上打碎是另一种结果。


    合同签成是一种结果,没签成是另一种结果。


    接受漆大海回来是一种结果,带着漆星搬出来是另一种结果。


    和牧一丛结束试试是一种结果,没有另一种结果。


    他去找牧一丛就是为了问问最近为什么变淡了,牧一丛提出结束,这就是结果。漆洋习惯得到结果,没有探究结果由来的习惯。


    从上学的时候就是,他喜欢能直接抄答案的作业,不喜欢那些需要思考与推演的过程。


    确实没意思。


    一根烟的功夫,漆洋脑子里呼啦啦的乱转,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牧一丛这半年的经历像做了个梦,开始得毫无道理,结束得莫名其妙。牧一丛真是个生意人,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拉。


    过长的烟灰落在胸口,他坐起来拍了拍。


    拍着拍着,他的手慢慢放下来,出神的呆在原地。


    妈的。


    为什么会有种被甩了的感觉。


    还这么不爽。


    第65章


    漆洋这晚没有回卧室睡, 懒得动。


    第二天一早被漆星拍醒,他像是坠空一般脚底猛地一抽,坐起来又感觉后脑勺牵着脖颈窝得生疼, 皱着眉毛好一通揉。


    “啊。”漆星学着她哥搓脑袋,估计是挺奇怪漆洋在这躺着, 拉着漆洋要把他往卧室拽,让他回去睡。


    阳台外天色大亮, 漆洋摆摆手,示意不睡了。


    漆星眨两下眼,不管他了,自己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坐在沙发上听着水声缓了会儿神, 想起昨晚的事, 他搓搓脸捞过手机, 点开牧一丛的聊天框。


    什么消息都没有。


    他把手机扔一边,目光又落在牧一丛送的按摩椅上。


    你新生活的开篇留下了我的痕迹。


    牧一丛送按摩椅那天发的消息, 漆洋还能清楚地记住每一个字,包括当时的心情。


    痕迹个屁。


    他伸伸腿往按摩椅上蹬了一脚, 感觉力道大了, 又凑近检查着摸了摸。


    人生赋予漆洋最大的技能,大概就是在成年后,拥有了将心情与生活区分处理的能力。


    牧一丛那晚的话像一根刺,不轻不重的扎在喉咙口, 漆洋上班忙起来时感受不到, 稍微一有闲暇,就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触感分明。


    如鲠在喉。


    他知道这个成语,怕自己理解错,还在网上搜了一下这词儿的意思, 挺符合他目前的心情。


    他总觉得牧一丛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可又总结不出来。


    于是牧一丛的影子完全没有像之前分手一样,随着关系结束而消失,反而在每次吃饭时、上下班的路上、回到家无所事事守着漆星的时间里,反复出现。


    习惯这东西很离谱,明明他一直以来就是这种生活,明明就算在和牧一丛试试的时候,两人也没有总在手机上联系,现在同样是不联系,漆洋却感觉身边发空。


    他突然想,知道一个人就在那里,不管当下有没有聊天,都拥有随时能找他说话、不用考虑合不合适会不会打扰,或许是一种特权。


    两人是同学时拥有这个特权。


    试试时也拥有这个特权。


    结束了却要全部清零,连“老同学”这个身份都不复存在。


    这个认知让漆洋有点儿恼火。


    恼火牧一丛自说自话,说试试就试试说结束就结束,也恼火自己都被甩了,还在这想七想八的。


    他躺在按摩椅里给漆星的手帐P图,发作品,P着P着鬼使神差又切到微信,不知道第多少次点开牧一丛的聊天框,这次戳进了转账界面,还能看到实名的尾字,牧一丛没删他。


    都结束了还留着干嘛?


    漆洋盯着他的头像,非常不爽地点了点。


    我拍了拍“牧一丛”


    我操。


    漆洋头皮一麻,直接把手机扔了。


    漆星从卧室拎着本子出来,冲漆洋啊啊叫,正好看到手机飞到沙发上的过程,她的眼睛跟着抛物线在空中转了个弧。


    “怎么了?”漆洋搓着脸问她。


    手机脸朝下扣在沙发上,同时传来消息声,他立马欠身过去拿起来看,牧一丛回了他同样的三个字:怎么了?


    这一瞬间的感受怎么说呢,漆洋刚才一瞬间的尴尬,以及这段时间积攒起来的不爽,好像一个气球被扎了个眼,突然有了释放的气口。


    等意识到自己嘴角扯起来时,漆洋已经手快地打出回复:都结束了还秒回?


    牧一丛又沉默了。


    等了一会儿,漆洋揽过漆星的脑袋搓了一大把,去她卧室找了张贴纸,撕开贴在她脑门上。


    漆星两个大眼珠都要翻成斗鸡眼了,努力向上看,捂着脑门去卫生间照镜子。


    这一晚牧一丛虽然没有再回复,但漆洋的心情却完全敞亮起来。


    ——都是男人,他太明白牧一丛的性格了,真要是一点儿都不想有联系,那句“怎么了”根本就不会问。


    这份好心情的转变过于明显,明显到第二天李姐过来上班时,看到漆洋都笑着说:“您今天心情不错。”


    “嗯?”漆洋正盯着漆星喝粥,有些意外地转脸看她,“有吗?”


    “是啊。”李姐习惯在过来的路上买好每天要做的菜,边整理菜兜子边又打量一眼漆洋,“前几天脸色都阴沉着,今天气色好。”


    漆洋不知道说什么,他不习惯和外人聊自己的事,礼貌性地笑了下,并起两指推推漆星的碗:“快吃。”


    凡事有一就有二,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漆洋隔三差五,时不常就给牧一丛发个消息。


    没什么意义的发言,有时候问他在干嘛,有时候是个1,牧一丛有时候回,有时候理都不理。


    次数多了,牧一丛大概也被漆洋烦够呛,有一次挺认真地打出漆洋的名字,问他什么意思。


    漆洋给他回复:没什么意思。


    漆洋:试试你什么时候删我。


    屏幕顶部的状态栏显示了一下“正在输入中”,很快又变回牧一丛的名字。


    漆洋转着手机等。


    隔了一会儿,牧一丛回他一句:没必要。


    漆洋:没必要试试还是没必要删我啊?


    他是故意的。


    牧一丛又不理他了。


    这种半来半往、爱答不理的聊天对话,像是真把时间拉回到十四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


    不过今年八月初气温最高的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挺大的事,马佳佳生孩子了。


    那天漆洋在车粒加了会儿班,到家比平时晚两个小时,冲了个澡坐下吃饭,顺手点开抖音,看了看给漆星发手帐的那个号。


    刘达蒙这个给漆星做账号的主意,漆洋没有真当回事。流量饭如果连漆星这种小傻子都能吃到,那也太轻松了。


    起初的几个作品根本没人看,漆洋无聊时想起来才发一下,浏览量有时候个位数有时候二三十,渐渐的零星收到几个点赞,他就觉得也挺有意思。


    今天倒是不错,上次发的作品甚至出现了几条评论,有夸有骂,还有那种看着像人机的无意义表情。


    漆洋意外地点进去看了几眼,刚想去后台研究哪来的流量,刘达蒙的电话急头狗脑地打过来,一接通就是两道大喘气:“洋子,我媳妇儿要生了!”


    马佳佳的预产期是七月底,漆洋前阵子还算着日子,最近注意力搁在牧一丛身上,没顾上问,没想到说生就生了。


    “好事儿,你别急。”他迅速吃了两口饭,问刘达蒙,“哪个医院?”


    刘达蒙报出医院名字,逼着自己做深呼吸:“我紧张我操!她比预产期晚,昨天就开始疼,疼得嗷呜乱喊……”


    “你旁边有谁?”漆洋问。


    “我丈母娘和我爸妈。”刘达蒙就是心慌想找人说说话,“你有空吗现在?过来陪我唠会儿。”


    “有。”漆洋看眼时间,“等我半小时。”


    他把刚离开没一会儿的李姐喊回来,匆匆交代一句,拎着车钥匙往医院赶。


    结果这一去就待了一整晚。


    漆洋对于孕妇生产的唯一了解,就是他妈生漆星的时候,喊得鬼哭狼嚎,过程倒是奇顺无比。


    马佳佳的状况他不清楚,只感觉比他妈那会儿生得困难。看刘达蒙急得坐立不安,也不好多问,过去打声招呼,去外面给两边的老人买了些便当和功能饮料,剩下的时间就是单纯的陪着。


    这个过程其实有些尴尬,当着别人一家子的面,漆洋这个外人的存在多少显得突兀。


    两边老人也担心马佳佳,不过到底生活经验丰富,显得更平静,刘达蒙的丈母娘还很客气地来问这是哪位,刘达蒙的妈认识漆洋,笑着说这是大蒙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


    “搞得跟你替佳佳进产房似的。”刘达蒙老妈拍拍刘达蒙,“还把人洋子喊来干什么。”


    “我真巴不得替她进去。”刘达蒙眼巴眼望瞅着产室的门,嘴角一晚上就冒了个大水泡。


    一直等到天色擦亮,护士出来喊母子平安,漆洋看着刘达蒙瞬间猩红的眼眶,在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家属热热闹闹地过去看孕妇看孩子,漆洋没去凑热闹,给刘达蒙发个消息,捏捏脖子走了。


    他在路上顺便买了早饭,带着满身倦意回到家,李姐迷迷瞪瞪地从沙发上起来,满是歉意:“真不好意思,等睡着了。”


    怕漆洋误会,她忙补充一句:“漆星好好的,我夜里一直盯着呢。”


    如果之前只是觉得李姐人不错,经过上次去牧一丛家,还有这一晚的事儿,漆洋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本来聘人家之前说好的只有白天陪护,最近连着两次把李姐喊来帮忙,对方还毫无怨言,漆洋在心里算算她的工资,直接掏出手机:“这次必须按加班算,李姐,我现在给你转账。”


    “真不用。”李姐边叠着沙发上的被单边推拒,“晚上遇到特殊情况过来帮忙,本来就是牧先生定好的,钱他都……”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突然醒困了,猛地闭上嘴,站直身子朝漆洋这边看。


    漆洋同样盯着她。


    “钱,”漆洋一字一顿地重复,“他都什么?”


    “他……”李姐显得很为难,“他让我不用告诉你。”


    第66章


    我来安排, 放心。


    算吧。不过我愿意帮忙。


    你算来算去,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从住进这间房子开始,你所有的闲暇时间, 都被自己剥夺了。


    一辈子呢,漆洋。


    心疼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示点儿弱。


    李姐吞吞吐吐向漆洋解释, 牧一丛私下和她另签了一份薪资合同,要求工作时间不仅仅是白天, 全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漆洋需要,她都要过来帮忙看孩子。


    他在那份合同里为李姐额外支付了一半的工资,只为应对漆洋的不时之需, 并且要求她不能告诉漆洋。


    漆洋静静地听着, 整个过程里, 牧一丛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


    算来算去, 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当时听这一句,漆洋有触动, 但没那么强烈。


    他已经过于习惯为了那个家牺牲自己的生活, 他为牧一丛考虑到他漆洋这个个体感动,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牧一丛那句话不仅仅是在提出问题。


    ——他在真正的想办法,为他解决问题。


    比漆洋本人更提前一步, 为他考虑到了更多的意外情况。


    通宵让漆洋的脑子有点儿发懵, 李姐将实情交代完,有些惴惴地看着他。


    “如果这个月做完,下个月就不再聘用你呢?”漆洋开口问她,嗓子发沙。


    “那我和牧先生那边的合同也会终止。”李姐说。


    “继续用你呢?”漆洋继续问。


    “我和牧先生的合同始终跟着你这边的需求走。”李姐小声补充, “前几天续季度约,牧先生已经把后续的费用都给我了。”


    漆星醒了,拉开卧室门出来,过来看了眼漆洋。


    漆洋摸摸她的脑袋。


    “带她吃早饭吧。”他没再和李姐多说,起身去卫生间接了把水泼了把脸,咬上烟摔门往外走。


    漆洋今天不用上班,他调休,原本的计划是从医院回来后,吃个早饭,在家补一觉,下午再带漆星去看看刘达蒙和马佳佳。


    现在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盛夏清晨的阳光金光灿烂,天色傻蓝一片,路上有洒水车刚刚经过喷出的清新尘土气,他一路驱车来到牧一丛家楼下,依然电话也不打一个,直接上楼敲门,门铃都不按。


    看眼时间,七点零六分。


    在心里默数到四十三,大门“嗡”一声被拉开,牧一丛脸上还带着睡意,微微皱着眉出现在门口。


    和面无表情的漆洋对视两秒,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漆星出事了?”


    漆洋抿抿嘴角,抬手就往他脑门上捂。


    牧一丛微微一甩脖子:“早就退了。”


    “退了吗?”漆洋锐利地扬了扬眉,“我怎么感觉你还是烧得不轻?”


    一大早这么气势汹汹地怼到家门口骂人,牧一丛再大的瞌睡,这会儿也清醒了。


    盯着漆洋看了会儿,他侧身让开过道让人进来,自顾自地转身去客厅倒水喝。


    漆洋鞋也不换了,跟在牧一丛身后进屋,“砰”一声拽上门板。


    来的路上他是带着火气的,想质问牧一丛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为什么瞒着他和李姐补合同,为什么都结束了还要管他那一摊子烂事,为他家的保姆继续花钱。


    玩深情呢?


    不是都结束了吗?


    如果李姐没说漏嘴,这深情戏码是不是还要玩一辈子?说一句“一辈子呢漆洋”,就真打算为他这乱七八糟的人生默默托一辈子底?


    一万句话从心底拥堵到喉咙口,像成千上万只扑棱棱的鸽子飞向烟囱,漆洋嗓子眼而发涩,最终只挤出来一句硬邦邦的:“有意思吗?”


    牧一丛在漆洋面前,永远都能气定神闲。


    不论以前漆洋找他茬的时候,退学让他滚的时候,两人重逢又结束的时候,还是现在。


    他将玻璃杯里的水一口饮尽,才转脸扫了眼漆洋,问他:“又哪惹着你了?”


    “李姐都告诉我了。”漆洋说。


    牧一丛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将杯子放回桌上,“嗯”一声。


    就是这股劲儿。


    漆洋看他这淡然的劲头就心烦,上前一步将牧一丛的肩膀扒过来,让他直视自己:“她如果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牧一丛向后撑着桌沿,眼底是满满的无所谓,“连打发李嘉一零花钱的零头都算不上。”


    “李嘉一是谁?”漆洋猛地皱皱眉,感觉这名字耳熟,冷不丁又想不起来。


    牧一丛不说话了,垂着眼睫毛盯他一会儿,又扭开脸倒水。


    “啊。”漆洋想起来了,“你表弟。”


    牧一丛举着杯子抿一口,继续看他,没说话。


    这一打岔,刚才的气势都没了。


    漆洋迎着牧一丛的视线,在原地僵了片刻,干脆劈手把他的杯子夺过来,拽开椅子坐下喝。


    不止漆洋心烦,牧一丛也烦。


    烦这个人总是没轻没重。


    “你干嘛来了?”他也不夺杯子,看着漆洋用自己刚刚用过的水杯喝水,平淡地问。


    “怎么了?”漆洋蛮不讲理地看回去,“你这儿东海龙宫啊,平民不能来。”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牧一丛转了一笔账:“钱还你了。”


    这会儿的漆洋,和十年前格外像。


    像到按照牧一丛的性格,这会儿应该让他滚了,却没办法开口说出这个字。


    “漆洋。”于是牧一丛认真开口,“觉不觉得你特别自私。”


    从牧一丛的角度,漆洋眼皮一耷拉,就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只能看见漆洋高挺的鼻梁,再次微微抿起的嘴角,掏了根烟出来点上。


    呼出一道直直的烟气后,漆洋不否认也不反驳,仰起脸重新看向牧一丛,同样认真地开口:“为什么突然结束了?”


    漆洋是直男,可并不是傻子。


    他在和牧一丛试试的期间,有感动,有动容,有心动,动过来动过去,他也认真思考过,两个男人之间如果有爱情,和男女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除了不能生孩子,他竟然想不出其他的不同来。


    如果牧一丛是因为腻了要结束,漆洋能感觉出来。


    他在感觉到的当下不用牧一丛开口,自己就会主动提出结束,结束之后再想牧一丛一次都算他漆洋窝囊。


    感情这东西骗不了人。


    一开始漆洋觉得牧一丛就是惦记这口十年前没吃上的肉,但这段时间一件件的事经历下来,或许对于自己的那些帮助在牧一丛眼里算不上什么,像他说的,连给他表弟发零用钱的零头都算不上。


    可那些钱背后的心思,不是一个只想玩玩的人能考虑到的。


    今天借着李姐合同的事跑来质问,归根到底,他还是想要个明白的答案。


    “你说我不是同性恋,改变不了,所以就结束了。”漆洋这会儿脑子捋清醒了,就开始抓牧一丛话里的漏洞,“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一遍遍跟我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让我和你试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不是同性恋?”


    “还是说试了一段时间,你觉得吃不着没意思,索性就拉倒了啊?”


    漆洋一股脑将所有问题全部抛出来,等着牧一丛回答。


    “你要是直说纯粹腻了,我现在就走。”他加了一句,“以后绝对不和你多扯一个字。”


    面对漆洋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牧一丛没急没躁,反而有点儿被气笑了的意思。


    “你是同性恋吗?”他又问出了上次问漆洋的问题,“不是同性恋会和男人接吻,被亲出反应,是吗?”


    “你先别提那个。”漆洋一听这个就挂不住脸,忙黑着脸打断,“我问你什么呢?”


    “不管你是不是,”牧一丛问,“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我什么人?”


    什么人。


    对象?恋人?男朋友?


    漆洋有点儿说不出口,移开眼睛又闷了口烟。


    “可你没有这个想法。”牧一丛放低声音,再次将他的脸扳起来,“你觉得我们没有关系。”


    “我是喜欢你。”牧一丛望着他,“但我没那个闲心陪一个没关系的人闹着玩。”


    卡在下巴颏的手指修长有力,捏得漆洋腮帮子发酸,同时捏醒了他某一段完全没会想过的记忆。


    没有关系。


    漆洋被出发到关键字,连带着那晚说完这句话,牧一丛一连串骤然疏远的反应都想起来了。


    “……因为那句话?”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可气还是可笑,一把拍开牧一丛的手,“我对刘达蒙说我们没关系那句话?”


    牧一丛看着他,脸色说不上好看,像是对于自己挑明这个原因有种淡淡的不爽。


    “本来就是啊。”漆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理由,看着牧一丛的表情,在恍然大悟的同时竟然觉得他有点儿可爱,“又不是正经谈恋爱,哪来的关系?”


    “所以就是没有关系?”牧一丛反问他。


    “那换成他问你呢,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漆洋追着问。


    “没关系了。”牧一丛告诉他,“现在。”


    漆洋这下是真笑出来了。


    笑得还挺大,看着牧一丛笑,平时总带着不耐烦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都笑出了光亮。


    他这几天真是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非常正常的回答。


    “所以我该怎么说,”他凑近牧一丛,“告诉刘达蒙说我们是‘试试关系’?”


    “滚。”牧一丛被漆洋不正经的态度闹得心烦,不想继续扯这个没结果的问题,下了逐客令就往卧室走。


    刚迈一步,手腕被扣住了。


    这次是漆洋扣住他。


    “想确定关系,起码得先给我转正吧。”漆洋通了个宵嗓子本来就沙,说半天话笑了一通,压下声音说出这句话,显得更低哑了,“前男友。”


    第67章


    客厅里静得有点儿吓人了。


    牧一丛果然没再动,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回头看向漆洋。


    漆洋微微眯缝着眼,眼圈有些重, 是近期心乱如麻加上通宵留下的痕迹;眼角的弧线微微下垂,眼睫毛根根顺直, 透露出他与生俱来不好惹的气质;可同时,他眼底映着落地窗外金灿灿的天光, 有种下定决心的通透与豁然。


    很多事就是一瞬间想通的。


    漆洋骨子里并不是个跟自己较劲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根本不讲道理。


    他做出任何决定都只需要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他真的“想”。


    刚认识的时候看牧一丛不顺眼, 想找人家麻烦, 他就去找。


    后来觉得和牧一丛相处挺有意思, 他也去找。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直男,但突然想试试了, 那就试试;他觉得试试就是非正式关系,所以一切言行他同样不觉得有问题。


    现在他发现跟自己直不直比起来, 更在意牧一丛这个人, 不想和牧一丛结束这段关系,那就正视这段关系。


    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如果连这点儿辨别本心的能耐都没有,那真是白吃这么多年饭。


    漆洋的态度过于爽快直白, 这下轮到了牧一丛迟疑。


    盯着漆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他抽出手腕问:“你怎么说变就变?”


    “躲什么啊。”漆洋拿定主意就不回头,一把攥回牧一丛的手腕,“因为我想明白了。”


    “因为感动?”牧一丛扬眉。


    “有点儿。”漆洋不否认,牧一丛确实帮他太多了, “但不全是。”


    “还有什么。”牧一丛追问。


    真要找个原因出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说不上来。”漆洋实话实说,“反正你说结束的时候我很不爽。这些天都不爽。”


    “为什么不爽。”牧一丛还是问。


    “哪这么多为什么。”漆洋“啧”一声,他从小就不擅长做题,“可能因为你说得对,我比我以为的更喜欢你。”


    “我的原话不是这句。”牧一丛说。


    “一个意思。”漆洋说,“我又不可能对其他男人感兴趣。”


    复合仪式整成了十万个你问我答,漆洋在牧一丛咄咄的逼视之下,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到底给不给转正?”他攥在牧一丛手腕上的指头往下一滑,抠了抠牧一丛的掌心。


    “如果不给呢?”牧一丛仍是望着他。


    “那我重新追你。”漆洋说,“但我没你有钱,只能穷追。穷追不舍。”


    一本正经地套了个稀烂的成语出来,牧一丛始终绷紧的五官,终于出现了点儿笑模样。


    “你还会追人呢?”他问漆洋。


    “没追过。”漆洋看他这个态度,心里一层层透进了光亮,“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好追。”


    牧一丛用目光询问“怎么说”。


    “毕竟小时候跟你打几仗,你就忘不掉我了。”漆洋下意识朝牧一丛嘴上瞟一眼,“没什么深沉。”


    “换个人试试。”牧一丛说。


    “什么意思?”漆洋的嘴角抿起来了。


    “我也不是对谁都感兴趣。”牧一丛用漆洋的话还了回去。


    不同的关系和身份,在独处对话时带来的感受,真的会有不同的效果。


    之前漆洋虽然答应和牧一丛试试,在他的潜意识里,却一直认为他们是一种对抗关系,一切的拉扯,归根结底都是一种较劲。


    现在他的心态扭转过来,和牧一丛对话的每一个字,都成为了另一种崭新的感受。


    有股很微妙的……黏糊。


    还挺心动的。


    “所以。”


    漆洋靠近一步,虎口向下,彻底从攥着牧一丛的手腕,变成攥上他的手。


    “给不给转正?”


    他又问了一遍。


    加上提出要求转正那句,这是漆洋开口询问的第三遍。


    “算是你的告白吗?”牧一丛没再抽出手,轻声问。


    “等一下。”漆洋被他这么一提,掏出手机快速地点击,“好了。”


    没等牧一丛问,他主动解释:“给你订了束花,告白不该从送花开始吗?”


    现场订花,是漆洋粗糙又直白的示爱。


    “那就转正吧。”牧一丛说。


    漆洋轻轻提起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去。


    他开始过好几段恋爱,有的随意有的正式,几乎都是对方开的口。


    唯一一次由自己“追人”,竟然是对一个相同性别的男人。


    “答应这么快啊。”想到两人就这么确定了关系,漆洋一下又感到不太好意思,胡乱转移话题,“我还没发力追呢。”


    “后悔了?”牧一丛反手攥住他。


    “那没有。”漆洋抿嘴,有什么说什么,“不太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同时,他感到深深的动容。


    牧一丛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他,因为一句话而感到失望,又仅需一句话就能哄好。


    想到这,他别别扭扭地一歪头,主动在牧一丛嘴角上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像被狗没轻没重地拱了下湿凉的鼻子,牧一丛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深。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漆洋抢先堵他的嘴,“谈恋爱更不止亲嘴了。但是现在不行,你还是得给我点儿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牧一丛回了他一个吻。


    “别装。”漆洋伸手往他腰上掐。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还没刷牙。”牧一丛说。


    “我知道。”漆洋乐了,“我也没刷。”


    刷牙这个事儿好解决,牧一丛家里依然留着之前给漆洋准备的牙刷。


    两人一起站在盥洗台前洗漱,漆洋举着自己用过的牙刷直啧嘴:“都结束了也不扔,留着继承给下一任?”


    “脏不脏?”牧一丛光听这个描述都觉得恶心,“以为谁都能进我家?”


    漆洋这会儿爱听这个,十分满意牧一丛的回答。


    边洗漱,漆洋边简单向牧一丛说了一下刘达蒙有儿子了,昨晚就是在医院陪他侯产,一宿没睡,刚进家门又赶过来了,其他的都没顾上。


    “吃饭了吗。”牧一丛问。


    “不饿。”漆洋摇摇头,“本来饿,早饭都买完拎到家了,一听李姐说你整阴阳合同的事儿,胃口都没了。”


    牧一丛家里不开火,但基本的煮粥煎蛋还是会的。


    他去厨房淘米做早饭,给漆洋拿了一罐坚果垫肚子,问:“她如果没说呢,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


    “早晚的事儿。”漆洋靠在旁边看他搅鸡蛋,拧开坚果倒了一把,“我老惦记你。”


    牧一丛将碗筷搁下,扣住漆洋的后脑勺又吻了他一下。


    估计是不年不节,一大早生意也比较少,等早饭摆在桌上,漆洋定的花也提前送达,一百九十九朵艳红的玫瑰。


    他去外玄关签单,抱着这一大捧玫瑰回来,牧一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一眼就笑了:“真土。”


    漆洋收花有审美,自己买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刚才也顾不上精挑细选。


    “受着吧。”他把花搁在牧一丛怀里,正经起神色,“现在我们是恋爱关系了,牧一丛。”


    “嗯。”牧一丛应一声,“恭喜。”


    “去你的。”漆洋笑着踢他一脚。


    正式确定的恋爱关系,与试试时究竟有什么区别,漆洋并不太能总结出来。


    毕竟他俩在试试的阶段,除了上床那档子事儿,该亲该说的都没少整。


    不过既然是确定了关系,有些话还是得摆在明面上提。


    “牧一丛,”漆洋先喝了半碗粥整理思路,认真喊了他一声,“我很多年前就想好了,我是没有成家的打算的。”


    “如果你说的是结婚生子那种成家,”牧一丛了然地望着他,“我也没有。”


    “我是说,”漆洋想想,“在我这里,漆星可能一辈子都会排在第一位。”


    这话听起来很自私,漆洋很清楚,正是因为自私,所以他需要及时的强调。


    “她的情况你知道,离不开人。我既然摊上了这么个妹妹,就不能不管她。”


    “管她需要钱,很多钱,所以挣钱在我这里,和照顾她是同样重要的事。”


    “我知道你有钱,但那是你的,和我没关系。我们在一起了,谈恋爱了,我大部分时间也必须扑在她身上。”


    “那种电视电影里谈恋爱的桥段和浪漫,我没办法全部给你。”


    玫瑰的花香还在空气里弥漫扩散,漆洋闻到了贯穿自己人生的无奈味道。


    “所以,”他停下筷子看向牧一丛,“哪天腻了你直接告诉我。咱俩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耽误谁。”


    “别整那些狗血烂糟的,最后两个人都不体面。”


    牧一丛好像料到漆洋要说这些,他的神情看起来毫不意外,也完全不在乎。


    “要和我家里人见面吗?”


    漆洋说了一堆,他点点头,只回问了这一句。


    “和你家里见什么?”漆洋听愣了,“你们同性恋刚确定关系就见家长?”


    “你所说的这些话,在我听来只表达一个意思:不信任。”牧一丛说,“不信任我,不信任这段关系。”


    “你要钱最好解决,我有。”


    “要安全感也好解决,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见我父母。然后抽个时间,我们去国外领证。”


    漆洋剩下所有没说完的话,被牧一丛三言两语,全部压回到肚子里。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静静地看着牧一丛,想。


    十四年前在初中教室里初见时,怎么会想到,十四年后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见家长还是先别见了。”漆洋跟自己父母都相处不好,幻想一下那个场面都浑身尴尬。


    牧一丛笑着“嗯”一声:“随你安排。”


    “我现在好奇另一个问题。”漆洋舔舔嘴角,“男人和男人……你真能趴床上让我睡啊?”


    第68章


    这个问题没能得到牧一丛的回答。


    他也不点破, 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用好笑地目光瞥了漆洋一眼。


    漆洋还想说话,手机在桌上响了起来。


    是刘达蒙的电话。


    “喂洋子?”


    他声音里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已经没有了昨晚的不安和焦灼,上来就是一串冒傻气儿的笑。


    “什么时候走的, 我这刚顾得上看消息,好家伙一通跑前跑后……昨儿谢谢你了啊。”


    这说的是一堆废话。


    漆洋跟他随便聊了几句, 刘达蒙张罗着让他来看孩子。


    漆洋想想,索性也不等下午了,早点儿去塞个红包今天就能消停下来,两人约好等会儿见, 就把电话挂了。


    “要去医院?”牧一丛从他接电话的口吻听出个八九不离十。


    “嗯。”漆洋低头给李姐发消息, 让她给漆星收拾收拾, 找一条出门的裙子换上,等会儿要带漆星出门。


    李姐估计一直在惴惴自己的活儿还能不能保住, 看漆洋这态度才踏实下来,回复得飞快:好的。


    看到微信消息栏里给牧一丛发的那笔转账, 他搁下手机, 一只手舀粥继续喝,另一只手杵着脸,盯着牧一丛看。


    男朋友。


    真是个新鲜词儿。


    “几点出发。”牧一丛问。


    “马上吧。”漆洋看眼时间,“赶早不赶晚, 忙完我回家补一觉。”


    “今天不上班?”


    “休息。”漆洋听出了言外之意, “怎么了,牧总有安排?”


    “晚上我去找你。”牧一丛说。


    关系一确定,牧一丛随口一句话,漆洋都能咂摸出更深的意思来。


    他没好意思多想, 在桌子地下轻轻踢了踢牧一丛的小腿,捞过手机起身:“晚上见。”


    都拽上门把手了,漆洋又感觉不太舍得走。


    他转过身想再和牧一丛说几句话,结果转到一半,手背就被攥住了,紧跟着他后腰被往前推了一把,牧一丛另一只手往门板上一撑,从身后直接将漆洋压在了门上。


    “趴在床上让你睡,应该不太可能。”


    牧一丛贴得很近,整个胸膛都与漆洋的后背叠合着,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服布料,紧密的传达到漆洋身上。


    “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我的定位。”


    牧一丛说话的气息落在耳廓上,跟随着落下的还有一道堪称灼热的轻咬。


    漆洋瞪着门板,后脑勺连带着后脖颈,窸窸窣窣泛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等一下。”他心口没由来的炸了一拍,拧过身往牧一丛腰上推,“什么意思?”


    牧一丛根本不往后退,漆洋这一转身,面对面反而贴得更加密不透风,密到几乎能感觉到互相那个危险的部位。


    牧一丛的手臂还撑在门板上,又亲亲漆洋的鼻梁,饶有趣味地“嗯?”一声。


    “‘嗯’他妈什么?”漆洋这一大早来回跑得气血澎湃,刚确定关系的刺激感也没消退,也不忍了,往牧一丛嘴上咬,“问你呢。”


    “不知道男人之间怎么做?”牧一丛反过来问他。


    漆洋张了张嘴,被牧一丛捉住后颈,压在门上结结实实地吻下去。


    这一记深吻,直接把漆洋计划的出门时间推迟了快十分钟。


    临分别前的亲密格外缠人,漆洋不再僵着脖子被动接吻,表现出回应的态度,牧一丛就连呼吸都发沉发深。


    同样是在门口,他和一大早给漆洋开门时的态度,已经是完全的判若两人。


    “去吧。”给漆洋亲到微微起了反应,牧一丛勾着嘴角松开他,还帮忙打开门,“慢点儿开。”


    漆洋整个人被亲得不上不下,脑子里还盘旋着牧一丛刚才侵略意味十足的发言,原地平复了半天。


    操。


    早说要亲这么凶的,他就不答应刘达蒙这会儿去医院了。


    “你等着晚上的。”在牧一丛脖子上拍了拍,漆洋给他撂狠话,“等晚上咱俩再掰扯谁睡谁。”


    “嗯。”牧一丛笑了下,气质慢条斯理到烦人,“知道了。”


    走到地下车库,漆洋没立马上车,靠在外面点了根烟,平复一下躁动的身心。


    男人和男人,他当然知道。


    牧一丛的话还在耳朵边瞎转,连带着耳廓被咬过的地方都仍然发烫,他夹着烟搓了搓,有点儿想给牧一丛发消息。


    掏出手机还没想好打什么,牧一丛的消息栏弹出个红点,把他转过的钱退了回来。


    漆洋把烟咬进嘴里,飞快地敲键盘:有完没完?


    牧一丛给他回复:既然是我的男朋友,漆星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


    漆洋的拇指悬在键盘上,半晌才又按下去:两码事。


    牧一丛:我只负责这部分,别拒绝我。


    牧一丛:听话。


    跟哄狗似的。


    漆洋来回滑动着屏幕,一个字都再打不出来,耳根的热烫一路蔓延到心口。


    回家接漆星之前,漆洋先去银行取了八千块钱现金,经过超市买了些营养品和几提纸尿裤,问老板要了个红包,把钱包起来。


    看见柜台摆着成条的软糖,他给漆星拿了一条,余光扫到旁边的安全套,手指头莫名有些发紧。


    不知道这人什么尺寸。


    他胡乱闪过这个念头,回想起刚才被牧一丛抵在门上的触感,在心里暗骂一声。


    将东西都在车厢放好,漆洋回到家开门,漆星已经收拾完了。


    李姐给她穿了件宽肩吊带裙,编了两个麻花辫,又在头上扣了顶遮阳帽。


    “我比了几件,”李姐观察着漆洋的神色走过来,显然还在等待漆洋的态度,认真给小孩儿做了打扮,过来解释,“星星的夏装应该都是前两年的,有点儿小了,就这条裙子比较合身。”


    漆洋今年确实还没给妹妹买新衣服,这么一提有点儿心疼,招招手让漆星过来,把软糖拿给她。


    漆星倒是很喜欢这个新发型,结果软糖就来牵住漆洋的手,举着自己的麻花辫给他看:“啊。”


    “好看。”漆洋冲她笑一下,又看向李姐,“辛苦了,以后这孩子你也多费心。”


    “应该的。”李姐彻底放下心来,呼出口气连连摆手。


    刘达蒙对于漆洋大包小包的拎东西非常不满。


    看见袋子里塞的红包,他捏一下厚度更是直接撂了脸:“你是不是钱多烧起来了洋子?”


    “别嚷嚷。”漆洋始终要牵着漆星,没有手跟他来回推搡,医院人来人往的也不好看,“孩子满月酒就不给你随份子了。”


    “你少扯淡。”刘达蒙难得在漆洋面前态度强硬,“我喊你送钱来了?”


    “行了。”漆洋明白他的意思,拍拍刘达蒙的肩,“以后过年压岁钱可不是按照这个份额来。”


    真兄弟之间没那么多面子话,刘达蒙抿着嘴瞪他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带漆洋去看他的小孩儿。


    走到病房前,他突然停下脚“操”了一声,小声对漆洋说:“苏嘉也来了。”


    “里面呢?”漆洋也顿了顿。


    “啊。”刘达蒙挠一把脸,“前脚刚到。”


    “没事。”漆洋想想,无所谓地推开门,牵着漆星进去,“看一眼就走。”


    马佳佳住的是单人病房,屋子里乌泱泱全是人,从两边家属连带各自的朋友,夫妻俩人缘好也是个难事儿,漆洋想想都替马佳佳疲累。


    他没久呆,怕漆星不适应,打了个招呼说两句话,就打算走。


    和床边的苏嘉对上视线,两人各自点了下头,都是成熟的人,没有任何不愉快的眼神交汇,苏嘉还对漆星笑了下。


    不过离开的时候,苏嘉跟出来,在身后喊了他一声:“漆洋。”


    刘达蒙给漆洋递眼神,满脸“我就知道要出事”的表情,转身面对苏嘉立刻切换另一副自然的面孔:“怎么了我嘉姐,还对洋子念念不忘呢?”


    这孙子都不如不说话。


    漆洋无奈地转过身,看向苏嘉:“有事?”


    苏嘉的穿衣风格和冬天一样,时尚高级,说出的话也如同她的性格,大方直爽。


    “没什么事。”她拨拨头发,走过来和漆星打招呼,“这就是你妹妹?你好啊,小美女。”


    漆星眼睛眨了眨,低头不看她。


    “对。”刘达蒙也算是看着漆星长大的,怕苏嘉觉得漆星看起来跟普通孩子不一样,露出什么不好的表情,抢着回答,“咱们孩子怕生,不爱看人。”


    苏嘉见刘达蒙这个反应,一下笑了。


    “你跟着紧张什么。”她重新望向漆洋,扬了扬精致的眉梢,突然开口,“之前还说做朋友呢,结果拒绝我都让刘达蒙两口子转达,漆洋你这可不仗义。”


    话怕明说,刘达蒙都没想到她能直接捅开窗户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跟着往漆洋脸上瞅。


    漆洋不知道苏嘉的意思,但能感觉出她应该没有恶意,于是牵了牵漆星的手,坦荡地回答:“你也看到了,我的条件就是这个情况。”


    “如果我不介意呢?”苏嘉踮了踮脚,脸上仍挂着笑意。


    刘达蒙眼睛一亮,忙朝漆洋胳膊上杵,言外之意都快要在空气中显形了:抓住机会啊洋子!


    漆洋面色不变,和苏嘉对望了一会儿。


    这是一位非常好、非常优秀的女生。


    “抱歉。”漆洋微微下了下,这次是当面且认真的拒绝,“我有恋人了。”


    第69章


    苏嘉没表现出什么, 她应该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真实的,还是漆洋委婉的拒绝, 她都潇洒地点头道贺:“恭喜。”


    “谢谢。”漆洋捞起漆星的手晃晃,示意自己还有事, 先走了。


    刘达蒙在听到漆洋说“恋人”两个字时就瞪圆了眼,当着苏嘉的面又不好表现, 憋着一口气一路走出住院部,才使劲扒拉一下漆洋。


    “啥时候啊?”他也摸不清真假,观察着漆洋的表情,“你是故意这么说, 还是真谈上了?我认不认识?”


    放连环屁似的一嘟噜问题, 漆洋在太阳底下被晒得眯了眯眼, 选了一个回答:“认识。”


    “谁啊?”刘达蒙非常激动。


    “你猜啊。”漆洋嘴角一扯,拉着漆星直接走了。


    上次与漆洋的车库交流就是一根引线, 刘达蒙福至心灵,站在原地脱口大喊:“不能是牧一丛吧?”


    漆洋没回头, 背对着刘达蒙搓了个响指, 又挥了挥手。


    至于刘达蒙在身后又是蹦脚又是大喊“我靠”,漆洋都没再回头解释。


    他只是想笑,浑身被太阳晒得热蓬蓬的,脚底却轻快又有力气。


    慢慢消化去吧。


    事实证明刘达蒙的消化能力非常强大, 或者说, 只要对方是漆洋,不管做出什么决定他都能够理解并且支持。


    不理解也会逼着自己支持。


    漆洋车还开在路上,他的两条消息就连着发了过来。


    第一条先骂了漆洋一句:洋子你个孙子


    第二条简单明了:牛逼。你爱咋咋吧,反正不耽误咱们继续做兄弟。


    漆洋单手给他回复:屁话。


    刘达蒙:操。正好省下你结婚生崽两笔份子钱。


    漆洋随手就想把手机扔回车斗, 红灯没过,他想到牧一丛,又拿回来打字:干嘛呢。


    红灯过了,牧一丛没回复。


    漆洋继续往前开,刚把车停在商场门口,牧一丛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想我了?”


    这话之前牧一丛也会说,可是现在两人关系不一样了,漆洋听着就感觉味道都不一样。


    “啊。”他笑了一声,“想你了。”


    牧一丛也笑,很淡的那种,又问漆洋:“回家了吗。”


    “还没。”漆洋带着漆星下车,小孩帽子戴得歪到后脑勺,他给摘下来扔回车里,“从医院回来了。李姐说漆星衣服都小了,带她去买几身。”


    “你方便吗。”牧一丛提了个很现实的问题,“带小姑娘买衣服。”


    就是因为漆星今年发育了不方便,所以漆洋一直没好帮她买衣服。


    但也不能一直穿以前的将就。


    “不方便也没办法。”他偏头瞅瞅漆星,被牧一丛这么直白地一问,顿时满脑袋官司,“先随便看看吧。”


    电话没说几句,牧一丛那边有事要处理,漆洋带着漆星进商场,临挂断前,又喊了牧一丛一声。


    “嗯?”牧一丛手机都拿远了,又贴回来应一声。


    “我告诉刘达蒙了。”漆洋说。


    牧一丛那边安静两秒,再开口,声音听得漆洋耳朵眼都发酥:“好孩子。”


    “滚啊。”漆洋被占了口头便宜本来该骂人,一张嘴却直透着笑,“逛店去了,挂了。”


    带漆星买衣服并不麻烦,她还是个儿童的体形,就是个头拔高了点儿。


    在童装部随便拿了几身成套的衣服裙子,漆洋忍着尴尬,让女导购拿了两盒适合这年龄女孩儿的内裤和小背心,一股脑塞进篮子里带去结账。


    以后应该会越来越不方便吧。


    看着一直牵着他不松手的漆星,漆洋心里有些发涩,感觉对她满满的都是亏欠。


    漆星对于自己的发育毫无概念,但她今天表现非常好,医院和商场都是人多的地方,她没有太焦虑,一手攥着漆洋,另一只手牢牢握着软糖。


    发现漆洋盯着她的手看,她还主动把软糖递过来,让哥哥吃。


    漆洋撕开糖纸,兄妹俩一人一颗,带着漆星又去买了个漂亮的小蛋糕。


    李姐已经回去休息了,带着漆星回到家,漆洋去冲了个澡,着手给两人做午饭。


    一夜没睡又折腾一上午,他浑身的乏劲儿被冲刷出来,站在冰箱前懒洋洋的翻了半天,决定偷懒煮个凉面。


    配菜的黄瓜丝还没削完,牧一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到家没有。”他问漆洋。


    漆洋回他到了,刚想调侃回去今天这么想他呢,门外就传来敲门声,牧一丛说:“开门吧。”


    他是带着打包好的午餐来的,依然是南洋之星的套餐,以及一份招牌甜点,给漆星。


    漆洋获得的则是一个进门开始的漫长亲吻。


    被亲到脚后跟撞上客厅的桌子腿,刺耳的声响把漆星引了出来,两人立马拉开距离,装模作样的各忙各的。


    “来。”牧一丛这种场合永远比漆洋表现得自然,冲漆星招招手,把甜点拿给她。


    “刚吃了几口蛋糕。”漆洋在一旁清嗓子,舌头还在发麻,“估计吃不下。”


    “你呢。”牧一丛转脸问他,“吃了吗。”


    “我不爱吃甜的。”漆洋凑过来看一眼,捏了一颗带着奶油的青提扔嘴里。


    “嗯。”牧一丛笑得意有所指,“你爱吃点儿别的。”


    漆洋咬提子的动作一停,下意识往他嘴角看过去。


    “要不要脸?”他莫名想到上午在收银台看到的东西,感觉眼前的牧一丛每个眼神,每句话里都透着让他脊背发麻的暗示。


    “希望我要还是不要?”牧一丛把问题还给他。


    成年男人的恋爱可真赤裸啊。


    漆洋自己心态一转变,也忍不住总琢磨那档子事儿。


    不过他更多的是好奇。


    对眼前这个人,对他们的关系,对他们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好奇。


    “现在还是要点儿脸吧。”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漆星的面说这些,总觉得空气都直黏糊,进厨房拿筷子,“吃饭。”


    漆洋今天应该是饿的才对。


    昨天在医院跑了一宿,今天也只是早上在牧一丛那儿喝了碗粥,肚子里基本没什么东西。


    可他这顿饭吃得就是心不在焉。


    原本洗澡时感到的松懈和困乏,牧一丛一过来也全都消散了。


    两人的腿在漆洋家狭小的餐桌下一挨碰,眼神立马就往一块儿碰。


    漆洋率先移开视线,往漆星碗里看。


    偏偏漆星今天胃口格外好,一直坐着不下桌。


    “下午不用去公司了?”漆洋继续往她碗里夹菜,打听牧一丛的安排。


    “上午本来也不用去。”牧一丛说,“你有什么计划。”


    “没计划。”漆洋端起杯子喝水,视线从杯沿上方瞄过去,“原计划是补个觉。”


    “那正好。”牧一丛煞有其事,“我也计划睡一会儿。”


    正好个屁。


    漆洋是真忍不住了,含着水就笑了出来。


    这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等会儿要发生些什么,又都在餐桌上装正经的感觉太有意思,搞得漆洋心猿意马。


    “那你正好在我这儿睡呗。”他故意问牧一丛。


    “方便吗?”牧一丛装得滴水不漏。


    “大少爷不嫌挤就方便。”漆洋弯起来的嘴角就没能放下去过。


    唇枪舌剑的过完招,等这顿饭真吃完,漆星回房间把门一关,继续沉浸式玩她的手帐,漆洋看着站在他身边帮忙洗碗的牧一丛,心里又开始泛热乎气。


    “刚见面的时候,你能想到咱俩会成为这个关系吗?”他接过牧一丛洗完的碗在龙头下冲水,把手上的水滴往牧一丛脖子上弹。


    “一开始没想。”牧一丛坦言,“烦你都来不及。”


    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漆洋那时候太招人嫌了,老找牧一丛的茬。


    “那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的?”他追着问。


    “来我家把任维赶走那天。”牧一丛说。


    “这么早?”漆洋在脑子里把时间往前倒,那会儿他还没开窍呢。


    不对。


    就是因为那天感觉到牧一丛杵着他了,当晚漆洋才迎来人生第一次意境。


    “嗯。”牧一丛洗完最后一只碟子,顺便洗干净手,扣过漆洋的腰,“那时候也烦你,不过开始觉得你有意思,长得也顺眼。”


    刚洗过的手带着凉意,漆洋后背都绷紧了。


    他没躲,联想到意境的事儿让他喉咙跟着后背一起发紧,咽了咽喉结,漆洋盯着牧一丛,往前微微撞了一下腰。


    只需要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牧一丛的眼神就完全变了。


    “挺早熟啊。”他挑衅牧一丛,“后来呢?”


    “后来?”牧一丛掌心搓开他的衣摆,同时贴在漆洋耳边放低音量,“后来就想,这么对你。”


    他说话间停顿的那一下,漆洋毫无准备地被握住了。


    没有一丁点儿隔阂,夏天在家穿的大裤衩非常方便,牧一丛的手腕长驱直下,带着水汽的手让漆洋皱起了眉。


    “操。”他膝盖一麻,下意识想往后撤,被抓得动弹不得。


    “爽吗?”牧一丛把人压在料理台上,盯着漆洋的眼睛。


    “你他妈手上有水!”漆洋压着嗓子骂。


    “问你话呢。”牧一丛轻轻吻他的嘴。


    漆洋说不齐全话,拽着牧一丛的衣领,狠狠地亲了回去。


    第70章


    第一次被同性实打实的触碰, 漆洋说不别扭是假的。


    但是比别扭先一步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自控、实打实的刺激感。


    漆洋距离上次解决已经隔了挺长一段时间,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压着他, 实在没那个心力琢磨这档子事儿。


    他甚至刚才还在思考,等会儿真睡到一起, 怎么自然而然的试探摸索。


    结果牧一丛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就这么发起了攻势。


    漆洋根本抵挡不住。


    池子里碗筷的水还没晾干, 牧一丛拇指压在顶端一抹,漆洋闷闷地将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打了几个剧烈的哆嗦。


    “这么快?”牧一丛的呼吸也发沉,照样不耽误他故意贴着漆洋的耳朵戏弄。


    “……少嘴欠。”漆洋两边太阳穴都绷紧了, 余韵在颅腔里像水波一样冲刷, 他拽出牧一丛的手臂, 长长地呼出口气。


    牧一丛张张五指,洗洁精般悬挂在指缝间的流体, 在午后的太阳光下格外刺眼。


    漆洋一把掀开水龙头,推着牧一丛让他赶紧洗手, 落到还没来及收拾的盘子上, 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做个记号吧。”牧一丛实在没忍住笑,拎起盘子冲漆洋晃了晃,“以后自己的东西自己用。”


    “你故意的吧?”漆洋受不了了,夺过盘子一把丢进垃圾桶里。


    裤子是不能穿了, 整得淅淅沥沥全是埋汰。


    漆洋又去冲了个澡, 站在花洒下杵着墙,眼睛一闭全是牧一丛的动作和语气。


    印象深刻堪比他初次意境。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是对的,起码在漆洋的逻辑里,可以代入到眼下的情景。


    上过一次手, 从浴室出来再面对牧一丛,他也没了之前的拘谨和不自在,无比嚣张地把牧一丛往卧室带,要以手还手,扳回一局。


    牧一丛毫不抵抗。


    明明被漆洋推在门板上,他仍带着游刃有余的姿态,边掐着漆洋的下巴深吻,边攥着漆洋的手引导他。


    真他妈,操。


    漆洋被掌心的触感惊了一下,比他早上在超市收银台前臆想的尺寸有过之无不及,憋不住在心里骂。


    他报复性地攥了一把,牧一丛增势不减,借着他的掌心用力抵回去。


    这档子事儿的力道是会感染人的。


    牧一丛被他掌握着,是一句奇妙的心理暗示。看着面前这个一向沉稳冷静的男人,因为他的手势而鼻息深重,漆洋产生出一种奇异的瘾头,抵着牧一丛的额头和他接吻。


    “你也不行啊。”被牧一丛咬住颈侧时,漆洋笑了一声。


    “手给我。”牧一丛嗓音沙哑。


    漆洋抬起手,恶劣地捻了捻。


    然后他被牧一丛掐住食指,送进了嘴里。


    意识到舌头沾到了什么东西,漆洋像个二次爆炸的气球,额角的青筋都要迸出来了。


    “你他妈是不是变态?啊?”他揽过牧一丛就要干仗。


    牧一丛将人一搂,像揉搓一只狂躁的大狗,将人带去了床上。


    平息之后的氛围闲适又旖旎,空调在墙上发出低低的运作声,漆洋将窗户开了个缝,靠在床头懒洋洋地抽烟。


    牧一丛借了漆洋家的浴室冲澡,穿着漆洋的睡裤回来,托起他的下巴看他,抹了抹漆洋脖子肩膀上的痕迹。


    漆洋歪着脖子看回去,朝牧一丛喷了口烟。


    “还适应吗。”牧一丛问。


    “还行。”漆洋点头。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漆洋也懒得矫情,他确实在牧一丛手里爽了,爽就是爽,这个人这段关系他都接受了,身体接触也是自然而然的过程。


    “不过我觉得玩你更爽。”他目光往下滑,一想到牧一丛刚才的状态,心口还有点儿痒痒。


    “想着吧。”牧一丛揉揉他的耳垂,顺手拽掉他的烟。


    这个下午并没有实质性的发生什么事,漆洋骨子里对男人和男人的情事还是抱持着不可思议的态度,牧一丛不逼他,他有的是耐心慢慢改变漆洋。


    何况能够上手,对于漆洋来说已经是跨跃性的一步。


    氛围实在是太闲适了,漆洋本来还想多和牧一丛说会儿话,感受着相贴的体温,他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从正午睡到了太阳落山,还做了个挺长的梦,梦到了自己和牧一丛上学的时候。


    梦里的少年牧一丛还是那副傲慢的模样,两人还是打架,打着打着却亲到了一起。


    被香醒的时候,漆洋还有些出神。


    看来梦境真的是现实生活潜意识的投射。


    床边已经没人了,飘窗外是小区的万家灯火,整个房间黑麻麻一片,从门缝底部透出一抹光亮。


    香味也是顺着门缝飘进来的。


    漆洋掀开被子下床,卧室的门一拉开,晚饭温暖的烟火气直钻鼻腔,牧一丛站在厨房加热中午剩下的炒菜,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喂到他身边的漆星嘴里。


    “烫吗。”他垂着眼睛的侧脸看起来强大又温柔,轻声问漆星。


    漆星咂咂嘴,抬手摸摸他的衣服。


    生活该有的样子。


    漆洋靠在墙上看他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是应该的该吗?


    不好说。


    但他非常、非常喜欢。


    “以后得学会喊人了,漆星。”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牧一丛和漆星同时回头,漆星过来攥他的手,牧一丛看着他睡到翘起来的一撮额发,笑意从眼底扩散开来。


    “嫂子。”漆洋指了指牧一丛,教漆星喊人。


    漆星转转眼睛,不明白意思也不应声,又冲着漆洋“啊”一声。漆洋看着她的小傻样儿,弯着嘴角搓她的脑袋。


    牧一丛懒得跟他争,继续准备晚饭,拿着一个盘子冲漆洋挥了挥。


    漆洋立马像踩了个二踢脚,骂骂咧咧地蹦过去:“你又给捡出来了?”


    看到垃圾桶里仍躺着中午那个不堪入目的脏碟子,他才松了口气,抬手朝牧一丛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傻子。”牧一丛捏捏他的后脖子。


    这本来应该是顿完美的晚饭,如果邹美竹没有打电话来的话。


    铃声响起时,漆洋像是心有所感,朝着手机的方向盯了半天,才起身去拿过来。


    牧一丛通过漆洋的表情猜到了一二,看着漆洋接起电话往阳台走,他接替漆洋盯漆星吃饭,往她碗里夹了块小排。


    邹美竹的电话没说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她与漆洋搬家那天又变了个人,明明这段时间一直对兄妹俩不闻不问,这会儿也不在意漆洋语气里的疏远和冷淡,热热乎乎地询问:“洋洋啊,吃饭没有呢?”


    漆洋听到电话那头另一个人碗筷磕碰的动静,猜测漆大海已经搬回家住了。


    这个电话估计邹美竹还开了扩音外放。


    “刚吃。”他没有和邹美竹唠闲嗑的兴趣,“打电话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啦?”邹美竹语气里带着她习惯性的嗔怪,“那我大儿子带着闺女在外面吃苦,当妈的能不问问吗?”


    “妈今天包饺子呢。”她也不在意漆洋的冷淡,自顾自表示着母爱,“你说你搬走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要不你带星星回来,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漆洋没应声,又掏出烟来点上。


    深深地抽了一口之后,他打断邹美竹的絮叨,直白地问:“没钱了?”


    邹美竹还在说她今天包的芹菜猪肉馅,听到漆洋的话,瞬间安静下来,连带着漆大海吃饭的动静也消失了。


    “洋洋,”再开口,她就带上微微的哽咽,“妈现在有工作,不要钱。”


    “我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来吃饭,没别的意思。”邹美竹吸了口气,又重复一遍。


    这根烟有点儿难抽。


    漆洋盯着猩红的烟头看了会儿,拉开纱窗,在外面的横栏上捻灭。


    “挺好的。”他告诉邹美竹,“不去了,你们吃吧。”


    说完,他没等邹美竹还想继续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攥着手机在窗台前站了会儿,漆洋拿起烟盒弹了弹,正在想要不要再点一根,肩膀上落下一只手,牧一丛拍了拍他。


    漆洋扭过脸看他一眼,将弹出的烟摁了回去。


    “家里的电话?”牧一丛问。


    “嗯。”漆洋点点头,“问我回不回去吃饺子。说找班上了,不问我要钱。”


    “想回去吗?”牧一丛不评判漆洋的父母,只问他的想法。


    漆洋还是把烟咬在了嘴上,但是没点。


    然后他摇摇头:“不。”


    邹美竹这通电话如果是打来要钱,漆洋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偏偏她不要钱,而是用可怜的口吻说她找工作了,只问漆洋想不想回家吃顿饺子。


    不论她先前是多么糟糕的母亲,听着曾经年轻过、养育过自己的人用这种语气,近乎祈求地想让他回家吃饭,漆洋还是没办法不有所触动。


    “她一辈子没上过几天班。”他忍不住问牧一丛,“如果她自己想得开,是不是也没到不能原谅的程度?”


    牧一丛不评价漆洋的父母,也不帮他做决定,听漆洋说完这些话,他只开口喊了一声:“漆洋。”


    漆洋看着他。


    “你拥有不原谅的权力。”牧一丛说,“也拥有随时原谅的权力。”


    “跟其他都无关,只取决于你自己。”


    “你可以在一个想回家的日子带着漆星回去,再带着她回来。”


    牧一丛贴贴他的额头。


    “只要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