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缘缘,你想穿哪条裙子,这条还是这条。”程揽英把女儿的裙子铺在床上,让她自己选。
程荔缘都不要,自己去小衣柜翻出一条白底碎花防蚊裤,一件粉绿无袖上衣,很薄很透气的料子,宽松短肥,是姥姥给她做的。
“你不是最喜欢这条小裙子的吗?”去年流行冰雪奇缘,小裙子是安娜风格,特别可爱,是程揽英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太热。”程荔缘奶声奶气。
“噢太热了呀,对,现在是夏天,”程揽英有空都会多跟女儿说两句,平时程荔缘不大爱开口,肢体语言多过口头表达,她有点头疼。
今天头一回带程荔缘去好友新家,好友也有个儿子,比程荔缘大几个月,两三岁时一起玩过,程揽英记得那孩子特别漂亮,还特别聪明。
程揽英工作调动,去隔壁市待了几年,不放心女儿,把女儿带在身边,女儿就在隔壁市读的幼儿园,现在要上小学,她也申请调回来了,两个孩子都是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刚好放暑假。
程荔缘出门前要收拾自己的小书包,动作不慌不忙的,程揽英去了客厅拿东西
钱友让坐在沙发上看期刊,随口说:“芳君和甘董的孩子是不是在临江实验小学?”
程揽英:“怎么了。”
钱友让放下论文:“当初不去那边,缘缘都和他同班了吧,临海大学教授子女很容易进实验小学的。”
程揽英找着东西:“她现在的小学也不错啊,是很好的公立小学。”
钱友让声音很平静:“能和临江实验比吗,思维训练强,师资水平临海市第一,甩开很多国际私校,还能去一流的初中,高中,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程揽英停了下来,看向他笑道:“都几年了,还在说,这三年有我陪着,缘缘身心健康,要是留在这边,谁带她,你吗。”
钱友让似乎被刺痛了:“就算非去不可,缘缘也可以留在这里,妈来照顾。”
程揽英:“哦你妈妈,以前缘缘放她那边,手烫到了那次,记不记得。”
钱友让避开了这个话题:“缘缘现在都不爱开口说话,芳君儿子那么聪明,你明明知道实验小学意味着什么。”
程揽英收起笑意,淡淡地说:“她现在学校挺好的,你哪个同事在你面前攀比了什么,又提这茬。”
以前程揽英讽刺他太重教授面子。
董芳君和钱友让一个大学,出的成果比他好,大家都知道他们两家人认识,钱友让一直在意这些,程揽英平时不提这些,心里都清楚。
钱友让语气重了几分:“我只是希望女儿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不希望她被剥夺未来能进好大学的机会,起跑线在哪里很重要。”
他在剥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程揽英深吸一口气,想和他好好解释,又想和他大吵一架。
带孩子的辛苦和两难之择,他都不知道。
不是她单位没他好,工资没他高,她就必须无条件带孩子,他却几乎不承担,总要开会,申报,还要带博士生,经常出差访学,一走就是十天半月。
钱友让见她表情不对,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了,但他没有服软。
数秒的安静。
程揽英笑了两声:“嗯,知道了,钱教授说的有理,小学还有六年嘛,以后又不是不能转学。”
钱友让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心情恢复了不少:“嗯,你今天过去正好和芳君说说这件事。”
程荔缘站在走廊,拖着收拾了一半的小书包,看她妈妈找到了东西要过来了,悄悄走了回去。
她不喜欢妈妈被爸爸念叨,也不喜欢爸爸的语气变化。
以前,她会走出去说妈妈爸爸不要吵架,把他们的手拉在一起,爸爸的手叠在妈妈的手上,记忆里她这么做的时候,他们都会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又变好了。
上次,妈妈把爸爸的手甩开了,爸爸也没有别的反应。
“你还记得岑岑哥哥吗?”程揽英问她。
程荔缘摇摇头,“妈妈,我们不坐车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小区外面等着,一般她妈妈都会开车的,车上还有她的毛绒小狗,是坐车搭子。
“要坐呀,董阿姨让司机来接我们哒。”
礼宾车开了过来,司机笑着帮他们开门,安顿程荔缘坐好,程揽英和他寒暄了两句。
程荔缘按妈妈教的,乖乖喊了声“刘叔叔”,“哎,缘缘好久不见了。”老刘很喜欢孩子,他家孩子比缘缘大几岁。
程荔缘看了看周围,这个车,好像绘本里画的南瓜马车,和她家里开的车不一样,她有点敬畏,她妈妈却很放松的样子。
“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还记不记得甘衡啊?”老刘随口和程揽英聊天。
“那会儿才三岁,都不记得了吧。”
程揽英逗着程荔缘,努力帮她回忆以前第一次见到甘衡的场景,程荔缘模模糊糊想起个头发长的,特别漂亮的小姐姐。好像叫哼哼。她还不认识岑这个字。
“哼哼姐姐。”程荔缘说,露出终于想起来的表情,“知道,我见过。”
“哎呀。”程揽英说。
老刘哈哈大笑:“那会董教授没给甘衡剪头发,他头发比一般男孩子长,跟外国小孩儿
似的,很多人见了以为是妹妹。”
窗外绿荫参天向后流逝,礼宾车驶入独立私家车道,绕进庭院,停在了一座浅色宅邸前,草坪特别纤细,感觉很软,阳光照透了,绿绿的,好像有很多小金点飘浮起来。
和公园里可以随便踩踏的草坪,不一样。
连很高很高的树,形状也是修建过的,有圆有瘦,和她家小区的树,外面马路的行道树不一样。
程荔缘爱看书和绘本,她真觉得自己进了一个真实,优雅的,书里才有的世界。
本来就安静的她,比平时更安静了,一直牵着她妈妈的手不放。
宅邸大门是开着的,一个阿姨走出来迎向她们,笑得特别开心,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睁圆溜溜的,蹲下来就把她揽到怀里,“缘缘宝贝!还记不记得我呀?”
这个阿姨身上好香,她的头发卷卷的,染的颜色好好看,裙子也好好看。
程揽英经常说董芳君的事,家里有董芳君的照片,她脑海里有几个画面,小时候她在院子里追着董芳君跑。
“记得,你是董阿姨。”程荔缘的手搭在董芳君肩膀上,小身体有点斜,因为她抱她太紧了。
“哎呀啊,你记得我啊,看她记得我,”董芳君特别惊喜地看着她,抱住程荔缘就亲了口她小脸蛋,“阿姨带你去玩好不好,妈妈也一起。”
“好。”
“哎呀哎呀。”董阿姨的口头禅和她妈妈一样,心情特别好了就说哎呀,程荔缘没那么拘谨了。
董芳君亲自给她换上小拖鞋,一边和程揽英说笑,一路把她牵进了客厅,客厅超级大,一整面都是玻璃,从天花板拉下来,外面起伏的草坪一览无余,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远处还有一角天然湖泊,被树林遮住了。
一个男孩子靠在沙发上,穿着白衬衫和及膝短裤,正看书,见他们进来了,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睫毛长得惊人,眼睛好像涉水时的涟漪,清清淩淩的,细看却没太多感情,五官稚气,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却非常漂亮端正,她不知怎么形容,想起小说里查到的一个词,妩媚。
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同龄小孩,懵懵懂懂的,只感受,没思考,心跳重重一下,又一下,加快了几分,最近读的一本书里面的主角的样子,在脑海里变得具象化。
连他前面那张大到不行的茶几上,放的透明果盘里的水果,都仿佛变成了宝石。
“岑岑,你程阿姨和缘缘妹妹来啦。”董芳君喊他。
程荔缘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哼哼“姐姐”。“姐姐”突然变男孩子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甘衡,乖到都有一点呆了,眼睛里倒映出窗外的天空,还有他逆光的身影。
甘衡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掠过她幼稚得有点土气的衣服,还有小书包,心底漫不经心地撇撇嘴,现实里唇角却自然上扬,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一举一动无意间更像书里那个主角。
“程阿姨,缘缘妹妹。”他的声音清澈自然,神态谦逊,笑时微露洁白犬牙,不像其他小孩毫无顾忌地露出牙龈。
程揽英惊呼:“岑岑长这么高的?身高多少呀?”
“最近没测,可能又长高了,医生说他都比有些九岁孩子还高了。”
甘衡走到程荔缘面前,需要低头才能和她对视,像个哥哥,莞尔一笑。
“缘缘好可爱。”他跟夸小狗似的,程荔缘仰着脑袋,呆呆萌萌地看着他,好像有一点不好意思,转开脸。
“缘缘打个招呼?”程揽英说。
“岑岑哥哥。”倒是打了招呼,并不忸怩。
甘衡望着她,她拉着董芳君的手,一只脚尖掂在地上,小身体来回微微摇晃,像是想往后缩,脸上表情还是不太生动。
董芳君一脸慈爱看着这个糯米糕似的小豆丁,想抱起来藏到家里当自己女儿养算了。
“缘缘,要不要让岑岑哥哥带你一起玩呀,”董芳君弯腰问,“你看哥哥书好多。”
程荔缘随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董芳君:“岑岑哥哥书超多,缘缘想看什么都有,”说完对程揽英,“待会聊完了带你们出去逛逛。岑岑,好好带妹妹玩。”
“知道。”甘衡平和地说,从董芳君手里接过程荔缘的手,牵着她往沙发另一边走,那里有个架子,专门放他平时看的书,和悦地说,“缘缘喜欢哪一本,不喜欢看书,哥哥去拿玩具给你玩好不好。”
程荔缘被他轻轻牵着,感觉手好像碰到了什么冰玉,又像被裹在了丝绸里,对方握的不紧,也不松到会显得冷淡,她看着架子上的书,大脑一半被吸引了视线,一半又听着他说话,一半又感觉着他的手,根本不够用。
她学校里,生活中,都没有这样的人,他好像是脱离了她的认知范围,独立于世界之外而存在着。
程荔缘的感官都放大到了极限,没有主动说话,甘衡问她问题,她才会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缘缘,妈妈很喜欢听你的声音,可以试着用嘴巴告诉哥哥,哥哥想知道你想看哪一本书,想玩什么玩具。”程揽英温柔耐心地鼓励她。
程荔缘看着甘衡,声音小小的软软的,“我想看这一本。”
两个女人看两个人类幼崽交流顺畅,就放心坐下聊天。
甘衡看着程荔缘挑的那本书,居然是本红楼梦,大概是被封面上古雅的绘图吸引了,不知道这是成人版的。
甘衡测过智力量表、推理和思维测试,得分非常高,属于罕见例,别说中文,他都开始学德语了,这些书信手拈来,他看了打发时间的,顺便提高下文学素养。
董芳君之所以不让他跳级,是想他和同龄人相处,有个正常的童年,以至于甘衡每天都过得非常无聊,跟班上同学相处,感觉像陪宝宝们玩过家家。
噢,眼前又来个宝宝。
没有儿童注音版,字也认不全,肯定要他念给她听吧。
他目光落在程荔缘脸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好好的暑假,还要带孩子。
拿起那本厚厚的红楼梦,他眼里闪过一缕不怀好意的眼神。
“好呀,那我们坐过去一起看吧,我念给你听。”声音温柔的跟小王子似的——
作者有话说:[哈哈大笑][烟花][比心]绿竹和兰竹小时候来啦,青梅竹马[点赞][狗头叼玫瑰]萝,继续求收藏~
第32章
两个女人无非是说自己的生活,程揽英烦恼缘缘小学要不要转学,董芳君听了直接决定帮忙。
“下学期转刚好,我去跟他们校长打个招呼。”
“开学前来得及吗。”
董芳君打了个电话,就是听着,对方热情讲解,最后想请她吃饭,董芳君淡定敷衍,挂了。
“七月底截止,完全来得及,二年级开学后学期中转过去也行。”
“插班生不好融入……”程揽英担心才一年就要转走,对孩子心理状况影响大,程荔缘本来就有点内向。
董芳君劝:“年龄越小反而越好,高年级了才不好融入。”
程揽英听她分析一番,想通了,打算回家就去把手续需要的证明找出来。
“有时真羡慕你,”程揽英摇摇头,隐
晦抒发不满,“一个家做父亲的能支棱起来,太重要了。”
“老钱也很有能力的,人脉也很广。”“他是为了他自己,他这个人,最怕别人背后议论损了他的清名,养孩子他除了出点钱,事情大大小小都是我操心……”
聊了一会儿,程揽英偷偷红了眼圈,董芳君轻声细语地劝,程揽英怕孩子看见,起身去卫浴间整理。
董芳君看向沙发另一端,甘衡还在给程荔缘念书,声音不紧不慢的,两个小孩脑袋凑在一起,后脑勺真萌。
董芳君情不自禁悄悄走过去,听甘衡在念什么。
“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他的声音很舒缓,咬字和语感特别好,可以去当听书播主了,程荔缘听了,勤学好问地看向他:“爬灰是什么,养小数字是什么。”
甘衡声音清澈,语调慢吞吞:“意思就是这个贾府,特别脏,特别乱。”
程荔缘一知半解地望着他。
甘衡很泰然:“这个家族人太多了,臭臭的,我爸那边就是,人很多,跟这个贾府一样,我妈和她家里断绝关系了,幸好。不然逢年过节还要拜两次年。”
程荔缘点头,甘衡温温柔柔地说:“我继续念,有不懂的就问。”
董芳君:“……”
董芳君连忙打断他施法读条:“岑岑,我们一起去厨房给妹妹拿点冰淇淋吧。”
“噢。”
到了厨房,董芳君委婉地说:“妹妹还小,可以不用给她念太难懂的文学名著。”
甘衡:“她喜欢听,我就念了,我念的哪里不对吗。”
董芳君知道甘衡认知等于四年级小孩,有一大堆逻辑完美闭环的歪门邪理,她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把话说明白了,禁止他给一年级的妹妹灌输这些。
甘衡一脸淡淡的,爱听不听的样子。
“你再不听,我只能告诉爸爸。”董芳君见状这么说。
甘衡皱了皱鼻子,回去的时候,对程荔缘带她去游戏房玩玩具。
“就在客厅玩。”
“妈妈要和爸爸一样监视我吗。”
甘衡有时会平平淡淡蹦一句让她接不住的话,董芳君知道儿子有点生气了,就让保姆去游戏房看着,他家保姆以前换了好几个,都被甘衡气走了,就这一个性情稳定的留了下来。
董芳君又和程揽英聊闺蜜那些事,过了半天,听到有哭声,忙起身过去,发现保姆抱着程荔缘在哄,程荔缘哭得抽抽搭搭的,小脸蛋皱巴成一团。
“怎么了?怎么回事。”
保姆说:“没什么大事,岑岑带妹妹玩,逗妹妹来着。”
甘衡从容坐着,一边笑出了声,不忘摆弄他手里那些拓扑道具:“这是数学哦,我在帮缘缘妹妹打基础。”
董芳君才得知甘衡把他那个绳结拓扑给程荔缘玩,他自己轻松解开,示范了好几遍,程荔缘一开始觉得很好奇,听他的话,跟他一起玩。
但她下学期才学九九乘法表,哪里有空间概念,把绳子缠成了耳机线,甘衡却还要哄她再解一遍,程荔缘一遍一遍失败,人生头一遭体验到徒劳无功,急哭了。
为什么急,甘衡说有小猫咪在隔壁关着,不在倒计时内解开,小猫咪就会被扔进大鲨鱼的嘴巴里,程荔缘以为小猫咪要葬身鱼腹了。
程揽英听了倒是笑了起来,摸摸女儿脑袋:“哥哥逗你呢,小猫咪没事哒。”
董芳君安慰她:“哥哥坏,看我打哥哥,有阿姨在,缘缘别怕。”
程荔缘从来不假哭,哭是真哭,好哄也是真的,是个很好带的乖宝宝。
“阿姨不要打哥哥。”程荔缘软软地说,还趴在保姆阿姨的肩膀上。
甘衡过去问她:“那你喜欢哥哥吗。”
“……不喜欢。”
两个当妈妈的哈哈大笑,甘衡听了不笑了,看着程荔缘若有所思。
参观后院和草坪的时候,甘衡问他妈妈:“缘缘今天留下来吗?”
“缘缘要回家的,”董芳君说,“改天再请她来玩。”
甘衡过去对程揽英说:“程阿姨,暑假可以让缘缘在我们家住,周姨给我们做饭吃,我帮忙带缘缘。”
程荔缘眨巴着眼睛迟疑地看着甘衡。
两个大人听了又笑,逗了他几句,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结果钱友让突然要出差谈个项目,程揽英又被单位安排了任务,还要忙转学手续,暑假没人带程荔缘,董芳君让她白天直接把孩子放自己家里。
“周姨很负责很细心的,有她看着,两个孩子玩得也好,你也放心忙。”
甘衡和程荔缘每天见面,两个小孩越玩越熟,程荔缘话居然渐渐多了一点,会在甘衡面前表达自己,程揽英看了很惊喜。
“小孩子还是和同龄人多玩,就慢慢外向了。”董芳君说。
甘衡带着程荔缘,跟探险一样,把家里每个角落都薅遍了。
反正他暑假哪里都不用去,私教都直接来他家给他上课。
他想去外面教育机构和其他早慧一些的小孩补习,他父亲都不让。
不让他去外面他想去的地方,不准坐地铁,网约车也不让坐,每天行程都要提前一天报备,有任何更改,他父亲都要问管家三遍。
他妈妈还深以为然,觉得这是为了保护他,因为谁谁家的小孩去年被绑架了。
……等等,要是策划一起自己的绑架,实施步骤是什么。
甘衡眼神阴了下来,明灭不定,听到身后程荔缘的脚步声,又舒展了眉眼。
仓库里靠墙有一排停着各种各样的儿童车,从三岁到十岁孩子玩的应有尽有,还都是定制款,和大街上其他孩子玩的滑板车不是一个品种,更像什么黑科技。
有超跑商家专为甘衡定制的迷你超跑,不止一台,好几台并排陈列,有专属停车位,低调地闪瞎人眼。
程荔缘:“……”这对她一个小学生还是太超前了,比小丸子第一次去花轮同学家还离谱。
甘衡随口说:“本来打算都处理掉的,放这太占空间了,你喜欢哪个滑板车?”
程荔缘看着这些,眨了眨眼睛,尚未回神。
“想坐那个车吗?”甘衡看到她目光落在一台黑色迷你超跑上,“来吧。”
程荔缘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把甘衡逗笑了,知道她腼腆,帮她选了个适合她身高的滑板车。
“我六岁时候用的,你现在用够了。”
甘衡手把手带她站上去,教她抓握哪里,怎么控制,程荔缘晕头转向,被他弄得很紧张,肢体都僵硬了。
甘衡看了出来,唇角轻翘,嘲笑她:“真傻。”
程荔缘愣了愣,看着他说:“我不傻。”
她一脸受到冒犯的样子,甘衡胸口哪里被小小地搅动了下,好像有小蚯蚓在给他松土。
“嗯,你特别聪明。”甘衡改口,“走,出去玩了。”
两个小孩踩着滑板车,在林荫道行进,旁边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连着远处的湖,甘衡在前面领路,就算踩的是滑板车,也很云淡风轻,跟什么剑修幼年体在御剑飞行似的。
漫步道上晨起赏景的两三业主,都投来笑容满面的一瞥,谁不喜欢这样漂亮又干净的孩子。
他们都是金字塔尖上那一小撮,家庭幸福,为人谦逊松弛,有的自主创业,有的沿袭祖辈财富,不管哪种,大家看起来人都很好,很善良的样子。
程荔缘踩着比甘衡小一号的滑板车,努力控制转向,眼睛全在看路,距离很快就拉开了,时不时要甘衡停下来,回头等她一会儿。
“岑岑哥哥,等我。”距离拉太远,程荔缘就会喊他一声,声音不大,没有小孩子的尖锐,甘衡平时最厌烦那种尖叫鸡一样的小孩。
每次和董芳君去餐厅,游乐园或者电影院,路过那些尖叫鸡和不管的家长,他都会微笑着投去不咸不淡的一瞥,通常尖叫鸡和他对上视线都会噤声,被他眼神吓的,不过有些脑子蠢的,就开始哭了,哭起来更烦。
程荔缘
的声音就让他很喜欢,怎么听都不会腻,可惜她平时话有点少。
听程荔缘喊他等,他胸口又有挠痒痒感,头顶有奇异的酥麻感流下,从淡淡的,变得很强烈。
甘衡疑惑地停下,静静体验这样的感觉。很新奇。
他的世界一向无聊,想找到新鲜感很难。
“岑岑哥哥,怎么了。”程荔缘踩了下柏油路,滑到他面前,抬起眼睛。
甘衡目光落在她鞋子上,她穿的不用系鞋带的那种童鞋,魔术贴是橘粉色的,每次蹬一下地面,给人感觉就像大地被小狗爪子软软地踩了一下。
程荔缘不明所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鞋子。
“你滑太慢了,”甘衡嗓子有点沙哑,眼帘半阖地看着她,“你得多运动。”
程荔缘不明白为什么出来玩,还要上体育课,甘衡加速朝前滑走,她还是听话地追了上去。
“等等,岑岑哥哥。”她在后面追他,用力蹬了一大步,膝盖惯性地抬起来,小脚脚翘在身后,胎毛刘海都飞起来了,像一只奔跑的耳朵乱甩的狗宝宝。
不管主人怎么撇下它多远,它都会执着的毫无怨言地追上来。
甘衡每次都减缓速度,等她快追上了,拉开距离,快消失在她视野里,看她努力的追上来,一点点缩短距离。
奇异熨帖的感觉在胸口扩散开,连同头顶流到肩膀的那种麻痒感,非常舒服。
等他回过神,程荔缘在转弯时不小心擦到了灌木,连人带车摔倒了。
甘衡心漏了一拍,甩下他自己的车,车倒了也没管,最快速度折返,抄着程荔缘腋下把她扶起来,程荔缘一脸懵懵的,没有哭,看了看两只手心,擦破了,红红的。
甘衡:“疼不疼。”
程荔缘摇摇头,点点头,眼里肉眼可见蓄积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涌了出来,不是疼的,是委屈的,甘衡刚刚一直不等她,她知道,还是去追了。
甘衡仔细打量着程荔缘,她泪眼汪汪,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鞋子也沾上了泥土,哭的时候竟然没有声音,可能因为生了闷气,垂下眼睛不看他,睫毛也湿透了。
甘衡感觉自己罪大恶极,歪着脑袋看着她,哄了大半天,他温柔时是真的像天使一样,到最后半揽着,很绅士地轻轻拍程荔缘的肩膀,把她拍好了,没有再流眼泪了。
“都是哥哥的错,回去上药好不好。”
他把自己的滑板车座位放下来,让程荔缘坐上去,滑板延展开,够站两个人。
程荔缘听话地坐上去,回头看看被扔在地上的小号滑板车,抬头看看他,示意那一台怎么办。
甘衡轻描淡写地说:“他们知道是我的,会送回来的。”
果然不到半天,戴白手套的物业管家,就开着高尔夫球车过来,把那台滑板车送回车库里了。
程荔缘坐在沙发上,手伸出去,看甘衡给她上药,满满当当的医护箱摆在旁边,甘衡不让保姆帮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用消毒湿巾把她手心擦干净了,没忍住,捏捏她的小鱼际和大鱼际。
程荔缘被捏疼了,手往后缩,甘衡另一只手锁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就这么怡然地帮她上完药,煞有介事地包了一圈。
董芳君回来看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缘缘受伤了?”
甘衡解释了一遍,董芳君责备地看着他:“今天不准带妹妹出去玩了,就在家里玩。”
甘衡第二天问程荔缘还出去玩滑板车么,他心里想着再让程荔缘追着他跑,不过这次他慢一点好了。
程荔缘翻着膝盖上的精装硬皮书,摇摇头,头都不抬的,甘衡有点意外,她虽然气性不大,却学聪明了,可见话少,乖到有一点呆,却不是真的呆,会趋利避害。
他陷入沉思,以后对待她的时候,意图不能太过明显。
他们在家玩了大半天,程荔缘困意上来,去她的小客房睡觉了,董芳君特意布置成了女孩子的样式,很温馨,不准甘衡去打扰妹妹午睡。
甘衡耳朵贴在门上,拧开门把手,跟进自己卧室一样从容走进去,没穿拖鞋,悄然无声。
程荔缘裹在空调被里,被子拉到遮住鼻子下面,睡得很香,胸前被子微微起伏。
甘衡目不转睛看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程荔缘睡觉。
他伸出手,拉下被子,程荔缘的鼻息,轻柔到让他皮肤近乎疼痛。
周姨过来看到他一动不动站在程荔缘床边,以为他在学电影里面,试探人有没有呼吸,好笑地抿起嘴,气声喊了他,甘衡转过来,周姨用口型说,“你爸爸回来了。”
甘衡出来了,周姨把程荔缘房间门稳稳地关上,门严丝合缝落下。甘衡心情也阴了几分。
脸上变得淡淡的,他被带去了大书房。
一想到他被父亲训话的时候,程荔缘在房间安稳地睡得跟刚生下来肚子喝饱饱的狗崽,他就感觉到一阵妒忌,一阵奇妙的冲动,想冲回去把她抱在怀里掐两把。
想掐她,又想抱她。最近他每天心情都这样。
暑假很快过去。
二年级上学期,程荔缘转学去了临海实验小学,去了甘衡班上——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求你了][让我康康][爆哭]萝,要收藏,求收藏,[垂耳兔头]先上点甜甜的,然后……[柠檬][彩虹屁](女主妈妈没离婚之前,女主跟着她父亲姓,不过正文里没体现[撒花])
第33章
他父亲让他坐下,甘衡在对面单人沙发上坐好了。
“最近课上得怎么样。”父亲抽查了他的学业,根据私教反馈的,问了很多问题。
他父亲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怎么看他,他还是要做好表情管理,免得他父亲无意间目光扫过来。
回答完问题,甘衡觉得应付过关了。
那些私教还想揣摩他的心思。整个家,除了他妈妈,周姨,其他人在他看来都一样。
都想利用他讨好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只当他们是工具。
“暑假怎么没有跟你朋友出去玩?”他父亲忽然转了话题。
“天气太热了,我不太舒服。”甘衡做出有点蔫的样子,“周姨说我有点中暑。”
“你那些班上的同学,像萧阙,还有闫谢良,他们家里不都邀请你去玩了吗,男孩子就是要和男孩子多相处。”
萧阙他不很熟,人还行,闫谢良,那就是个装货。他看一眼都觉得污染眼睛。
他父亲估计是听管家说,他成天带程荔缘一起玩,心生不快了。
甘衡保持了礼貌,“嗯,好的。”
他父亲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交朋友不要看喜不喜欢,我们家这种位置,不要浪费时间在那些对你没有帮助的人身上。”
甘衡调整了下笑容,温雅地说:“我不明白。”
没有帮助的人是谁?
他父亲注视着他:“就是你程阿姨和她孩子,缘缘。”
甘衡笑容淡退了,“这些事情我不清楚。”
他父亲说:“爸爸知道你很聪明,不用真把你当小孩子,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爷爷什么都跟我说,长大了,我能分辨这个人跟我说话,他有什么心思。”
甘衡毕竟还是个小孩,哪怕心智碾压同龄人,眼神里的抵抗没有完全藏好。
甘衡:“程阿姨不是只和妈妈接触的吗?”
他父亲:“你程阿姨相当聪明一个人,知道谁手里有资源,她不和你妈妈交好,在家地位就会更低,在大学里,比你妈妈资历更深的同事,都没能获得像她那样的尊重,你觉得什么原因。”
甘衡自然知道,他父亲带他参加过一些高端场合,在那里,人们不会称呼他妈妈董教授,都称呼甘董夫人。
看甘衡不说话,他父亲说:“你去过她们家吗?”
甘衡:“没有。”他倒是好奇想去看看程荔缘的房间。
他父亲:“他们夫妻俩年轻时是隔壁市的,落户临海市没有资格,那时候我们家在临大老校区有套房子,后来他们家买的那套,就在我们家隔壁,是你妈妈帮忙办下来的。”
甘衡抿紧了嘴。
他父亲淡淡道:“程家那两口子,老钱热衷混圈子,他夫人的大学室友和最好的朋友,就是他能混上的最好的圈子。”
甘衡垂下眼,抵御着胸口缓慢侵蚀一样的感觉。又来了。
他父亲总喜欢轻描淡写地跟他说这些,他听完就会产生疏淡感,好像和世界有了一层隔膜,感觉在被他父亲同化。
见了他表情,他父亲这次没有再要他开口。
“不要学你母亲心太软,”他父亲说,“
去吧,缘缘那孩子有你周姨带,你偶尔和她玩玩没关系,主要精力花在自己该做的事上面。”
甘衡点点头,双手按在沙发扶手上,起身离开。
刚从书房离开,在楼梯角阴影里站了一会儿,就看到周姨被叫到书房,他父亲问了他最近和程荔缘在家里是怎么玩的。
周姨的回答不像管家他们那么殷勤,很实际,他父亲没多说什么,只让周姨注意甘衡的食谱,保证他不吃甜食,别偷偷点外卖。
上次他点了个烧烤,特意跑去小区外面拿,被管家看到了,那之后一天他父亲不准他吃东西。
好在第二天他父亲就要去国外开会,这么大房子,他父亲却很少回来住。
晚上,甘衡在IPAD上搜索富豪坠机新闻,脑子里不停回放着他父亲说程荔缘家里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随手把IPAD扔出了十米远。
钱友让出差回来,程揽英在他手机上看到了几条微信,是一个女学生发给他的,言辞暧昧。
他们吵架了,吵得比以前哪一次都凶。
好在白天程荔缘在董芳君那边,没有目睹家里砸了一地的破碎餐具。
邻居家都被惊动了,退休奶奶过来劝架,好生安慰了程揽英一番。
程揽英让钱友让滚出去。
钱友让竟然对妻子说,“这套房子是我买的,要走也是你走。”
程揽英愣住了,气得手都在发抖,却脑海空白,想不到反驳的话。
她不敢相信,年轻时温厚可靠又善良阳光的丈夫,会淡着一张无表情的脸,对那些微信只字不提,说是她想太多。
“有些学生心思复杂,我不是没回吗,冷处理就够了,成年人知道分寸。她家里也有点关系,父母都是一个圈子的,你不要小题大做。”钱友让这样告诉她。
无耻。
程揽英把他当空气,可她父母家在隔壁市,她在临海市没有别的属于自己的房产。
还有女儿怎么办。她实在不想在家里过夜了。
“妈妈我不想过去。”
程荔缘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去董阿姨家过夜。之前最多是午睡一下,她晚上还是能回到自己小房间的。
她想在家里自己卧室看绘本,破天荒跟程揽英闹了下小脾气。
“你今天怎么这么犟。”程揽英有些崩溃了。
程荔缘顿时缩了一下,以前程揽英从来没凶过她,都很耐心。
邻居家奶奶偷偷劝她,“缘缘乖,你妈妈现在很伤心,你要听她话。”
奶奶是好心,老人不知道有些话有些字眼,对小孩子来说很大很沉重。
伤心。程荔缘脑海里印出这个词,她通过想象力抵达的那个幻想王国,本来晴朗的天空慢慢转出一轮黑色的月亮。
诡异,不正常。无法自行消失。
坐电梯下去的时候,她仰起头,看到程揽英别过脸,一滴水从她颧骨上滑下,拖出反光的水迹。
一直到了董芳君家里,她都乖到反常。
“你岑岑哥哥出去打球了,等他回来带你玩。”董芳君说。
董芳君带她玩了半天,快到睡觉时间了,她还是显得没什么精神,小孩子骤然离家过夜,总会感觉到莫名其妙地孤独。
董芳君把柔和的夜灯都打开,把毛茸茸的熊熊玩偶和海豚玩偶堆在她枕头边,然后把她从家里带来的旧毛绒小狗塞进她怀里。
这是程揽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是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因为程荔缘属狗的。
董芳君给她念了一本睡前故事,程荔缘还是睁着眼睛,情绪不高,脸上有种让人揪心的安静。
董芳君知道小孩子是很敏感的,怕她是察觉了家里气氛不对。
“缘缘要不要阿姨陪你睡呀。”董芳君不忍心地说。
程荔缘点点头。
董芳君就睡在了她旁边,夜灯刚调到最柔和模式,门被推开,上了一天运动课程的甘衡走了进来。
他穿着天蓝色的成套睡衣,头发柔软,刚洗完澡吹干,比白天的他看着好相处,白天程荔缘老是不由自主顺着他。
平时略长的头发现在有点乱乱的,像在枕头上辗转反侧过。
程荔缘意识到,甘衡平时总跟小大人一样,其实也只比她大几个月。
他有一次无意间脱口而出,“我恶心我爸,你恶心你爸爸吗?”
程荔缘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望着他。她很喜欢甘衡带她一起玩,有时有点怕他,更多时候就是不知所措。
他的表情,每个眼神变化,都深深烙印进她脑海,平时完美得体,哄人时温柔,恶劣时促狭的。他像个她不了解的谜。
像她看书时想象力抵达不了的那个世界。
甘衡笑了笑:“小笨狗。”他的笑容给程荔缘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好像不管眼前的夏天再漫长,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我不笨,不是狗。”程荔缘认真说。
“你怎么不是,我问过程阿姨了,你属狗狗的。”
程荔缘苦恼地望着他,笨拙地反驳:“那是生肖……”
“嗯。”他把拔下来的兰花放在她脑袋上。董芳君警告他说不要拔她养的兰花,他还是会很恶劣地一朵一朵揪下来,不让花匠说出去。
程荔缘头发丝痒痒的,兰花水灵灵躺在她脑袋上。
“……我也不喜欢爸爸了。”
甘衡转过来望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为什么?”
程荔缘摇摇头。
爸爸出差回来,说出去买烟,顺便带她去买零食,路上问她,家里有没有人来过,程荔缘说没有,他却觉得她没说出正确答案,调整了提问方式。
“那家里有没有不认识的叔叔来过?”
程荔缘没有说话,看着他摇头。她爸爸才不问了,还让她不要告诉妈妈。
这就是他说的恶心吗。这个词也很大。沉沉地拖着她的胃往下坠。
“不想说算了,”甘衡懒洋洋地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声音清澈柔和,说话却像十岁以上的大孩子。
程荔缘低下头,兰花掉了下来。
现在,甘衡站在门边,虽然是在跟董芳君说话,却定定地看着她。
“我也要一起睡。”甘衡声音有点困,很低,和白天不一样。
“怎么啦,平时不是一个人睡的吗。”董芳君很注重男孩子的独立性。
“我害怕。”
董芳君觉得他在找借口,刚想开口让他回自己房间,程荔缘慢慢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小狗。
“岑岑哥哥,不要怕,小狗和你一起睡。”她真的以为甘衡怕黑。
甘衡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怕黑,他有一点奇怪的争宠心理,大概是和他妈妈争。
今天回家路上刘叔告诉他,缘缘要来过夜,他一到家就把自己房间鼓捣半天,想当然以为程荔缘会很怕黑,会跟他一起睡。
他经常跟她讲一些鬼故事,每次程荔缘捂住耳朵不要听,他轻轻往她脖子吹冷气,程荔缘往周姨那边跑,午睡的时候不敢一个人,说柜子里有东西。
周姨哭笑不得,不准他再吓唬程荔缘,周姨和他妈妈不一样,从不会说要告诉他父亲之类的话。
“你是说,我可以抱你的小狗?”甘衡走过去问。
程荔缘望着他,点点头,把小狗递到他怀里,就跟在抱一条真小狗一样。
她自己心情低落,还主动安慰他。
甘衡慢慢接住小狗,拢在怀里,洗干净的旧小狗香香的,有棉花的味道,还有一点青瓜的味道?让人闻了还想不停地闻。
小狗脑袋软软的,可爱,小狗耳朵软软的,尾巴也软敷敷的。
“好吧,那我们一起睡吧。”甘衡弯了弯眼睛。
董芳君只好安顿两个孩子
睡下了。
客房床很大,容纳一大两小绰绰有余,程荔缘睡中间,甘衡睡她右边,董芳君睡她左边。
甘衡离她更近,面朝她侧躺,把她小狗紧紧抱在胸前,睫毛长得惊人。
困意袭来,程荔缘慢慢睡着了,梦里有个很暖和的东西一直依偎在她旁边。
半夜朦胧,脸上毛绒绒,侧过去都有点困难,被她的毛绒小狗怼脸了,甘衡睡到她枕头上来了。
他呼吸吹拂在小狗的毛毛上,眉头皱着。这样看,甘衡也不是多坏的孩子,程荔缘决定白天多理他一些。
等程荔缘不知不觉睡着,甘衡睁开了眼睛。
幽暗朦胧的夜灯光线下,他看着程荔缘睡着的脸,他妈妈睡得很沉,背对他们,估计是怕压到孩子,中间距离有半个人。
甘衡微微翘起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垮了下去。
暑假过去,程荔缘就不会天天来了。
结果没多久,他听到董芳君在打电话,说程荔缘转学到临海实验的事。
甘衡的心轻快地跳动起来,他皱了皱眉,讨厌地压下这种反应。
没有人没有事可以影响到他,哪怕是很可爱的小狗宝。
程荔缘得知了自己要转学。
她并没有感觉到开心,她喜欢自己现在的小学,她还有自己的好朋友和同桌。
“你不想转过来和我一起上学?同一个班哦?”甘衡说。
“为什么要和你一个班。”程荔缘不明白。
甘衡深吸口气,按捺下那一丝不快,温柔地说:“为什么不要和我一个班。”
程荔缘语塞了,她不会玩甘衡擅长的诡辩。
回到家,程荔缘说她不转学。
程揽英哄了半天,心累了,觉得女儿不转学也挺好,干脆对钱友让说:“是你非要让孩子转学的,你去劝吧。”
钱友让找女儿谈话:“缘缘,你看宁叔叔家的悦悦,谢阿姨的儿子旸旸啊,全都在那儿读书,你现在的小学不是最好的,每次聚会人家说起,爸爸都不好意思接话,叔叔阿姨都在问,为什么你女儿不在临海实验啊。”
程揽英听了就炸了:“你说的什么话!”
两个人这次当程荔缘的面吵。
程荔缘被司机接去董芳君家里时,脸蛋都哭红了,董芳君抱着哄半天,只恨自己家里没有养宠物,不能逗程荔缘破涕为笑。
她丈夫不让在家里养任何带毛的、无毛的宠物。
“缘缘过来。”甘衡从他妈妈手里把程荔缘接了过去,牵到游戏空调房去了。
程荔缘被放到甘衡最喜欢的沙发上,甘衡给她端来了一道厨师现做的冰冰的甜点,是她喜欢的口味。
甘衡对她很好的时候,他就像她的姐姐,或是什么天使雕像,模糊了性别,要是他在生气的时候不要那么霸道就好了。
以及不要老带她去户外探险,抓虫子之类的。
程荔缘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甘衡坐旁边凳子上:“你舍不得现在的学校和朋友,因为那边老师和同学都对你很好,是吗?”
程荔缘点点头。
“喜不喜欢看星星?”甘衡问。
市区灯光多,看不清,甘衡家里这边不一样,晚上躺在庭院,能数清星座那种。上次她在院子里一直看到睡着。
“喜欢。”程荔缘说,现在学乖了,如果她只点头不说话,甘衡就会上手捏她脸。
“那边有很大的观星台,你可以交到新朋友,老师也都很好,活动也多,作业也少,是真的特别少噢。”甘衡说。
能看清星星,作业还少,对她来说是很大的诱惑,她为难地思考着。
甘衡微笑:“谁要是欺负你,我让他们第二天别来上学就是了。”
程荔缘吃完甜点,甘衡拿了婴儿湿巾,轻轻给她擦嘴角,“缘缘转过来跟我一个班好不好。”
他的眼睛酝酿着笑意,天生自带一圈黑眼线,看人的时候惊心动魄。
程荔缘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下一秒被甘衡掐住了脸蛋。
“好。”她终于说了这个字。
“有个规矩,”甘衡慢腾腾地说,“你先答应我。”
“什么?”
“在班上,你要装作不认识我,除非我主动找你说话。”甘衡眼睛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意思。
她心里有一点困惑,还有点不开心。
程荔缘小小声地问:“为什么。”
甘衡没有解释。他觉得没必要,程荔缘现在也听不懂。
程荔缘转到班上,没有引起太多好奇的目光。
临海实验小学和其他公立小学比,素质拓展更多。
有跨学科实验室,很好的体育馆,艺术教室,二年级也有项目式学习。
学校经常组织校外活动,什么湿地观鸟,非遗手作,光会写作业和考试,并不会被认为是优生。
老师让程荔缘去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
台下每个学生的脸都望着她,程荔缘有一点慌,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和她以前班上同学不一样,很自信,很笃定,明显更接近甘衡的圈子。
目光一不小心落在前排她最熟悉的脸上,对方本来靠着椅背,静静望着她,和她对上视线刹那,身体前倾,目光明亮到顾盼神飞,不露声色朝她扬起唇角。
程荔缘心更慌了。
“大家好,我叫程荔缘。”她音量比平时还小,按老师说的,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一笔一划下去时,全班的目光都在她背上。
写到缘字右半边,她手指慢慢停下,脑海空白卡顿,耳朵血管轰隆隆的。
她忘了这个字怎么写了。
明明在家里练过很多遍,之前不用想,手都有记忆。
停顿时间太长,安静的空气被一个声音划破:“啊?你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啊!”
对方声音还有些茫然,并没有恶意,纯粹充满了感叹,是个她不认识的男生,程荔缘全身毛孔紧缩,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就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笑声特别响亮明快,从四面八方石块一样冲击着她幼小的后背。
“都二年级了。”“是幼儿园转来的。”开玩笑的话被夹在哄笑中。
她下意识想叫岑岑哥哥,蓦地想起,他说不能和他说话,要装作不认识他。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僵在那里,不敢回头,不敢看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老师见程荔缘缩成一团,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赶紧让大家安静,效果不大,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没见过程荔缘这样的。
好像见到了什么特别值得哈哈大笑的存在。偏偏二年级的孩子,也不懂得维护同龄孩子的自尊心。
“闫谢良,你爸包养的男小三叫什么名字,你也写一个我看看。”带笑的清澈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
空气中的笑声仿佛瞬间被按下消音键。
那个带头大声嚷嚷的男生血液冲上脸,耳朵尖发烫变红,结结巴巴好像想吼,却舌头打结。
老师也没反应过来,她实在没想过二年级的孩子会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气还特别优雅。
这个班比较特别,里面的孩子都家境显赫,父母社会地位特别高,是一个圈子的,所以很难管。
“不笑了,继续笑呀,你们爸妈谁跟谁有一腿,要我在家长群发一发吗。”甘衡转向他身后全班,天使面孔莞尔一笑。
全班没一个人笑了,碰到他目光的,纷纷低垂下眼睛。
“再笑,滚出去。”甘衡一句轻柔的声音,了结了这场喧闹。
课间,萧阙走到甘衡面前,有些好奇地问:“那个女生是谁,你家里认识?”
附近的人都竖着耳朵听甘衡的回答。
“不认识呀,”甘衡淡然地笑,“怎么,你想认识,你问题很多?”——
作者有话说:[可怜][爆哭][猫爪],萝,继续求收藏,绿唧唧最近流量好少呀[愤怒][爆哭]女主和男主同班了吼……
第34章
程荔缘课间休息的时候,看着其他女孩子都熟门熟路找到了自己的好友,说笑,喝水,或者结伴去洗手间。
她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之前甘衡帮她平息了其他人的笑声,他们表面没来惹她了。
甘衡没有跟她说话,还对另外一个叫萧阙的男生说不认识她。
他在
这里,好像和在家里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总是带着自若礼貌的微笑,连校长都非常喜欢他,对待他就像对待大人一样。
班上没人敢对他出言不逊,男生都很服他。
那个说话喜欢提高音量的闫谢良,也不敢去招惹他。
甘衡带男生去楼下踢球了,他们教室外面就是操场。
他出去之前,程荔缘怯生生望了他一眼,他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扫过去,意味不明,不做停留。
程荔缘收回眼神,默默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原来他说的,会和她在班上装作不认识,是真的。
临海实验小学的课桌摆放方式和她之前的小学不一样,每人一张桌子,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同桌。
程荔缘想起程揽英说的,要主动在班上交朋友。
她看向斜前方一个的女生,对方在做咕卡,程荔缘眼前一亮,她也喜欢咕卡,对方材料居然和她让妈妈买的一样。
在之前的班上,她和同桌就是咕卡熟了起来,成了好朋友。不知道现在开学了同桌在干什么,知道她转学了会不会心情不好。
程荔缘鼓起勇气。
“你也喜欢这种……”刚刚开口,那女生和她对上半秒眼神,瞬间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把咕卡材料收了起来,趴桌子上睡觉了。
程荔缘:“……”她有点懵懵的,脑子缓了一会儿,心想可能对方是累了。
程荔缘翻开下一节课的课本,正要预习,余光看到前方有人扭头在看她,抬起头,发现那三个本来在说笑的男生正盯着她,见她察觉,一下子都扭回脸,不再说笑,转为小声窃窃。
程荔缘握紧了笔,垂下眼不去看他们。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那样。
“喂,”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程荔缘有点慌地抬起头,一个女生正路过:“甘衡说他不认识你哦。”
她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就一路出了教室,语调轻飘飘的。
程荔缘呆呆地看着她的方向,慢慢把脑袋转了回去,想再预习课本,注意力无法集中。
背后被轻轻戳了一下。
程荔缘心一沉,却还是慢慢转过身,对上一双无害的眼睛:“你……要不要去洗手间?”
对方声音有点小,语气也带着试探,却和之前其他人截然不同。
程荔缘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点了点头:“嗯。”
她们一起去了洗手间,她动作慢,出来时,后桌在洗手池旁边等她。
后桌是个扎马尾辫戴发箍的女孩子,脸蛋有点高原红,和班上其他人不大一样,程荔缘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同频的气息。
课上也好,课外活动也好,中午去食堂也好,有了一个和她组队的小伙伴,程荔缘瞬间不那么慌了。
虽然她注意到,班上其他女生男生都不怎么搭理她们,他们互相之间可以随意说笑,目光往往是直接掠过她和后桌的,好像她们是墙角的蘑菇。
只有一次,体育课活动的时候,旁边两个女生破天荒找她聊天。
“程荔缘,你跟我们来一下吧。”
当时她的小伙伴正在排队跳远,体育老师看着,程荔缘就跟她们去了一边。
“你有微信吗,我们加下好友。”其中一个对她说,娴熟地在儿童运动腕表上戳了戳。
电子设备是不能进教室的,不知道她们怎么打开储物柜拿到的。
程荔缘摇了摇头:“我没有手表。”
对方顿了顿,显得很诧异,还很困惑:“啊?你没有,为什么?”
程荔缘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试图解释:“我有智能学生证……”
对方:“哎呀那个每个人都有啦,你没有手表,怎么加好友,你爸爸妈妈不给你买吗?”
程荔缘还真没有,程揽英不希望她这么早接触电子产品,她看到甘衡戴过,甘衡戴的那款也不像儿童的,更像运动手表。
“那算了,”对方定睛看着她,失去了耐烦心,“告诉你吧,你不要跟余雅芹一起玩,她是抽签进我们班的,她爸爸妈妈还离婚了,你转过来之前,我们班没人和她玩。”
她好像在说一桩余雅芹犯下的隐的罪行,脸上带着神秘的意味。
她朋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拉拉她:“好了走了。”
“我就是好心提醒程荔缘,程荔缘,你知道的吧。”那女生一脸理直气壮,好像她在做一件好事,好像在敦促程荔缘采取行动。
她们走了之后,程荔缘看向余雅芹,她酝酿了好几下,终于跳了出去,就在那一瞬间,她鞋子在原地,人飞出去了,摔倒在沙坑里。
周围同学一惊,然后笑到惊天动地,连体育老师也忍俊不禁,赶紧过去把余雅芹扶起,给她拍拍身上的沙子,余雅芹脸红的要滴血。
那些女生男生还在笑,有个男生还在学她刚刚的动作,引起第二波笑声。
程荔缘跑了过去,牵起余雅芹的手,关心地问:“你没摔着吧?”
她声音软软的,眼睛很担忧,余雅芹本来抿紧嘴,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看到小伙伴放大的脸蛋凑到眼前,就没有那么想哭了,勇敢地朝她笑了笑,摇摇头。
程荔缘把余雅芹拉到一边去休息了,两人蹲在花坛那边,小声聊天。
程荔缘没有提刚才其他人让自己不要理余雅芹。她觉得余雅芹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余雅芹眼里有一点无助,还有一点等待宣判的被动,程荔缘继续和她说话,提都没提,余雅芹眼睛里就变成了安心。
倒是那个来提点她的女生,对她很不满,远远的,瞪了程荔缘一眼,仿佛程荔缘在跟她作对。
放学时,程揽英来接她,她扑进妈妈的怀里,回头对小伙伴挥手说再见。
小伙伴跟她挥挥,也被她妈妈接走了,她妈妈短发,看着很干练,朝她们笑了笑。
看到女儿交到了新朋友,程揽英松了一大口气。
“缘缘,今天过的怎么样?”她帮女儿系上安全带,“岑岑哥哥也在班上,老师有让你们坐一起吗。”
程荔缘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好在程揽英见她交到了朋友,也没有多问,开车前接了个自己的电话,似乎单位事情很多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半个学期过去。
周末,董芳君和程揽英相聚下午茶,地点是个很高雅的私人茶室,两个母亲都带了孩子,程荔缘又见到了甘衡。
“打算送岑岑去学冰球,”董芳君告诉程揽英,语气有一丝高兴和欣慰,“上午见了教练,说他重心特别稳,第一次见二年级就有这种平衡感的,持杆以后动作也没变形,也没摔,一直反复问我之前真的没系统训练过吗。”
程揽英由衷地说:“真好,孩子就是要多运动,说不定能当职业运动员。”
她们聊得投入,程荔缘和甘衡在另一头休息区,她看书,甘衡训练了大半天,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一直盯着她。
程荔缘不动声色把书拿高了一点,遮挡住他的视线。
她不知不觉忘了周围存在,等回过神,旁边响起个声音,“为什么不理我。”
甘衡盘着腿,悄无声坐在了她旁边。
程荔缘嘴一撇,皱着眉头,别过脸没回答,她自己看不见,其实嘴可以挂油瓶,脸皱成小笼包子了,看得甘衡胸口又像有小蚯蚓在松土。
他抬手拿开她的书,举过头顶:“不说话我就告诉程阿姨。”
程荔缘很生气地盯着他,她不擅长吵架,软绵绵地指责:“你,贼喊捉贼。”
这句成语是看电视剧学的,说的不很利索。
甘衡眉毛一挑,脸上笑意浮起,他放下书:“我在班上不跟你说话,生气了吗。”
程荔缘闷闷地转过去,后脑勺冲着他。她很委屈,不光是这个,她感觉到了很多朦胧混沌的感情,理不清思绪。
甘衡笑意淡去,静静地告诉她:“那下周我
跟你讲话,你体验下,就知道为什么了。”
接下去,甘衡哄了她半天,又亲手给她剥水果,喂她吃糕点,程荔缘不知不觉被投喂了,吃人嘴短,和甘衡有又了互动,虽然她还是不怎么理他。
“缘缘,别不理我,我是岑岑哥哥啊。”甘衡掏出个礼物,打开一看,一块儿童手表,最高级的那种。
品牌并非专做儿童手表的,在业内以芯片出名。
程荔缘不知道,她眼睛睁得很圆,只知道自己第一眼就喜欢到了心里。
颜色是很浅很浅的橘粉,不是通常小女孩用的粉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极简主义的设计,黑水一样的屏幕,没有多余按键,很昂贵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颜色是甘衡让品牌定制的,等了一个月到货,不然他开学前就可以送给她了,反正他要什么,都会让管家去安排,他父亲在物质上从来不亏待他。
程荔缘被程揽英教过,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收别人的礼物。
她看了手表一眼,看看程揽英,小声说:“我不能收。”
“你放心好了,”甘衡轻声说,然后起身过去了,“程阿姨,我送了缘缘一个儿童手表,最近临江区出了人贩子,真的很不安全……”
在两个当妈的惊讶的表情中,他居然有条不紊,最后说服了程揽英,但程揽英坚持要转账,被董芳君按住了。
“算我的,再客气跟你生气了啊。”董芳君和程揽英高中是校友,大学是室友,两人无话不谈,是真正的闺蜜。
程揽英只好收下,打算下次回一个很好的礼物出去,真心夸奖甘衡,“岑岑这孩子从小这么细心,将来不知道有多优秀,有他和缘缘一个班我就放心了。”
周一科学实验课,萧阙发烧请假没来,老师让甘衡自己找个组加进去。
他径直越过其他人,走到了程荔缘那一桌面前,“不好意思,我能加一个吗。”
余雅芹惊呆了,看向程荔缘,程荔缘心口小小一团东西突突了一下,默不作声让开位置,让甘衡加入她们这一组。
结果他们这一组拿了最高分。
中途的时候,甘衡和她们都说了话,对余雅芹比较简短,维持在递东西之类的交流上,对程荔缘则是问了一句,“你平时在家喜欢玩什么。”
程荔缘觉得很别扭,甘衡一本正经的,就像和她不熟,对她产生了一点正常的好奇。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程荔缘说。
“不喜欢看书吗?”“看一点吧。”
“那你名字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这个。”
“不知道。”程荔缘当然知道,以前甘衡在家也问过她,她不好意思说。
程揽英说怀她的时候做了个胎梦,梦见自己去了天上,一个长得跟嫦娥似的仙女在吃荔枝,请她吃了一大把,跟她聊天,还把手上一只乱扑腾的小奶狗塞她怀里,她就醒了,之后没多久就查出怀孕。
实验课下了课,中午她和余雅芹一起吃饭,对面两个女生端着餐盘坐下了。
程荔缘抬起头,她不记得她们以前会坐这里,这两个女生是班上最活泼开朗的两个。
“程荔缘,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她们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倒是非常和善。
程荔缘才二年级,不懂得问题是可以不回答的,对方问的也不是什么难题:“爸爸是教授,妈妈是会计。”
“那你爸爸在哪个大学呀,我爷爷是中科院的院士。”对面紧追不舍,“对了你家住哪个小区来着,他们说你家住金陵紫府,不对,还是乌海那边的望舒台?”
乌海是天然湖泊,是甘衡他家小区临近的那个湖泊,湖很大,生态隔离带之外,圈了一小片格外金贵的地皮。
一看到家里地址写着乌海境望舒台的,老师就知道这个小孩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
全校除了甘衡,也就两三个。其他大都在国外,或者国际私校。
程荔缘看着她:“没有住那边。”
“那是哪里?你不好意思说吗,我家在琅椛道。”“……”
“专心吃午饭,不要聊天哦。”老师过来提醒她们,无意间帮程荔缘解了围。
接下去两天,有很多人来打扰程荔缘,不光女生,还有男生。
一切只因甘衡正常和她说话了。
甘衡平时极少和女生说话,除非必要沟通,他只跟男生玩。
他们多方面打听程荔缘家里,程荔缘要么眨巴眼睛,要么不说话,回答也只是那么一丁点信息。
余雅芹有点担心,以上所有流程,她都经历过一遍。
“缘缘,你不要什么都告诉他们,不说话就可以了。”她小声说。
“没关系,他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程荔缘安慰她。
艺术教室上完课,路过走廊,两个小姑娘被闫谢良他们拦住了。
闫谢良用他那惯有的大嗓门说:“程荔缘,你知道余雅芹的妈妈上次家长会没来吗?”
余雅芹紧紧抿起嘴,眼睛里冒出小朋友直白的怒火。
程荔缘拉着好朋友的手,很平和地说:“你有什么事。”
闫谢良对余雅芹说:“你妈妈不来家长会是不是因为要上班?我妈妈从来不用上班!”
余雅芹怒气冲冲地说:“那又怎么样?”她脸蛋本来就像苹果,现在更红了。
闫谢良拖长了语调:“听说你们家住关山二村建设巷,上次填表我看到了,你好可怜哦。”
那边是老城区,有很多老破小的学区房。
余雅芹:“你才可怜!”
闫谢良嬉皮笑脸转向程荔缘:“我看到你妈妈来送你上学,你们家居然没有司机,怪不得你的鞋子也很便宜,和余雅芹一样的牌子!”
程荔缘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鞋子,国产的,她知道班上很多人的鞋子是大牌童装线,她从来没有在意,她和余雅芹穿的其实不差,她们两个的家,也都是中上家庭。
只是在闫谢良他们的眼里,她们就像两个无意间闯入了花园聚会的奇怪游客,和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旁边陆陆续续走来了几个女生,站到了闫谢良身后,似乎是在看热闹,在看程荔缘会怎么回答。
她们这边,只有孤零零两个人。
上次好心劝告她的女生,催促她:“程荔缘,你快过来吧,别跟她玩了,她们家住那种小区会有传染病,上次流感大爆发,就是他们家那边传出来的!”
她朋友也开口:“对啊,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甘衡觉得你人不错,你人肯定不错。”
余雅芹红了眼睛,身体紧紧绷了起来,好朋友面临一个选择,只要松开她的手,走向对面,好朋友就不用这么累,不用被她连累,被一起排挤了。
程荔缘越过人群,看到甘衡站在人群之外,闲淡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转动着很深奥的她看不懂的东西,近乎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
余雅芹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垂下头,慢慢松开了程荔缘的手。
松开到一半,被程荔缘重新紧紧握住。
余雅芹怔了怔,低下的脑袋停在那,慢慢抬起,没有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程荔缘不哭不闹,就看着对方,很理性很冷静地说:“你们每天都说一样的话,好像复读机,不累吗。”
她拉着余雅芹直接转身走了。
程荔缘终于明白了甘衡的意思,他的话就像一封邀请函,她加不加入,他早已知道。
他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以前在甘衡家,她隐约能意识到他们家里的差距,董芳君像她姨妈一样,弥合了这些物质上的差距。
学校就像另外一个环境,那些差距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刺眼。
天空中的黑色月亮,慢慢变大了。
闫谢良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程荔缘不带情绪的眼睛,松弛的表情,看他的眼神,让他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就像她完全无视他,她凭什么敢看不
起他?
“我就说吧,我爸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程荔缘和余雅芹就是一种人!”
“对,她和余雅芹一起玩,她爸爸妈妈肯定也离婚了。”
女生男生议论了起来,说的最激烈的,居然是之前那个邀请程荔缘加入她们的女生。
程荔缘和余雅芹态度驯顺一点,愿意捧着他们,像他们罩着的跟班那样,他们也会对她们很亲切的,谁让她们那么清高又装模作样?
他们气愤地诋毁着程荔缘和余雅芹,一转头,看见了甘衡站在那边。
所有人噤若寒蝉。
每个人在家都被他们爸妈耳提面命过,进了一班,不要惹那个叫甘衡的孩子,不然爸爸妈妈会有大麻烦,家里也不能让他们住大房子,坐头等舱和私人飞机了。
甘衡比他们都高,像高年级的孩子了,他眼睛雾蒙蒙,黑漆漆的。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他轻飘飘的话语响起在他们头顶。
那天所有小孩后续如何,除了甘衡本人没人知道,反正他们没有再骚扰过程荔缘。
甘衡晚上回家,给程荔缘的儿童手表打电话。
程荔缘没接——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摸头][垂耳兔头]明天进入高年级,写初中那边写啦[玫瑰][橘糖]
第35章
程荔缘盯着来电,想了想,把手表小心放下,开始写作业。
她妈妈为了不让她眼睛疲倦,给她买了个几千块的灯,照在桌子上方,光线特别柔和。
他们要为三年级的课程做准备,尤其是英文和数学。
临海实验的外语教学质量,和一流国际私校持平,数学课更是甩开那些私校。
很多学生会参加国内国际数学竞赛,还有其他编程,机器人比赛之类的。
程荔缘英语不错,数学中规中矩,有一点吃力。
“缘缘想进宣平的话,数学分数还需要提高。”数学老师告诉她妈妈。
宣平是临海实验小学的对口初中部,小升初成绩进入年级前段,就有机会直升。
如果不直升宣平初中,那她转来临海实验就没有意义了,她爸爸一直反复这么告诉她。
手表屏幕亮起,甘衡锲而不舍地给她打电话。
程荔缘有点苦恼,她不想接,可是甘衡一直打过来。
“喂?”程荔缘最终还是接起,声音有点轻。
“怎么不接我电话。”甘衡的声音压在她耳膜上。
当时他帮她在手表上设置好了联系模式,“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哦。”
程荔缘说:“好。”
甘衡笑了,说她声音软软的好像蒸好的牛奶米糕。
“我写作业,静音了。”程荔缘说,“有什么事吗。”
甘衡没有提白天的事:“班上要是有人对你态度不好,你直接跟我说,不要瞒着。”
他的语气成熟而平静,仿佛什么都知道。
程荔缘明白,他有自己的规划,不可能全天候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随时关注她和周围人的互动。
这是很正确的处理方式,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一点难过。
“岑岑哥哥。”程荔缘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他声音很好听。
“以前余雅芹被欺负的时候,有人帮过她吗。”程荔缘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帮过她吗。
甘衡的声音一点没受影响:“为什么?我不知道啊。”
程荔缘怔住,以为甘衡多少会解释两句,他语气如常,仿佛不觉得这是个什么沉重的问题,重点只在她为什么问起其他人。
“你今天帮了我。”程荔缘有点混乱,费力地想表达着什么。
甘衡噢了一声,一串轻笑像大小不同的铃铛振响,好像完全了解了她在想什么,一般他这样笑,就是觉得她很好玩,很小孩子气。
“她不是你。”他丝毫不在意的声音像一场骤雨浇在她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不应该感觉开心,却感觉到了类似开心的情绪,更多的是说不清的空虚,还有一点难过。
三四年级就这么过去了,又是一段盛夏尾声。
程荔缘到了十岁,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就像早春抽条的树枝,越长越能见将来模样。
班上其他女生各自花枝招展着,被家里精心呵护,营养好,长得快,发型也都去预约制工作室修剪,看似随意简单,其实三百六十度怎么看都好看。
程荔缘在其中并不很显眼。
就像花园里,角落一丛阿拉伯婆婆纳,每片花瓣都像雨后积水映出的一小片蓝天。
班上其他人不再关注到她,一个重要原因是,甘衡和她不再接触。
他们默认了在学校互不相干,只有脱离学校,回到程揽英和董芳君友谊维系的环境,比如他家里,两个大人带他们去玩的地方,他们才会回到童年玩伴的关系。
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户外活动,两个母亲在一边深度聊天,他们奔跑追逐,玩得再疯都行。
一回到学校,他们就成了两条平行线。
程荔缘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落差。
班上的大家长大两岁,也多了些虚伪的礼貌,知道暴露本性是露怯,不再直白抒发傲慢。
就连闫谢良,见了程荔缘,也会跟她点点头。
程荔缘习惯了这些割裂,也不关注别人。
在学校,无非自己每天该完成什么。
余雅芹依然是她的好朋友和组队搭子,有两个比较低调的女孩子时不时会和她们说话,她们人挺好,只是不会真的和程荔缘她俩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缘缘,你就在岑岑哥哥的书房学习就好,他今天去训练了。”董芳君说。
“好。”程荔缘乖乖回答。
她还是会去他家,只不过多半是陪妈妈看董阿姨,甘衡经常不在家了。
他们私下的接触变少了,一切归于平淡。
甘衡把大量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冰球上,除了这个就是数学和编程。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带她消磨时间。
就算寒暑假,董芳君把程荔缘接到自己家,程荔缘一整天见不到甘衡,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每次他回到家,周姨那一声:“岑岑回来啦。”
还是会让程荔缘停下手头要做的事,侧耳倾听,等到甘衡上楼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又假装重新看书。
等待是数着心跳的读秒。
“怎么该玩的时候也要学,”背后声音靠近,有人俯身下来,“过来陪我。”
程荔缘做半秒建设,回头对上甘衡那张雪月一样不染尘俗的脸,他鸦羽似的的睫毛压下来,抬上去,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的睫毛并不很翘,不是外国人那种太阳花眼睫,而是平直自然,略微有弧度,显得很清冷,但一点不柔弱。
程荔缘不能注视他太久,否则心里会产生很多乱七八糟的幻念。
还有,甘衡会发现的。
“又在看我,”有一次他抓包了她,和她视线交接,“专心做你自己的事。”
程荔缘脸色红得像番茄,心跳慌乱得像麻雀。可是甘衡没有在意,继续看他的书。
他不需要她目光的打搅。
程荔缘的心跳慢慢恢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愿深想。
从那之后,她在他面前就保持了一种特别平淡日常的样子。
比如现在,程荔缘被他拉起来,陪他去做一些和学习无关的事。
当他生活的旁观者,默默的陪伴者,有则来之,无则离去。
第一次看到他穿戴全身冰球装备,在冰场上自如飞驰,对她的冲击是一场
缓慢的海啸。
“今天我要去接岑岑哥哥,缘缘跟我一起吧。”
程荔缘不想体验,只想在书房看书,可是董阿姨盛情难却,她还是去了。
甘衡在列队训练,教练口哨声出,一排几个学员冲了出去,完成规定的练习动作,坐在看台上的另一个教练完成打分。
甘衡是那群人里最显眼的,他动作完成太完美,丝毫不费劲,甩开其他孩子一大截,甚至包括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的孩子,就连很多路过的U16组的都停下来,观察他的动作。
一个天才即将诞生,他们知道。
他的身影映入程荔缘的两个瞳孔。
像冰海统御众灵的少年族长,像冲破云霄的初生鲲鹏。
这些事后她感觉夸张的词汇,用在那一刹那的他身上,丝毫不夸张,反而自然妥帖。
故作平静的内心,从深海卷起巨大海波,一路震荡到心岸,再也无法平息。
她专心做事的时候会忘记,闲下来就会想起。
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睡床上闭上眼,甘衡起码要在脑海里浮现好几次。
到学校一看到他的身影,她已经养成了下意识平移开视线的习惯。
他是年级里长得最高的男孩子,比同龄人模样看上去大个两岁,静动皆宜,炫目到让人心口刺刺麻麻的。
每次他路过,旁边的同学都会自动屏息凝神。
他的抽屉里,第一次出现了不知名的情书。
淡粉的散发着香气的信封,上面竟然还贴着拾来的樱花瓣,用滴胶做出了雨滴效果。
想必情书的主人,也是一个细腻的手工艺术家。
班上活泼点的同学都在围观,不敢起哄太过,有些女生明显不是很高兴,也假装轻松地看着热闹,实际上都在猜是谁送的。
甘衡拿起信封,左右翻了翻,随手放回抽屉里。
“你不看吗?”萧阙问。
“拿回家再看。”甘衡随口说。
“甘衡,你要拿回家啊?”班上暗恋他的一个漂亮女生脱口而出。
甘衡淡定说:“不然呢,别人认真写的信,不看不礼貌。”
隔着一个过道,程荔缘心跳迟缓地拖慢一拍,目光落在课本上,胸口到喉咙奇怪的酸酸胀胀。
她以为甘衡会直接把情书放到失物招领的,照他以前的性子,会这样做。
是因为那封信很用心吗。他说那是别人认真写的,他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真诚吧。
下节课,程荔缘罕见地走了半节课的神,她意识到自己也和班上其他人一样,在意起写情书的人是谁。
他打开看了信,会不会和其他人有故事展开。
在现实世界,没有谁是谁人生的主角,可甘衡选择了谁,谁就是他生活的女主角。
会是情书的主人吗。那封信实在很好看,不知道里面的文字是什么,是不是主人也一样好看温柔。
课外活动需要分大组时,甘衡身边常有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和他组队,连家长看了都忍不住拍照发朋友圈,男孩和女孩互相辉映,无关别的,有种蓬勃生长的纯洁美好。
程荔缘在其他组望着,心口再度刺刺胀胀的,呼吸到的空气好像都变少了。
她仿佛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每次在学校里,他人落在甘衡身上毫不遮掩的钦慕目光,落落大方的欣赏和赞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模拟对话。
你们知道吗,我去过他家,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好朋友。我们从小就一起玩。
他私下脾气没有你们看到的这么好的。我还看过他房间什么样子的。他吃饭很挑食。他有时候说话很吓人。
程荔缘把这些吵人的声音全部关了起来,脸上很安静,眼睛里无声无息。
她想起了小人鱼的绘本,王子和公主并肩而立,小人鱼只能作为侍女,在公主身后替她捧起长长的头纱。
情书的主人,仿佛幻变成一个没有脸的公主形象,出现在甘衡身边。
不对。这样想很不好。程荔缘控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甘衡那句话传出了一班,传到了别的班上。
很多人都觉得甘衡很有教养,很真诚。
“不像七班那个班草,看到情书居然撕了,还以为自己多帅。”“好讨厌啊!”
过了一周,董阿姨接她去他们家玩。
甘衡在他书房写奥数题,让她在旁边玩他的电脑。
程荔缘知道纸抽盒在抽屉里,随手拉开,一封被拆开了的浅粉情书映入眼帘,她眼皮和心脏都重重一跳。
甘衡根本没注意,继续刷题,他思考时间很短,做的很快。
程荔缘心里浮起两个本能,把信拿起来看,以及合上抽屉不看。
她的嘴却比大脑先做出了决定:“岑岑哥哥……这是什么。”
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脑海里小小的声音责怪她。
她本来想问,你看了吗。她不能这样问。
甘衡看了过来,表情毫无波澜,“哦,忘了处理掉了。”
他注意力转了回去:“帮我扔碎纸机。”
程荔缘愣住了:“……要扔吗?”
甘衡:“扔,不然呢。”
程荔缘低头看向那封信,被拆开的纸张没有被收回去,扔在抽屉里,旁边就是抽纸。
她以为甘衡说那是别人认真写的,就会认真收好。
“是写的不好吗。”程荔缘笨笨地问了句。
甘衡定睛看了她一眼,噗嗤笑倒在桌子上,趴在臂弯里笑了半天,受不了似的抬起头。
“小圆狗,”他的昵称像他的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又揉,“你以为是在批作文啊,写得好我要打分是不是。”
程荔缘被他的笑声弄得脸颊麻麻的,心里却凉凉的,半天憋出一句:“……那也不用扔了吧。”
她内心有好几个人小人儿,没有她臆想的后续发展,一个松了口气,另一个忧郁地想,原来甘衡和七班班草差不多,只不过他会在人前给人留面子。
甘衡挑眉:“不扔我拿来干嘛?”
程荔缘:“收藏起来,当做纪念……”
甘衡脸色古怪:“这么在意,难不成这情书是你写的?”
程荔缘脸色空白一秒,惊得魂儿都掉了,摇晃着身体:“不是!怎么可能!”声音都小小破了一下音。
甘衡眨眨眼,缓缓拖长音调:“那你怎么这么着急啊,肯定是你写的吧。”
程荔缘脸红懵了,没想到怎么有效反驳:“不是,我没有。”
甘衡笑得乐不可支,眼睛都弯成月牙:“怎么这么好玩啊,逗一下就滋儿哇乱叫。”
让他想起擅自藏过期零食,被主人发现把零食扔了,急得乱咬主人裤脚,跳起来扒拉主人膝盖,却不敢真上嘴,落地不稳摔成圆面包的奶狗。
最后不得已,情书还是被程荔缘拿到了碎纸机那边。
她背对着甘衡,见他不再注意,想看一看信里写了什么,然后想起程揽英教过她,别人的隐私不要看。
程荔缘凝肃了一张小脸蛋,假如这封信是她写的,她也不会想让别人看见。
她悄悄把信装了回去,另一张草稿纸扔进碎纸机,碎纸机轰隆隆,她把信塞进了柜子里一个长久不会被人发现的缝隙。
或许信会永远藏在这里,不再有第二次被阅读的机会,久到信的主人自己都忘了它,忘了小时候忍不住倾吐的心意。
程荔缘会一直记得信没有被扔进碎纸机。
她的幻想王国里,每个物品都会说话,就像爱丽丝遇到的茶壶,门把手,花园里的花。
这么美丽的手写信,它诞生那一刻起,就有了存在的意义,销毁太可惜了。
之后,学习渐渐忙了起来,每个人都要为小升初做准备了。
“你是不是进入叛逆期,我发消息你半天都不理人的。”甘衡给她发消息。
程荔缘打字回复:“你在编程比赛,甘叔叔说最好不要打扰你。”
其实是她课外补习班作业太多,她快写不完了。
“别听他说的一个字。”甘衡直接打来电话,声音冷冷清清的,外面有些嘈杂,似乎在很大的场地上。
“你忙吗。”程荔缘只好没话找话。
“忙死了,午饭都没吃呢,你中午吃什么。”
他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对了,五年级要分班了,奥数和英语特长的会分到其他班去,你跟我去三班吧,三班数学老师教的很好。”甘衡轻描淡写说出他打来电话的目的。
程荔缘心
跳骤漏拍,毫无准备:“我没学奥数,数学很一般。”
“奥数班也才二十多个人,拆到两个重点班去,剩下空位多的是,”甘衡说话还是那样,天然地不在意任何事,“我们就在一个班。”
一句话非常笃定,程荔缘习惯了这样的笃定,对她来说,这意味着安全感。
就像每天醒来,知道会吃到好吃的早餐,会去学校上学一样。
“……那余雅芹可以跟我一起去吗。”程荔缘小声说。
“分班了你可以交新朋友,以前一班那些人,烦不到你了。”甘衡说。
临海实验也有很多中产,都在其他班上,之前是他想让程荔缘和他一个班,说服了董芳君。
从二年级到四年级,虽然没人敢孤立她,程荔缘跟谁说话,他们都会搭理几句,但程荔缘也只有余雅芹一个真正的朋友,在课外活动上认识了新的小伙伴,不在一个班上,感情淡化也就是几天。
假如她去普通班,就会有很多真正的朋友。
程荔缘在那边沉默着。
“余雅芹英语不是很好吗,分班考试也会看单科成绩的。”甘衡说。
“……好。”程荔缘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她对余雅芹的成绩倒是有信心。
“暑假我妈打算带我们出国玩一趟,开不开心。”甘衡突然扔给她一个消息,砸得她晕头转向的。
“去哪里玩呀!”她声音小小的雀跃着,甘衡唇角上扬。
“瑞士。”
“你要带缘缘一起去玩?”甘霸原正在扣袖子,闻言看向董芳君。
“怎么啦。”董芳君说。
“你是去给甘衡看学校的,不是真的去旅游。”甘霸原平静提醒。
“看完可以旅游半个月啊,”董芳君没有在意,“小英不好请假,我只能带周姨一起了。”
甘霸原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那是国际寄宿学校里最好的一所,去那里才不是浪费资质。”
“孩子这么小出去,我不放心。”董芳君把话摊开。
“你可以陪读。”
“……这件事不是商量过了吗。”董芳君深吸口气,她不会放弃她在临海大学的工作。
“我朋友孩子一出生就放在那边的,都会好几门语言了,”甘霸原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他初中出去,他高中必须要进国际高中。”
“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岑岑自己很有想法。”董芳君也很冷静,甘衡对自己规划很清楚,其他人左右不了。
甘霸原扣好了扣子,漫不经心说:“他可以按照自己想法选,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代价,希望你让他明白。”
董芳君微微愣了愣,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荔缘知道自己暑假要和董芳君一起出去,就跟只忙忙碌碌的小蜜蜂一样,反复收拾她的小行李,程揽英专门给她买了个可爱的登机箱。
“带衣服就可以了,别的我都有,防晒喷雾都不用带,”董芳君说,“凑不齐的在当地买就行。”
程荔缘感觉天气特别晴朗,分班表下来了,她和余雅芹都在三班,甘衡也在三班。
可以和那些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同学说拜拜,好好享受五六年级了。
期末考结束后,余雅芹来程荔缘家里玩,她们都去过对方家里好几次了。
余雅芹家里住的老小区,房子却很大,并不像外面那么旧,反而很大气,一看就很适合居住,她妈妈是个很会居家的职业女性。
程荔缘亲自切了冰西瓜,端去房间,和小姐妹一起分享。
余雅芹脸上浮起红晕,悄悄说:“缘缘,我们来交换日记吧!”
程荔缘:“交换日记?”
余雅芹解释了一番,最近流行一个画风很像宫崎骏的动漫,女主角每天在日记本上记录发生了什么,写下内心的秘密,和另一个神秘的人每隔几天交换日记阅读,发生了很奇妙的事。
余雅芹:“我们不是都会写手账吗,我没给别人看过,你想看我的吗,我可以不看你的,如果你不想的话。”
她很体贴地加了最后一句
交换日记,其实就是交换秘密。
程荔缘:“可以是可以,为什么要忽然交换手账呀?”
余雅芹红着脸:“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程荔缘守口如瓶:“我发誓。”
余雅芹:“我最近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男生,都写在日记里面了,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程荔缘恍然大悟,点点头笑眯眯说:“好呀。”两个人咯咯咯笑作一团。
余雅芹从书包里拿出了她心爱的手账本,程荔缘也拿出了自己的。
余雅芹读了一会儿程荔缘的日记,笑出了声:“缘缘你好可爱,写的像小孩子。”
“你才十岁,你也是小孩子。”
“不,感觉我都沧桑了,看到一年级的小朋友就像奶奶看孙子孙女……”
“真的,他们还会叫我们姐姐。”
说笑一轮过去,两个人都不知不觉安静了。
她小心翻开余雅芹的手账日记,屏住呼吸,感觉翻开了很珍贵的东西。
好朋友很用心,就算有不认识的字,也全部查过,用清秀统一的笔迹写了出来。
“暗恋一个人,并不是一瞬间,也是一瞬间,意识到喜欢上他,是我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颗痣的时候,那之前我们……”
“你看到他脖子上有痣,为什么就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了?”程荔缘读完轻声问。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程荔缘摇摇头,她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个人影,马上被她掐掉。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能区分儿童时代的幻想,和现实的真实人际。
“那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余雅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他喜欢你吗。”
余雅芹:“我觉得有,他也看过我好几次……”
“你们谁会表白吗?”程荔缘期待地问。
“不知道初中会不会在一个学校,所以可能谁都不会吧!”余雅芹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被冲淡暗恋一个人的喜悦。
七月初,程荔缘拖着小登机箱,和甘衡一起,走出了他们家宅邸,董芳君和周姨跟在后面。
因为要送他们去机场,司机刘叔今天换了台商旅型房车,里面很高很宽敞,还很通风,坐进去跟坐在小客厅里一样。
“怎么比我还兴奋。”甘衡打了个呵欠,伸手拽了下程荔缘的遮阳帽,把她把带歪的帽子摆正,“小圆狗。”
她转过身看向他,想反对他的称呼,一阵大风吹来,小草帽一下子飘了起来,像遁空的UFO。
程荔缘瞪大眼睛,那是她妈妈给她买的,很贵。
一条手臂伸出去,毫无险情地抓住了草帽,扣回到她脑袋上,顺手揉了揉。
“现在去办宠物托运还来得及吗,”他俯身带笑,近乎是气声在对她说,周姨在帮董芳君清点行李箱,几个大人都没注意到他们,“你瞪大眼睛的样子,跟还没断奶的小狗一模一样。”
程荔缘震惊地望着他,忘了要不要生气,甘衡第一次对她这么说话。
“嗯,你就是小狗勾。”说完他直起身体,一脸轻松地接过她的登机箱,拿去了刘叔那边,让他一起放后面。
她无法形容脑海里,心口上,一瞬间涌起的感觉。
她也没想过,接下去的这趟旅行,会是一切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奶茶][加一]今天我六点就更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加一][加一][加一][饭饭][元宝]肥肥的一章~
第36章
程荔缘到了机场才知道,什么宠物托运的恶劣玩笑,都是他故意的。
程荔缘第一次坐私人飞机。
看甘衡打冰球都不算稀奇了,上次看甘衡在马场学马术,打马球,听到旁人谈论甘衡那匹几百万美金,程荔缘脑袋瓜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回去问了问她妈妈。
“金钱只是一个数字,你就单纯把董阿姨当妈妈的好朋友,平常心就好。”程揽英对女儿说,她也总是这么告诉程荔缘的。
程荔缘一直默念平常心,她也不知道一直坐经济舱的成年人头一回坐私人飞机尚且会紧张,担心自己出糗,何况她一个小孩子。
“你紧张什么。”甘衡转过来低头对着她耳朵说。
程荔缘不理他。
“又要讨厌岑岑哥哥了,那不牵着你了。”甘衡说完要松开她的手。
程荔缘连忙抓稳他的手:“我没有。”
甘衡唇角翘起,牵着她进入客舱。
机舱简洁而豪奢,就像一幢长方形的窄窄的房子,很大,是甘家名下财团的。
等飞机降落在日内瓦,程荔缘也没精神倒时差了,困倦得睁不开眼,耳边只能听到轻声说话声,跟白噪音似的,更催眠了。
保镖背着她,把她送到了专车上,程荔缘陷入座椅时,感觉到自己脸被掐了又掐,想抗议,实在太困,闷闷地哼唧两声,引起某人轻笑。
那手指温凉修长,是男孩子的手。
第二天醒来,程荔缘发现自己睡在酒店,周姨看她醒了,过来带她洗漱。
专车送他们到了主校区。
甘家让苏黎世分部的一个助理过来给董芳君他们当翻译,招生办也配备了翻译人员。
甘衡穿着很夏天的Polo衫和短裤,优哉游哉跟在董芳君旁边,手上牵着程荔缘,那些穿正装的专项接待组人员都以为是甘衡的妹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程荔缘有一点紧张,安安静静的,穿了一条亚麻色无袖连衣裙,看着和甘衡像兄妹装。
董芳君为她准备了好几件天然质感的衣服,夏天穿的三双鞋子,两双旅游穿,一双正规场合穿。
飞机上,程荔缘头发睡乱了,董芳君找出梳子,亲自给她梳头。
“妈你干脆把缘缘弄到我们家户口来算了。”甘衡头也不抬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芳君看着程荔缘,喜欢的不行,跟看自己亲女儿似的。
随着甘衡长大,周围似有若无来打听她家儿子的,奉承讨好她的人很多,他们抱着什么心思,董芳君心知肚明。
甘衡以后的婚姻大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她丈夫自有打算。
但她不能接受甘家安排她的孩子和那个女人家里沾上半点关系。
董芳君轻吸一口气,屏蔽了思绪,光是想到那个女人,她就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受到了污染。
她不想让甘衡来这里读书的原因还有别的,她只是来走个过场。
目光落在程荔缘纯挚的脸蛋上,董芳君不禁微笑了下。
缘缘是她至交好友的女儿,她早就和娘家断绝了关系,缘缘比她亲侄女还亲。
招生办最高负责人和董芳君聊了半天,全方位展示了学校对甘衡的适配性。
“甘夫人,您的家族有好几位重要成员和旁系成员,都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
他们录取条件苛刻,很多来自富裕家庭的申请者会莫名其妙被拒,这条规则对甘家不存在。
负责人邀请说要不要体验下夏校主题营,甘衡拒绝了。那些活动他都在国内国外玩够了,航海驾驶也学过,没什么新鲜感。
他们参观了主校区,程荔缘看着那些城堡一样的建筑,风景如画的绿野碧茵,还有水上活动场所,什么帆船和立式划桨,还有游艇,都是她没有体验过的。
甘衡不是什么活动都带她一起,他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她可以在他家玩,但甘衡大多数时间是和他那些圈子里的同伴,比如萧阙他们在一起的。
射击射箭,攀岩,骑马,冲浪,高尔夫,随便什么,对他和萧阙来说,就跟其他普通孩子放学打乒乓球一样随意。
程荔缘牵着周姨的手,前方甘衡衣服被风吹得下摆鼓帆,她看着他背影,感觉离他很远很远。
甘衡和负责人聊完,转身往程荔缘这边走,看她有些蔫搭搭的,说:“你想现在回去休息不,还是看完礼堂再回去休息?”
程荔缘其实很喜欢参观这里的校园,她说:“看完礼堂吧。”
礼堂外面是白色,像乌龟壳一样,里面有个黑盒剧场,负责人还问甘衡对戏剧表演艺术有没有兴趣,大概是觉得他外形和仪态出众。
程荔缘的兴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望向外面,灰褐色屋顶乳黄墙面的建筑,又高又瘦的成排的树,附近有几方球场,远方是海蓝湖泊,可以看见连绵的山脉,隐约的雪峰。
甘衡见程荔缘一路安静,都没说两句话,带她去休息了一会儿:“你喜不喜欢这里。”
程荔缘觉得有点别扭:“你喜不喜欢更重要。”
甘衡笑了下:“是不是不舍得岑岑哥哥出国读书。”
程荔缘吓了一小跳,往周围看看,见周姨她们都不在,才压低声音:“你来这里上学,到大学毕业,都会一直在国外吗,我妈妈是这么说的。”
她越参观,越意识到甘衡来这里念书意味着什么。
甘衡故作无辜地眨眼:“你如果不想我来这里,我就不来啊。”
程荔缘噎住了,本来想说我没有不想你来,话出口变成了:“怎么可能。”
甘衡脸色淡定得像外面的天空:“真的。”
程荔缘心跳拖慢一拍,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甘衡身体前倾,脸上没有笑,声音很轻很清晰:“你说不想我出国,我就不出国。”
程荔缘心跳骤然变快,她受到了强烈的本能感召,又仿佛是被甘衡干净清冽的目光迷惑,慢慢地说:“我……”
“衡衡。”一个成熟和煦,十分惊喜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
程荔缘转身,看到一个穿夏季连衣裙的女士,美貌几乎不输给董芳君。
区别是董芳君像瓷白带浅绿的建兰,她更像一支暗红玫瑰。
甘衡眉头轻轻皱了下,保持了基本的礼貌:“表姑?”
那女士走了过来,目光落在程荔缘脸上,笑容未变:“这是?”
甘衡:“缘缘,这是我表姑,你喊阿姨就行,这是缘缘,我妹妹。”
“阿姨好。”程荔缘打了声招呼。
康屏挑眉,慢慢点了点头:“……你妈妈那边的妹妹吗?”
甘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您坐吧,您怎么在这儿?”
康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身上高级定制香水的淡香扑进程荔缘鼻子,她不是很舒服,不过这是除了董芳君之外,她第二次看见这么优雅有女人味的成熟女性。
“你继纯表姐在这儿的少年部读书,你妈妈没告诉你吗,”康屏露出笑容,“你来的话,中学就能和她一起了。”
甘衡脸上维持着礼貌,点点头:“嗯。”
康屏:“她现在在参加夏令营呢,不如今天晚上我接她出来,大家一起聚一聚,她也好久没看到你了,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
程荔缘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她从来没见过甘衡父亲那边的亲戚,有一点疑惑,还有一点好奇。
总校管理层陪同董芳君出来了,她一出来就看到了康屏。
她瞳孔微缩,喉咙一堵,跟管理层说了两句,管理层点点头,给他们留出单独空间。
董芳君又低声吩咐了周姨和助理两句,走了过去,她面色略微清冷。
该来的总会来,对方恰巧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巧合。
周姨和助理上前,带甘衡和程荔缘去专区用餐了。
贵宾休息室的人送来了茶,还都是极讲究的中国茶叶,盛在收藏级别的茶具中。
董芳君坐在了原先甘衡的座位上,“康屏姐,真巧啊。”
她比康屏小个六七岁,康屏即使保养出众,还是看得出些许微妙区别。
康屏:“怎么把孩子们带走了?还想大家一起吃个午饭。”
董芳君微笑歉然:“事情太多,回国再和四哥一起约您。”甘霸原在甘家这一代排行老四。
康屏:“上次见到衡衡还是前年聚会吧,长这么高了,一点不像十岁半,模样比他爸爸年轻时
出挑,弟妹真是把他养的很好。”
董芳君:“康屏姐过奖了。”
现在时过境迁,双方不会再有任何情绪,董芳君却依然没有改口,不会按家里人称呼她。
康屏笑容明媚:“怎么样,他们学校还合你心意?”
董芳君:“学校很好。”
康屏:“不知道老四告诉过你没,小纯就在这儿读书,让他们两个孩子今天见一面吧。”
董芳君丝毫不惧落她面子:“行程上没有这个安排,回国再说吧。”
康屏露出诧异神色:“这话怎么说的,弟妹,意气行事可不行啊。”
董芳君淡然:“不明白您的意思。”
康屏舒缓地说:“咱们这样的家庭,孩子总要早点融入圈子,继纯认识了好几个朋友,让他们一起玩一玩,我相信衡衡会很喜欢新朋友的。”
董芳君:“衡衡有自己的朋友圈子。”
康屏放下茶杯:“弟妹这话就有失偏颇了。”
董芳君:“请康屏姐赐教?”
两个女人的锋芒终于显出。
康屏从容道:“甘家做银行生意,少不了和他们校友圈打交道,都是知根知底的世家,他们表姐弟一起和人家孩子交往,互相也有个照应,将来衡衡回到国内,也更如鱼得水,何况。”
她停顿了一下,颔首微笑:“这也是甘家长辈们的意思,不是吗。”
董芳君:“衡衡是我的孩子,我自有考量。”
康屏见她听到甘家长辈名号,眼皮都不抬一下,微叹口气:“或许弟妹出身和我们不一样,甘家规矩正,弟妹实在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董芳君:“多谢康屏姐体谅。”
见她完全不接招,只安之若素,康屏的微笑终于淡退了几分。
“弟妹,未来甘家的继承人,一定是出在甘家的几个孩子里面,他们将来和谁结婚,都要甘家长辈过目点头的。”
董芳君目光闪烁,唇角反而有了笑意:“您说的对,当初父亲见了我,就很满意。”
康屏:“现在不一样了,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董芳君:“您也一样。”
康屏深吸口气,董芳君不愧是当年高考七百多分的状元,口齿伶俐,几个字还回来,就戳到了她肺管子。
康屏没了笑意,恢复成她真正面对董芳君的样子:“那小姑娘是谁?你那边的亲戚?和衡衡有血缘关系吗。”
甘衡明显和那个女孩子感情很好,不是一般的好,从眼神就看得出来。
她小时候也经历过,她想起了往事。
董芳君:“这就和您无关了。”
康屏眼底流露出一些深意:“看的出来,你信那一套,什么感情总是从小培养的才最珍贵,不过,你有问老四的意思吗,他也赞成你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元宝][饭饭][加一]今天提前更新,窝争取把更新时间调回到早上九点,[垂耳兔头][橙心][比心]
第37章
董芳君望着康屏。
康屏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微澜,笑了笑:“小纯是我和叶家那位的女儿,叶家那位离世了,叶家地位也还在,袁正成又是她的继父。”
董芳君:“所以呢。”
康屏放慢语速:“所以,你中不中意谁不重要,何况叶家那位的妹妹,你不会不知道她和你丈夫的渊源吧。”
董芳君被说到了心防最薄弱处,沉默了几秒,康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勾起嘴角。
“康屏姐,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说话,”董芳君淡淡开口,“两位都已往生,逝者为大,还是尊重的好。”
康继纯血朝脸上涌去,她这个年纪和阅历,即使羞恼,也看不出来。
“我的错,谁让老四一向对小纯青睐有加,小纯和那位有亲缘关系,真正的亲侄女,”她叹息一声,“你们夫妻俩慢慢商量……哦,对了。”
康屏缓缓打量了董芳君两眼:“老四是个长情的人,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气质和身形和那位有三分相似来着,声音更像。”
她刺出最有把握的一刀,以为董芳君多少会失色,董芳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叶家那位女士念念不忘的,是康屏姐您呢,希望我也能像您一样,有幸瞻仰过风采。”
康屏笑容刹那凝固,她想显得洒脱,却无法做到,那人名字对她来说是心头一根刺。
提醒着她永远比不上那人,哪怕是那人的灵位,也能高于她的头顶。
“失陪了,祝您今天愉快。”她们在法语区,董芳君又是当初杭山出了名的才女,说法语不奇怪,偏偏她用的是左岸口音,和那位一模一样的语调。
康屏全身血液仿佛逆流,射出的暗箭,回旋反攻,正中她自己眉心。
再回过神,董芳君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康屏坐了很久,自顾自地笑了:“你拒绝的东西,会构成你的地狱,你不想要什么,我就偏要送你什么。”
程荔缘和甘衡吃饭吃到一半,董芳君才来。
董阿姨温柔地摸摸程荔缘,问她吃不吃得惯这里的东西。
“还可以。”程荔缘点点头,她不挑食。
“你看妹妹,一点都不挑食。”董芳君看甘衡盘子里只动了几口。
程荔缘看着董芳君,她脸色平和,看着他们时是笑着的,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程荔缘觉得董阿姨眉眼有些疲倦。
如果刚刚那个阿姨是甘衡的亲戚,在异国遇到自家人,聊天不是应该很愉快吗。
程荔缘没多问,刚刚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阿姨目光落在她脸上,让她脸上刺刺的。
接下去几天,他们去看了冬季校区,住进了一个乳白色皇宫似的酒店。
尽管甘衡之前手把手教过她,程荔缘的西餐礼仪还不算十分到位,手肘依然会不自觉放桌上,她也不像甘衡,经常去吃什么米其林,别人看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都没有苛责,主厨还专门送了她一份甜品。
从他们的房间望出去,浅绿草甸大片大片向上倾斜,坡度占满视野,深绿树林一片一片点缀其间,壮丽的阿尔卑斯山脉一览无余,金色阳光油画一样大片涂抹,树木拖出梦幻般的阴影。
接着,他们继续在瑞士境内游玩,去了乡间,程荔缘喜欢看那些农舍,听淙淙的流水,还有身后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他们去了一个特别大特别美,像海一样的湖泊,酒店就在湖边,和之前比是另一种风格。
天不亮她就被叫醒了,董芳君带他们去湖边最佳观景位,看日出,享用早餐。
唯一烦恼是,暑假作业没写。
尤其是数学作业。程荔缘被负罪感折磨着。
其实她带了的,每天好玩的太多,根本没心思写。
董芳君和程揽英视频:“缘缘可乖了,还记得要写暑假作业呢。”
程荔缘在一旁听得特别心虚,眼睛一瞟,和坐着玩iPad的甘衡对上了视线,甘衡唇角翘起,轻轻递来一眼,像完全把她看穿了。
不管做什么,她身边总有甘衡在,一旦他不在她余光里,只要她转身,他就在视野之内。
程荔缘频频扭头,甘衡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不是侧后方,是正后方,双手插在兜里,今天山道上下了场雾滴雨,没有淋湿的感觉,空气格外新鲜湿润。
“你干嘛老是跟在我后面?”程荔缘不解地问,她不喜欢这样。
“来比赛跑步,你赢的话,暑假作业我全借你
抄。”甘衡微微俯下身,对她耳朵轻声说。
程荔缘惊讶:“你写完了?”
“嗯哼。”甘衡绕到旁边,加快脚步越过她,“开始。”
程荔缘慌不迭追了上去,使出了跑五十米的劲儿,跑到一半才想起甘衡没说终点啊。
结果,她累得呼吸都疼,全身哪哪都疼,还是没追上甘衡,跑不动了,直接坐了下来。
甘衡一点喘气迹象都没有,走了回来,弯腰扶着膝盖看她:“生气啦。”
程荔缘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甘衡笑弯了眼睛。
他不会告诉程荔缘自己的隐秘心理,他喜欢看她跑起来,追在他后面。
程荔缘偏偏还不能跟董芳君告状,抄作业是坏孩子才做的事,太不符合她的形象了。
她苦闷不已地垂下脑袋,胸口一起一伏,说不清是累的还是气的,打定主意不理甘衡,也不朝他看了。
甘衡在她旁边坐下,不在意裤子被弄脏,双臂交叠放膝盖上,侧过脸望着她:“逗你的,作业肯定借你抄。”
程荔缘不理他。
甘衡柔声说:“真的,说谎的话,我学小狗叫。”
程荔缘迟疑了下:“那你现在学。”
甘衡忍不住想笑,把头侧到一边去,藏起笑意,程荔缘被他骗久了,防备心都上来了。
“好啊,”他在这方面从来不纠结,非常大方地运了一口气,“汪汪汪,唔喔唔喔!汪汪!”
程荔缘震惊地看着他,脸上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天都塌了。
甘衡学狗叫非常逼真,不现场看着,真会以为是哪只幼犬在叫。
后面刚好有本地人牵着一只黑棕白的未成年伯恩山路过,那只伯恩山跑向甘衡,非常好奇地想要扒拉他,好像他身上藏了只奶狗。
程荔缘:“哈哈哈哈!”她无比自然地笑了起来。
正值夏季,水上运动特别多,这边湖泊也多,董芳君觉得不让他们玩水太可惜,请了个教练团队带他们两个孩子体验一下。
程荔缘紧张泡在水里,两只脚后跟放在浮起的板上,手里拉着牵引绳。
甘衡就在她左边,他腿长的很,就算这个姿势也很运动员,不像她好像一只小青蛙。
“哈哈哈哈,你好像一只小青蛙。”他笑的转过去闭上眼,把程荔缘想的说出来了。
“不准笑。”程荔缘板着脸,她怕自己也被逗笑,会没力气。
水上运动俱乐部的造浪艇相当高大上,能造出更适合双人冲浪的尾波。
教练确认程荔缘记住基本动作后,就带他们玩一次双人尾波。
甘衡不需要学,他纯粹是来陪程荔缘的。
造浪艇发动后,程荔缘在教练一句一句的指导下,从水中起板,教练细心指点她调整重心,保持平衡,不要靠拉绳,而是靠调整板子重心。
“非常棒。”教练不断夸奖程荔缘,对初次玩的小孩子,能站在板子上不掉下去就非常好了。
程荔缘眼睛看着教练手势,逐渐放松下来,看到另一个教练看着甘衡,惊讶地说了句什么。
她目光稍转,看到甘衡站在板子上,早就松了牵引绳,平稳顺浪而行,换重心的动作不易觉察,感觉人和板子合二为一,怎么都不会掉下去。
感觉是水波偏爱他,特意托着他一样。
他注意到程荔缘视线,朝她笑了下,降低重心,风吹得他额前碎发全部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眉眼愈发鲜明。
程荔缘张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甘衡,和甘衡比起来,她就像只被绳子拽着的小鸭子。
教练笑着对甘衡说了几句什么,程荔缘没听懂专业名词,能听懂教练是在问甘衡可不可以做些进阶动作。
甘衡于是做了转体和跳跃,非常丝滑,还能继续在波浪上平衡滑行,随心所欲就能滑上浪壁,波峰上待一会儿又滑下来。
教练们都被他给震惊到了,有人全程录了视频,不断惊呼赞美。一听就跟对她的鼓励式夸奖不一样。
能在板子上待这么久的不是没有,还伴随着各种技巧性动作,就很难很难了。
在体力不耗尽的前提下,他能一直这么滑下去。
教练对程荔缘喊:“亲爱的,你也想试试离开绳子吗?”
她很亲和,全身晒出小麦肤色,肌肉结实,程荔缘就是被她教会的,对她很信任,加上小孩子不好意思拒绝,就点了点头。
教练:“好,听我指示,我说松开就松开。”
程荔缘松开牵引绳之后,努力在板子上待了二十五秒,然后掉了下去。
她穿的是水上运动专用救生衣,贴合身体,不会有溺水风险。
程荔缘没有想到的是,本来可以继续踩着浪玩的甘衡,看到她落水后,直接从板子上自然滑落,整个人下了水,朝她游了过来,两三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为什么要过来拉住她,而不是留她一个人落在后方,程荔缘不明白。
阳光炫目到刺眼,水珠模糊了视野,他笑得露出犬牙,平时的矜贵傲气全都释放掉了,光线射进他眼睛,黑眼睛变为纯琥珀。
程荔缘视野中只剩下他的笑容和眼睛。
边缘一圈黑线,中间最浅,隐透出橘金,流动于眼底,沉淀着阳光的温暖,再往深处看就会触到冰凉的底色,像清冷的闪锌矿。
他笑的没有伪装,也不设防,笑声像夏日的波子汽水,她不由相信,这一瞬间他心里没有半分阴霾,所有棱角和烦恼都在这一笑中化为乌有,快乐纯粹坦荡。
程荔缘听到很重的瀑布轰鸣,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和耳膜中血管流动。
甘衡离她太近了,虹膜底纹也能看清,皮肤都没有毛孔,眼尾斜上方,有一颗很小很浅的痣,这个距离才看得清。
另一边眼睛下方,靠近脸颊也有一颗,更浅淡。好像凝望夜空,不期然发现星星。
她以前和甘衡靠近,不是没注意过他脸上有很浅的小痣。
没有像今天感觉如此鲜明。
好像下一秒身体就要沉入水中,化作环绕他们的半透明水波。
“是不是吓蒙了?”甘衡大声对她说,笑容退了几分,关心地问她。他不知道她的心情在化学反应。
程荔缘想起了余雅芹手账上的笔迹。
意识到喜欢上他,是发现他脖子上有痣。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程荔缘喉咙发紧,眼眶发热,感到一种稀缺且极致的存在,越甜越带涩,越珍视越失控,仿佛下一世故友重逢,未来得及欢喜,就感应到别离。
越想要用力紧握,指间沙就越所剩无几。
一颗心揪着发疼,她整个人于天地间迷茫,离他很近很近,也那么遥远。
近到他嘴唇可以擦过她的手臂,远到心跳再激烈他也听不到。
“怎么了,”甘衡过来揽住她,在她耳边像大哥哥一样温柔地哄着,“没想到你这么怕水啊,不笑你了,别怕,我在这呢,他们马上过来捞我们了,胆子真小,小圆狗……”
她只能狼狈装作是害怕落水,任凭他指腹温暖刮过她脸颊水迹。
暑假归来,程荔缘正式升入了五年级。
“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余雅芹问她,她们来到了三班,余雅芹特别高兴,这里的小伙伴家境和她差不多,大家都很好相处,和之前的班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的人就在四班,过道对面,每次课间出来就能看见。
程荔缘不像她一样兴奋,有点心事重重。
余雅芹担心她是感冒了又不跟老师说,强撑着不想请假。
“我没事。”程荔缘安慰她半天,余雅芹才放心了。
“你暑假去哪里玩啦。”余雅芹问。
程荔缘没有跟其他人说她去瑞士了。
解释起来会暴露出很多问题,比如和谁一起去的,去玩了多久,玩的是什么项目。住的那些酒店,吃的玩的,通行接待,都不是她家的人脉和物质条件能提供的。
从瑞
士回来,下了飞机,从机场乘上专车,先回甘衡家,再回她自己家。
就像彻底回归了现实。
午夜钟声归零,南瓜马车和舞会都成了从未做过的梦。
“去山里面玩了。”程荔缘只好说了个大概,不想对好朋友撒谎。
余雅芹也没深究,以为说的是去山里避暑了,临海市周围省份有不少名川大山。
“甘衡在踢球,走走走,我们快去看!”女生欢声笑语的,结伴跑去了操场。
一个暑假过去,所有人都成了五年级,稚气褪去,小少年面貌显露。
他们班很多人发育都很快,个子也高,有些甚至会被认为是初中生。
大家不再有小孩子的羞涩矜持,变得大胆,也在这个年纪突然开窍,每个人都有了喜欢的人,看到对方心情会变得很好,人群中会多看两眼。
甘衡成了临海实验小学的明星。很多家长都知道他的名字。
他进了冰暴俱乐部,本来该分在U12组,因为体型和身高,直接去了U14组,连U16组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运动天赋是通杀型的,其他体育运动也是一上手就擅长。
暗恋明恋他的都很多,每次打球时,周围就忽然长满了围观他的人。
有些大胆的女生,会递水给他,程荔缘第一次看见时,瞳孔缩了缩,别过去不愿意再看。
这样很阴暗很小气,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
程荔缘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不喜欢这样。
“甘衡没有接她们的水诶。”余雅芹在旁边小声说,她喜欢的人也在跟甘衡他们一起打球,所以她拉着程荔缘过来看了。
程荔缘望过去,甘衡很礼貌地拒绝了她们的水,去拿自己的运动水壶喝了,他的水壶上了锁,防止有心人下东西。
余雅芹拉着程荔缘过去,把刚买的冰矿泉水,递给了喜欢的人,对方笑着接过,有一点不好意思,问余雅芹太阳底下晒不晒,让她去阴凉地休息,双方都傻笑着。
程荔缘忍不住微笑,光是看着他们都开心。
余雅芹见程荔缘笑了,终于松了口气,她有一丁点看出来,好朋友喜欢的人是谁,好朋友不说破,她绝对不会去提。
她也经历过酸涩的单恋阶段,那种感觉她深深地了解。
何况好朋友喜欢上的人太耀眼,太不可企及了。
“甘衡?他没有喜欢的人啊,”萧阙作为甘衡的朋友,每天都要被问一百遍甘衡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问的女生们不相信,喜欢甘衡的漂亮女生多的像满天星一样,里面还有特别优秀的,男生再帅,还不是都装矜持,说不定早就悄悄谈上了。
萧阙耐心地说:“因为我问过他,他自己跟我说的,没有喜欢的人。”
程荔缘坐在他们后面两排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听着。
甘衡没有喜欢的人,她应该感觉到松一口气,心口却酸软的撑不出一口顺畅的呼吸。
不是没有产生过期待,每次脑海里都浮现出一句话。他可能喜欢的是我。
渴望让她希望。
隐秘地确认了希望落空,程荔缘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既然他还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还有机会,他的喜欢还在那里,没有别人摘得。
另一个小小的声音浮现出来。
还不够吗,一起度过了夏天,你觉得心照不宣的秘密夏天,他没有感觉到,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正常的暑假而已。
你没有被他看见,一开始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周五,程荔缘照样来和余雅芹交换手账,到了高年级,学习压力骤然加重,交换日记反而成了她们之间乐此不疲的日常。
这次她们是在余雅芹家里,余雅芹的妈妈特意为她们端来自己烘焙的饼干、手作蛋糕和奶茶。
“谢谢阿姨!”程荔缘很乖,她还带了程揽英准备的伴手礼,说妈妈让她一定要带到,余雅芹妈妈只好收了,让她下次不许带了,人来玩就行。
余雅芹妈妈留两个孩子在卧室玩,自己去忙别的了。
“读书会不会很辛苦?”程荔缘假装采访好友。
“说辛苦就觉得谈不上,因为我觉得读书是我的本分。”余雅芹老家是广府的,用香港小学生口吻说。
两个人倒在地毯上,笑的腮帮子都酸了,程荔缘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去。
余雅芹有点担心,最近程荔缘一直这样,尤其特别开心快乐的时候。
“缘缘,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余雅芹不带评判,专注地关心着她,眼睛里是很真诚的担心。
她们在余雅芹的房间里,新老物件很多,温馨整洁,充满了时光温度。
程荔缘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心岸决堤。
“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出口刹那,心口有很沉重的东西被卸下,浑身骤然轻盈。
“我猜猜,是甘衡吧。”余雅芹笑眯眯,眼里是全然的肯定和安慰。
程荔缘终于什么都告诉了余雅芹,不需要伪装的感觉,才是她想要的。
好朋友自然是消化了大半天,脸上表情变化非常丰富。
“不用道歉啊,”余雅芹听到她道歉,连忙阻止,“我是你的话,一开始也不会说的。”
程荔缘:“嗯,我说出来就好了,别的没关系,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
余雅芹眨眨眼:“我觉得有可能哦。”
她之前以为程荔缘和甘衡不认识,甘衡为人很傲气,这场暗恋多半无疾而终。
程荔缘声音都变轻了:“不用这样安慰我的,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余雅芹一脸认真:“我真的觉得有可能,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发现一件事,他唯一的青梅竹马,就是你啊!”
程荔缘呆了呆,余雅芹鼓励道:“默默等待,还是主动向前,你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程荔缘失去了反应,心口有个小小的声音又开始提醒她。
你在他心里,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没进入喜欢的范畴。
不要让现在的关系也不能继续。
这个声音,被另一个坚定的声音反驳。
那样的话,你就会看着他和将来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你连尝试都没有试过。
程荔缘的心好像学校窗台上养的薄荷,欣欣向阳地舒展开。
“就算被拒绝,也无所谓,错过才是最可惜的。”余雅芹仿佛和她频率共鸣了。
甘家书房。
甘霸原望着妻子:“你不想让甘衡出去读书?”
董芳君坐在对面,从容解释:“他的天赋这么高,俱乐部一位是国奥队出来的老教练,另一位顾问也曾经是NHL的外籍教练,量身订了长期训练计划,你说的那所国际学校,硬件设施是好,冰球跟临海这边完全没法比。”
甘霸原:“没有的话,就换个有的地方,国外不是没有冰球强项的学校,总能找到。”
董芳君有条有理:“你不都说了,这个学校能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吗,其他国外学校班课又没那么好,还不如就在临海,临海教育水平是世界级的,看一中那些校友是谁就知道,岑岑还能就近练冰球,还能去参加国外的联赛。”
甘霸原说不过妻子,言简意赅:“他爷爷想他去国外读。”
董芳君云淡风轻:“爸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说看岑岑自己的意见,是谁跟他说了什么吗。”
甘霸原:“三姐去见了甘衡他爷爷,说继纯在的学校很好,甘衡去读,对他以后人脉圈很有帮助。”
董芳君:“康屏姐真热心,她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甘霸原静了一静,缓缓说:“他爷爷,早就有和叶家修复关系的打算,不是他,就是他堂兄,你难道想看大哥的孩子压在他头顶,让他看人眼色一辈子吗。”
董芳君胸口微微起伏:“孩子
还小,说这些太早了,过两年再谈吧。”
甘霸原:“不是说要看他自己的意思吗。”
“他自己也想在国内。”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他。”甘衡身上,有来自他的一半血脉,他毕竟是甘家的人。
晚上,甘衡被单独叫到了书房。
甘霸原把一切重述了一遍。
“甘家要做银行和能源方面,叶家的帮助很重要,”甘霸原一直是以成年人的立场来和甘衡对话的,“将来不是你,就是你堂兄或者堂弟们。”
甘衡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我呢?”
“那你哪怕是装,也必须装一装样子,给你爷爷看,让他看到你的态度。”甘霸原说。
“那就装吧。”甘衡一丝停顿也没有,仿佛压根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撒花][抱抱][垂耳兔头]肥肥的一章来啦~~~~[猫爪][撒花]求收藏呀[摸头](注:地狱那句是卡尔荣格说的)
第38章
程荔缘酝酿了一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甘衡表白。
余雅芹也很理解她:“这种事情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他们到六年级了,这一年,她和甘衡的接触还是像以前一样,只不过更熟络了些。
甘衡完全是少年模样,程荔缘不能再用小时候的目光看他,去他家也不会直接走进他房间里了,男孩子这个时候发育会很快,需要自己的隐私。
更何况,每次在他家,他们多半都是在学习。
小升初十分关键,他们两人的目标都是临海市最好的初中,宣平中学。
宣平中学历史悠久,高中部以前是一个,后来分出去成了两个,一个是公立全国重高临江一中,另一个是省一级示范性普高临江六中,都在临海市最繁华的区域,滨江区。
只隔了两条街道,就是临海市最好的私立国际高中启航。
临海市的尖子生们,通常都分流去这三所学校。
甘衡家里有私教,董芳君让他们也给程荔缘补习,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私教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讲题特别灵活易懂,注重学生的思维提升。
程荔缘不想浪费机会,每次都学的很认真。
程揽英不想占好朋友便宜,坚持给了课程费用。
上次旅游她也要给酒店一类的费用,董芳君却完全不收,说再胡闹就跟她翻脸了。
“缘缘一出生我就抱过她,还给她兑过奶瓶换过尿不湿的,你怎么这样啊,想和我生分啊。”
“不是一回事,都是老钱的卡,他应该的,家里日常开销都我出,这部分他必须出,你必须收。”
两个女人说话和在外社交不一样,仿佛还是大学室友笑闹无顾忌的时光。
董芳君理解了她的意思,一番你退我进的商量,董芳君就象征性收了课程费。
“老钱也真是,明明知道你工资不高,还不如让你把钱存起来。”董芳君皱眉。
“我怀疑他有一张我不知道的卡,谁知道他想怎么着。”程揽英说。
这天甘衡不想在书房,他们就在户外学习。
“甘叔叔好。”程荔缘见甘霸原走近,打了个招呼。
甘霸原:“缘缘上次考试分数提高了很多?”
私教给他简短汇报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对程荔缘说:“继续加油。”
甘霸原对她态度还是很随和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对方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程荔缘还是有一丁点怕他,在他面前话比较少。
“甘衡,过来一下。”
他们去了另外一张户外桌坐下,话语三两句飘进程荔缘耳朵。
“你拒了瑞士那边,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中和启航,我希望你去启航。”
程荔缘握笔的手紧了紧,甘衡初中去启航的话,那就是明年?
她是要去宣平中学的,不可能去启航,她家算中产,但不是中产里的上层,启航的学费加上其他开销,一年数字惊人,家里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哪怕她父亲是教授,也有很大负担。
“为什么?”甘衡的语气很清凉,让人听了心静,“一中的师资更强,他们的校友圈,不是启航能比的。”
“启航的校友圈更不是一中能比的,他们在政商领域有根基,都是要继承家业人脉的,就像你一样,这才是你的圈子。”
“一中出了很多国家级科学人才,好几个黑天鹅大佬,都是高科技领域深耕的,世界级公司,在全球赛道上定规矩,不是关起门自己玩的小圈子能比的。”
甘衡语气依然慢悠悠的,末一句更加礼貌了。
甘霸原:“你太天真了。”
甘衡不接话,空气一阵窒息的沉默。
“这么讨厌被控制的话,就证明自己有没有付得起那个代价的能力吧。”甘霸原起身离开了。
甘衡回到了他们这边桌子上,私教很有涵养和情商,哪怕听到私人对话,也当自己聋了,专心致志辅导程荔缘做题。
“孙老师,”甘衡却打破安静,用沉思的语气说,“世界级职业运动员,和战略核心技术人才,哪个更不容易被掌控?”
私教想了想:“我认为是后者,不过前者短期优势相当大。”
又是一个炎热夏天,董芳君觉得家里游泳池有点小,和程揽英带了两个孩子去勍世酒店的会员游泳池玩。
“岑岑又长高了,女孩子还是长高些好,不容易被欺负。”程揽英说。
“游泳个子长得快,”董芳君对程揽英说,“多让缘缘游泳,她自然就长高了。”
两个女人象征性下水泡了会儿,回岸上聊天了,侍应送来白香槟和佐酒小餐。
董芳君不是没有上层社交圈子,只有对程揽英,她才能全然放开无话不谈。
程揽英也一样,她们都是小门小户出身,靠读书走到大城市,相识在纯真的大学时代,天然理解对方的难关。
“当初不该那么早结婚的,虽然生缘缘生的晚……”程揽英说,钱友让是她在大学谈的男友,算是初恋,“要是像你一样,多谈几个,考虑好再做决定就好了。”
董芳君:“说实话,我婚姻没你想的那么好。”
程揽英:“能给孩子提供这样的条件,自己还过得好,别的都不算什么了。”
董芳君叹了口气,明白程揽英说的有道理,她当年做出选择的时候,衡量的很清楚。
甘霸原满足了她对理想年长男性的憧憬,可她不爱甘霸原。
她得到了现在所拥有的,却发现维持更耗心神。
程荔缘换完泳装,对着穿衣镜看了看,她的身体有些陌生。
以前儿童期的熟悉状态不见了,布料贴合,变化被清晰呈现。
她下意识拽了下泳衣,转过身绕了半圈,这样的平角深色流线型泳衣,没有露肤度,却更衬托身体曲线了。程荔缘有点忐忑,更有点七上八下的害羞。
出去时,她撞见从男士更衣室过来的甘衡,甘衡泳裤是两层运动式,避免了尴尬,又不像沙滩裤那样不专业。
他皮肤光洁如玉,身材修长,薄肌而一点不瘦弱。有些男孩子光长个子,围度还是儿童,感觉是小孩身材被拉长了手脚,很别扭,相反甘衡比例均衡,少年感十足,看着非常停匀好看,充满了蓬勃的生长力。
甘衡目光先落在她脸上,垂睫刹那落在她身体上,很短很轻的一瞥,像蝴蝶振翼飘走,程荔缘却依然捕捉到了。
她感觉胸口发涨,脸颊也微微发热,不太愿意和他目光对视。
“你的泳镜呢?”甘衡问。
“忘了拿出来了。”程荔缘又回去取了泳镜。
甘衡在浅水区教她自由泳,深浅水区有过渡的台阶,他很自然地游到深水区又游回来,示范了一次,让程荔缘扶着岸边,纠正她腿的动作。
浅绿清透的水波,少女洁白的小腿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晕。
仿佛小人鱼初次化作人类,还在浅水中练习踱步,软软地踩在沙中。
甘衡定了定神
,移开视线,继续语气平板地教程荔缘。
他喉结微动,平复了微微滞涩的呼吸,以前总觉得程荔缘不管眼神还是有时候的行为,都很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狗,信赖每个对她好的人。
他没想过,今天平平无奇的一次游泳,会冲击他的往日印象。
他不习惯这样,之前落在她身上那一眼,烙印在了视网膜后面,无法消散。
连可爱这两个字,都开始变味。甘衡一向什么都区分的很清楚,知道自己有精神和心理洁癖。
他没办法把程荔缘和性别属性联系在一起。
性别属性的背后,是欲望。
“你自己练一会儿吧,别去深水区,我就在上面看着,有事喊我。”
程荔缘看着甘衡上了岸,去椅子那边躺下,心不在焉地用浴巾擦干头发,开始看他的平板了,还拿笔在上面解题,脸色有些清冷,好像谁惹到了他。
程荔缘:“……”这个人有点怪怪的。
她自己游了会儿,突然感觉小腹有点涨,温暖的水流涌出,程荔缘僵住,以为自己不小心在泳池里尿尿了,旋即想起,她之前提前去了卫生间的。
甘衡一边解题,余光依然关注着程荔缘那边,见她人不动,以为她抽筋了,放下东西就过去了。
“怎么了。”他直接进到水里,扶住程荔缘手肘,“抽筋了?”
程荔缘的脸蛋一点点变红,耳廓更是红得滴血,甘衡感觉到一丝异样,听到她垂着眼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大声点。”甘衡不解。
“我说我来月经了!”程荔缘提高了一点声音。
两人相顾无言。程荔缘脸更红了,甘衡表情从一片死水的平静,其实是没反应过来,逐渐产生了变化。
“你是……”他一下子没想好怎么回答,旋即板起脸,“那就起来,泡着水对身体不好。”
“血流到腿上……”程荔缘是第一次来月经,余雅芹已经来过了,跟她说了很多,学校也有生理知识课,她并不惊慌,只是很尴尬,偏偏是在她和甘衡游泳的时候。
甘衡:“我去拿浴巾。”
他干脆利落地折返,打开浴巾,让程荔缘走上台阶,然后把浴巾裹在她腰上,让她自己调整,全程没有直接看她身体,余光却仍捕捉到洁白如珍珠的一片底色上,缓缓流下的蜿蜒深红。
细长,涓滴,像划破极昼的闪电。震击到了他内心极深的地方,有什么在缓慢塌陷。
甘衡这一刻是真心烦自己5.3的对数视力,他无声拿了条浴巾披在程荔缘肩膀上,把她上下裹得很严实,带程荔缘去了更衣区,董芳君和程揽英不知道去了哪里,侍应过来解释,说董女士和程女士去楼下做spa护理了。
这两个当妈的倒真是心大,不过反正这边有侍应生看着,还有专业教练,也确实不可能出事。
就是不知道有这些小小意外。
甘衡问程荔缘:“你自己会换吗?”更衣室都有准备卫生巾一类的用品。
程荔缘脸红红的:“我又不是傻瓜。”
甘衡看着她进去了,没有离开,就在外面坐着等,过了一会儿,程荔缘出来了,换下了泳衣,穿上了她平时穿的浅灰T恤和姜红运动短裤,少女美好圆润的曲线,在布料包裹下越发明晰。
腿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
甘衡:“去蒸桑拿吧。”
程荔缘愕然看着他:“为什么?”
甘衡面无表情:“不是说受凉了血液不畅,排不出来,肚子就会更痛?”
程荔缘:“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有点小肚子涨涨的。”解释完才觉得跟甘衡说这些有一点别扭,于是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她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甘衡停顿了一下:“我就是知道。”实际上是刚才他用平板查了一番。
程荔缘恍然:“哦,你认真听了生理课。”她有些意外。
当时那节生理课,老师还专门讲了精子和卵子,以及孩子是怎么诞生的,平时大家应该如何注意生理卫生,大家都当科学知识在听,没有女生害羞,也没有男生做怪脸,发出怪笑声。
这节课还被当成了公开示范课,校长也来听了。
程荔缘这么一说,他们都想到了那节课。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细节知识点却生动浮现。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甘衡:“……我陪你去其他地方坐会儿,这边空调开太低了。”
程荔缘点点头:“嗯嗯。”
甘衡带她去了休息室,让人把空调调高了些,本是来游泳的,现在也干不了别的,干脆给她讲起了数学题,程荔缘听得很认真。
甘衡在讲一道难题时,感觉到程荔缘目光从平板上移动到了他的脸上,他以为她又悄悄在观察他了,那种眼神真的很像小狗偷看,不能怪他这么觉得。
甘衡目光移过去,和她撞上:“认真点。”
程荔缘的目光和他想的不一样。
没有攻击性,有点无声的慌张,望进他眼睛,被他抓包,然后就弹开了,整个接触过程不到两秒,酥麻感流下他的身体,释出成吨多巴胺,大脑空白,无法分析刚刚的目光接触是什么。
甘衡比其他人都要早熟,他深吸口气,继续讲题,假装没有任何反应。
……程荔缘喜欢他。这个认知深深凿进他心里——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橙心]大戏要来了,,,ε=(ο`*)))唉
第39章
余雅芹捂住嘴,悄悄问:“你打算表白了?”
程荔缘摆手:“不会直接表白……口语课不是要主题作业吗,老师让小组讲喜欢的音乐,甘衡让我找歌单,我打算把歌单合集先发给他,你看。”
她把找好的歌单发到了余雅芹手机上,她们这会儿都有自己的手机了。
余雅芹连上蓝牙,认真点开每一首。
每一首的英文标题都是一个心情,连起来看隐秘地涌动着,哪怕淡人看了也会压不住嘴角。
余雅芹边听边姨母笑:“好甜啊,这首好听。”
她们俩傻笑着听了半天,还一起分析歌词,然后用卧室投影屏看了恋恋笔记本,余雅芹哭的很厉害。
“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好难啊。”余雅芹接过程荔缘递来的抽纸。
“起码你们是真心互相喜欢的,”程荔缘说,“我是说你和你那位。”
余雅芹拍拍她的手:“我觉得甘衡也喜欢你。”
“不可能……”
“真的,第六感,你只管把歌单分享出去好了。”
程荔缘忐忑不安,不知道甘衡看了会是什么反应。
要么猜出来,要么没反应,甘衡那么敏锐,如果没反应……只能说明他不想有反应。
那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程荔缘闭了闭眼,甘衡中学可能跟她不在一个学校,不是为了甘衡,是为了对她自己的感情有一个句号和交待。
余雅芹:“他就像哥哥一样对你特别好,甘衡那样的人,不是喜欢你,他才懒得理,你看他对其他女生就知道了。”
程荔缘隐约有点不安。她没有把甘衡的所有事告诉好朋友,好朋友对甘衡的印象就是高岭之花,敬而远之即可。
甘衡有些时候,让她无法预测,她能感觉他心里有个空洞,里面有个阴暗遥远的世界,从他偶尔放空的没有温度的眼睛闪过。
向他表白,好像会通往无法预知的结局,
“别想啦,我们去买东西吧,今天晚上我们自己做火锅!”余雅芹拉着程荔缘出门了,她妈妈把要买的单子发给了她。
两人去了大型生鲜超市,一路兴致勃勃地逛着,走到熟食区,程荔缘看到十多米开外有两个大人,当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她本能地后退,让正在挑东西的余雅芹挡住自己。
余雅芹没有发现,程荔缘有点懵,她看到了钱友让。
钱友让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那女人推着推车,钱友让手里提着一个女式包,和那女人低声说话,两人就像一对夫妇,只不过那女人看着比较年轻有活力,最多二十八的样子。
可能他们是同事,过来采购。大脑本能粉饰了一句。
程荔缘想起上周她父亲跟家里说要出差,因为对方要验收项目节点,他和同事要
去参会报告,下下周才回来。
那女人放开推车,朝钱友让撒娇了一句,钱友让接过推车,把女式包放进推车里,年轻女人很高兴地挽起他的手,和他贴身而行。
余雅芹转过来,发现好友脸色不对劲:“缘缘你怎么了。”
“我看到……我爸爸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程荔缘用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慢慢说。
余雅芹反应了过来,她以前也遇到过同样的事,只不过那会她还小。
震惊之余,她非常理解程荔缘。
“我们过去看看。”余雅芹放下东西,拉起程荔缘的手,悄悄跟上去。
她们一路远远跟到了停车场,余雅芹帮忙拍了视频当证据,程荔缘不想看前面那两个人,却不得不盯着,她一直害怕他们做出一些亲密举动,还好,大概是外面人多,他们没有。
钱友让到了自己车的位置,拉开副驾驶,让女人先上去。
程荔缘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和胸口都仿佛在缓慢沸腾,她目光无意间平移,看到有一个人横穿过车道,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
“程阿姨?”余雅芹小声惊呼。
程荔缘眼眶都绷紧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那人就是她妈妈。
她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看着很利落,看着像同事但又不太像,更像是律师。
有一点眼熟……程荔缘瞬间记起,这个人她见过,董阿姨和她妈妈一起逛街喝下午茶,这个人和董芳君在咖啡厅沟通过什么,然后就走了。
程揽英直接上前,叫住了钱友让。
钱友让转身,脸色唰地白了,神情变得相当难看,和他一起的年轻女人迅速关上副驾驶的门,把自己锁在车里,这个距离也能看清,她挑衅的目光落在程揽英脸上。
程揽英一个眼神也没给无关人员,她跟钱友让说了几句话,转身就走,钱友让一下子急了,连忙追了上去,想要拉住程揽英,那个看着很魁梧的中年人伸手挡住他,提醒他保持距离。
钱友让看对方一脸无动于衷,尝试和对方沟通,对方面无表情地摇头,跟他公事公办说了两句,也离开了。
钱友让发了一会儿呆,好像一下子被冷水泼醒了,那女人下了车走过来问他,钱友让回答了她,那女人愕然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慌了,连声跟他说了什么,钱友让似乎没了继续约会的心思,直接让她上车,然后把车开走了。
程荔缘久久站在原地,直到余雅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我们回去把东西买完吧,一直不回去,阿姨该着急了。”程荔缘对余雅芹说。
她在余雅芹家里吃完晚餐,说说笑笑很开心,等下楼出小区,站路边等程揽英来接时,她才彻底沉默,余雅芹担心地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们大人的事,你不要去管,”余雅芹用过来人的口吻说,“我们专心准备小升初考试。”
“嗯。”程荔缘说。
回家的车上,是程荔缘最窒息的一段经历。
程揽英笑着问她在好朋友家吃的怎么样,玩的好不好,她只能回答。
她知道妈妈今天遭遇了什么,她妈妈却不知道她看见了。
等程揽英接她回家后,程荔缘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一场噩梦。
一开始,两人以为程荔缘不知道,让女儿回房间写作业,在客厅里平静地谈判。
程荔缘把房间门打开一条缝。
他们声音一开始很小,语气都很克制,钱友让提了什么要求,程揽英一直不答应,空气逐渐紧绷,啪嚓一下子断线了。
钱友让质问程揽英,是不是一定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场。
程揽英冷冷地说:“要么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净身出户,要么我就把这些材料交给你们学院领导。”
钱友让被戳到七寸,一下子爆发了,两人吵的不可开交。
“天天让缘缘跟董芳君她儿子混一起,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早就想离婚了吧!”钱友让的神情印入程荔缘瞳孔中。
他的表情不像一个父亲,像一个陌生人,听到他那样的语气提到董阿姨和甘衡,程荔缘胸口泛上极度不适。
“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是别人让你出轨的吗。”程揽英冷冷说。
“你根本不懂我的压力,我在为这个家挣钱,缘缘升学留学都要积蓄……”
“别说了,要么签字,要么滚。”
钱友让深吸一口气。
“这个家离了我,你们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上,”他语气彻底没了感情,“想让我净身出户,门都没有。”
“出轨自己的博士生,帮她挤掉其他人,通过科研成果审核教学评估,当上讲师,”程揽英平静地说,“想必你其他学生和学院领导很乐意知道。”
钱友让脸色扭曲:“我为这个家的付出,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算是不是!”
他目光落在茶几上,看到了一套董芳君送的茶具,很昂贵,是程揽英待客常用的。
巨大的一声哗啦撞击,沉重的铸铁壶被砸在了地上,弹出去的时候落在了程揽英的脚趾上。
程揽英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夹杂着痛苦。
程荔缘冲了出来,看见她妈妈的脚趾被砸出了血。
“快回房间去。”程揽英忍着疼把女儿送回房间,不让她出来,然后给闺蜜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让人来把程荔缘接走。
程荔缘后续才知道,她妈妈报了警,警方送她去急诊包扎了,安排了伤情鉴定,批评教育了钱友让,给钱友让出了告诫书。
董芳君觉得夫妻俩闹离婚影响孩子学习,主动接程荔缘来自己家这边住。
客厅里,董芳君和程揽英长谈,跟她说后续该怎么做。
程荔缘第一次听到了第三者的名字,叫李婉铧,是富家女,看上了钱友让儒雅书生气,还很有前途,不顾钱友让有家室,直接靠关系上位。
钱友让知道程揽英一定会举报,目前在疯狂托关系找领导,提前部署打点。
“别听了,”淡定的声音响起,伴随一罐咖啡牛奶贴上她脸,“听多了不觉得烦吗。”
程荔缘刚洗完澡,睡衣外裹着大浴巾,罩在头上,头发还没擦干。
甘衡过来找她,就看见她蹲在角落,像个一动不动的小幽灵。
程荔缘抬起头,慢慢看向他。
她黑黑的眼底蕴着一层转来转去的水光,却始终没坠落,看着跟只被遗弃了的流泪仓鼠似的。
她脸上迷茫的神情,让他情绪轻轻下沉,轻微的不适,他想帮忙,又矛盾地不想打扰。
甘衡不知道像他这样天生阴暗的人,还能和别人共情。
之前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当初被排挤的余雅芹解围,程荔缘生了很长时间闷气,不理他。
他看到程荔缘和余雅芹做什么都是一组搭子,意识到程荔缘只有余雅芹一个朋友,才生出念头,想分班后让她去一个普通家庭孩子更多的班。
现在的感觉和那会比,似乎更强烈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荔缘会激起他这样的情绪,这让他非常不习惯。
他觉得她这样要哭不哭,捧着罐头喝牛奶的样子特别乖。
“跟我去楼下看电影?”甘衡家地下负一层有个家庭影院,凉快又舒适。
程荔缘摇摇头。甘衡闻到了她身上清甜清甜的气息。
他想要把她连人带浴巾从后面抱住,不让她伸出手脚反抗,然后安静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抱着她吸小猫小狗一样吸上半个小时。
他怀疑程荔缘是不是故意的。她在其他人面前就不会这样乖。
只要看到她就自动过去了,仿佛被钉在了她旁边,不想走开。
这份冲动没有理性过滤,压制的过程缓慢得像潮涨潮落。甘衡静静地体验着。
这天他和萧阙去马场骑马,中途休息。
“为什么我总觉得程荔缘……可怜?”甘衡疑惑地问。
他本来想说的是,可爱,话到一半改了词。反正差不多。
“程荔缘心思干净,”萧阙听了之后,想也不想地说
,“你家里的环境太复杂了,她很简单,所以你习惯她陪你。”
甘衡沉思,仿佛认可了萧阙的分析。
萧阙想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啊。”这次小组作业,是四人小组,他们刚好和程荔缘余雅芹一起。
甘衡:“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歌单标题有一点暧昧,你生日也快到了,她可能会表白。”
清单上的歌,甘衡都听过了,他对音乐兴趣不大,每首歌反复听了两遍以上,听完他不讨厌。
他讨厌的恰恰是这些标题。可以说暧昧,也可以说想多了,进可攻退可守。
程荔缘如果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说。
“真的?”甘衡慢吞吞问,“会怎么表白。”
萧阙:“一般都是借礼物,你要答应吗。”
甘衡彬彬有礼:“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她是我妹妹。”
萧阙:“经常看到你摸她脑袋,戳她膝盖的,我跟我妹不这样,我们天天打架。”
甘衡停了一停,萧阙有时会来他家,目睹过他和程荔缘如何相处。
萧阙见了他表情,医生看诊的语气问:“是生理性喜欢吧,有生理冲动吗?”
甘衡十分平静:“你是不是疯了。”
萧阙笑了笑,点到即止。
甘衡想起了程荔缘的气味,那些不知如何形容,很干净很清透的气息,有一点天然的甜,像米浆和牛奶,又像不知名的野果。
他喉结动了动,酥麻的感觉从脑后流下后脖颈,并没有引起更过界的反应。
甘衡松了口气,下了结论,萧阙纯属想太多。
程荔缘这几天特别安静,来他家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不怎么来找他。
感觉她父母的事对她影响很大。
程荔缘做完一套眼保健操,悄悄下楼去找点吃的,无意间听到露台外面董芳君的声音。
她不是故意听的,董阿姨提到了她的名字。
“小英在走离婚程序,缘缘住一段时间很正常,你不要想多了。”
“那三姐想让继纯来住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同意?”这是甘衡父亲的声音,听着很随意。
程荔缘心微微一跳,在楼梯上停下脚步。
“她又没有离婚,无缘无故让她孩子来我家住着算怎么回事?”董芳君冷静地说。
“继纯和甘衡很久没见,寒假正好交流一下,也就一周时间,连这也不同意,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她名义上是老袁的女儿,我对老袁不好交代,还有。”
甘霸原似乎在措辞:“甘家要想和叶家重修旧好,这是一个契机,父亲那边也是这么认为的。”
董芳君语气温婉:“康屏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别装不知道,再说一遍,我活着就不可能。”
甘霸原从容道:“所以,你就想培养甘衡和缘缘的感情,让甘衡长大了顺理成章地和你好朋友的女儿结婚?”
程荔缘心跳失重,血液涌上脸,滚烫滚烫的,董阿姨想她和甘衡长大了……结婚?
董芳君:“是又如何呢?”
甘霸原:“甘家讲究门风清正,揽英闹离婚,闹的鸡飞狗跳,对小孩子造成的身心影响是一辈子的。”
董芳君缓缓说:“门风清正?”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笑出了声。
董芳君:“我朋友就算再离十次婚,都比某些人士的脸和过去干净一百倍,当然,不是说您。”
她看似客气,实际上都用上您了,甘霸原知道她在影射什么,他一向让着妻子,也就不急于一时意气之争。
“消消气,你可以推迟这件事,但它迟早会来,到时候父亲那边会有安排的,还是做好准备吧……”甘霸原不咸不淡地说。
董芳君冷冰冰地回了句什么,两个人从露台离开了,去了更安静的后花园。
程荔缘慢慢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甘霸原的评价像一把利剑戳在她脊梁骨上。
父母闹离婚,闹的鸡飞狗跳,对小孩子身心的影响……程荔缘有些一愣一愣的。
甘叔叔是在嫌弃她吗?
眼前掠过近来的一幕幕,她妈妈佯装冷静地料理琐事,她父亲已经不回家了。
一层一层的羞耻感,仿佛筑成了壁垒,把她整个人围起来,好像被裹进了混乱的狂风,思绪和感情都零落到找不回来。
董阿姨那些话,她应该感觉到开心的,她本来就想跟甘衡告白。
现在她只觉得晕头转向,好像飞机升空又下坠一样的窒息。
程荔缘有生以来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幼稚。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居然还想着去跟甘衡告白。
程荔缘把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凝固了许久,没有看到另一边阴影里,甘衡站在那。
他也听到了董芳君和甘霸原的对话。
甘衡静静望着程荔缘,不知道在想什么,等程荔缘起身离开后,他才离开。
之后两天,甘衡没有在家里和程荔缘碰过面。
虽然他家很大,也不至于两个人碰不到,只能说明程荔缘在刻意躲着他。
“妈,缘缘呢。”甘衡平平淡淡地问董芳君。
董芳君不让他过多打扰程荔缘,说缘缘要准备小升初了,让她专心备考。
甘衡问:“那程阿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离婚,不能等她上初中之后?”
董芳君知道甘衡心智早熟,关注点不一样,耐心回答:“缘缘成绩很稳定,离考试还有大半年,错过时机,就不好分割财产了,你程阿姨打算自己创业。”
甘衡:“你要投资?”
董芳君:“程阿姨大学辅修了心理学专业,考了证,之前做过咨询,算是有了一小批初始客户吧。”
甘衡想到了以前甘霸原对他说的话。
“你母亲没你想的那么单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你以为你不是甘家的棋子,就不是你母亲的棋子了?”他父亲慢条斯理的语气,回旋在耳边。
胸口有刚孵化的毒蛇动了动,舒展了一下尾巴,顶得他胃不舒服。
甘衡心里,董芳君和他父亲一向是不一样的。
前两天他亲耳听到了,原来他母亲也想安排他的人生。
他脸匿在阴影中,眉眼颦蹙:“为什么你对程阿姨这么好?”
董芳君略感惊讶:“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甘衡:“她离婚,也是你找了律师咨询过的,一步一步进行的?”
董芳君听出甘衡暗示:“你到底想说什么?”
甘衡心平气和:“董教授,我不希望甘董那边管我,也不希望您这边管我,明白吗。”
董芳君彻底怔住了:“妈妈没有……”
甘衡温和打断了她:“别让我最后发现,您和他一样,都想把我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不等董芳君反应,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和母亲的关系,一度是他对家人应有关系的理解,健康的、正常的……尽管他生在甘家这样一个极度不正常的地方。
他其实很感谢他母亲生下他,假如他父亲找的是同类,他很难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很早就知道,他不会喜欢人,不会谈恋爱,结婚更是荒谬无稽之谈。
心里那条毒蛇慢慢立了起来,冲着他口吐人言,复述他父亲说过的另一番话。
“……你程阿姨也没那么简单,她是很有手段也很有心思的一个人,你以为缘缘那孩子那么合你心意,是巧合吗?”
涩然而无解的侵蚀,缓缓浸入他胸肋。
他眼前都是程荔缘的一颦一笑。她从小到大的样子。
回过神来,他站在了程荔缘卧室门口,手上端着夜宵,是周姨亲手做的,不甜的甜品,吃了很好消化,不涨肚子,程荔缘一直很喜欢。
甘衡抬起手敲敲门:“有夜宵,要吃吗。”
门里无人应答,甘衡拧了拧眉心,手放在把手上,推门而入。
房间是空的,程荔缘不在,甘衡走进去,把夜宵放在了桌子上,低头翻了下她写的卷子。
“缘缘?”甘衡环顾房间,安静得出奇。
他掏出手机
,给程荔缘打了个电话,眉头不由自主皱起,社区很安全,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万一。
“喂,岑岑哥哥?”对面气息不稳,一听就是在跑步。
“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甘衡面无表情地问,心口悬着的不安慢慢放下。
“我跟周姨说了的,”程荔缘的声音,伴随不稳的呼吸,在晚上像一团太阳捕手反射出的光团,有种颤巍巍的可爱,“说我要出去夜跑,坐太久,对身体不好。”
“一个人出去夜跑?”
“很安全的,跑步道很宽很亮,还有其他人……回来再跟你说。”程荔缘居然挂了他电话。
那次发了歌单,她再无动静。
甘衡静静站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离开房间,慢慢顿住。
他看向椅子,上面搭着程荔缘的一件卫衣,干净柔软,很浅很女孩的颜色。
他想到萧阙说的,目光幽幽的,安安静静拿起卫衣,放到鼻子下面轻轻闻了闻。
全是程荔缘身上的气息。
依然涌动温暖,让他头顶有丝丝雾流汇聚,顺着脊背而下,温泉一样沁软骨髓。
……还好,仅止于此,没有越界。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程荔缘在泳池里的样子,离他很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慢慢蹬水,被他稍微纠正了姿势,转过来困惑地望着他,仿佛在问,我做的是对的啊。
她的腰身和双腿,在水中若隐若现,肩头圆润可爱。
那股水流越过隐秘的界线,漫延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甘衡猛地放下卫衣,面无表情离开了房间,仿佛程荔缘的房间有什么毒素,或者洪水猛兽。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沿,胸口深缓起伏,闭着眼睛,忍耐过这一波又急又猛的热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全身都被水浸没,连地板都淌着水。
他没有服从本能,倒在床上,任由炽热大水淹没自己,而是久久静坐着。
他自己对萧阙的回答,悬浮于空气中,发出嘲讽。
再睁开,那双眼睛幽黑深邃,深处却闪烁着未知的东西,辨不清是昼是夜。
程揽英终于和钱友让离婚,拿到了几乎全部的财产,和女儿的抚养权。
董芳君委托的律师,帮她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胜仗。
钱友让给领导送了礼,没有被开除,未来几年也不可能参与什么重点项目了,领导要他先低调做人,李婉铧资历尚浅,又涉及一些不合规的操作,被直接开除,家里找各种关系也没用,钱家和李家为了这件事人仰马翻的。
程荔缘的生活复归平静,她和妈妈继续住在原来的家,家里恢复了清净。
她父亲搬出去以后,她一点没感觉到损失。
“只跟妈妈一起住,可舒服了,我妈妈还不爱管我。”余雅芹笑着对她说。
“嗯。”程荔缘同意地点点头。
三月份,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毕业典礼上,会不会和其他人交换花束。
临海实验小学的传统项目,请求和喜欢的人交换花束,对方同意了,就表示你们获得了花束的祝福。
“我不要,万一被拒绝了好尴尬。”班上女生迅速摇头。
不过想要交换花束的也大有人在,受欢迎的女生和男生的花束,被觊觎最多。
“到时候不会有人敢去要甘衡的花束吧,肯定被拒绝……”
“我有点想去要诶,被拒绝也值了。”
六年级毕业典礼那天终于到了。
大家穿着特别定制的小学士服,拿着花束,一一上台,接过毕业证,和校长合影,背后大屏幕上放着每个学生的大头照,和下方毕业感言。
气氛轻松得像每个人都在过生日,大家拥抱了老师,还拥抱了校长。
当放到甘衡的照片时,台下很多人在轻轻地哇,家长们都用手机录了屏。
实在是这孩子太好看矜贵了,像什么富有诗意的小说和电影里走出来的。
乍一看眉梢眼角似乎含笑,再看就发现,微笑只是错觉,他没有笑,表情是中性的。
乌黑如潭水的眼底,清凉而看不透。
无数目光都落在台上的甘衡身上,他下去之后,依然被那些目光追随。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程荔缘面前,把自己的花束给了她,“太香了,闻着有点呛。”
程荔缘差一点宕机,她和甘衡在学校里明明是不熟的。
“你不喜欢闻,就给我?”程荔缘结结巴巴地反驳他。
甘衡朝她笑了笑,全然不见平面照上的清冷。
“那你把你的给我好了。”
说完他直接拿过程荔缘的花束。
程荔缘哑口无言,脸上浮起淡然红晕。
分班后大家都很友好,甘衡太受欢迎了,越到高年级,八卦越满天飞,她主动要求甘衡不要和自己说话。
现在这一下,班上同学全惊到了,甘衡把花给了程荔缘,语气日常感这么强烈。
他们还交换了花束。
“岑岑,缘缘,过来过来。”董芳君招呼着他们。
甘衡直接拉着程荔缘过去了,大家也就看见甘衡妈妈和程荔缘妈妈坐在一起的,两人分明是好闺蜜,连衣服都是闺蜜装。
余雅芹和萧阙的妈妈也加入了他们,大家一起在校园各个角落给孩子们拍照,留影纪念。
母亲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程荔缘在这一天也短暂忘记了所有烦恼,她内心感觉到的只有喜悦,对未来的憧憬。
整颗心好像棉花糖一样,越膨胀越轻盈,连甘衡拉她手跑去买冰淇淋,她都没有抗拒。
今天天气晴朗,连天上的云都自带粉晕。
甘衡的生日也要到了。
“那边要给甘衡过生日?”董芳君蹙眉。
“对,地点在吉止里,上次老大过生日的地方。”甘霸原说,“父亲很看重甘衡。”
“岑岑是甘家这一代未来最有展望的孩子,人越老,越看得清。”董芳君淡淡说。
当天,甘衡作为寿星,要先到会所,见一见长辈和叔伯之类的。
董芳君带着程荔缘一起来了,程揽英没有来,她在忙着筹备工作室的事。
董芳君专用的套房内,她温柔地嘱咐着程荔缘,待会儿要做什么。
“缘缘,你待会儿跟着周姨就行,不用跟每个人打招呼,他们都知道你是阿姨的侄女。”
“好。”程荔缘很听话,她今天被董芳君带去沙龙做了一整套造型。
光滑柔顺的及肩发,简洁的藏青连衣裙,白袜黑皮鞋,程荔缘也觉得自己这样很陌生。
“缘缘真的好有气质!”周姨由衷赞道,“跟那些欧洲王室的小公主一模一样。”
程荔缘觉得很尴尬:“周姨,夸太过了……”
周姨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程荔缘摸摸鼻子:“那就是亲情滤镜太重了……”
周姨:“不信问你岑岑哥哥,他肯定也这么觉得。”
程荔缘不知道说什么了,甘衡才不可能这么觉得,不笑她就好了,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她没看见甘衡,到现在也没看见。
门被轻轻叩响,董芳君的助理进来了。
她走过来俯下身,在董芳君耳畔低声说:“康女士也来了,带着她女儿。”——
作者有话说:[可怜][爆哭]萝,累晕过去,超长的二合一章,这次不是表白那次哦,那次要十四岁了,这章主要暗流涌动,前方还有更高潮的大戏,萝,又要酝酿……[吃瓜][裂开][垂耳兔头][猫爪][狗头叼玫瑰],求收藏啊求收藏
第40章
吉止里。
周姨带程荔缘在茶歇厅一角玩,有屏风隔开,可以看到外面,不会有人打扰,侍应附近站着,随时满足需求。
程荔缘环顾,侍应个个高挑挺拔,白绸缎排扣背心,挺括的翼领白衬衫,白领结黑长裤,面带微笑。
天花板很高,壁炉、镜面与水晶吊灯擦得焕然一新,靠墙的带脚柜子都是红金交织的雅致辉煌
,花几上摆放着洁白欲滴的花,弯弯坠坠,认不出品种。
她窝在巨大又舒服的沙发上,面前摆放着有咸有甜、或素或荤的茶歇,香气四溢的茶。
大厅流淌着轻柔的古典乐,管弦乐队现场演出,乐器是古董。
周姨跟她闲聊,那些茶点是什么做的,甘家有哪些人,今天来的又有哪些人。
“董阿姨他们在哪里?”程荔缘问周姨。
“阿姨和叔叔在前面接待宾客,岑岑哥哥也在那边。”
见她目光落在一处,周姨笑了,把那碟丝滑醇厚的多面体巧克力端过来,温柔叮嘱,“待会儿还有正餐。”
宾客鱼贯进入茶歇厅,很多四五十的中年人,还有辈分更高的老人们,都是意态松弛,不少人去专门的吸烟区切雪茄了,一边交谈。
甘衡被他父母带了进来,几个直系长辈环绕,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焦点,很多在沙发上坐着的人都转过去望向他。
他和平时很不一样,头发侧分,额发也梳了上去,后面光滑,前面有层次感,几绺碎发落下,五官愈发夺目。
灰蓝色调的定制半礼服西装非常适合他,深棕牛津鞋和瘦削的西裤边,让他更显腿长了。
跟他冰球场上戴着头盔面罩,穿着冰球装备比,又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程荔缘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她自己的连衣裙。
董芳君让人来家里量了她的尺寸定制的,颜色和甘衡的西服颜色意外相衬,是同一系列。
她有些忐忑,待会儿她也是要出去打招呼的。
甘衡脸上的浅笑完美而得体,不过分淡漠也不讨好,他父亲引荐宾客,他先直视对方,微微一笑,伸手和对方握手,另一只手轻按西装,非常自然。
因为长太高,很多宾客都比他矮,甘衡会稍微欠身以示礼节。
一对夫妇走了过来,还带着一个女孩,男人气度是久居高位之人,女方很眼熟。
程荔缘困惑刹那,想起了她在瑞士见过对方。好像是……甘衡家里的表姑?
康屏今天穿一袭红色礼服,很是秾艳优雅,挽着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前面女孩肩膀上。
“小纯,来见见你叔叔婶婶,还有小衡表弟。”康屏弯起红唇。
那女孩声音十分温婉:“四叔四婶,小衡,好久不见了。”
她抬头跟甘霸原董芳君打了招呼,目光就落在了甘衡脸上,眼睛里带起盈盈笑意。
甘衡也和康屏夫妇打了招呼,像招呼其他堂表亲一样点点头:“继纯表姐。”
康屏目光看向董芳君,不动声色地闪烁着,董芳君没有接茬。
“继纯这么小就一直在国外读书,还习惯吗。”甘霸原说。
“还好,”康继纯说,“老师和同学都很好,四婶,小衡去哪里念中学呀。”
“要看他自己的意见,”董芳君温和回答。
康继纯转而望向甘衡。
甘衡交流时没什么维系礼貌的冗余回应,不想回答就让问题掉在地上,不是别人有疑问就主动回答的那类。
康继纯没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仅逢年过节见过几次,不熟悉他的性情,见他好像没听见一样,有些无措尴尬地望向康屏。
康屏正要问,董芳君适时称赞:“小纯长高了,背也挺拔了,越来越像妈妈了。”
康继纯黑色小礼裙,梳着编发,和康屏其实不像,自有几分清妍,年龄心性摆在那,听了这句夸奖很难不高兴。
“其实和我不像,都说她看着文雅,”康屏望向丈夫,仿佛在征询意见,“有些像她在叶家那位姑母呢。”
空气安静了一刹,甘霸原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董芳君亦如此。
“叶家人没来,不然我们三家人多叙叙,”袁正成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小纯特意推了其他事情,她妹妹都还在看学校,她就回来了,礼物挑了很久。”
康继纯脸上微微红了,甘霸原示意甘衡有所表示,甘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声谢谢。
“先带你表姐去跟你爷爷打声招呼,”甘霸原对甘衡说。
“我们也该去见见老爷子。”袁正成说。
“父亲腰痛犯了在休息,说见见几个小辈就行,开席了我们再一起去敬酒。”甘霸原对他说。
“巧了,家父那边似乎听人提过一个方子……”
康屏见两个男人交谈起来,推推女儿:“去吧。”
“甘董,叶家那边来人了,”秘书走了过来,“就在老爷子房间,说不见其他人。”
几双眼睛全部望过来。
甘霸原:“来的是谁。”
秘书:“是他们的顾问,似乎只是过来打声招呼,看看老爷子的。”
叶家的家族顾问几代人服务于他们,深受信任,等同于没有血缘关系的核心家族成员,走出去就代表了叶家。
甘霸原听了也不便贸然前去打扰,只嘱咐了甘衡两句,让他在叶家顾问面前不要失了规矩。
董芳君淡然提醒:“父亲一向喜欢孩子,今天缘缘也来了,岑岑,你带缘缘一起过去吧。”
康屏目光瞬间射向董芳君,董芳君面不改色,甘霸原竟也没反对。
康屏意识到她低估了董芳君在甘霸原那边的地位,毕竟是他亲自挑选的正妻,是他心目中和那位神采最接近的一个。
言之有物,人品澄净。
都说形似不如神似,可再好的白玫瑰看久了,也难免沦为平庸,只有死去的白玫瑰,才会因为得不到而永远矜贵。
……如果,她能找到一个外表比董芳君更像那位的呢。
甘衡过去接程荔缘了,路上康继纯问他:“缘缘是谁?”
甘衡:“我妈妈的侄女,我妹妹。”
康继纯:“是像我一样,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吗。”
甘衡:“不是,她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
康继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回味了一下甘衡的语气,发现淡漠之下,有某种隐约让她微感被刺了一下的东西。
甘衡似乎和他提到的这个缘缘很熟悉。
“其实,只要你来瑞士这边,我们也可以每天一起玩,”康继纯望向甘衡,笑眯眯说,“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爬山什么的。”
“我不喜欢爬山。”甘衡平平淡淡道。
他很明白他父亲的意思,也明白甘家和叶家复杂的过往史,他在走一条没人能帮他的路,稍有一步不慎,就会被他那些堂兄弟赶超过去。
程荔缘看着甘衡穿过茶歇厅,径直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旁边跟着那个穿得好像黑天鹅的女孩,她顿时有一点紧张,为什么只有甘衡过来,董阿姨他们呢。
“可能是要去跟他爷爷打招呼,”周姨安慰说,“没事,有我陪着呢。”
甘衡来到了程荔缘面前,看了看茶几上丰富的茶点,唇角情不自禁上翘,又很快平抑下去,伸出手,五指稍微张开:“走,带你去打招呼。”
程荔缘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不由地牵住他的手,顺势起身:“是和你爷爷吗?”
“嗯,”甘衡看了看她的脸,抬手捺了下她嘴角,“仓鼠吃东西都不会漏饼干屑。”
程荔缘热意涌上脑袋,尤其旁边还有不认识的人。
康继纯目光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移向程荔缘脸和连衣裙上,礼貌微笑,温温婉婉地说:“小衡,不介绍一下吗?”
程荔缘有些意外,甘衡有两个小名,岑岑是乳名,极其亲近的家里人可以叫,关系远的长辈,还有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比他大的同龄人,才叫小衡。
甘衡对程荔缘说:
“这是康继纯,康屏表姑和袁叔叔的女儿。”
然后转向康继纯:“程荔缘,缘缘,我青梅竹马。”
空气微微凝滞,康继纯以为甘衡会先跟她介绍程荔缘的,结果他先给程荔缘介绍了她,这是对亲近之人介绍外人。
下一秒,他说程荔缘是他青梅竹马。
程荔缘怔怔的,她不是没听甘衡和其他人介绍她,经常两三个字完事。
“我妹妹。”“我妹。”“这缘缘。”“程荔缘。”
他第一次说她是他青梅竹马。
程荔缘想起来,有一次董阿姨在她的静室练书法,甘衡要用水枪滋她,她跑下楼求救,跑到董阿姨面前,甘衡的水枪一发水弹,把宣纸弄得乱七八糟,又追着她到处绕圈。
董阿姨也没生气,还笑着对旁边收拾的周姨说“想起一首古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还真是,其实俩孩子两三岁就一起玩过,只不过那会他们自己不记得了……”
董阿姨以为他们出去了才说的,其实程荔缘为了躲甘衡,藏在门口装饰背后。
程荔缘回过神,已站在了陌生的套房门口。
有人在她耳边极低极低地说:“待会进去,简单回答问题就好,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甘衡呼吸轻咝咝地,吐进了她的耳朵,程荔缘耳朵后面和脖子都麻了。
有人推开门请他们进去,程荔缘刚一踏入,外面的热闹瞬间远去。
这儿竟然是宋式风格。
沉香中一丝檀香,恍惚于佛堂枯寂。
甘衡牵着程荔缘,康屏跟在他旁边。
“小衡,又长高了。”老人坐在能支撑腰部的人体工学椅上,没有程荔缘想的威严,第一眼就是是很普通的老人,不胖不瘦,外貌和气质都不突出,甚至让人感觉到些微木讷。
康继纯先迎了上去,叫了一声:“甘爷爷。”
“嗯,你爸爸妈妈还好吗。”甘老爷子语气和缓。
他们说话时,程荔缘不由自主握紧了甘衡的手,难掩紧张。
她不是第一次见甘衡爷爷,以前是远远看见了一次,场合不允许,没有过去正式打招呼。
甘衡修长的手指扣紧回握,他们小时候习惯了手拉手,他的手总是很温凉。
程荔缘情绪一有动静,甘衡食指就会在她手上刮一下。
就像他现在这样。
程荔缘心定了一些,望向甘衡的爷爷,小心翼翼又略微好奇的望着对方。
老人并不像第一眼看起来那样普通,鼻子和脸型看出年轻时必定相当周正,就算她还是个孩子,也感到了隐约的压迫,那气场并非针对谁,是岁月沉积在骨子里。
程荔缘越看越感觉对方不是普通人,表情很淡很淡,笑容也像清晨薄雾。
“小衡,你牵着的是哪家孩子?”甘老爷子发话了。
程荔缘心刚刚悬起,人被甘衡牵到了甘老爷子面前。
“她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叫程荔缘,小名缘缘。”
“噢,芳君的朋友是?”
“程揽英程阿姨,是她大学同学。”
“我记起来了,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学生,记得是进了体制内,不过结婚有点早。”
简单说了两句,甘衡转向程荔缘,脸上神态熟稔而自然,就像她的兄长。
“叫爷爷。”
“爷爷好。”程荔缘想也不想就开口叫了声,软糯可爱,特别乖。
甘老爷子苍老的眉意外地抬起,先是瞥了甘衡一眼,然后端详着程荔缘。
“嗯,缘缘,你今年几岁啦。”老人眼睛蕴出一些沉思。
程荔缘和他直视压力山大,强烈地想垂下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一一回答了他。
甘老爷子的问题不急不缓,问了她出生年月日,还问了她出生在几点。
程荔缘语塞答不上来,甘衡在旁边一秒说了出来。
程荔缘不明白甘老爷子为什么问这些干嘛,心里七上八下。
“不错,是个周正孩子,”老人转向对面坐着的叶家顾问,“这孩子面相,总觉得很有些面善。”
刚刚叶家顾问和康继纯说了几句话,看态度客气更多,不冷不热的,不太像对待叶家流失在外的血脉,和康继纯所想的不一样。
她笑容本已凝滞,听到甘老爷子不断问起程荔缘的生辰,笑容终于近乎无。
叶家顾问是个中年人,长相让人过目即忘,脸上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十分平稳地看着程荔缘,把程荔缘看得懵懵懂懂的。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什么微表情、小动作和小心思都被对方尽收眼底。
“小同学,”他这么称呼着程荔缘,“你妈妈那边,是哪里人?”
程荔缘如实回答了。
“你爸爸那边呢?”
程荔缘也回答了,不过提到钱友让,她还是垂了一下眼睛,对方还问了她父亲的名字,听完后沉思了数秒。
然后,叶家顾问对甘老爷子摇摇头,正要说什么。
“诶,缘缘……我听妈妈说,临海大学有个正教授出轨博士生,和原配离婚了,难道是你爸爸……你爸爸妈妈离婚了吗。”
康继纯是靠近程荔缘说的,好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语气温婉关心又担忧,这样安静的房间,听力好的大人听得清他们小孩的每一句话。
程荔缘好像猝不及防被拉到了聚光灯下,血液涌到了脸上,脑海一片空茫,僵硬成了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