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甘衡的身高和步长,追上程荔缘都不需要小跑。
他没有伸手去拉她,也没有任何逼停她的动作,跟在她旁边,落后半步,程荔缘甩都甩不掉。
甚至也没说话,好像她就算这样闷头向前冲一整天,他也可以津津有味跟在后面。
能在冰上冲撞一个多小时的体力,程荔缘拼不过。
慢慢减速,程荔缘在角落停下,甘衡也跟着停了,他们站在了很高的梧桐树下。
“你说的对。”程荔缘转过身面向甘衡。
甘衡一只手揣进兜里,微微歪着脑袋看向她,阳光贯穿深秋梧桐的间隙,让他眼睛有了金绿色泽,仿佛晨曦中苏醒的仙境。
“什么说的对?”他问她。
“我现在是单亲家庭,”程荔缘说,“选条轻松点的路,对我自己也好,对我家里也好。”
甘衡:“你终于想明白了。”
他脸上的水一路走过来都没擦,发梢尖还在往下滴,却让他眉眼愈发鲜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等我回国,”甘衡笃定舒然,“你要真的很想出去,可以等交换,或者考国外的研究生,到时候我来安排,不过你想选的专业,没必要本科就出去。”
说来说去,这计划乍一听很好听。他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她不远不近地陪着他,他想要她就出现,忙的时候就忘记她的存在。等十年二十年厌倦了,他可能会结婚。中途也不会守身如玉。
就像他说的,她是他青梅竹马,他对她没有异性的喜欢,只是习惯了她的陪伴。
一瓶水根本不足以让他清醒。反而让他跟得更紧。
程荔缘想起自己小时候偶尔被他惹急了,气嘟嘟跑过去踩他一脚,他也是这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好像巴不得她继续。他真的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江斯岸说的没错,甘衡病得不轻。
程荔缘移开视线,看着远方蓝天:“你说我虚伪,其实没说错。”
甘衡:“嗯,你终于肯承认了,我翻你日记是不对,但人不会在日记里说假话。”
程荔缘吁了口气,看向远方:“我到现在也还是有这样的想法,能走捷径,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对方长得好看,家里有钱,性格还好。”
甘衡微微挑眉。他仔细看着程荔缘。
她说谎的时候,他立即能感觉到,同样说真话也是。
这几句前面都是真的。但他太熟悉程荔缘了,她说他性格好,就是在说反话了。
甘衡定定地望着她:“我可以改啊,为了你改。”
程荔缘:“我不是在说你。”
微风吹过,一滴水从甘衡发梢低落,他瞳眸半明半暗:“……什么?”
程荔缘:“你说的都对,我不会和家境普通的男生交往,我妈妈教我的,不培养只筛选,还要谢谢你,岑岑哥哥,不是你的话,我也认识不了其他人。”
甘衡:“程荔缘。”
他叫了她的名字,脸上表情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幽幽凉凉地盯着她。
程荔缘:“就像你说的,喜不喜欢不重要。”
甘衡:“其他人是谁?”
程荔缘:“昨天活动你中途退出,有个山区同学家里需要做手术,萧阙解决了,不知道他告诉你没有,明天还是跟付梓佳解释一下吧,不要影响了你的完美形象。”
甘衡上前一步,那一瞬间程荔缘起了鸡皮疙瘩,本能倒退。
他们刚才的对话密无间隙,一句未完对方就接上,空气中仿佛拉响无形警报。
甘衡手机振动,他盯了程荔缘三秒,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旋即切换成英文,是冰暴俱乐部的外联打来的,对方温哥华长大,不太习惯说普通话。
程荔缘趁他打电话的时候离开了,这个电话是正事,他不会分心给她。
周一上午,回到教室后,每个人切换回了无聊的刷题机器。
不过大家还是余味未尽地聊着昨天露营烧烤的各种趣事,遗憾甘衡没有参加下午那一场。
“甘草,你下午去干嘛了?”吴放大咧咧地问。
甘衡找的官方理由是冰球俱乐部有急事。
他还主动把手术需要的费用、后续各种费用以及那个学生的学费,全部打到了对方家里账户上。
一切都处理得妥帖完美,包括去付梓佳那边,亲自跟她解释了一番。
付梓佳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没有再像前段时间那样,会主动和甘衡多聊两句。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发呆,好像有一点变回了之前样子,被老师抽问时,没有回答上问题。
甘衡表现得像他平时一样,该干嘛干嘛。
他还是话不算多,和萧阙一起行动,回头和吴放聊天时,没有看程荔缘。
程荔缘能感觉到,她那天说的话得罪了他。
毕竟她以前从来没直白地讽刺过他。
程荔缘深感放松,冷战正好,他不来找她,她真是谢天谢地。
倒数第二节课间,樊子倩过来借东西,邀陈汐溪跟她中午去吃食堂二楼,说是周一太灰暗
,要疯狂补充碳水,不然她想跳了。
“你不是和付梓佳一起的吗,”陈汐溪略有困惑,“我下了课会冲非常快哦,不会等人的,你每次都要先去洗手间。”
“佳佳说她轻断食,”樊子倩一挥手,“我跟你一起冲,比你慢我请客。”
陈汐溪:“怎么能中午不吃饭呢?”“不知道,她忽然说女孩子还是瘦好看。”
黄秋腾睡得昏天黑地,从脸朝下缓缓转成侧脸:“是不是有人当面说她胖?”
程荔缘想到了那天付梓佳说甘衡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走了,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很低落。
那种低落,不是单纯目睹甘衡和外形上登对的女生站一起这一件事就能产生的。
樊子倩她们想劝付梓佳不要节食,担心说太直白会损害她自尊心,没讨论出个结果,只好先搁置。
“食堂二楼好吃吗,汐汐我微信转账给你,圆儿你去不?要不今天中午我们也开小灶!”黄秋腾睡意没了大半。
“我中午有点事,今天你们先去吃吧。”程荔缘说。
中午,其他人都冲食堂和冲校外小吃街了,等人走得差不多,程荔缘路过教室后门,看到付梓佳坐在那。
她慢慢打开一盒沙拉,然后把沙拉酱扔进了废纸篓。
程荔缘走了过去,付梓佳就像被惊扰到的松鼠一样。
“佳佳,你那天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启航的女生,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程荔缘坐下来问。
付梓佳又吓了一小跳,脸上一下子涨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荔缘温声说:“我怕她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困扰的话。”
以前康继纯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她的,程荔缘经历了太多次才慢慢想通,讽刺的是一开始,她还真心想和康继纯交朋友来着。
不想让付梓佳尝一遍她经历过的心理折磨。
付梓佳微愣:“你知道她是谁?”
程荔缘:“嗯,甘衡家的亲戚。”
付梓佳脸上有一点恍惚:“……甘衡家的亲戚?”
程荔缘:“算表姐吧,我也是听萧阙说的。”
付梓佳慢慢回神:“所以她不是甘衡喜欢的人吗。”
程荔缘嘴角动了动,怕付梓佳误会,平抑了想要嘲讽甘衡的笑意。他没有喜欢别人的功能。
“不是。”程荔缘简简单单回答,“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付梓佳看着程荔缘。
程荔缘不像黄秋腾和樊子倩两个e人话密,也不像陈汐溪率直到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每次坐在角落做自己的事,似乎都有让人静下心的安静感。
就算其他人问题唐突,她也总能给出一个合适的回答,维持了边界,和别人沟通很顺。
付梓佳隐约向往程荔缘这种特质。
程荔缘也不符合白瘦审美,没人觉得她是班花备选,就是长得很乖,有奶腮,运动后脸颊泛红,发际线毛茸茸的都湿了,眼神比同龄人通透。
八卦传到过女生宿舍这边,男生宿舍玩真心话大冒险,说班上谁谁暗恋谁。
有人暗恋樊子倩,这很正常,樊子倩是小美女,有人爽快承认自己对程荔缘有好感,被舍友调侃说你喜欢普通的吗,然后被同宿舍的丁洋怼了,丁洋说对方喜欢程荔缘有品位。
望着程荔缘莫名吸引人的眼睛,付梓佳有种感觉,自己不需要掩饰。这个念头由衷而生。付梓佳不由自主开了口。
“……那天我觉得光影很好,就从后面拍了一张,”说出这些对她来说很难,奇怪的解脱感也慢慢浮上来,“被她看到了,她当着甘衡的面,说……”
“‘你还请了摄影师拍你吗’,”付梓佳声音很单薄很小声,“甘衡转过来,她说我在拍他,她也想看看拍的怎么样,她说我……”
她喉咙变得很干涩。
那女生无辜地微笑着,似乎浑然不知她内心翻腾,轻描淡写两三句,她就被迫把拍立得相纸交给甘衡,等待显影那漫长几分钟。
“这张拍得挺有感觉的,你们班同学好有才华,”女生对甘衡说,旋即朝她浅笑着,“专业摄影师的气质。”
明明是真诚的夸奖。付梓佳以为是自己太小心眼。肩膀掠过细微的冷颤,分不清那是羞耻还是别的。只知道她不想再看到那个女生。
“甘衡说什么了吗。”程荔缘没有对她行为做出任何哪怕是中立的评论,更没有眼神同情,付梓佳肩上压力骤然减轻。
“他说构图很好看,我说我会用来做活动宣传。”这是她维持自尊的最后一丝努力。
程荔缘:“那就是拍的好,一张照片而已,不代表什么。”
付梓佳不确定:“真的吗。”
这两天晚上一直回想当时甘衡表情,害怕他只是表面礼貌,和那个女生离开后,会一起评价她。
回家翻拍立得,看到了一张她和甘衡同框的照片,那是樊子倩帮忙拍的集体照,看清相纸上她和甘衡站在一起的样子,她心情很崩溃。
之前各种自信仿佛都变成一个自我展示的笑话。樊子倩她们站在甘衡旁边,就没那么大的差距,因为她们不胖。
昨天她妈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付梓佳吃不下去,回房间搜了瘦身视频跟着做,直到汗水和泪水一起流下。
程荔缘知道康继纯做了什么。
没有提到偷拍,只是把这两个字堂而皇之又礼貌地写在了气氛里。
眼看付梓佳的脸色再度苍白,程荔缘手轻放到她肩上。
“马老不是让我和萧阙一起去跑腿吗,”程荔缘改变了下说法,“萧阙告诉我的,说甘衡觉得你组织的活动很棒。”
付梓佳抬起眼睛:“萧阙说的?”
程荔缘点点头。
付梓佳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先前的精神气好像又再度探出了壳。
程荔缘知道她还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从他人的肯定转移到自我肯定上。
程荔缘:“中午不想吃饭,能陪我去买点零食么,有种无糖能量棒很好吃,黑巧味和黄油味,还在打折。”
付梓佳眼睛又亮了亮:“好。”
从超市出来,两个人坐在超市外面的露天桌椅上。
“明明来买能量棒,不知道为什么就吃上饭了……”付梓佳吃相很文明,一口酸辣米线细嚼慢咽完了,才对程荔缘说,嘴角明显忍着笑。
“没事,都好吃,”程荔缘咬了一大口鲜嫩多汁的烤鸡肉串,“能量棒可以当下午加餐。”
付梓佳刷着手机,手指不断划动,突然停了下来,眉头慢慢皱很紧。
“你看这个。”她直接把手机递到程荔缘面前。
账号主页是@临江三校顶流,程荔缘听说过,临江区高校多,这个账号专接学生投稿的所谓八卦,通通打码不具名,也不允许解码,一直小范围生存,最高点赞上千,最低点赞几十。
偶尔有一些热度特别高的被解码了,这个账号就会删帖,有人会把所有截图都存下来,再二次发帖。
程荔缘在看的就是这种二手截图帖子。
热度在上涨,每秒都能刷新出新增评论,热一就是各种求解码的。
“穿江斯岸球衣的女生是谁。”“同求。”“私。”
“真是女朋友?启航不是禁止这些吗?”“假的,江斯岸单身。”
“本人在启航,从没在校内看到过。”“普通粉丝吧。”
“普通粉丝能去后台?能享受嫂子待遇?”
里面有张图,那天冰暴俱乐部练习赛上,她穿着江斯岸的球衣,江斯岸隔着玻璃幕墙,近距离对她招手,镜头角度刚好她的脸被挡住。
紧随而来是第二张模糊照片,她和江斯岸走在一起,江斯岸手虚虚放在她肩膀上,是个保护性的姿势,也没有拍到脸。
热二评论来自个匿名momo。
“哦,她啊,以前追过甘衡,梦女一个,被拒绝了就缠上江斯岸,保真不解码。”
这层评论底下全炸了。
程荔缘点开楼中评论,层主放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她初中,宣平中学。
她摔倒在了草地上,甘衡站在旁边,鞋子抵着她的鞋子,手抓在她的胳膊肘上面,正把她拉起来,这个角度看不见双方表情,也是隔着距离拍得很模糊。但那种熟稔的氛围,明显不是刚认识。
“甘衡周五回家,她每次都要缠上去,还故意假摔,甘衡怕出事就去扶了。”
“woc可是
这张照片好有感觉……”“懂,好像狗仔神图……”这两个评论点赞巨高,也收到了很多问号。
很多人在震惊,少数质疑楼主这样放照片不合适,点进去都是平时正常支持甘衡的冰球观众,还有其他单纯路过的网友。
剩下的,全是对她的疯狂攻击和辱骂。
付梓佳伸手快速点了几下,划到另外一个帖子,示意她看。程荔缘看到个小号,文案很隐晦很阴阳怪气,底下在建群,群里已经有五十多个人。
“他们在开盒你,我们快点回去把这件事跟马老说。”付梓佳声音压得很低,左右看了看,担心周围有其他学生路过,认出程荔缘——
作者有话说:[墨镜][害怕][化了]萝继续求收藏,人,收藏窝,收藏窝~啊啊啊[求你了][求求你了][爆哭][空碗][饭饭][猫爪]
第22章
程荔缘看完帖子,望向付梓佳:“你信他们吗?”
付梓佳急了:“当然不信,看图编故事谁都能编,他们没有权利偷拍别人。”
缓了缓,付梓佳表情有些复杂,轻声说:“就算你以前认识甘衡,那也是你的隐私,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会到处乱说。”
程荔缘:“我没有死缠烂打他,这张照片是他家长接送我们,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确切说是她仰摔,甘衡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上臂,她没维持住平衡。
还记得甘衡当时的笑声,然后说她“好像邻居家爪子没剪毛打滑的狗狗”,程荔缘气的站起来就直接走了,没等他。
她没想到在宣平就有人跟踪偷拍。不过能猜出这一出是谁干的。
付梓佳听了似乎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程荔缘主动说:“我家和甘衡家里确实认识,我和他关系没有太好。”
付梓佳想了起来,程荔缘从没在班上主动和甘衡说过话,陈汐溪黄秋腾都跟甘衡聊过两句,程荔缘也没有。
……那,你跟甘衡表白被拒绝过,是真的吗。
心里刚升起这个问题,就被付梓佳按了回去。
她没有资格这么问,即使是真的,她也站在程荔缘这边。
想清楚了之后,付梓佳眼神变得果断:“我们让马老来处理,不然他们真的会人肉你,等等,要不直接报警吧。”
程荔缘按住她的手:“先不要告诉马老。”
付梓佳:“那怎么办?”
程荔缘:“你假装不知道,不然他们会找你麻烦。”
付梓佳很担忧,耐不住程荔缘一脸淡定,以为她会去找甘衡想办法,只好先走了。
程荔缘点进发照片的人主页,看对方建了群,点了进群,里面实时聊天正热闹,看了一会儿层主发言,她基本确定了对方是谁。
报班主任或者政教处,学校最多只能联系对方家长,对方被口头教育两句,删帖了事,家长地位在那,赔偿道歉不可能。
对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让所有人知道。
下午程荔缘回去,一眼看到走廊上樊子倩在跟付梓佳说什么,付梓佳露出争论的表情,仿佛在辩护着什么,樊子倩又问了两句,付梓佳一直摇头,口型好像是“你别问了”。
樊子倩无意间看见程荔缘走近,马上收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程荔缘知道樊子倩肯定看到了帖子,估计是担心付梓佳心情过来问,付梓佳不能多说,在维护她。
“嗨。”程荔缘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打了个招呼。
樊子倩见程荔缘表情自然,松了口气,皱眉开口:“那个,有人在网上网暴……”
一个你字还没发音,就被旁边一个声音打断。
“怪不得那天甘衡护着你,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语气很有点阴阳怪气。
樊子倩愕然转头:“……你谁啊?我们认识你吗?”
罗珊珊呵呵两声,冲樊子倩翻了个白眼。
樊子倩当场火大,声音很清脆:“你眼睛抽筋吗?”
罗珊珊好像就等着她发作:“一个绿茶还护着,哦可能同类相帮,觉得自己也能上位了吧……”
樊子倩:“你再说一遍?”她声音提高瞬间,人直接过去了。
罗珊珊始料不及,退后好几步,撞到了听到吵架出来的文心歌身上。
文心歌:“别动手……我要喊老师了!”她见樊子倩气势汹汹过来,就挡在了罗珊珊面前,皱眉看着樊子倩。
樊子倩没惯着:“你拉什么偏架啊!你朋友无缘无故就骂我们班女生是绿茶!”
罗珊珊:“我说错了吗,他们私下早就认识了,你们班男神也没那么清白,就来者不拒呗。”
那次甘衡在校门口维护程荔缘,从后面把罗小鹏拽地上了,害罗珊珊也跟着当众摔,罗珊珊一想到还是会脸上火烧火燎。
付梓佳一听到罗珊珊内涵甘衡和程荔缘,马上呛回去:“造谣传谣你好像很光荣的样子。”
樊子倩更是气得直接骂了一句脏话。
程荔缘轻轻拉住樊子倩的手腕:“不值当。”
樊子倩稍微冷静了些。
程荔缘看向罗珊珊,就像在讨论一道题:“甘衡和我认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罗珊珊噎住:“我怎么激动了……”
程荔缘缓缓说:“觉得他来者不拒,你也可以上,帮你把他叫出来吧,你朋友不是要叫老师吗,我把马老也叫过来,方便你们提意见,让甘衡一碗水端平。”
罗珊珊脸色白了,文心歌脸涨红了,程荔缘目光清亮眼神平静,照得她们各自心思仿佛透明一样。
文心歌说:“不管怎么样,高中生活还是简单点好。”
说完她拉着罗珊珊,转身回了二班教室。
樊子倩脸上有一万只羊驼跑过去,字字放慢:“她说我们私生活不单纯?”
付梓佳摇头:“不要理她们。”
和她把甘衡看作偶像不一样,文心歌是真的想追甘衡,想和甘衡私人交往那种,大家都知道二班班花明恋甘衡,不管怎么自证,文心歌都会对程荔缘看法有失偏颇的。
程荔缘拍拍樊子倩:“我都没生气,你再生气,我要觉得你可爱了。”
樊子倩:“……”莫名被这句话甜了一下。
樊子倩有点不自在:“不认识的都敢对你贴脸开大,听他们说甘衡下午请假,好像是家里什么事,不然你跟他说?俱乐部那些肯定会管吧?”
付梓佳很愁:“我们班还好,社团好几个人跟我发微信问这个,我都没回。”
下午,甘衡不在,舆论都压在了程荔缘一个人背上。
课前十分钟,窗边小分队直接跟她说了帖子的事,黄秋腾语速最快:“点赞上千可以立案了,提交立案材料可以删帖,就右上角点举报,就这里……”
陈汐溪淡定如常:“那还先要去报案,截屏录屏先举报了再说。”她头也不抬地操作着,一套连招丝滑举报。
吴放手抱着椅背,下巴放在手背上,认真对程荔缘说:“外班传的很难听,帖子删了也没用,闹下去有些激进粉要跑一中来堵你了,让甘衡那边发个声明,直接澄清最好。”
程荔缘:“……能单纯问下,为什么你们不问我?”
三人不约而同安静,黄秋腾缓缓说:“小圆子,主次矛盾还是要分清楚的。”
陈汐溪:“别担心,过了肯定会审你。”
吴放忽然脸上出现恍惚如梦的表情,电光火石间一拍椅子:“我就说!怪不得甘衡经常回头看我!原来看的不是我啊!”
黄秋腾和陈汐溪:“……”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样维护她。
班上三十个人,程荔缘不可能每个人都搞好关系,除了那些一心学习的,比如学习委员和班长,还有丁洋之类,其他不少人对她投来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注视,却又在她看过去
后,主动移开了眼神,避免和她目光接触。
程荔缘再稳得起,内心还是多少会有一些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以至于她听课的时候,有那么几分钟走神了,没听见老师在说什么,偏偏老师突然抽她回答问题,程荔缘空白了两秒,幸好黄秋腾不动声色把答案平移到了她桌子上。
“这道题应该选A。”“为什么选A?”“……不好意思李老我蒙的。”
科任老师不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让她坐下了,继续换了个人抽问解题思路。
课间休息,程荔缘不可能缩在教室,不出去上洗手间。
陈汐溪去接水了,黄秋腾困得脸朝下贴在课桌上撕不起来,程荔缘没打算让她们陪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教室。
一路上收获了无数“注目礼”。
本班同学或多或少是中性的,目光里的东西不会很粗粝。
外班的人迎面而来时,不会一直看她,和同伴说笑时离她渐近,眼风才像刮来的废口罩,贴到她口鼻上几秒,被吹走,留下各色各异闷人的气息。
快上课了,洗手间只剩她一个人,程荔缘走进隔间锁好门。
外面匆忙跑进来两个女生,大概没想到快上课了里面还有人,声音很大。
“好牛啊,真的有梦女这么努力考到跟甘衡一个班。”有个女生说。
她同伴咯咯咯地笑开了。“不是能吃到江斯岸更牛吗!”
“算了吧帅哥私下不知道玩多花。”
“你知道我们学校有接种HPV疫苗的通知不,初中生就能打了,说统一接种,要不我匿名加她微信,在好友申请里面提醒她去打……”
两个女生主观并不算对她有多大恶意。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程荔缘从储物柜拿出手机,微信忽然多了一大堆好友添加申请。
申请理由五花八门,有询问的,有阴阳怪气,更多的是辱骂。
喊她“阿姨”的很多,还有人喊她“装货”“哥布林”。
程荔缘垂着眼,表情平静,呼吸却不知不觉暂停,慢慢堵在胸口,过了几秒,情绪迟来地开始反扑。她也只是个父母养大的、对网暴并没有金刚不坏身的平凡高中生。
“甘衡让我来接你。”萧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荔缘抬起头,看到萧阙站在她面前,眉头微微皱着。
程荔缘:“……接我?”
萧阙:“他今天突然被甘叔叔叫去公司那边,一直没看手机,我也没看,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我?”他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程荔缘能听出来。
程荔缘:“我想看她们能闹到什么地步。”
“别乱来,”萧阙眉头皱得更紧,“一百个正常人里面总有一个不正常,何况他粉丝,二次搬运那些账号都靠这个吃饭了,你请个假不要上晚自习了,肯定有……”
他目光无意间落在程荔缘的手机屏幕上,凝滞两秒,脸色变了。
“手机给我。”
萧阙平时随和,这种时候气场让程荔缘想起了甘衡,她把手机递给萧阙。
萧阙关闭了添加好友,操作了几秒,把陌生短信和电话全部屏蔽。
“你妈妈有多余的手机号,就暂时绑到你手机上用。这段时间别用这个号。他们还可能人肉到你家里人身上。”
程荔缘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她以为对方只会开盒她,没想过对方的底线可能就是没有底线。
程揽英有两个手机号,主号不常用,不能保证那些人有多疯。
萧阙:“甘衡家里有专业律师团队负责这些,你过去和他见个面,这是他的主意,也是为了阿姨好。”
程荔缘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和萧阙一起去办公室请了个假,老马跟他们家长确认后,他们出了校门。
拥挤的人流中,程荔缘看到了其他学校的校服,还不止几个。
“都是来蹲你的。”萧阙言简意赅,用身高和体型遮住她,方便她靠墙跟着他走,萧阙没有甘衡那样高,但差距不大,也是高个子,挡住她绰绰有余。
一辆车停在那边,是萧阙家里的。
过了一个小时,萧阙把她送到了甘衡父亲办公的地方,在环海区最寸土寸金的地方。
专人一路带他们进去,空间幽深,没什么人,门禁权限一层层的,电梯非常宽敞,能放下两台车。
程荔缘感觉楼层快要到看见云的地方了。
这么说夸张了点,踏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只能在窗外看见大片大片夜空。
天花板挑得无限高,好像融入夜幕,环形玻璃幕墙外,是动线直达的直升机停机坪。
唯一破坏这样压迫震慑感的,是远处隐约的叱责声,语气相当冰冷。
程荔缘极少听到甘霸原这样训诫人。
“你要是不想出国,就继续留在一中,想去钱伯斯那边,下学期就转启航。”——
作者有话说:[可怜][竖耳兔头][猫爪]噗叽噗叽,萝,继续求收藏~[求求你了][求你了][摸头][饭饭][空碗]
第23章
萧阙:“……先去那边吧。”
他把程荔缘带到了休息区沙发那边,这一整层都是甘霸原的私人区域,远处办公区被智能雾化玻璃墙隔开的。
程荔缘听见了甘衡的声音。这个距离有点模糊,还是能听清他们大致在说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提高音量,很平常的对话,没有什么温度。
“突然把我叫过来逼我转学,有谁又跟您说什么了?”
“没有逼你,你不想转学是因为谁。”
“在哪上学不影响我未来安排,不过就是两年半。”
“学期要完了,勍世测评你没通过,冰球试训测评也和原来一样,卡在瓶颈期,剩下两年半你也要这样浪费过去吗。”
勍世是甘家控制的财团对外名,常在商业论坛上和那些低调雄厚的世界财团名一起出现。
程荔缘以前听董芳君说过,勍世内部对继承人有一套测评体系。
“您这么挂心这些数字,那就让我毕业了接项目。”
“你不去接触你同圈子的人,想接什么项目,你堂哥在启航,别人都觉得他才姓甘。”
“我选钱伯斯的专业,钱伯斯选他们吗。”甘衡愈发彬彬有礼。
“钱伯斯选你,不是你多天才,是因为你的姓。最后再问一次,你不转回启航?”
“不了谢谢。”
沉默蔓延数秒。甘霸原徐缓开口,每个字都在下沉,陷进了他们站的地方。
“你现在有的每样东西,是你的姓给的,有人喜欢你,是喜欢你姓氏能带来的一切。”
“不需要您来提醒。”
“决定你自己做,自己承担选择后果。”
甘霸原起身扣上外套,由秘书陪同,朝外面停机坪走过去,直升机在那边等他。
甘衡站在原地,平平淡淡开口:“您什么时候让我做过决定了?不是每个我做的决定,都被您否认了吗。”
甘霸原转过身来,往回走到甘衡面前,摘下手套反手一记耳光。
甘衡头被打得偏过去,站姿都没变一下。
沙发区在阴影里,程荔缘和萧阙一动不动,人好像和沙发组合在了一起,只能在远处旁观。
甘衡剪影如削,慢慢抬起手,手背轻擦了下脸,甘霸原并不矮,和他差不多是平视的,甘衡身高遗传自他。
她印象中甘霸原没有在家里打过甘衡。
程荔缘站了起来,萧阙来不及拉住她。
“甘叔叔。”程荔缘声音响起在这个过于空旷高远的空间。
甘衡先回头,他的身体像对她的声音有条件反射,完全转了过来。
没停留一秒,他朝她走过来,左边脸颊发红,就这样表情纯然平和地撇下甘霸原。
甘霸原看向她:“……缘缘,什么时候来的?”
在叫她小名,声音和语气都是印象中的熟悉长辈。
萧阙主动站到了程荔缘前面:“甘叔叔,学校那边有点事,有人在网上找程荔缘和甘衡麻烦。”
甘霸原跟秘书说了两句,似乎是让他联系人来处理,秘书打了个电话。
程荔缘以前见到甘霸原,往往是在甘衡家里,就算在人情铺陈的社交场合,他身边总有董芳君,董芳君和她妈妈关系那样好,这给了程荔缘一些固化的印象。
好像甘霸原就是一位邻家长辈。
上直升机时,他和他们距离拉到了最远,保镖拉上了门,把视线隔绝在外。他连甘衡都没有再看。
旋翼卷起气流,仿佛能感觉到灌进来的风,机身倾斜转向,沿路线飞离他们视野。
程荔缘看着甘衡的脸:“没事吧?”
甘衡闭着嘴,舌头顶了一下被打的地方,眼帘半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目光雾蒙蒙的落在程荔缘脸上和身上。
“我是让你把她带到我房间那边。”他慢腾腾转向萧阙。
萧阙面无表情:“你说是带到你面前。”他又不知道甘衡这厮不在房间。
甘衡:“嗯,你先走吧,这周末约你和秦岩哥。”
萧阙走了,程荔缘跟他道了声谢,谢谢他送自己过来。
萧阙跟她说不用。甘衡全程看着他们互动,眼神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让程荔缘不很适应。
萧阙一离开,程荔缘成了和甘衡独处。
他把她带去房间,她才意识到房间是什么意思。
空中花园酒店,勍世名下一家集团控股,超五星级,会员制,客房数量稀少,在海外还有八家,和安缦还有白马庄园齐名。
律师早就在待命了,程荔缘坐角落看他们讨论,被软而沉的沙发支撑着,这样课桌带不来的质感,很沉甸又很轻飘。
环形空岛,热带雨林,宛如幽谷山林隐世的酒店套房,她的感官找不到落脚点。
律师提到了“程女士”,程荔缘稍微抬起头。
“俱乐部声明发出去了,目前公关效果很明显。”律师这样说。
甘衡说:“嗯,别让人打扰到程阿姨。”
他又提了一些要求,扔下他们,来了程荔缘面前,随便拖了张凳子坐下,凳子很矮,他坐着还是比程荔缘高。
“脸疼。”他手撑着腮帮子看着她。可能是他们周末吵了一架,他还记得她说过什么,眼神有些淡淡的。
程荔缘起身朝厨房那边走过去,这里一切都是无缝设计,一开始还真没分清哪里是冰箱。
不过托董阿姨的福,她住过类似的酒店客房,没有出糗,顺利打开了冷冻层。
“用这个敷吧。”程荔缘回来时把冰袋递给他。
甘衡接过冰袋,手往前一伸,往正坐回去的程荔缘脸上贴了贴。
“……!”程荔缘始料不及往后一躲,还是被冰了一下。冷得像初冬第一抔雪。
甘衡把冰袋捂回自己脸上,看她倒在沙发上,唇角翘起,笑意很快蒸发了,甘霸原年轻时入过伍,打下去力道很重。
程荔缘和他对视了一秒,移开目光。两个人都没有提那天在公园的事。
“我今天被叫走了。”他指尖被冰块冻红,肩膀和全身是放松的,有些懒散,眼睛一眨不眨,“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我不在就找萧阙。”
换成以前,程荔缘会随之缓和态度。现在过来是为了确保家里人不受影响。
她没回答,望向那些律师:“他们会怎么处理?”
甘衡:“联系内部全删了,词条屏蔽,骂你的全封了。你晚饭想吃什么。”
话题陡然跳跃,下一秒,程荔缘肚子应景般咕了一声。
甘衡忍不住地笑,他笑声像“哼”这个鼻音,以某种韵味淡出,第一声毋庸置疑的少年气,收住后却袅柔,不论听到多少次,她耳朵依然下意识沉沦。
如果他造作演出,她还能免疫,偏偏他做什么都全凭自然。
程荔缘有时怀疑自己是声控。幸好如今沉沦的只剩下听觉。
管家推着餐车进来了,洁白台布上是锃光瓦亮的银质餐具。
东西都无与伦比美味,程荔缘被甘衡看着,感觉有些吃不下。
甘衡坚持让她品尝完一道白松露甜点,说是开发的新品,让她评价。
程荔缘不知道怎么评价:“不是很甜,很好吃。”
律师过来了:“他们想当面道歉。”
甘衡起身带程荔缘去了会客间,律师很快把人带了进来。
两个未成年,还有一个成年人。
王郁宁脸上不均匀地发红,眼睛也肿了,感觉哭了很长时间,气焰荡然无存,缩在康继纯身后。
甘衡的律师安排她们在椅子上坐下。康继纯旁边还跟着个男性律师。
“甘衡,对不起……”王郁宁忍不住颤抖,“我不是故意的。”她好像遭到了什么非常严重的打击。
甘衡一点表情都没有,没把对方当女生,也没把对方当人。
律师深谙甘衡性情:“王女士,您道歉的对象搞错了。”
王郁宁转向程荔缘,站起身有些不稳地鞠了个半躬,“对不起……”坐回去的时候又哭了。
康继纯还是平时那样,神态总体是温柔的。
那天浇了她半瓶水时,有一瞬间她眼睛向上盯着程荔缘。
短暂刹那,程荔缘似乎看到了未经伪装的对方。快到来不及捕捉。
律师递给她们一份材料的时候,康继纯下颔线比平时紧绷。
律师说:“王女士,您现在需要用实名认证的社交账号发一份全责声明,这边给您拟好了,一经发布即视为不可撤销。”
接下去,甘衡的律师说授权文本和声明文本都需要去实时存证,跟对方律师确认了流程。
程荔缘全程旁观。
不知道甘衡一下午是做了什么,王郁宁态度出奇配合,她本想看对方要发什么大招,大招还没出,就被甘衡给摁灭了。
光靠她自己一个人,问题也能解决,过程很慢,对方更不会悔恨。
解决越慢,她家人那边就越容易受到骚扰。
而现在,甘衡甚至人都不在场,一下午整个闹剧就刀过竹解。
律师跟对方律师确认她们发帖经过时,“我一个人想出来的,”王郁宁表情难堪,鼻音很重,“康继纯还劝了我,那天程荔缘泼了我水,我太生气了。”
听上去都是王郁宁冲动,康继纯没有劝阻成功。
康继纯脸上浮现出惯有的得体和歉然。
“甘衡,郁宁认识到错误了,退学转学什么的会不会太严重,看在表叔和我妈妈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改正机会吧。”
康继纯的妈妈和甘衡父亲是表亲,康继纯理应叫甘霸原表舅。
她却第一面就叫表叔、表婶。
后来程荔缘才知道,甘霸原和袁正成以前部队上认识,互称兄弟。
这样喊是亲上加亲的意思。他们那个圈子的观念,父亲那边关系更牢固。
以前每次康继纯在甘衡面前搬出表叔、表婶,甘衡都会给她面子的。程荔缘印象中没有反例。
甘衡转向程荔缘:“你想怎么做?”
程荔缘眼睫动了动,把话还给了他:“随你。”
康继纯眉眼弯了弯,近似浅笑,也觉得甘衡会给彼此一个台阶,长辈之间关系摆在那,太较真就不合适了。
甘衡从头到尾只注视着程荔缘,话是对律师说的:“按原来的办。”
律师利落地转向康继纯:“您需要和王女士联合发一个道歉声明,共同担责。”
康继纯愣住了,她看看自己的律师,又看向甘衡:“我不明白……”
甘衡的律师事先接到过指令,娴熟向她展示了一系列证据,这些追踪手段明显是专业级别的,非普通人力物力能企及。
王郁宁当时在康继纯家里,用康继纯的电脑进行了操作。
证据足以证明这件事其实是康继纯做的,王郁宁自己说法如何,并不重要。
“如果您不肯配合,那我们也只有用发帖的方式,向其他人说明事实了。”
其结果就是,康继纯和王郁宁一起公开社死。
康继纯脸上的淡定消失了。
“甘衡,你不会……”她说了一半收了声,语调转为温和委婉,“一定要把这件事闹到表叔那边吗,你脸上的伤,是不是表叔打的?”
甘衡没理她,从头到尾注意力都在程荔缘身上,律师接过话,康继纯陷入了僵局。
“等等,我给我妈妈打个视频,让她跟你说好不好?”康继纯望向甘衡。
“不必,怕我看到令堂那张脸会吐。”甘衡总算回了一句。
当着其他人的面,康继纯肩膀瞬间僵硬,表情依然温和,下颔到脖子那边却绷出了一缕细细的青筋。
“你是不是对我妈妈有什么误会,她毕竟是你表姑……”
甘衡往她方向看的意思都没有。他对程荔缘眨了眨眼。
“好累。陪我回里面。”
他起身时拉起程荔缘的手,大拇指和中指扣住她手腕,像那种专门绑人的尼龙系带,留有空隙,却挣不脱。和小时候一样。
程荔缘被动站了起来。
康继纯看着她,看着甘衡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就像看到了什么亵渎之物。
大概觉得是她在亵渎甘衡。
套房每扇门都很沉,管家和侍应生站在两边,稳稳后退拉开落地门,甘衡在前面半步,领她进了门内,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如千门万户落锁。
温凉坚硬的指节像什么手铐,搭在她的腕骨上。
程荔缘动了动:“我该走了。”
阴影压下来,温暖和窒息感同时包围。
甘衡拉她入怀,自然的压力下,程荔缘连肩到后背都被整个裹住了,身体前面密无间隙贴上了甘衡的躯体。
“……”她惊得瞳孔微震,脑海短暂空白。
唯一闪念是他手臂好长。手腕都能绕过她的尾骨。
若他冒犯,手可以包覆住她大腿根,将她直接托臀抱起。
她有预感他本能是打算这样做,中途卸了力道。
“甘衡。”程荔缘冷静发出抗议。
甘衡没说话,没有动,他的拥抱纯然压倒性,她胳臂被他压住了,连最轻微的挪动都不行。
脸贴在他胸膛,鼻尖和嘴唇贴到他衬衫上,很软很细的料子,极其清淡沁人,是他肌肤温热隔着亚麻的纤维缝隙,无穷涌入。
私人到极其不礼貌,好像掉进了他的床和被单里,四肢都被纠缠住。
她视野慢慢变窄,不清楚为什么像小猫小狗被人拥抱,不由自主眼皮打架。仿佛是膝跳反射。
程荔缘不要这样。
“甘衡……”她抬掌试图抵住他,过了两秒反应过来是他的腹直肌。
他无视了她,仿佛沉浸在她听不见的世界,一动不动抱着她。
她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像好莱坞老电影一样背心后仰,重心被迫交出,全在他手中,知道他会接住,还是怕万一自己后脑勺着地。
好像知道她身体在怕,甘衡手掌压上她蝴蝶骨,手臂更紧密地横过她腰,做了个稳固的三角梁。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强壮泵动,血流回旋奔涌,撞击她的耳膜,连带她半边脸都微微发麻。
他的血肉心脏就在她脸旁。
“甘衡!”程荔缘终于认真抗议,声音里的情绪自己也陌生。
甘衡的脑袋动了动,俯身贴到她耳边,鼻息烫到了她耳朵背后连着脖子那一小片凹陷,热意蓄满了。
她分明听到他又深又长地吸了一口气。气息蜷缩又舒展开。
“……?”程荔缘不太确定,侧了下头,甘衡却更用力将她抱住,毋庸置疑地吸了她一口。
“……”
细密电流掠遍脖颈肩背,她耳边他在呼吸起伏,唇瓣无所谓地轻蹭过她的耳轮。“外面那些人好臭。”
程荔缘终于挣脱了,主要是踩了甘衡一脚,甘衡是没多痛,但有些诧异,看着她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一只气嘟嘟乱踩人的小狗。
“你不要这样。”程荔缘语气平到了极点。
“哪样?”甘衡轻声问。
他们之间距离只拉开了一点,程荔缘还是需要抬头看他。
“不要未经我允许,和我肢体接触,”程荔缘缓慢清晰地说,“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公园不欢而散后,她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还要变着语法和句式说多少次他才能明白?她不要他了。
或许她脸上太清晰地写着这句话,甘衡慢慢眨了下眼,慢得像在人格切换。瞳孔都涣散了一下。
甘衡:“你幻想过我。”
程荔缘呼吸悬滞:“什么?”
甘衡单手揣进了兜里,歪了歪脑袋:“capri那次,我们一个套房,你在淋浴,估计以为我出去了,你在XX,喊了我的名字。”
程荔缘耳朵里嗡地一声震荡。
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有比日记暴露更严重的秘事,她想错了。
潮湿碧绿的玻璃海,透过阳光满目的浴缸,淹没了少女潮红,海浪孕育着古老月相,她不太懂,朦胧探索着。
她在脑子里、心里都叫了他的名字。折叠整齐的柔软浴巾,变得皱皱巴巴。
明明有在拼命压抑快要冲破喉咙的气泡。她不知道她真的发出了声音。还以为是幻听了他在叫她名字。
他现在把这层遮羞布完全撕下来,扔在地上给她看。
程荔缘感觉自己没有穿衣服,甘衡眼睛黑得像台风来前的天,边际有似隐若现的煤红。
她望向他的眼神也一定很不静默,也不节制。
“你偷看我?”程荔缘嗓子沙哑。
“你幻想我。”甘衡毫无辩论欲望,陈述着观点,“他们说你是我梦女,那是什么意思,好像没有说错。”
程荔缘看着他。
“你也要打我吗,打另一边好了。”甘衡眼睛明灭了两下,煤红慢慢扩散,像遥远火光照透云塔。
她走上去,手心清脆刮过他一边脸颊——
作者有话说:[可怜][摸头][猫爪][空碗]萝,后空翻一下,嗬,哈~萝,继续求受宠,阿不收藏[饭饭][玫瑰][三花猫头][哈哈大笑][猫爪]
第24章
甘衡他伸手碰了碰程荔缘打他的地方,指背摩挲她的温度,笑声真有点疯子那味道了。
“一点都不痛,”他叹息着说,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是在奖励我吗。”
程荔缘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他脸颊的触感,反作用力顺着手心透上手臂,让她喉咙作痒。
手指蜷缩,仿佛被掌心烫到,松开了拳。
她不该动手的,一想到她和甘霸原做了一样的事,程荔缘就十分不适。
甘衡一脸无谓,好像期待她再失控一次,她每次对他恻隐,他都要立即把她这一分心情花出去,半秒都等不了。
想到他刚才随意拿她的感情当辩题,程荔缘又觉得自己这一巴掌算不了什么。
他运用面具越来越熟练,摘下那张对外愈发完美的面具,其下存在让她望而却步。
程荔缘缓缓吸气,控制住情绪:“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正常一点。”
甘衡:“正常?”
程荔缘:“那些人做了那些事,是因为你,你跟我保持距离就不会有事。”
对方利用了一些激进粉的心态,迅速扩大事态。甘衡出手解决了问题,没意识到这样治标不治本。
甘衡声音很轻:“所以,我不能和你说话,不能接近你,在外面必须假装不认识你?私下也不能来找你,因为要保、持、距、离。”
程荔缘:“是。”
甘衡:“那你会主动联系我吗?”
程荔缘:“不知道,大家都很忙,下学期你会比我更忙。”
除非家里长辈有饭局,他们没必要单独联系,一切必要接触降到最小。
等高考之后,他出国,她去读大学,不在一个地方,自然彼此放过,再也不用纠结。
甘衡脸上那些让她困扰的笑意收了回去,眼睛雾蒙蒙的,声音彬彬有礼:“不要。”
程荔缘:“
什么?”
甘衡放慢语速重复一遍:“我不要。”
程荔缘看着他,失去了所有表达欲。
空气安静,过了两秒,“我回去了,今天先这样,谢谢你。”
转身时,甘衡声音清澈沙沉,像放慢的温水顺她脊背而上:“我不明白,你最想要的就是物质条件好的,长得好看,能满足你幻想的,我就在这。”
他停了一停,声音蛊到让她全身血都凉了下来,“哪一次没满足你的需求,你喜欢的是我本人,还是你自己的需求被满足,我都不在意,你还欲拒还迎什么?”
程荔缘从外套里拿出一张相纸,看了看,放到了旁边小桌台上。
相纸质感光滑,一个不似凡尘的少年躺在浅滩长椅上,日光和微风都奢侈地偏爱他。
“氛围感很好,付梓佳说留给你。”这是一张陌生人见了都想私藏、不想给人看的相片。
顺台阶而下很轻松,向前一步,脚底悬空,把手放到他手上就可以了。
就像他说的,为什么要假装不要,其实想要。
程荔缘的指尖离开了相纸,任凭它留在桌台上。
她曾心甘情愿映衬他的高雅,仰望他的矜贵。如今她只觉不痛不痒,没有需求。
程荔缘回到家,微信拉黑了甘衡。
下个赛季来临,甘衡忙于训练,周末全天,还有平时晚训,除了国内联赛,还要为跨国赛程做准备,下午几乎不在学校。
老师们走进教室都习惯了甘衡的位置是空的。
大考甘衡才回来考试,成绩一出,依然稳居年级前几,远远把很多平时投入精力更多的学霸甩在后面。
高中生慕强心态最直白,甘衡的名字随便在哪被提起,都是一力降十会。
王郁宁她们发了道歉声明后,网上一夜之间风平浪静,程荔缘没有再遭遇异样目光。
最多班上有人闲聊时问,“你真的跟甘衡是初中同学?”
程荔缘一句话带过去了,对方也没深究。
甘衡本人没找过她,两个未成年之间不为人知的矛盾,比起生活中的其他大目标,微小得像鞋里的沙子,倒一倒就出来了。
甘衡的生活比她大得多,目标也远的多。
房间里面对面,情绪那么外溢,谁都没收敛,分开后一回到学校,就什么都忘了。
程荔缘看过甘衡的日程表,每天一大堆待办,感觉指差确认才能完成,偏偏他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她不信每天忙成那样,他还有空去想他们那点小事。
事实证明他没有想。
“今天中午一起吃饭,我请。”江斯岸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带上你朋友一起?”
程荔缘给小分队说:“江斯岸说请我们吃烧烤。”
“好耶!”黄秋腾欢呼。“好。”陈汐溪表示认可。
吴放跟江斯岸吃了一次饭,居然讨论起了化学题。
至于江斯岸为什么会跟他们吃饭,因为程荔缘被网暴那天,江斯岸就以最快速度发了条动态。
不是在朋友圈,是在他自己的公开社交平台账号上发的。
@Sian_jsa:“朋友穿我号码是我的荣幸。”
附上的图片是一堆人都穿着他的球衣号码,他站在中间,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看上去不是家人就是朋友。
评论区全都是支持的。
少数评论把主观恶意包装起来,其中一个点赞短时间陡增,似乎私下有小群。
“小哥哥没别的意思你朋友好像是甘衡梦女,不想被骂可以不穿你的号码,谢谢造势和解释,给大众提供了很多欢乐。”
江斯岸直接开怼:“都一个初中,一个冰球队的,认识很奇怪吗,不认识你就对了,你很不平吧。”
老粉也看不下去对方的评论,“所以呢,要不要问问联合国。”“好恐怖,盯着人家高中生小朋友的私生活一帧一帧分析……”“梦女怎么了,我也梦女,我梦里日阁下先祖。”
那个账号没有为自己的言论心虚,继续回复激怒他们。
其他网友去看了这个账号的主页,发现疑似启航的学生。
“还发祝妇女节快乐,好讽刺。”“主页岁月静好,在外随便造谣?”“……好家伙五百多万的钢琴,这么有钱还这么不快乐吗。”“可能没有自己的生活吧。”
很多人去她动态下复制她的评论“谢谢你给大众提供了很多欢乐”。
那账号删了评论,清空了主页,关闭了所有私信和艾特。
没多久,建群造谣传播最凶的人,都戴口罩出镜展示了手写道歉信。
王郁宁和康继纯发了道歉声明,很快被扒出,启航的学生都很震惊。
“就六班那个很温柔的?她闺蜜好像是高一级花?”“天啊完全看不出来。”“估计是为爱网暴吧,对面可是甘衡和江斯岸啊。”
舆论私下疯传,有人为她们辩护,大多数人事不关己,乐意看平时优越感强的人滤镜破碎。
那几天不光王郁宁,康继纯也请了假没来上学。
江斯岸约程荔缘和小分队吃饭,大大方方发朋友圈,发ins动态,态度坦然,很多喜欢阴暗八卦的人反而失去了讨论的兴趣。
甘衡那边没有个人账号,只有一个半官方的渠道,是专业公关在管理。
公关声明内容简单粗暴的多,大致是已起诉造谣者,正在走法律程序。
没有解释照片,更没解释个人生活。但点赞了江斯岸发的那条合照动态。
这账号一向高冷,从不下场,大部分关注甘衡的人震惊了,觉得不愧是他们喜欢的青少年运动员,有态度有原则。
另一些小群体生出不平之意,私下很多情绪强烈的讨论。
“不是她凭什么啊。”“王郁宁和康继纯比她好看多了。”“没办法调理好。”“她到底和甘衡什么关系?”
小群里不用立善良人设,尽情把黑泥吐在了程荔缘身上,那些造谣的下场摆在那,除了吐吐黑水,倒也不敢做别的。
程荔缘一无所知。
她忙着写作业,还要应付月考,家里、学校、校外吃中午饭,每天三点一线很规律。
她妈妈在生活阳台忙,看见她出来从冰箱里拿东西,想起了什么,“你和岑岑没闹什么不愉快吧。”
程荔缘顿了顿:“没有啊,怎么了。”
“董阿姨上次问我,甘衡来跟你道歉没。”
“……忘了,就是些小事,不用道歉。”
程揽英听了也就没放在心上,笑着说,“从小到大都一个班的,用你姥爷的话来说叫光腚娃娃,电视剧里面叫那什么,竹马青梅,吵架不许隔夜啊。”
“……我回去写作业了。”
门铃突然响起。
这个时间点很晚,而门铃持续时间很长。
“谁?”
“没事,我去看看。”程揽英走过去,屏幕上,一个裹着开司米大披肩的女人站在门外。
程揽英把门打开,很诧异,“芳芳?……怎么回事,快进来。”
她伸手把董芳君拉了进来,揽着人一路走到沙发,让人坐下,过去倒茶。
程荔缘站在过道那,看见董芳君眼睛通红,披肩下面衣服单薄,像是从家里匆匆离开,随便套了件上去。
她从来没见过董芳君这个样子。
董芳君年轻时是杭山大学出名的才女加美女,小时候程揽英经常跟她说,“你董阿姨大学时跟一朵红玫瑰似的,追她的人特别多。”
程荔缘记忆中,董芳君不管什么场合都拾掇得很好,一直是学术风打扮,五官底子出众,骨相隐约一丝艳秾,眼镜和短发都压不住。
才生出了甘衡这样青出于蓝的美貌。
现在董芳君坐在那,头一回有了年龄感,没注意到程荔缘,程荔缘退回走廊转角,知道董芳君不会愿意让小辈看见。
离婚前最憔悴狼狈那段时间,程揽英也从没在程荔缘面前掉过眼泪,
诉过苦。
“甘霸原出轨了。”董芳君声音平静沙哑,捏紧程揽英递给她的抽纸。
她们说了几分钟,声音太低,程荔缘听得不真切。
心跳很重,她想到在甘霸原车上发现的口红,她之后告诉过程揽英。
程揽英自己就是做相关咨询的,知道外人不能干预这种事情,哪怕是至亲好友。
两个女人还在说话,程揽英脸色凝重地倾听着,董芳君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就扔了,程揽英劝住了,大概是担心有急事,电话第二次响起时,董芳君接了。
听了十来秒,董芳君脸色变了,从伤心变为极度的愤怒。
“甘霸原打了孩子!”她霍地站起身,快速拿起包。
“等等!他为什么打孩子?”程揽英又震惊又着急。
“秘书打给我的,他用东西砸了岑岑脑袋,出血了,老刘护着岑岑,”董芳君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锐拔高,“他明明知道甘衡滑雪出过事!他怎么敢!”
老刘是甘衡家的司机,干了很多年,程荔缘小时候第一次去甘衡家就见过他。
“我跟你一起去,等下。”她妈妈拿了钥匙和手机,冲到卧室换衣服。
程荔缘悄悄走进去:“我也一起去。”
“你去?”程揽英边穿外套边愕然转头。
“多个小孩子看着,甘叔叔不会再动手,你是董阿姨的闺蜜,立场不一样。”
她妈妈定睛看了她两秒,点点头:“那你跟在我们后面,不要说话。”
他们家车送去保养了,程揽英另外叫了个车,路上一直安慰董芳君。
程荔缘这才得空查看手机,大拇指解锁,消息提示瞬间一条条弹出,铺满屏幕。
全是甘衡打来的未接电话。她手机刚刚静音了,没接到。
她微信拉黑了他,忘了拉黑他手机号。
每个未接电话都持续一分钟才自动挂断。
甘衡给她发了很多短信。
“对不起。”
“别拉黑我好不好。”
“求你别拉黑。”
“别不理我。”
“我头流血了,我头好痛。”
前几天的没有交集,好像碎锡纸一样不堪久用,真实想法满满当当直逼到她眼前,手机不小心砸在了膝盖上。
光是文字耳边都自动浮荡起他的声音,轻柔但沉底,像无望的池塘。
“别让我找不到你”“我流了好多血”重复了很多次,深深刺入虹膜。程荔缘意识到他之前的没有反应是强撑假装的。
手指动了动,她几乎想直接叫救护车,然后报警。
这之前,程荔缘从未把甘霸原和家暴联系在一起。
她望向飞速倒退的流线霓虹,冷风灌入脖颈,感觉生活一小角渐渐暴露了真容。
仿佛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在退变消失的童年滤镜下,发生了形容不出的变化。
这种体验感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几年前,她小学六年级,发现她父亲出轨自己学生的时候。
车子开得很快,却依然遇到了几个红绿灯,程荔缘数着倒计时读秒。
终于到了甘家的宅邸,夜色中这里美的像在国外最隐蔽的富豪山庄。
董芳君走在最前面,撞进了大门,一路步伐起飞。
客厅一片阴云罩顶,灯全是开着的,和上次柔和的夜灯流淌完全不一样。
程荔缘越过两个女人并肩的缝隙,看到一片狼藉。
老刘站在靠落地窗的位置,形成一个护卫缓冲,甘衡蜷缩在他身后墙角,没什么动静,微分的碎发盖住额头,眉眼匿在顶光的阴影里,白皙侧脸一道鲜红,光线下有不规则的流动感。
甘霸原站在客厅对角线另一边,看不清表情,秘书在劝他什么。
董芳君像受伤的母狮一样喊了声,朝甘衡那边扑过去,查看她孩子的伤势。
程荔缘看到甘衡白T上晕开了血滴,手臂有血,指缝也渗出了血,显然是用手捂住过伤口。
她身体先动,熟悉得像在自己家,奔到储物室,看也没看一眼就拿了急救箱跑回去。
“董阿姨。”程荔缘在甘衡面前蹲下,唤了董芳君一声,箱子落地发出沉闷撞击。
她不知道甘衡伤势如何,董芳君在检查,脸上全是泪痕,情绪激动。
“刚刚我叫了救护车,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她妈妈过来按住董芳君肩头,怕她情绪崩溃。
老刘依然戒备地看着他的雇主,对她们说:“被烟灰缸砸到了,我刚摸了下,幸好没有骨折。”
“甘霸原!”董芳君猝然扭头,怒不可遏朝甘霸原嘶吼,嗓子破音,“要是我儿子今天有事,我要你和那贱人的狗命!”她两手几乎抓不稳东西,程揽英接手,在急救箱翻找止血带。
甘衡眼皮动了动,脑袋侧转了下。
程荔缘离他最近,清晰看到他太阳穴附近有不规则裂伤,血持续渗出。
他另一只手垂落,松松握着条毛巾,老刘找来给他按压止血的,他短暂眩晕,没力气一直按着,老刘又在跟甘霸原对峙,没注意到。
程荔缘捡起毛巾,按在了他伤口上,力道控制着不弄疼他。
甘衡似乎不太清醒,幽暗眼神落在她脸上,迷茫地辨认了刹那,口型无声张合。
缘缘。他叫的是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可怜][爆哭][求求你了][猫爪]继续求收藏,[饭饭][空碗][可怜]
第25章
救护车把甘衡送到了一家私人医院急诊科,医生检查了伤口,仔细清创缝合了,又让去做了个CT,看了之后说甘衡颅骨没有损伤,有轻微意识模糊,给安排了病房休息。
董芳君不让甘霸原靠近病房,甚至不想看到他在同楼层走廊。
甘霸原在楼下等着。
“会留疤吗?”董芳君问医生。
“可以去整形外科修复,护理得好,疤痕会很淡,发际线附近看不出来,上次接了个伤的比这个严重,愈合了就是很淡很细一丢丢白色。”
董芳君情绪这才平复了一点。
她面上沉郁,动静很轻地退出病房,去楼下找甘霸原了,程揽英让程荔缘陪着甘衡,跟着好友下去了。
病房门关上。
程荔缘坐在床边,甘衡额头上无菌纱布块很干净,用绷带固定着,靠在护理床背板上,闭着眼睛休息,到了医院后,他一直很安静。
程荔缘刚起身,甘衡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了。”她只好坐了回去。
“你去哪。”甘衡声音又低又虚,情绪耗尽,不是装的出来的。
“我想去看看董阿姨她们。”程荔缘声音也放得很轻。
“我妈呢?”
“在楼下,跟……我妈妈在一起。”程荔缘发现自己不想提到甘霸原。
甘衡眉头皱到了一起,鼻子也皱起,“头痛恶心。”
程荔缘:“医生说没有伤到颅骨,让你先休息会儿。”顿了顿,目光落在床头按铃上,“要我叫医生来吗?”
甘衡摇头:“帮我接杯水好么。”
程荔缘去接了杯水递给他,甘衡慢慢喝了,精神好了一点。
病房很安静。“你怎么不说话?”甘衡问。
“医生说让你先休息会儿。”程荔缘重复说。
甘衡扯了下嘴角:“你在这盯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程荔缘迟疑起身:“那我出去……”
甘衡:“别走。”
程荔缘只好坐回去。
甘衡:“跟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程荔缘:“董阿姨在我家,我妈妈在安慰她,我手机静音了。”
甘衡:“你微信拉黑我了。”
程荔缘:“嗯,最近要断网,不用微信了,你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
她不想把甘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谈这些,找了个合理理由。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没有不理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甘衡盯着她,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躺着
一动不动反而有点恶心。”
程荔缘目光落在他纱布上,设身处地想象,如果是她自己,钱友让一个烟灰缸飞来,为了李婉铧之流。
脑海中,第一视角仿佛真的有个放大的烟灰缸飞来,重重砸她额角上。
“他为什么打你?”这句话自己就顺口而出。
甘衡安静地看着她,神情淡极,“为了他小三啊。”
这下真是同病相怜了,过来人和新伤未愈者。
程荔缘沉默几秒。空气中流淌着心照不宣,谁都没说破。
想到钱友让,她还是会感觉到愤怒,不会像过去那样上头了,更多是一种冷静的断舍离。
程荔缘曾经以为甘衡的家庭也很完美,董芳君和甘霸原一直互相很尊重。
“为什么他要为了小三打你?”她问甘衡。
甘衡扯了下嘴角:“他想让我转学,我不干,他威胁我,我就把他的丑事证据匿名发我妈了。”
“……你早就知道了?”
甘衡发出一串低笑,“小学就知道了。”
“是谁?不方便说可以不用说。”
甘衡看着她,眼神有一点难以形容,程荔缘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甘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说,如果当孩子的想杀了当父母的,”他声音低不可闻,呼吸很轻浅,“是一种罪吗?”
程荔缘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是。他都把你头打破了,你这样想很正常。”
甘衡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看见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慢慢闪烁了下:“为什么,他们说,孝顺就是要从心里尊敬他们,不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是你的父母。”
她知道他们是指甘家那些长辈,有的至今仍身居高位,有的退休后影响也丝毫不减。
程荔缘:“那就不认。”
甘衡笑了起来,笑声暗哑柔和:“那会被当作大逆不道。”
程荔缘说:“他们是伪人,你不要在意他们。”
甘衡:“会被边缘化,会得不到权柄,没有权柄,怎么反过去对付他们。”
程荔缘想起来了,甘衡家和她家不一样,净资产以美元衡量是十一位数,而整个甘家庞大的体系,资产超过了十二位。
这题对她来说超纲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气氛,话题从这儿跳到天边,无拘无束,没有芥蒂,两小无猜的童年小伙伴。
但现在是现在。
万物向前,一切都在时间之河流转变迁,被亿万河沙带走,她和他都不会停留。
“……其实,转回启航没有什么损失,”程荔缘斟酌了下,客观分析,“你可以先转回去,折衷一下,等以后工作了,再壮大自己。”
启航更适合他,去国外不管是选专业,还是打冰球,于他都有更多机会,至于他父亲出轨,一码归一码,没必要和前途过不去。
甘衡没有笑。
他盯着她,目光直直地让她有点不舒服:“什么叫转回去,我一开始就在一中。”
程荔缘:“你要出国,启航课程和那边接轨的。”
甘衡表情本来略微上扬,听了她这句,眉梢眼角都慢慢搭了下来,只看着她。
程荔缘不明白她哪里没分析对,保持了沉默。
“我转到启航,你无所谓吗,”甘衡打破安静,声音比刚才沙哑,“你不想我在一中?”
她不想他在一中,她希望他们变成两条平行线。
程荔缘:“我没有想,也没有不想,只是客观说下。”
为了转移甘衡注意力,她换了话题,“他经常打你吗?”
“……没有,服从就无事发生,戳他痛处,就六亲不认,”甘衡眼神暗了下去,“我有时候真想。”
他一句话后半截断在空气里。
真想杀了他?真想和他断绝关系?程荔缘猜着,没有问出口。这些都是她动过的念头。
甘霸原在外人面前十分正常,很有涵养。她还记得甘霸原之前让司机老刘送她去学校。
程荔缘站在外人的立场,不能去煽动甘衡家父与子的战争。陪甘衡在医院急诊室,是她最大限度能做的了。
“缘缘,岑岑。”董芳君和程揽英回来了。甘霸原没有出现。
“今天晚上太晚了,你们就住我们家吧,”董芳君对程揽英说,“甘霸原今天住外面。”
程揽英看出董芳君情绪波动大,答应了她的请求。
程荔缘:“……”
她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去甘衡家里过夜。
不过,董芳君给她安排了有独立卫浴的客房,大概是考虑到她是高中生,不是她小时候住的那间。
她小时候住的那间和甘衡在同一层,就在他房间对面。
今天晚上住的这个客房很大,和甘衡隔得很远,在楼上,程荔缘一晚上都没再见到他。
他家太大了,一个屋檐下竟然可以不用碰面。
每个人独立空间过于溢出,一对夫妻没有深厚的感情,很难维系住忠诚。
司机老刘单独把程荔缘送去了学校,早上她也没见到甘衡,听说是还在睡觉,董芳君肯定给他请了假。
白天程揽英发消息给她,说晚上董阿姨要请他们吃饭。
程荔缘在上课,也收到了甘衡的消息。
“甘霸原说要道歉,定了个包厢,我妈觉得有人在他不会发作,你不想来不用来,我让刘叔送你回你家。”
程荔缘打字回复:“没关系,我去。”
甘衡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打。程荔缘在之前从未亲眼目睹。说明外人在场的时候,甘霸原不会动手。
吃饭的地方是个私房官府菜,每一道都精致到像在贾府,程荔缘默不作声,用餐保持基本礼仪,别的没放心上,今天主角不是她,她是来当挂件的。
甘霸原嘴角肿了一小块,贴了点东西。
他这样的地位,除非自己走路不看路摔一跤,没人敢碰他。
很明显是董芳君跟他动了手。
甘霸原自然没有还手,他是过错方,妻子情绪激动,他得冷静下来处理。
但这一点小小的红肿,跟甘衡头上的伤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甘衡本来该坐甘霸原旁边,他一个跨步,到程荔缘旁边座位坐下了,换了身宽松休闲的浅色衣服。
坐下后,甘衡问程荔缘:“今天班上怎么样?”
“还行,马老讲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讲了三遍,感觉他快气死了。”程荔缘用平常的语气说,她在学校就是这么和黄秋腾他们聊天的。
“听起来好无聊,”甘衡说,他在学校里绝对不会这样讲话,“你今天该请假的,就在家里,我们可以自学,题不会做叫私教来,他讲的比老马清楚的多。”
程荔缘又出现了那种割裂感。就像她在她的世界过,他在他的世界过,她现在又跑到了他的世界里。
他家,他家的酒店,现在的私房官府菜,那些她必须放慢执行、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像刘姥姥闹笑话的细节,他做的稀松平常,甚至百无聊赖。
她会路过他的世界,他也会路过她的,他们的世界永远不会融合。
青梅竹马这个词,或许还有个前提,叫门当户对。
甘霸原坐在主位,董芳君恢复了平时的气场,肢体语言很疏离。
甘霸原先举杯敬了程揽英一杯,表达歉意,“揽英,麻烦你为我们家操心了。”
程揽英自然是得体回应。“大家都老朋友,认识多少年了。”
“今天就当开个家庭会议吧,”甘霸原语气可以称得上冷静深刻,“甘衡,爸爸没想伤你,烟灰缸是往旁边砸的,没想到真的会砸到你,但这不是借口,我情绪失控了,更不该动手,现在向你道歉,爸爸做错了,对不起。”
他的发言并不造作,一向情绪不外显,现在仿佛有些动容。
甘衡坐在她旁边,没什么反应,只是靠在椅背上,因为绷带包扎,有种脆弱感,像个等身人偶。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等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甘霸原:“关于你转学的事……”
包厢门打开了,礼宾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又恭敬退出。
董芳君看清了来人,诧异困惑,看了看甘霸原,甘霸原也有点意外。
“老四,芳君。”来人主动打了招呼,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穿戴打扮竟比董芳君还优雅。
“三姐。”甘霸原称呼了一声。
“康屏姐。”董芳君出于修养,过去和来人握手,态度客气中有些不易觉察的疏离。
程揽英也随之站起,和来人友好地寒暄了两句。
来人:“本来打算你们吃完再聊的,实在是忙得脱不了身,只有这个时间稍微有空,叨扰了。”
“三姐是我请来的,”甘霸原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既然来了先坐吧。”
上次见到康继纯的母亲,还是在甘衡十四岁生日的时候。
一幕幕画面从程荔缘眼前掠过,思绪收拢。
她看着康屏没有动,她是客,甘衡家是主,甘衡作为主人家的小辈都没打招呼,轮不到她。
甘衡就坐在她旁边,距离比他和他妈妈还近,程荔缘不需要特意去看,余光一眼能看清他侧脸的小痣。
甘衡侧脸极度冷漠。
她从小就对他各种微表情十分熟悉,近乎形成了一套无声语言。
甘衡是在恶心。
很恶心,却不能表现出来,他面无表情垂下眼,随便动了动筷子,漠视外界动静。
程荔缘无声问,“你是不是头痛?我陪你出去?”
来之前。
“缘缘,要是情况不对,你直接带你岑岑哥哥出去,”程揽英嘱咐她,“你甘叔叔不会为难小孩子的。”
董芳君也叮嘱了老刘在外面守着。
老刘以前救过甘霸原,为此左脚留下了旧伤,甘霸原对他和对其他下属不一样,不会开除他。
甘衡听到程荔缘声音,睫毛动了动,注意力被她声音牵了过来,好像一个小朋友。
原本冷漠的表情融化些许,他嘴角淡淡地扬了下:“不用。”说完反过来问她:“你觉得这菜好吃吗?吃得惯不。”
“挺好吃的。”程荔缘点点头。
甘衡对她流露出清淡的笑意。程荔缘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笑回去,也没有脸红。
甘衡神色有些晦涩,又有些怔忡。
康屏入座后,望向甘衡,露出和煦的笑容:“衡衡又长大了。”接着关心起甘衡的伤口。
甘衡没有说话,甘霸原把话题引到了项目上面,康屏跟甘霸原说了些她丈夫袁正成的看法。
他们属于政商高层,董芳君是学术圈的,不熟悉他们的话题,也不想插话,于是给两个孩子布菜,程揽英偶尔和她低语两句,饭桌上渐渐气氛分层。
“衡衡在学校成绩还是很好?”康屏问董芳君。
“还可以。”董芳君言简意赅。
“可惜了,这么好的成绩,转回启航多好,”康屏倾身真诚地看着董芳君,“钱伯斯教授对他评价很高,他不需要参加高考,通过启航那边,本科可以直接去钱伯斯的专业。”
董芳君礼貌地说:“一中也很好,很多一中校友也去了史丹福……”
“本科去的人数远远低于启航吧?都是先在国内读完本科才出去的。”康屏笑说,拍了拍甘霸原的肩膀,“老四就是太着急了,他心是好的。”
董芳君没有说话,胸口轻微起伏。
康屏善解人意道:“芳君,你别气,要怪都怪我,我跟老四说了,钱伯斯他夫人很喜欢我一个朋友的画廊,他在国内这个月,大家约了见面,钱伯斯是美国人,启航复制他高中母校的模式,他更认可,衡衡坚持留在一中,他们也会觉得有些奇怪。”
说完望向甘衡:“父子哪有隔夜仇的,吵开了就没事了。”
甘霸原在旁边说:“你想去钱伯斯的专业,启航有不少人和你目标一样,钱伯斯并不是只看重你一个人。”
甘衡一直很安静。
康屏目光旁移,落在了程荔缘脸上:“揽英,这是缘缘吧,都长这么大了,比以前瘦了,漂亮了好多。”
程揽英:“谢谢康屏姐,现在孩子长得快,学习压力大,身体健康精神松弛就好。”
康屏:“你现在还在创业是么,我有些朋友也在做咨询,哪天帮你引荐,我以前刚离婚也是一个人带孩子,还要顾工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挺难的。”
“创业确实,每天都能接触新事物。您朋友真有兴趣交流,可以让他们直接联系我。我们现在主要通过国内一些社科协会对接资源。”程揽英应对了两句。
康屏淡笑道:“怪不得甘衡这么喜欢你家缘缘,继纯回家跟我说,甘衡让她跟缘缘道歉,我说那你就道歉呗,小时候缘缘就是甘衡这孩子的小尾巴,人家感情好着呢。”
空气凝滞,目光集中到了程荔缘这边。
程荔缘仿佛又回到了甘衡生日那天。这一次她没有慌,表情没变,眼睫也没动一下,很自然地看着康屏,翘了翘唇角。
康屏和她视线不远不近地对上,保留着长辈看小孩的宽容浅笑。
程揽英在旁边开了口:“他们感情确实好。”
“从小认识的,缘缘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董芳君语气很礼貌,眼睛望着康屏,有一点冷淡。
成年人的交锋不留痕迹,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康屏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只笑了起来:“继纯是有点吃醋,回家还哭了呢。”
甘霸原望向她。
过了一秒,甘霸原缓缓说:“甘衡让继纯跟缘缘道歉?”然后望向甘衡:“这是怎么回事?”
康屏:“小孩子吵架很正常,老四你这么严肃干什么。”
甘霸原:“甘衡,你说清楚,你又犯什么毛病?”
甘衡放下了餐具。
程荔缘视线刚上移到他脸上,就看到他绽放出一个堪称温雅如明月的笑容,和他额上伤口更为映衬。
“甘董在他家一大家子堂表亲姊妹,”甘衡语气稀松平常,随口说着,“也没一个能说服他,让我转学,扇我一巴掌,又用烟灰缸砸我?董教授人这么好,养出我了这么个坏种,算是白璧微瑕,只能是甘家那边的遗传基因吧。”
他一番话阴柔到极致,分不清是褒是贬,康屏笑容凝固。
“你在说什么?”甘霸原问他。
“您一直不肯说您出轨对象是谁,”甘衡仰靠在椅背上,朝所有人微笑着,“袁部自己有亲生女儿,他要展示他对继女也有父爱,您还跟着配合,真没必要。”
这几句话隐晦的直白,程荔缘花了两秒听懂了,脑海空白。
甘衡是在说……康继纯是甘霸原和康屏的女儿?
而他居然有心情朝她笑,右眼慢慢眨了一下,wink慵懒又自如。整个一破罐子破摔。
包厢空气都被冻硬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甘霸原站了起来。
董芳君站起来挡住他:“老刘!老张!”
司机和保镖都冲了进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
甘霸原难以置信,稍微喘着气望着甘衡:“你是不是疯了,你在栽赃污蔑谁,我的出轨对象不是你表姑。”
董芳君过来扶住甘衡肩膀,低声说:“儿子,你冷静点,那种事情不可能。”
甘衡抬起眼睛:“我小时候看到一个很像她的女人,进了甘霸原的酒店房间,待了一晚上才出来。”
董芳君目光怔了怔,慢慢说:“那不是你表姑。你先回去,今天这顿饭不吃了。”
饭桌另一边,康屏一动不动坐着,表情淡退到无,眉眼匿在阴影里,和刚才比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
甘衡轻轻柔柔地说:“那您小三到底是谁?难道要临盆了,一直捂着?”
甘霸原看甘衡的眼神,不像一个父亲在看儿子,比看陌生人还陌生。
董芳君心寒到极点,憎恶地看着甘霸原,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让他这样看甘衡,一字一顿:“把话跟你儿子说清楚。”
甘霸原闭了闭眼,终于发话:“是你不认识的人,工作上认识的人,你表姑和表姐,完全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甘衡:“我小时候看到的是谁?”
甘霸原
:“是个一夜情对象。早就没联系了。她跟你表姑根本不像,你到底怎么误会的。”
甘衡看着他。
甘霸原面无表情:“我和你表姑是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感情,你不觉得恶心,我还觉的恶心,我儿子只有你一个,也只会和你母亲生,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
无人注意的角落,康屏嘴角拧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好像自嘲,又好像别的。
下一秒,她视线撞上程荔缘,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早已消亡的人。
程荔缘还未及反应,康屏却又恢复成了高官夫人该有的样子,仿佛一切是错觉。
饭局混乱收场。
董芳君让司机送他们回去了,甘衡拒绝住家里,董芳君给他送去勍世的酒店房间,怕他出事,自己也住了酒店套房。自然,程揽英也一起去了。
甘衡捂着眼睛笑得发抖,似乎是回想起甘霸原的反应,乐不可支到极点。
程荔缘坐在沙发另一端,没有说话,等他慢慢平静。
“你为什么不说话。”甘衡笑完,抱着垫子,声音有点脆弱,“今天甘家的丑事,都让你和阿姨看完了。”
“钱友让的那位找上我家那阵子,你是没见过那热闹,”程荔缘徐徐说,“专注你想做的事,不要消耗心力,都会过去的。”
“程阿姨当时知道吗?”
“不知道,钱友让瞒的很好。”
“我以为我妈不知道,今天她的反应,明明是知道一些事,最后我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是我。”甘衡很轻地说。
程荔缘不能去议论董芳君,只跟甘衡说了一些她们家当时怎么处理的,甘衡听着,情绪有所好转。
他脸上有一些不满,程荔缘接住了他的情绪,却始终太旁观,像个心理医生,给他感觉他发疯也没关系,她会帮他叫专业人士进行疏导。
她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拥抱他到他舒服,而是站得不远不近,确定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尽到基本人道主义。
他心里觉得不够,说不出是哪里不够。
甘衡:“你不要回去了吧,就住在这里?”他希望程荔缘一直说下去,话题无所谓。
程荔缘云淡风轻:“不,董阿姨说我可以走,让刘叔送我。”
她不想和甘衡待在一起,想回家。
甘衡怔住,程荔缘态度很自然,话也很平实,好像刚才静静聆听他的真话、陪伴他释放情绪的不是她。
甘衡想不明白,但暂时没空管,程荔缘是真的要走,她已经起身了。
“别走。”甘衡抬手想拉住她,仿佛是想起她说的话,指尖又缩了回去,声音很轻,“就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们都好恶心。”
“我只有看见你,才不觉得恶心。”
程荔缘看着他,缓缓摇头,平平淡淡说:“你注意伤口不要碰水,明天还有考试,早点休息吧。”
她跟司机一起出去了,把不属于她的这个世界的所有闹剧,还有甘衡,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明天是新的一天,她的生活在学校里,在她的朋友们那里。
不在他那里。
甘衡一直站在原地,董芳君亲自过来送程荔缘,他没有插手余地。
等门都关上了,他还光着脚站在那,夜灯里侧影孤独。
他受伤了程荔缘会来看他,确定了他没事,却不留下来陪他等伤疤愈合。
她留下来陪他,不是因为他是她青梅竹马,是因为他是董阿姨的孩子。
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
细节点点滴滴翻上来,愈发佐证了他迟来的领悟。
她的安慰都是理性的,是为了确认分开后,他不会继续占着青梅竹马的名义纠缠——
作者有话说:[爆哭][化了][猫爪]肥肥的一章,萝,累瘫了,萝,来不及捉虫,明天捉,人,收藏窝,收藏窝,[猫爪][空碗][比心][抱抱][爆哭]
第26章
甘衡懒得管家里的事了。
董芳君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对甘霸原过往的情史一概不究,只介意他现在出轨。
甘衡问她,她却一如既往拿他当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他。
行吧,再管他是傻子。
回到那个家,甘衡觉得恶心,他不想看到甘霸原,但看到董芳君他也不会感到放松。
甘衡眼睛黑魆魆的,无意识就发了条语音给程荔缘,反应过来后,拇指摁下去,想点撤回,最终没有。程荔缘总会回他消息的。
从早上等到晚上,她没有。
第二天一早,甘衡看着她进了教室,放下书包,和她同桌打了个招呼。
一整天,她除了听课头都没怎么抬过,好像很疲倦,他猜测她根本没看过聊天框。
午休,他走过去问她,声音很轻:“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程荔缘抬起眼,似乎意外他打破了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在教室里跟她讲话,她反应了两秒,还是点头:“作业太多了,没来得及回。”
他以为她还会说点别的,结果她同桌过来找她,这茬就过去了。
甘衡还想让程荔缘之前像在酒店房间那样,冷静又舒缓地跟他聊,跟他说她是怎么摆正念头,应对这些家里的事。
程荔缘的注意力回到了学习上,仿佛她只在特定的环境,才会变成他期望的那样。
在学校,她就是个该做什么做什么的高中生,每天有条不紊地打卡完成任务。
聊天框里的对话就这样停留在他那条语音上,足足六十秒。
直到他那天去拆线,给她拍了张照片,程荔缘不到半个小时就回了。
“注意护理,应该不会留疤的。”她打的字,他仿佛能听见她的声音。
甘衡盯着这行字半天,心里阴暗而躁动的东西被缓缓按了回去。
“好。”他回她。
她没有再回其他的,换作以前,她会回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他惆怅地看着车外天空,好像口渴的人舌尖上刚尝到了一点水,远远还不够。
“讲义掉了。”甘衡从地上捡起书本,递还到程荔缘桌子上。
程荔缘正跟黄秋腾聊天,听了回过头:“谢谢。”
甘衡安静看了她一眼,像普通同学那样点点头,很平淡地走开了。
黄秋腾悄悄说:“甘草和江斯岸不是队友吗,我们中午跟江斯岸一起打球,要不把他也叫上?”
程荔缘:“不用,他们关系不太熟。”
网上那件风波后,甘衡开始主动跟程荔缘说话,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初中同学,再避嫌反而诡异。
程荔缘也很正常地回他,尽管对话简短,每次都是两三句结束。
下雨,课间操取消,吴放跟程荔缘单独讲一道化学难题,全班几乎全军覆没,程荔缘认真听着。
“相关物质浓度随时间变化如图示,XX小时后浓度不再随时间变化,下列说法错误的是……这个应该选D啊,你选C,蒙的?”“D错哪里了。”
吴放讲题快,程荔缘第一遍没跟上,吴放慢速讲了一遍,然而一个字没改,程荔缘眼神淡淡的,眨巴两下,吴放无奈了。
“唉,”他托腮摇头,“跟陈汐溪讲她也不懂,这明明很简单啊,你们怎么就不懂呢。”
程荔缘:“……汐汐去接水了你才敢这么说吧。”
吴放眼神流露出高智商理科人才的怜悯:“知识点是课本上的,要用竞赛思路就三秒。”
程荔缘:“教你画猫头鹰,先画两个圈,然后给你个猫头鹰的成品图,教完了,你就这样教的。”
吴放:“嘿嘿嘿。”
为什么陈汐溪每天必掐他一次,程荔缘真的懂了。
“这道题可以这么理解。”旁边一个声音平常响起,清淡气息萦绕,程荔缘抬起头,甘衡示意吴放往里面坐,直接坐了下来。
一道题讲完,程荔缘理解了,甘衡跟她确认:“
有没有哪里没听懂的?”
程荔缘摇摇头道了谢,甘衡望着她说:“以后化学哪里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嗯。”程荔缘说。
“甘草我上次问你你不是这么说的。”吴放眯起眼小声说,甘衡看了他一眼,吴放做了个拉链嘴,笑而不语。
下次化学考试也很难,程荔缘错太多,感觉失去了整理错题的欲望。
过了两天,甘衡又看到程荔缘在问吴放。
他停了一下,慢慢回到座位上坐下。身后持续传来吴放讲题的声音。
这次吴放讲的也不算明白,程荔缘让他重讲一遍,吴放好脾气地照做了。
吴放有时很欠揍,人其实很好,尤其和他周围坐的三个女生玩得最好,陈汐溪、程荔缘和黄秋腾。
班上男生私下不是没蛐蛐过,还给吴放取了个外号叫吴宝玉,讨论吴放喜欢的是哪个。
“要不怎么是宝哥哥呢。”有人阴阳怪气,“程荔缘天天问吴放题,我有一次跟她打招呼她笑都不笑一下,只搭理萧阙啊丁洋啊那些,神气什么啊自己那么一般。”
“我觉得程荔缘挺好啊。”其他人反驳。
“人家以前追过甘衡,看不上你这种老实人,你有钱她就乖乖给你当备胎了。”
那人带头给班上女生颜值打分还排名,内涵程荔缘平时穿校服,其实只穿显身材的私服给高富帅看,不然甘衡和江斯岸怎么都肯搭理她。
萧阙把这话告诉了甘衡。
甘衡胸口好像有毒蛇缠绕蛇行,一些缓慢蒸腾的非人念头,想用酸液腐蚀掉那个人的嘴巴和舌头。
他闭了闭眼,缓慢睁开,平淡地说:“他宿舍另外个男生好像和他有点矛盾?”
他平时不去记人名,班上能让他叫出名字的一个学期了也还是两只手能数完。
“徐翊祯,有点火爆那个。”萧阙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几天,对方就卷入了宿舍打架,被处分了,徐翊祯脾气爆但人缘更好,那人被全宿舍孤立,室友聊天他插话,其他人就都沉默,班上也没什么人再搭理他。
他想来找萧阙和丁洋他们玩,高中生有隐形的社交阶级,能混成第一梯队的跟班,排挤他的人会重新接纳他。
体育课上甘衡他们打球,他也想过来参加,找上了更好说话的丁洋。
甘衡坐在长凳上喝水,两条腿很长,稍微分开,手臂放在腿上,微微垂着头,发梢往下滴水,似乎是打累了,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眼帘半阖的视野里,丁洋在前面和那人说着话,手里转着篮球,有点为难的样子,萧阙走了过去。
“抱歉啊,满人了,”萧阙抱歉地说,“今天队长要拉练我们,改天吧。”
校篮球队长是高二的石澄宇,全校出了名的不好惹,那人听了只能走开。之后,他在班里就算人在座位上,也跟透明人一样,有人听到他私下去问老马,想要分科后去别的班。
“氧化还原这里别背方程式了,我跟你讲遍原理,你按我这样来推导……”
甘衡回过神,吴放不厌其烦地跟程荔缘讲下一道题了。
程荔缘对吴放压根没心思,纯属关系好的同学。
可是他那天明明让程荔缘不懂的话,直接来问他,她今天依然去问了吴放。
程荔缘不想在班上当着其他人面,也可以回了家给他发消息。
甘衡给她发过消息,她一开始还会回,后来就长时间才回。
……态度和她之前比称得上冷淡,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临近期末大考小考,她太忙没空回。
那天她来酒店陪他,在沙发上坐着听他说话,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陪伴让他上瘾。
尝过一次,就想要更多,曾经她的陪伴是全天候的,他小时候从没失去过,当时只觉寻常。
在这个班上,每个人都能看见她,她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水杯,发圈换了什么颜色,每个小细节,都在那些人的目光之下展露无遗。
就连做题的时候,只要他们想,回头就能看到她。
甘衡好像看着还未脱原石状态的、他小时候得到的美玉走在菜市场,离污秽只有伸手的距离。
有人会默默对她升起无公害的好感,也有人被她吸引,却把正常的社交距离当否定,表白不成就觉得是羞辱,得不到就想造谣毁掉。
甘衡不理解他十四岁那天发什么疯。
每天随时都会浮现出一个阴魂不散的念头,要是那天没有拒绝程荔缘,一口答应了她的表白又如何。
那今天他会过着完全不同的一天。
程荔缘会彻底属于他,不管他喜不喜欢她。
高中生不允许早恋,他们会私下修改头像和签名,低调的情侣风格,如果这样她就能待在他身边,不要东想西想,那他无所谓。
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发现了她的日记,心里下起了冷雨,潮湿又失望。还隐隐恶心。
他当面挑剔她的喜欢,觉得她可爱又天然的小狗模样,都是演出来的。
为什么他可以当面暗讽她拜金,别人编排她,他却想撕了那人,把对方撞烂了扔下吊塔。
甘衡知道是因为程荔缘的吸引力被人看见了。
到了大学,环境更社会化,一旦她内蕴的那种吸引力透出,发现她的人就会越多,更不用提真正工作之后。甘衡一想到这个,心里蛇结拖曳缓行,像要蟒吞尸体一样躁动。
甘衡意识到他每天想程荔缘的时间有点太多,干什么视网膜上都飘过一行,答应了她现在就是你的了。跟三体里面天空浮现的倒计时一样。
有点人格分裂了。
他投入到训练中,让大脑的侵入性思绪降到最微弱。
门前混战,他刁钻角度挑射成功,冲撞没收住,把守门员顶翻,守门员疼地闷哼,翻不了身,队医过来检查,发现人家淤青了一大片,肩关节差点脱位。
牛高马大的守门员都快哭了,一群人围着他。
“卧槽。”其他队员纷纷惊呼。“猛啊衡队!”“衡队alpha中的alpha。”“犀牛转世……”
甘衡道了歉。接下去训练还是一样,体力透支也一脸无所谓。
副教练郑均看他每天练很晚,其他人都走了他还在,去跟总教练马振国说了。
马振国过去叫停。
“这是练习不是正式比赛,搞成慢性劳损,常规赛都别想了,不能自己拿主意,明白吗,你得信任团队。”马振国批了他一顿,以为他是太紧张,又跟他沟通了半个小时,让他调整好心态。
“好的马老。”甘衡听完点点头,表情淡极,低头看着球杆,好像球杆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马振国:“?”
甘衡回过神:“噢抱歉老马,呃不马教。”
马振国:“??”
甘衡心不在焉,想着班上的事,脑子里浮现出程荔缘的脸,直接把班主任马维和他冰球教练搞混了,两人碰巧一个姓,可是身高体重长相完全不一样,年龄也差了辈儿。
江斯岸在不远处看着,皱了皱眉,接着眉头松开,关他屁事,只要甘衡不发疯针对他就行。
要到圣诞节了。
每天清早,一中学生呵着白气,穿着冲锋衣样式的冬季校服,鱼贯进入大门。
本周五就是圣诞节,当天大街小巷充满了节日氛围。
“YBK今天有圣诞活动,陪我吃套餐吧!我好想要那个周边!”黄秋腾拉着程荔缘,一顿科普输出,陈汐溪他们听了也都来了兴致。
“要几个人啊?全部凑齐好像六个人更划算。”陈汐溪仔细研究着宣传页面,有一款周边很萌,她也想要。
“两两一对,我叫了丁洋,还差一个,喊谁?”
“江斯岸呗,我已经叫了他了!”吴放说,他最近经常跟江斯岸一起打羽毛球,对方一点架子都没有,颠覆了他对启航某些学生的印象,两个人还挺谈得来。
启航和一中之间有个公园,里面大片公益设施,有一片专门划给附近高校学生的,午休经常有学生过来放松,觉得天天在教室久坐不行。
“在公园打球累成狗都爽,回学校上体育课那简直要疯……”吴放说。
“两两一对是什么意思。”清磁轻柔的声音打断他。
吴放转过头,看见甘衡回头看着自己,吴放微微愣了下。
甘衡继续礼貌地问,“什么活动要
六个人,很好玩吗?”
萧阙在旁边看着,主动接过话题:“他意思是,这个活动好不好玩。”
吴放:“……”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俩问的语气是好像有点不一样?
“圣诞节情侣活动啊,”吴放没多想,眨了眨眼睛,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女生和男生组队,可以拿周边,我陈汐溪,黄秋腾丁洋,程荔缘江斯岸,六个人刚好集齐全套。”——
作者有话说:[化了][摊手][爆哭][求你了]萝,累瘫成煎饼,,,,兰竹emo了,但还不够,下一章虐他,虐他![小丑]萝,继续求收藏,[好运莲莲][猫爪][饭饭][空碗]萝,要早睡……[爆哭][可怜]
第27章
吴放跟萧阙科普了一下周边联名活动,顺便澄清,“不是真的让你们当情侣,就是两两组队。”
“要验证吗?”
“什么?”“让你们做一些情侣的事情,亲一下抱一下什么的。”
“现场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啊。”吴放一边说一边耸肩,“陈汐溪能打洗我吧。”
陈汐溪缓缓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不要卖萌。”
萧阙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甘衡,他尽力了。
甘衡回头看了程荔缘一样,目光和程荔缘遇上,程荔缘移开了视线,和黄秋腾说话。
甘衡继续看了她两秒,转回去,微微垂下眼睛,背后传来吴放他们的声音,气氛十分欢乐。
中午一放学,黄秋腾右手拉程荔缘、左手拉陈汐溪冲出校门,不断穿过人流,奔向滨江步行区。
街头一角,穿校服的高中生们身影鲜活,前面狂奔,后面的小跑。
“慢点喂!”吴放和丁洋在后面追她们三个。
黄秋腾发出很有活感的笑声,程荔缘和陈汐溪也忍不住跟着笑,谁懂二次元的快乐。
滨江区焕然一新,冬日晴空下,巨大圣诞树矗立在圆台上,不少女孩子在合照,花境里植物也都换了一拨,神秘温柔。
奶白和淡黄的星星灯、蜡烛灯随处可见,纯白圣洁,天地间近乎有一点魔法。
“好有氛围感啊,”黄秋腾不停地哇,“那边还有人拍婚纱照,我们也去拍。”“你要拍婚纱照?!”丁洋一脸还可以这样。“是拍圣诞树!”
很多人在漫步,有一家人,有单亲家庭,有人跟同事过来摸鱼溜达,有人失业,一整天时间无处打发,坐椅子上拿手机自拍。
节日总是特别的,人人都可以参与,人人脸上都是一样的放松。
陈汐溪还是很有J人的计划感:“周边活动在哪里,先去了再来逛吧。”
“你们快点过来,还要跟江同学汇合。”黄秋腾回头招呼吴放和丁洋,两个男生落后两步在聊天。
吴放看着手机:“友校同学说他到了,就在圣诞树那边,人呢……哦那。”
江斯岸呢子黑短大衣,格子围巾,启航的西裤和制服鞋,手放裤兜里过来了,站到穿一中校服的他们面前。
吴放:“你看着像小日本。”“我去你的!”江斯岸捣了他一下,跟程荔缘他们打了个招呼,又给他们介绍,“这我同班同学,他们两个也想拿周边。”
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场地,排队自动两两一组,位置很靠前。
“你寒假来不来上冰球课?”江斯岸问程荔缘。
“要去的。”程荔缘说。
“那来找我玩,我陪你练。”江斯岸说。
程荔缘没有反对:“你不是要比赛了吗。”
江斯岸:“还好,我时间多的很,你跟那些业余的打没意思,跟我一起练上手很快的。”
程荔缘看着江斯岸,点点头。
陈汐溪在前面说:“那个秋千好美……就是感觉有点危险。”
“荡起来离地最多两米不到。”吴放吐槽。
“那个秋千是网红秋千,特别娇贵,开出来特殊款徽章才可以去坐一次。”黄秋腾解释。
“那万一没开出特殊款岂不是要一直买?这也太狗了吧!”丁洋娃娃脸震惊。
“网上说概率挺高的,”黄秋腾对秋千兴趣不大,“我们人多,肯定开得出来,谁想去坐就去坐。”
丁洋反倒被吸引了。“好像是挺好玩的诶,放子你要去坐不?”“英语课代表,你要去坐吗,我陪你。”“……”
程荔缘看过去。
星光花体字上写着“秋千上的礼物时光”,一架巨大双人秋千摆在那,背后还有立体装置,一片朦胧,好像指环王里洛丝萝林,刚好淡金阳光洒落在上面,旁边就是主办方露天餐厅,很多人买到圣诞限定双人套餐了,正在开周边。
“开到了!走走走去坐秋千!”有人在欢呼。
哪怕程荔缘没坐秋千的打算,也被这种氛围感染,觉得去体验下也没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萧阙端着两杯饮料站旁边缓缓说。
甘衡看向另一端,没搭理。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低,换了身低调的私服。
他眼睛雾蒙蒙的,只看着程荔缘。萧阙吸了一口饮料。
“你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在跟踪程荔缘吗?”萧阙提醒。
“很奇怪。”甘衡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是一般的恶心。”
萧阙很意外地看着他,这自我批评是不是太猛了点。
“他为什么天天缠着程荔缘,他想干什么?”
萧阙:“……”
萧阙:“你在说谁。”
甘衡声音很轻:“江斯岸。”
“……”萧阙沉默两秒,缓缓规劝,“今天吴放喊他来的,他们一周也就约着打两次球,有时候程荔缘都不去,去也是跟黄秋腾他们一起,没单独跟江斯岸。”
照萧阙追女生的思路,江斯岸那条件,真喜欢就直接追了。程荔缘更是没那心思。
甘衡:“他想骗程荔缘感情,想报复我。”
萧阙:“没懂这逻辑关系。”
甘衡:“他是启航的,和一中的玩,还跟程荔缘玩,你觉得很正常么。”
萧阙:“一中和启航玩的多了。”
两个学校离得近,每年还有比赛交流之类。
启航非富即贵的是少数,其他都是中产,出国不是游学,是正儿八经苦读,很多人跟一中学生是初中同学,到了高中也有联系。萧阙不觉得哪里奇怪。
甘衡声音平到极点:“他知道程荔缘和我的关系,知道只要装一脸单纯无害,程荔缘不会防备他。”
萧阙还没来得及说话,甘衡转过来望着他,嘴角嘲讽,“他家那种地方,能养出单纯的小白花?”
萧阙想了想:“那你要怎么办。”
程荔缘和一堆人坐那,双人套餐堆在桌子上,她旁边江斯岸拆开一个周边。
“欧皇啊!”吴放看着他开出的特殊款。
陈汐溪也开出了一个,黄秋腾开心坏了。
工作人员拿起扩音筒:“旗舰店神秘限定福利来啦,抽中特殊款徽章的朋友,可以带上你的那位,来我们的星光秋千打卡拍照,上传照片到圣诞照片墙,参与抽奖赢取超稀有限定周边礼盒一套噢!”
现场的人全都惊喜万分。
黄秋腾眼睛发亮,看向他们,语气缓慢庄严:“求求你们一定要开出那个超稀有款!”“……”
程荔缘只得跟江斯岸去秋千那边排队,陈汐溪和吴放也跟在他们后边。
“这个秋千有点眼熟……我怎么记得去年七夕也见过?”江斯岸说。
“美院毕业展上的装置设计,被YBK买下来了,”吴放查了下,“说是和自己的crush坐过,就可以
变成恋人,有好多人发了说和自己crush成了,还上过热搜。”
“能一起坐秋千的,本身就暧昧,”陈汐溪很理性地说,“心理暗示营销。”
秋千实在美丽,整个是一组艺术品,坐上去的人莫名都害羞了起来。
工作人员说:“小小提示一下大家,轻轻亲吻对方额头,或者亲一下对方脸颊,借位kiss也可以,照片越甜越有CP感,抽奖概率说不定越高哦。”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临了,很多人是拉朋友来的,女生和异性都有心理距离,别说亲了,拉手都觉得尴尬,不少人下不去嘴,一脸纠结。
特殊款周边有特殊编号,和出餐码是绑定的,防止黄牛,想换人都不行。
陈汐溪面无表情:“黄球球只有靠自己了。”
程荔缘点头:“嗯。”“我也不想冒生命危险。”吴放说,被陈汐溪丢了一个眼刀。
黄秋腾仿佛提前预判,打了个语音过来。
“圆!期末考之前你数学物理我包了,你就轻轻借位,啵一下江斯岸,啊也不是真亲,就是借位,照片效果要甜,我有种特别玄的感觉,要是你肯定能抽到。”
她估计没指望陈汐溪能主动亲吴放,吴放亲更是会被陈汐溪谋杀。
程荔缘知道她想要那个周边想疯了:“借位的话我还好,你得问人家江斯岸吧。”
江斯岸:“这样行不行。”
他解下围巾,示意吴放帮个忙,吴放莫名其妙拉起围巾,江斯岸拉着另一边,和吴放侧身站定了,两个人没有半点肢体接触,围巾挡着下半张脸,正常对视,却产生了效果。
吴放震惊了:“卧槽,还能这样?这个不错,陈汐溪我们就拍这个吧。”
陈汐溪轻轻翻了个白眼,没有反对。
轮到陈汐溪和吴放过去了,工作人员拉上隔离带,秋千外面还有视线遮挡,拍照时就两个人和工作人员,不会被围观,程荔缘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过了一分钟,陈汐溪走了出来,表情平淡:“没抽到。”
吴放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的,表情还是平时的样子,把围巾还给江斯岸,咧嘴笑了笑。
江斯岸对程荔缘说:“那我们去吧。”“嗯……”程荔缘点点头。
“请问你是不是江斯岸?”后面忽然冒出来两个女孩,脸红红地问江斯岸,等看到江斯岸的脸,她们也不需要回答了,两只手紧张握拳,请江斯岸给她们签名。
程荔缘礼貌地走到一边站着,运动员和粉丝互动,旁人是需要留出距离的。
江斯岸很快给她们签了名,女孩子们恳求:“可以合个影吗,上次去看你比赛了,你们队赢的那场你助攻比甘衡还多啊!真的超帅的!”
江斯岸俯下身,方便女孩把他框进自拍镜头。
后面排队的不明所以,催促说:“前面的拍不拍?不拍可以让一让吗?”
工作人员也下来请他们上去拍照,两个粉丝还没来得及拍完,露出尴尬又犯了错的样子,程荔缘见状对后面的人说:“我们暂时不拍,你们先去吧。”
粉丝松了口气,高高兴兴跟江斯岸合照,跟他聊了一会儿,江斯岸余光看着程荔缘,脱不开身。
顶替他们的情侣很快拍完了,工作人员过来问程荔缘:“请问你们还拍吗?”
程荔缘犹豫了下,黄秋腾是真的很想要这套周边,江斯岸粉丝很热情,他走不开。
她肩膀被一条伸过来的胳膊揽住了,“要拍的。”
声音清磁近在咫尺,帽檐压低看不清眉眼,只看见笔挺的鼻梁和嘴唇,还有喉结脖子的线条。
他手臂修长,覆盖在她背后温热坚实,程荔缘好像靠在了宽大椅背上,身不由己被推着走了,工作人员拉开隔离带,完全没察觉到换了人。
江斯岸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一点背影,也不妨碍他认出那是谁。
甘衡揽着程荔缘坐到了秋千上,平平淡淡地问:“要怎么拍。”
程荔缘:“你怎么在这?”
江斯岸三两步赶了过来,朦胧的淡金色空间,顿时挤了三个人,“是我和她一起拍。”
工作人员微微张嘴看着他们,半秒反应过来,马上调解:“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哪位是……这个只能两个人拍噢。”
要上照片墙,三个人拍还得了,活动要被举报的。
程荔缘站了起来,不想和甘衡坐一起:“是我和他一起拍。”她朝江斯岸示意。
工作人员看向坐着的甘衡,被他晃了一下眼,语气放轻了两分:“这位先生,要不您先到旁边等一下……”
甘衡站了起来,走到江斯岸面前,他们身高持平,工作人员只能仰视,赶紧说:“两位,这个秋千特别贵……”打起来损坏了要赔偿。
甘衡轻咝咝地对江斯岸说了句,程荔缘想起上次在比赛后,甘衡也是这么激怒江斯岸的。
“甘衡!”程荔缘轻喝了一声,过去把江斯岸拉开了,免得他们起冲突。
甘衡目光落在程荔缘拉住江斯岸胳膊的手上,定住了。
她的手和他们比显小,以前她来拉他,他总是喜欢看她拉不动白费力的样子。
内心毒蛇腾地一下嘶吐蛇信。甘衡垂下眼睛,再抬起来,波澜不惊。
“我可以陪你一起拍的,”他对程荔缘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语气放得很低,有一丝隐隐的恳求,“我运气很好,黄秋腾想要的周边我可以帮你抽到。”
程荔缘心平气和:“周边是江斯岸抽到的,套餐是他请的,得他和我一起拍照打卡。”
江斯岸请了所有人的套餐,黄秋腾要给他转账,他说平时打球他们请他喝了那么多次奶茶,这次他请下次再说。
看着程荔缘清透的、公平公正的眼睛,甘衡忽然发现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说服她。
只是简单地不想让她和江斯岸拍情侣照而已。
她懂他的,他知道,可她没有再承接他的情绪,让他的话落在了地上,等他自己退让。
沉默蔓延,甘衡第一次尝到了高位者不会感觉到的情绪。
尴尬和压抑。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没有接纳,而是有些茫然,因为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就像一滴气味强烈的水滴在脸上,不小心溅进嘴里。他疑惑地尝了下。
这味道让他想起了过去,点滴日常像水底气泡浮泛上来。以前似乎是他经常让她感觉到难堪。
心跳好像快了几分,不是愤怒,是疼的。他体内被抽空了什么,生不出力气,点不燃愤怒,更像是感到惶恐。
他刚才对江斯岸那一句,只是很克制的提醒,她就拉着江斯岸跟他拉开距离,好像他才是需要防备的那个。
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愣怔间,工作人员叫了经理过来,经理认出了甘衡。
冰暴球队是临海市的城市名片,还受过体育局表彰的,成年组和青少年组都备受关注。
两个首发队员都在这,经理不敢真的把甘衡赶出去,只能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了一边。
甘衡像个影子样站在那,仿佛摄影棚里无足轻重的备用替身。
程荔缘和江斯岸坐在秋千上,长长的围巾绕过他们的脖子,遮住了他们下半张脸,如同某种仪式,他们对视着,摄影师为他们定格,温暖的光点环绕他们,不管是谁都没有朝他投来一瞥。
他站的角落没有光,他好像是被遗忘了——
作者有话说:[可怜][摸头][捂脸偷看]下章,更虐[小丑]兰竹,然而,人,你敢信火葬场其实还没正式开始……[狗头叼玫瑰][猫爪][彩虹屁],人,萝要收藏,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踢腿儿腿儿[爆哭][求求你了][空碗]
第28章
程荔缘和江斯岸去
抽奖,抽中了超稀有款,工作人员都惊了。
甘衡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微微垂着头,也没有离开,像在等她,又像在罚站。和他身高身材一点不符合。
程荔缘奇怪地想到了杂种繁育导致体型不正常地过大,又找不到主人的弃犬。
她走过去问:“为什么在这里。”
甘衡抬起眼睛,没抬起头,下巴缩了下,好像受了她的责备,其实她只是单纯问个问题。
“……散步散到附近的。”
“那你吃饭了吗?”程荔缘不信,这儿又没有别的餐厅,他来这里只能买圣诞套餐。
甘衡抿紧嘴,不说话了。
程荔缘不知道他在演什么,这个样子真的不适合他,“你一个人,中午不吃饭就过来这边。”
“嗯。”
“你还是先去吃饭吧。”程荔缘说了句,没有冷落,也没有熟稔,就像对待普通同学。
这句话前面加了个你,就是让他别一起跟着的意思了。甘衡被沙子迷了似的,眼睫眨动两下。
可是程荔缘说完就出去了。
江斯岸跟在程荔缘后面,经过甘衡面前。
甘衡眼神落在他脸上。
冰碴子直接冻他迎着甘衡目光的那半边脸上,光影缓慢,江斯岸想起了看过的惊悚电影,他一直觉得甘衡微信头像就是个连环杀手。
江斯岸嘴角很轻地动了下,比了个口型,“你能奈我何。”
甘衡盯着他,瞳孔仿佛能把他眼球烧穿,下一秒垂睫收回了眼神。
这一刻过往的矛盾如垃圾堆放,焚烧成了憎恶。
晚训时,所有人还是要一起训练,郑均教练负责进攻这块,要组织他们练习强打,少防多,还有各种攻区战术执行。
“下次联赛是跟冀北队打,他们封堵和抢断能力很突出,注意看防守阵型变化,看到没,”郑均在投屏上放视频,放了大概十分钟,会议室里的球员脸上都没有笑意。
“他们外援是速度型,防守区就开始围抢,一抢断就发快攻,全员参与,传球四次就得分了。”
有队员咕哝了一句,旁边甘衡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甘衡,你和江斯岸赵立冬除了护球,还得加强跑位协作,不同角度去得分,守转攻一定不能像今天这种,还是太慢了,知道吗,一定要避免被压制在本方半场。”
专项练习的时候,郑均在场上盯着,这次他们配合效率很高,仿佛摒弃了所有个人杂念,只剩下唯一目标。
赢。
看到训练出了效果,郑均倒是很高兴,“好!漂亮!”用力鼓掌了好几下,甘衡情绪很淡,只和赵立冬轻碰了下球杆。
训练结束。
甘衡在连排座椅上换完装备,把多余的东西拿去储物柜那边,他脱了头盔,头发完全汗湿。
江斯岸走了过来。
不管储物区还是长凳区,队员都有专属位置,上面钉着铭牌,关系不熟没正事不会过来找对方聊天。
甘衡放好了东西关上门,江斯岸离他大约一臂距离:“甘队,抱歉,前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不应该影响你状态,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不管是场上还是下来,请你随时找我沟通。”
不远处有两个在聊天的队员看了过来,有些诧异。
他们不清楚情况,下意识看甘衡怎么说。
甘衡要是回答不合适,马振国那边不出半天就会知道,赛前不允许不利团队的因素。
他们看到甘衡转了过来,微笑很真诚很阳光,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还是他们完美又平易近人的衡队。
“噢,你说哪件事,我都忘了,总之场上按教练的安排打,别让个人情绪影响团队发挥就行,希望所有人目标一致吧。”
期末和比赛像双轨列车,一起压在甘衡身上,司机送他回去时,他在车里顺便写了张卷子,倒数第二道大题时,笔掉到地上,人睡着了。
他躺在床上午睡,程荔缘趴着看她的书,窗帘遮着外面刺目的阳光,室内清凉宜人,大脑喧嚣,连她翻书的纸张摩擦,都清晰到像在他耳边。
眼睛半睁半眯,想转过去看程荔缘,困意压得他动不了,梦到这样醒不来的梦,视野里有天花板的轮廓,还有她夏裙的一角。他能感觉到她重量压在凉席上,体温的存在,他看不见她的脸。
他想看清她的样子。她的呼吸就在近旁。
他们现在是小学几年级来着?暑假作业写完没……
“小衡。”她的声音叫了他一声,她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一本正经的,有点可爱。
“小衡,小衡?”声音渐变扭曲成了其他人。
甘衡慢慢睁开眼睛,置身于幽暗的车内,卧室天花板换成了星光顶篷。
司机老刘转过来叫醒他,“小衡,到家了。”
甘衡看着前排,缓慢眨了下眼,大脑恢复意识回笼,时间跳跃到现在。
他现在是十六岁,很快明年就十七岁了,再过不到两年,他就会出国。
程荔缘不会叫他小名,她现在都不找他说话,不理他了。
老刘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就觉得甘衡最近训练太久,回校上课考试,回家还要写全科作业,能睡七个小时都算奢侈。
“没,”甘衡揉了揉眼睛,“刘叔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
“每天就是开开车,有啥好辛苦的,你们更辛苦,”老刘笑着去帮他把东西提下来,送他回屋,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司机,有时让他觉得,喊他一声爸爸,都比喊甘霸原更自然。
进了屋,甘霸原居然在家里,还是在客厅没在书房。楼上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董芳君还没回来。
甘衡没有进客厅,从走廊绕去楼梯那边。
甘霸原叫住了他:“甘衡,过来一下。”
甘衡走了过去,窗外能看见庭院,老刘还站在那儿没走。
自从那次甘衡被他爸打破头后,老刘总要亲眼确认他们父子独处没事才下班。
私下老刘叮嘱甘衡:“有事随时打我电话。”他是私人司机,24小时待命,工资非常高。甘霸原也有其他司机,不过最信任的还是老刘。
甘衡过去了,单手把书包反扣在肩后,不远不近地看着甘霸原。
“你爷爷和他老同学来了,明天晚上吃饭过去见一面。”甘霸原说。
“我要训练。”
“就去露脸问个好,敬杯酒,随便吃点再走,”他父亲语气平淡,“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看看孙辈,这么点小事,不过分吧?”
可我不想看你和你爹啊,除非是在丧礼上,让我看见你们的灵位。
内心那蛇毒泡软了的舌阴柔出声,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就径直说完了。
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心里有一些想法不属于他的脑子,从一开始吓他自己一大跳,到渐渐习以为常,到现在无动于衷。
“还有其他事吗。”甘衡说。
甘霸原见他妥协,并没干脆放他走,“有一件事跟你说。”
甘衡等了两秒,见甘霸原看着他,好像是在等他自己主动问。
甘衡没开口,自动待机一样站在那。
甘霸原:“怎么不说话,还在怪爸爸打了你吗。”
“没,”甘衡语调比人机还平,“什么事。”
“你爷爷老同学的孙女这次也在,到时候多交流,是你爷爷的意思。”
眼前又开始闪回,曾经老头七十寿宴,和寡言少语的奶奶坐在太师椅上,底下铺了两个锦绣蒲团,小辈挨个过来磕头。
台阶下是长长的酒桌宴席,宾客们模糊的面孔都朝向这边,像在观赏什么畸形秀,不出声是礼仪。
他不想过去,甘霸原把他叫去洗手间,反手锁上门,声音压低了,语气平稳。
“跪一下不会要你命,你堂兄都没你娇贵。”
甘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胸口好像有很多浑浊污秽的东西,稍微戳一下,就会破体喷涌。
“甘家最忌讳谁没有孝道,没有你爷爷,哪来的你。”
甘衡没有反应。他在等待甘霸原发作,拳头落在他脸上,或者被踹到膝盖上。
“你妈妈当年也很有自己想法,”甘霸原每
句话都很冷静,好像在跟他谈判,给他很多选择,否定他的每一个选择。
“你也可以这样有骨气,以后搬出去,什么协议股份都不要,不觉得跟甘家生分了就行。”
“谁懂进退,谁愿意接受长辈指点,你爷爷他们看的很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切都看你自己。”
“一切都看你自己。”甘霸原又用上了结束语,声音和过去重叠。
甘衡静默了两秒。“嗯,我要去写作业了。”
“去吧。”甘霸原朝他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算认可了。
甘衡一路上了楼,没有回卧室,去了离楼下客厅最远的客房。
楼梯成了寿宴的大厅,他膝盖抵在坚硬的蒲团底座上,低下额头,眼睛里花团锦簇的卍字纹无限放大。
客房到了,甘衡回过神,推门而入,抓着门停下。
想甩上门,用力到把锁砸烂,整个房子沉到地基里,埋了算了。
冲动涌上四肢百骸,慢慢退了潮,他意识到这个客房是上次程荔缘住过的。
家政还没换床单。
书包扔在地上,他走了两步倒进了床里,脸埋在枕头上深深吸了口气。
可能是大脑在骗他,他闻到了程荔缘。很干净,是早上六七点的晨光,是下午四五点的阳光。还有点像才几个月大的小狗,暖烘烘的,有甜甜的米汤香。
眼皮慢慢合拢,身体仿佛沉进了水中,再睁开时,电子钟显示7:36,他裹在被子里睡了一整晚,肩头特别放松,作业一个字没写。
书包在地上,作业本滑了一半,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盒礼品火柴。他以前放这的,他在每个房间都藏了。
嚓。火光燃起,作业快烧到他手时,他拎起作业,面不改色心不跳去了浴室,把一团火扔在地砖上。
火光照亮了瓷砖,阳光反射进浴室,金红交织,瞳孔成了金点,他转身走了出去,现在去上学会迟到,要不要请个假,……还是不要了,上午可以看到程荔缘。
门外响起了很轻的一声动静。甘衡奔涌的思绪止住,人停了下来。
他侧身望过去,凝神细听。
有人在门外,同样在听他的动静,可能是靠太近了,地板发出了人体重量的闷响。门把手也有很轻微的转动声,碾磨在他耳膜上。
甘衡后颈的汗毛慢慢炸开,呼吸变慢,心跳在耳膜里突突。
一门之隔,那人似乎走了个来回,终于折返回来,敲响他的门,笃笃三下,从很轻到很重。
“甘衡,你起来没?”虚空中他父亲的声音凝实。
又是这样。
甘霸原显然去过了他的卧室,发现他没有睡在那边,一间一间检查过来的。日理万机的甘董,细致到关心他儿子早上起来的时间规不规律,半个小时赖床都不行。
浴室的火烧到了最大,地砖周围什么都没有,浴室又太大,火光渐渐弱了,甘衡有一点遗憾。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身体依然不肯放松下来,紧绷得好像要冲撞对手。
“甘衡?”他父亲在催促,在确认。
“有点不舒服,马上起来了。”甘衡深吸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这门隔音很好,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快点下来,老刘在等你,早饭路上吃,不然迟到了。”门外那个名为父亲的放过了他。
饭桌上闹的那一出仿佛不存在,甘霸原似乎不知道自己出轨了,一到期末或者重大赛事前,他扮演比平时更加投入。
董芳君遗忘了甘霸原的存在,越发投入到她的学术和她的扶贫公益里,即使回家,也只会问甘衡有没有好好吃饭,甘衡听到这句反而异常倒胃口。
周末,冰球队更衣室。
“你这儿是不是留疤了,”有个队员看他摘了头盔,汗水湿了头发,根根分明的。
其他队员一阵大惊小怪。“这算不算破相啊。”“队长?给你脸上个保险吧。”
甘衡五指往后耙了下头发,侧过脸看镜子,发际线边缘有一缕细细的白,不近看都看不出来。董芳君每天叮嘱他要涂凝胶,还要喷一个东西,他有时会忘。
队员们对伤疤的看法没有取得一致。
“这不叫破相,这叫战损感。”“衡队没女朋友,你们心疼啥啊。”
他放下头发,平平淡淡说,“下午别玩太疯,晚上还要比赛。”
今天有个教学比赛,俱乐部专门请了另外一支青训队来给他们当陪练,帮他们保持备战水准。
下午,有人在小群里打小报告。
“我不服,凭什么我们要在会议室里复习战术,江斯岸他们去撩女生?”
小群里瞬间炸锅。“哪里?”“哪里?”“哪个女生?不会马晓捷吧?”“不是!是跟他传绯闻的那个一中甜妹!”
甘衡动作停下了。
这些词都概括不了更定义不了她。尽管她身上是有一点甜。胸口蛇毒让他喉结作痒。
“你认识她吗,”甘衡听见自己转过去问那个队员,语气很礼貌,“怎么评价上了。”
队员是B组的候补,顿时有点慌:“啊没有,我随便说的……”
甘衡:“江斯岸在哪?”
队员:“就、就在龚娜教练那边,隔壁场馆……”
甘衡起身过去了,那队员悄悄问旁边的人:“刚刚甘衡好吓人,为什么忽然这么严格。”
“要比赛了他们还在那玩,肯定生气啊。”“噢噢!”其他人也都没有怀疑,觉得甘衡很负责。
“你晚上要比赛?”程荔缘有点意外,“那不要陪我练了吧,不是要养精蓄锐吗……”
“没事,还有好几个小时,就当热身了。”江斯岸在她旁边滑了一圈站定。
程荔缘摇摇头:“下午你们不会商量战术什么的吗。”
“四点才参加,现在两点半。”江斯岸说。
他喜欢跟程荔缘一起,她看他目光很正常,里面没有任何需求,平静的像空气,对吴放和萧阙也是这样。
其他女生看他的目光,他都读得懂里面的成分,她们对他都有所求,哪怕藏得再淡然。
是因为她还喜欢甘衡吗?江斯岸心里存有疑问。
“江斯岸。”语气平板的声音响起。
江斯岸转过身,看到了甘衡,甘衡没有看旁边的程荔缘,只说:“回来复习下战术。”
江斯岸:“不是四点开始吗。”
“提前了。”
“喔……”
甘衡是队长,江斯岸没有理由不服从,他跟程荔缘挥了挥手,跟另外一个队员先回去了。
甘衡朝程荔缘走过去:“能说会儿话吗?”
程荔缘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滑去了出口,冰面不平整,她跨出去时趔趄了下,甘衡一把扶住她,程荔缘重心立即稳住了。
“……谢谢。”她挣开了他的手,力道微弱,推拒明显。甘衡手空了下,握拳收回去。
他们去了看台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程荔缘没问他要说什么,拧开水壶喝了口水。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甘衡没有任何铺陈,“不是说来之前跟我发消息。”
程荔缘很自然地说:“你是队长,不合适,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有比赛,不然我也叫江斯岸回去了。”
“但是你来之前联系了他,是吗。”甘衡的声音蒙上一层阴翳,礼貌的语气也无法遮掩。
“我来上课的时候,江斯岸问我在不在,我总不能撒谎吧,”程荔缘说。
甘衡:“江斯岸不是什么好人,你可以拒绝他吗,就像你现在拒绝我这样。”
空气骤然安静,他们这个角落仿佛被隔离开。
程荔缘看着他,慢慢说:“我和谁交朋友,和你没有关系。”
甘衡声音平淡没有攻击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他是你朋友了吗。”
程荔缘:“甘衡,你别再纠结这些了,你的心思要放在比赛上。”
甘衡:“江斯岸要是不能比赛就好了。”
程荔缘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太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你在说什么?”
甘衡也不知道,他忽然就不想控制住内心那个声音了,放开了自制,让那个阴柔声音附着在他舌头上。
“我说,要是他不能比赛就好了。”他这次放慢了语速
,说给程荔缘听。
这样对方就不能拿冰球当借口,去接近程荔缘。
近乎怀着自虐的快感,他看着程荔缘脸上每一丝微表情。
程荔缘有点惊讶,也仅此而已,她都没生气。甘衡不知道是否该感到高兴,胸口的蛇结焦躁缠动。
不在意他怎么评价江斯岸,也不在乎他展露的恶意。
她只是纯然不在意。
“不管什么想法,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程荔缘最后缓缓说,一边站起来,“先就这样,我要去洗手间了,你也回……”
“我额头上留疤了。”甘衡说。
程荔缘停下来看向他,“哪里?”
甘衡心里的毒蛇舒缓了扭动,手指梳开头发给她看,“他们说有点明显。”
程荔缘稍微弯下腰,微微皱起眉,这个视角很新鲜,她比他高,俯身看他,穿冰球服的样子像生活在北极的可爱动物,发现了埋在雪里的纪录片摄像头。
“有一点点,不靠近看不出来,”她的语气好像看诊的医生,不偏不倚,“可以涂些祛疤的。”
说完她就直起身体,最后瞥了他一眼走了。
甘衡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把她的话回放了很多遍,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找不到,她对他没有情绪反应了。
余光看到有人想过来找他签名,甘衡直接起身走人。以往他不是这样的。
“……啊,怎么不给我们签啊。”那些人遗憾地小声抱怨,以为刚刚是程荔缘在找他签名。
程荔缘以前来找他要过签名,准备了一张空白卡纸,说会装裱。
他拒绝了。
“等我出名了,想拿去炫耀?”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程荔缘的表情他没在意,之后她就没有再提。
甘衡眼帘半阖,脑袋深处有什么在跳,上次被砸到的地方隐约涨疼。
晚上比赛,全员按照战术执行,攻区战况格外激烈。
甘衡撞过去,没怎么看清人,不过还是压了下冰刃,减缓了速度,把对方推向板墙方向应该够了,只要能射门成功就好,为什么他们非要在那边一大群的挡他?分不清敌友了都。
靠近时他才看清透明头盔后是江斯岸。
胸口腾起古怪的蛇信,火光,敲门声,门外轻到让人发疯的脚步声,全部糊在了一起,贴在江斯岸那张脸上。他把画面压了回去。
接下去几秒像是空白,他身体顺着本能完成了该做的,宛如心流。
射门成功。
“……”甘衡转身,不太想迎接队友庆祝动作,训练任务完成。
裁判和教练朝这边跑了过来,对面青训队的没怎么动,他们队伍好几个一脸震惊,看着他身后。
甘衡转过身,江斯岸倒在地上,有个查看他的队员焦急地对教练含着什么。
江斯岸长时间没起来。
赵立冬滑了过来,拍拍他肩膀,低声说了句:“没事不是你的错。”
下午那个被他怼了的队员低声反驳:“怎么不是,看都没看是不是自己队友……”
有人给他使了个颜色,那队员噤声了。
队医给江斯岸检查了一番,神情严肃地对教练说:“脑震荡,锁骨骨折了,得去医院。”
身后传来隐约的议论,他和江斯岸的不和,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
“上次训练的时候江斯岸就被这样撞过……”
甘衡站在那,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在专心回想,他到底撞过去的时候,有没有收住力道。
他有。甘衡仔细回放后,确定了这一点。
那江斯岸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甘衡眼神变暗,落在江斯岸身上,这个位置他看不清江斯岸的脸。
马振国脸色发沉,骨折需要康复期,对接下去的训练和比赛影响很大,这件事不能怪甘衡,也不能说甘衡一点错也没有。
“衡队,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周围鸦雀无声。
甘衡看了过去,对方是个平时话少的,和江斯岸关系最好。
“我故意?”他听见自己说。
“你明明减速了,看到是江斯岸,你又加速了。”对方语气并不激烈,陈述事实一般。
周围陷入不详的安静,教练还在那边和队医沟通,没有听见他们这边的口角。
甘衡不需要跟对方证明什么,直接没解释,目光平移过看台,定住。
程荔缘站在玻璃幕墙后面,离他们很近,安静长久地注视着他,然后目光转动,落在了江斯岸身上,瞬间眼神凝滞。
她脸上没有震惊和意外。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在甘衡看到她之前,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
内心那个缓慢粘稠的声音,好像从后方俯在他耳后,重复着他下午对她说过的话。
要是江斯岸不能比赛就好了。
他看到她眼神起了自然变化,像水面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一样自然。
她蹙眉,然后恢复平静,克制着担忧和紧张,甚至还有明显的愧疚。
她的感情和情绪都有了反应,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江斯岸。她都没有去想他是不是故意的,直接忽略了他。
还用问吗,他都说了那句话了——
作者有话说:[化了][爆哭][可怜]肥肥的一章,累化了,,兰竹[小丑]:我被做局……[无奈][摊手][好运莲莲]然鹅,下一章还没完[竖耳兔头]萝,求收藏,人,谢谢你,祝你每天好心情[猫爪][哈哈大笑][摸头][抱抱]
第29章
甘衡不知道为什么他无罪,在程荔缘面前却好像犯了错。
“我没有故意撞他,教练说他手臂外展撑到板墙上,锁骨才骨折了,没有开放性伤口也没有移位。”他对程荔缘解释。
江斯岸没有用安全姿势摔倒,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甘衡觉得很奇怪。
程荔缘:“那个人不是说他看到是你没有收力道么。”
甘衡沉默了,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有偏向。
甘衡:“你不相信我?”
程荔缘:“不是相不相信,是眼见为实。”
一缕又呛又燥的火气,隐隐攀上胸口,沿着喉咙顶上来。他喉结动了动。
甘衡:“你觉得我是故意撞他,不让他比赛。”
程荔缘:“董阿姨担心你受伤,知道我今天在这边上课,拜托我来看看你,你当时状态是有一点不对劲。”
甘衡以为程荔缘是来看他比赛的,原来是董芳君发话她才来。他是不是该庆幸,她至少不是专门来看江斯岸。
躁郁的火气沉了下去,变成酸沉发胀的东西。
甘衡:“……你觉得我状态哪里不对劲了。”
程荔缘:“正常状态的人不会说要是队友没办法比赛就好了这种话。”
甘衡:“我只是想,我没有那样做。”
程荔缘不是很想听,神情略微冷淡:“随便吧,你还是去和江斯岸道个歉,队里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了……”
甘衡喉咙堵住,没办法再发出声音,道歉是必要流程,换做平时,他会做的顺手而完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程荔缘让他去道歉,他忽然呼吸困难,就想这么撂下不管。
那样程荔缘一定会讨厌他。……不,她已经讨厌他了。
程荔缘回去病房看江斯岸了,江斯岸肩膀和胳膊都被固定住了,神情有些不振,好像真的很疼。
她背对着他,在问江斯岸疼不疼。
甘衡心想,她走了之后他再过去道歉,也没有意义。
甘衡轻吸一口气,走了过去,这几步感觉比赛场进入对手攻区还漫长。
他都走到近前了,江斯岸还坐在那和程荔缘说话,没有转向他。
“这次是我的责任。”甘衡开口了。
江斯岸这才转过来,脸上倒很平常的样子:“衡队,比赛本来就容易出意外,我自己摔的时候也忘了调整动作,也有责任。”
他坦然澄清了甘衡的疑惑。
甘衡看着他:“不,是我没控制好力度。你好好恢复,比赛还需要靠大家一起。”
他感觉到程荔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说到最后,听着真诚了一些。
江斯岸有些困扰:“刚马教说,不知道我状态能不能提上来,打算先让向燃替补,到时候再看,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赵立冬和他多磨合一下了。”
向燃和江斯岸关系很好,也是说甘衡故意撞人的那个。
“教练组安排的我都会配合,训练时会跟他多沟通,你争取早日归队。”甘衡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气氛似乎很好很和谐。
马振国走了进来,示意甘衡出去,甘衡跟着出去了,知道程荔缘还在和江斯岸单独说话。
有什么好单独说的,她和江斯岸很熟吗。……噢她说他算是朋友。
甘衡闭了闭眼,把身后房间里想象成是萧阙受了伤,程荔缘在和萧阙说话,感觉没那么火大了。
他睁开眼,眼睛里黑黝黝的,所以果然还是江斯岸的问题。
马振国跟他聊了一会儿,说江斯岸受伤对联赛影响大,很多战术安排要调整,说希望他做好身为队长该做的。
最后提醒他,“队长要凝聚团队,不能只靠个人表现,在赛场上,大家得信任你,否则比分落后的时候,你没法动员他们,明白吗。”
甘衡轻轻点头。马振国拍了拍他肩膀。
更衣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甘衡问赵立冬:“B组的人都很讨厌我?”
赵立冬脸色顿了顿,小声说:“怎么这么说。”
“是不是。”
“其实……有一点,他们觉得你很严格,有时感觉有点傲。”赵立冬跟他关系熟,“你别在意,A组大家还是很信任你的。”
“不是所有人?”
“有那么几个吧,跟江斯岸关系好点,你懂的。”
队内会议上,甘衡承认了冲撞过失,这也是马振国的意思。
当着其他队员的面,甘衡做了一次反省和总结,大多数人脸上都没什么异议,还给他鼓掌了。
甘衡接下去带队训练,局面依然能稳住,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些无声的眼神和评判。
江斯岸不能下场,每次训练都在旁边看着,战术会议也都准时参加。
“我还是觉得衡队在公报私仇,整江副队……”“嘘,别说了。”
洗手间容易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甘衡神色如常,没有理会。
不是每个队员都和他像赵立冬他们那样熟,少数A组、还有很多B组的队员都认为他针对江斯岸。
“我感觉江副队做的更到位,”那些人私下说,“有他在,气氛更好。”
“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对啊!我膝盖都快废了,……”
“副队至少把人当人,马教一直偏心,天才就可以……”“别扯上马教。”“他说什么你们都点头,练不动就敷衍下,人家太子爷。”
马振国让他公开道歉平息风波,表面看这事似乎是过去了,甘衡知道其实没有。
尤其他发现A组原先中立的几个队员不知不觉和江斯岸关系更好时。
江斯岸可能赶不上联赛,辐射出的潜在影响反倒比之前更大了些。
郑均担负团队建设,甘衡无意间听到他跟马振国汇报,说江斯岸私下人缘更好。
有些东西长期积累一朝爆发,导火索就是江斯岸被撞倒。
“甘衡训练最早到,最晚走,比赛时还是能效率很高地贯彻战术意图,队长职务肯定要保留,不然军心涣散,”郑均站在大局角度平稳分析,然后话锋一转。
“这些江斯岸也都能做到,上周训练赛他养伤没参加,甘衡组织追分,有点力不从心,个人表现大于团队表现,中场休息时江斯岸跟全队谈了话,士气才回来,我私下一对一谈话问了他们,都说更愿意听江斯岸。”
郑均语气有一点无奈,甘衡和江斯岸都是他们U18的明星选手,甘衡更是被国外那位头部经纪人评价是巨星种子,特别想挖他去NHL。
比赛生死一线,一旦团队有崩盘风险,团队存续优先于个人价值。
甘衡站在会议室后门那边,静静听着,门开了条缝,光像带子打在他身上,投下很长的阴影。
头开始隐约作痛。
郑均和马振国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到了,人好像是被遥控着回了更衣室。
在隔壁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水珠沿着太阳穴滚下,那条细疤裂开成一个巨口,要把他内脏翻转吞进去。
甘衡呛了好几口水,头疼更明显了,一个人在更衣室吹完头发,吹到脑袋热到昏沉沉,慢吞吞涂完祛疤凝胶,飘去了停车场,上了车,头重脚轻一栽,仰靠在座椅上。
“去酒店,不回家。”
“甘董说今天接你回家,你妈妈也在。”老刘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他被送回了那个看都看腻了的家里。一千多平方米和一百平方米没区别。
“甘衡,坐下谈谈。”甘霸原说,像个开明的父亲那样。
甘衡站着没动,“什么事?”
“爷爷的饭局为什么没来?”甘霸原问他。
这次董芳君也在旁边,他不用单独面对甘霸原。
董芳君看了甘霸原一眼:“不是发了消息吗,岑岑身体不舒服,在医务室休息。”
甘衡站得离他们两个都很远,听了这句没什么反应。
“你站过来点,又不会吃了你,”甘霸原望着他,“爸爸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活着就是得罪我,你去死吧。
……为什么你不去死呢。爸爸。
内心那个阴柔的声音再度控制了他,他站在那,还是一动不动,愈发像个人机了。
“他不来可以,给他爷爷打个电话,问声好,”甘霸原缓缓列举他的罪状,语气倒是很缓和,“提前让秘书跟他说了,他都做不到。”
董芳君冷冷说:“不去就不去,比赛不是更重要吗?好了岑岑,你先去休息。”
以前她和甘霸原相敬如宾,现在连貌合神离也算不上,就像什么意见不合的合伙人。
甘霸原依然语气平缓:“实验室的经费,是爸找了关系的,爸的老同学今天问起你来着,说你项目很有潜力。”
董芳君知道那位老人很有威望,带出了不少□□特殊津贴专家,什么科院研究所所长也是他弟子,抿起嘴没有说话。
“哪天你也跟我一起去拜访下吧。”甘霸原说。
“我在开会,抽不开身,下次一起带甘衡去拜访。”董芳君终于说。
她这么一说,甘衡感觉自己仿佛应该继续站在那,听甘霸原讲话。
那些对他不满的队员是怎么说来着,他说什么点头就行,装装样子。
“嗯。”甘衡垂着头,他父亲每说一句,就敷衍地点头,看似驯顺了不少。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好像只要甘霸原不动手,就这样态度平和地和孩子交谈,也没什么。
甘衡神游天外。
过了十分钟,甘霸原接了个电话,放他走了。
甘衡去了程荔缘那天住过的客房,看到床单时,顿了一顿。
床单被套枕套全部被换掉了。
他之前特意跟管家说过,让家政不要换。
甘衡一步步走回去,就像从乐园走回炼狱。
董芳君破天荒正在和甘霸原低声说着什么,可能是项目上的事,她未来二十年的目标是评上一级教授,最终当选院士。
怪不得甘霸原说过,你母亲曾经也很有骨气。他后面还加了一句,但还算是个聪明人。
没有甘家的资源,他母亲光凭自己,或许还要走不少弯路,花上很多时间,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为什么把我房间床单换了?”他单调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他们。
甘霸原望向他,似乎并不意外,“那不是你的房间,那是客房,客房的东西要定期换新。”
“你让管家换的?”
“不能换吗?”
“……”
“甘衡,”甘霸原和缓的声音在他眼前炸响,“是不是因为缘缘住过那间客房,你最近两周才一直睡在那边?”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你在说什么?”
甘霸原:“你的儿子一直喜欢揽英的女儿,你不知道吗。”
董芳君怔怔地看他:“你什么意思,小英的女儿怎么了?”
甘霸原:“缘缘教养很好,是个好孩子,两家是朋友,当亲家还是免了。”
董芳君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你急着让甘衡转回启航,是因为缘缘?”
“是启航适合他。”
“康屏女儿在启航,你想让她女儿给你当儿媳?”董芳君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甘霸原看向她:“一次差不多得了。”他说的是她在甘衡受伤之后情绪失控。
“结婚终究是两家的事,不会是你想要的人选,你不同意,可以去和爸说,或者离。”
长久的,死一样的沉默。
甘衡眼底闪烁起幽幽的光,看向他母亲的表情,等待影影幢幢变得明朗。
董芳君动作似乎定格,过了半天,动了一动,慢慢坐下。
她背依然挺得直,慢慢深吸口气,好像咽下了什么,好像刚刚她丈夫什么都没有说,客厅里的空气里没有飘荡着那个恐怖的字。
“甘衡现在还小,他不会早恋。”他母亲声音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
甘衡眼睛里的光渐趋熄灭。
有些恍惚,某些固有认知的打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应该感到震惊,却没有。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感觉到,身体像打了镇定剂。
甘霸原就像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那样轻描淡写:“你让他表个态。”
董芳君转向甘衡,也想问:“你和缘缘……”斟酌了下措辞,“你喜欢缘缘?”
甘衡看着她不说话,董芳君明白了。
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意外,好像有一点高兴,很快变得晦涩,仿佛只是甘衡错觉。
“高中三年路走稳了,以后有更多选择机会,”董芳君语气放得温柔,表情影影绰绰看不清了,“比赛也好,出国也好,先别分心,缘缘肯定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对不对。”
甘衡额角上的伤痕一突一突的,皮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鼓突出来,要破皮而出。
他应该感到疼,却没有感觉到疼。
“甘衡。”萧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转过去,萧阙靠在栏杆上,有点地铁老人脸地打量他:“你今天怎么了,心情又不好?”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体育老师测了一次四百米,放他们到大操场上自由活动,班上所有人都跟从地狱到了天堂的羊群一样。
程荔缘坐在露天看台那边,在跟黄秋腾下棋,吴放和陈汐溪观战,吵嘴。
“为什么吴放天天跟她们一起玩。”甘衡面无表情说。
“啊?”萧阙望过去,看到丁洋路过,屁颠颠地加入,也想下一盘,然后不知道怎么和吴放互踹了起来。
“他也经常跟丁洋他们一起玩。”萧阙公正评价,随口不经意地问,“缘缘还是不理你?”
甘衡静止了半秒,声音透心凉:“你不要这样叫她。”
萧阙:“我的错,程荔缘还是不理你?”
被捅了第二刀。甘衡淡淡转向他:“你今天话有点多。”
萧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会主动点吗,你还说你不喜欢人家。”
甘衡:“……喜欢?”
萧阙:“要是你我早就直接A上去了,你们是青梅竹马,你怕什么。”
甘衡慢慢地,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想和她谈恋爱。”
“恋爱是什么很恐怖的事吗,”萧阙无言以对,“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你自己明白。”
甘衡不知道恋爱是什么,他见过的范本就是董芳君和甘霸原,他们当初是自由恋爱。
要不要试一试。萧阙的意思很明确。
他仿佛第一次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这句话不断回旋在脑海。
他想要什么。
很简单,他想和程荔缘一直留在十四岁,她没有表白之前,那些漫长的盛夏。
中午,甘衡心不在焉,以至于没看路,前面萧阙停下来,他撞了上去。
他刚想毒舌好友一句,就看到萧阙一动不动站着,目光看着前方,脸上表情有点微妙。
甘衡顺着看过去。
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叶子快掉光了,枝干很粗壮,两个学生在树下,男生托举着女生,她努力踩在树干之间,伸手去够一只在树上下不来、咪咪叫唤的小猫。
他们校服不一样,男生穿着启航的西服,女生穿着一中校服。
程荔缘和江斯岸。
萧阙看向甘衡,正要开口,看清他眼神,噤声了。
甘衡不知道自己什么眼神,把萧阙都消音了,能感觉到胸口翻腾,啃噬的感觉一路蔓延到脸上,大概他眼底也在翻腾。
江斯岸身材高大,很轻松就握住程荔缘的腰把她举了上去,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他的手压着她的腰,他们都没在意,都全神贯注想救小猫。
“还差一点距离,它不敢往我这边来。”程荔缘说,“咪咪,快下来,我接着你的。”
路人路过,看他们忙活,脸上都带着笑意,一脸青春真好啊。
树干是光秃秃的,冬天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有绿荫翕动。
他们的身影化成他和她,又变回现实的他们。
甘衡望着那一幕,胸口所有翻腾骤然静止,有什么弹动乱跳的活生生的血肉,被轻飘飘地抽走,如白龙被扒筋。
他还留在那些盛夏,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作者有话说:[可怜][爆哭][摸头][抱抱][发财][摆手][空碗]人,收藏窝,收藏窝,昂昂昂(爆哭)下章[摊手]兰竹有操作,给他点首十面埋伏……
第30章
小猫是只狸花,不太信任人类,反而越缩越后面去了。
程荔缘:“怎么办……要不要打消防电话,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我来试一试吧。”清澈冷静的声音响起。
程荔缘回头,甘衡和萧阙站在那边,仰着头,视线和她对上。
“衡队,萧阙。”江斯岸打了个招呼,萧阙跟他点点头。
程荔缘从树上跳下来,随口问:“你要怎么试啊?”刚刚江斯岸去接近小猫,小猫好像对男生很警惕,朝他哈气,程荔缘才上去的。
程荔缘语气倒是正常,带着一点软,没有任何芥蒂,就像她平时对吴放黄秋腾他们。
甘衡觉得自己堕落到底了,得到吴放的待遇,胸口不自觉竟舒了一口气。
他几步爬到树上,让小猫闻了闻手,小猫顺着他胳膊爬到他肩膀蜷缩起来,他放慢速度沿原路返回,把小猫抱了下来。
甘衡做好了她伸手摸两下的准备,程荔缘看着趴在甘衡肩膀上的狸花,没有伸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抱着的缘故。她眼睛里明明想摸摸来着。
“你要养吗。”甘衡问程荔缘。
程荔缘摇头:“街对面超市老板养的。”
超市老板忙的飞起,都没发现爱宠不见了,谢谢了他们,把小猫放到后面去了,还给他们一堆零食。
甘衡认出了程荔缘爱吃的巧克力球,把自己那份给她了,程荔缘摇摇头:“谢谢,我不吃甜的。”
她什么时候不吃甜的了,他都不知道。上次去露营,他还给她巧克力,她也接受了的。
甘衡把巧克力随便一股脑塞给了萧阙,“吃吧,都给你了。”
萧阙觉得自己命很苦:“……”少爷你别这样行吗,我又不吃。
“买好了,走吧走吧。”黄秋腾和吴放他们拎着打包的过来了,他们今天要去打球,打算直接带盒饭到公园去吃,这样好占位置。
江斯岸邀请:“你们一起来吗?我再去点两份。”
甘衡望向程荔缘,程荔缘
目光在看旁边的黄秋腾,跟她说着什么。仿佛并不在意。
这就是不想他跟着一起去的意思。甘衡知道她想的话,不会假装忙碌跟别人讲话的。
甘衡:“不用,你们去玩吧。”
江斯岸:“这样啊,那下次一起。”
甘衡不咸不淡地问:“你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现在过了三周多,江斯岸把固定肩膀的东西都拆了。
江斯岸:“这周正式回去参训,本来以为不能参加联赛了。”
甘衡:“那挺好啊。”
吴放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句一答地交流,和谐之下莫名有一丝诡异,表情疑惑地看向萧阙,萧阙冲他微微摇头。
两拨人分开之后,萧阙缓缓点评:“他这伤好得有点快,都能把人举起来了。”
甘衡垂下眼,嘴角似起非起,萧阙跟他稍微拉开了距离,觉得挺佩服江斯岸选择得罪甘衡。
吃完饭休息了五十分钟,程荔缘问了江斯岸,确认他肩膀没有问题。
“真的没事,”江斯岸转了下拍子,“还是双打?”
程荔缘和黄秋腾一组,他和吴放一组,中途程荔缘累了,换成丁洋。
程荔缘眼前浮现甘衡之前的表情。
抱着猫,下巴微微垂着,欲言又止,好像希望她去摸一下猫。
“甘草这样好像那种分了手的前男友抱着宠物来求复合……好萌呦。”黄秋腾悄悄跟她说,单纯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别的联想。
她想问下他有没有每天用祛疤凝胶,想想作罢,免得他把单纯的询问解读出别的意思。
程荔缘看了看手机,一中是素质教育试点校,十一点五十下课,现在离下午两点上课还有四十多分钟,他们还可以在公园睡会儿午觉。
男生精力很多,丁洋和江斯岸还在打球,程荔缘把野餐垫铺开,在黄秋腾背后躺下了,刚躺下手机就振动。
屏幕上显示的是萧阙的名字。
“喂?”程荔缘接了起来。
“甘衡又昏过去了,现在在校医务室。”萧阙说。
程荔缘顿了顿:“他没事吧?”
“不知道,你回来看看吧,主要我打不通他家里电话,不清楚是要请假还是什么。”
程荔缘起身跟黄秋腾说了一声,江斯岸停下打球过来了:“怎么了?”
程荔缘说:“萧阙说甘衡头晕昏倒了,我去看看。”
江斯岸不解道:“你赶回去也要十分钟,医生会帮他叫救护车的吧?”
程荔缘这才反应过来,她都没问清萧阙什么情况,就下意识跟着他思路走了。
就像以前小时候,偶尔萧阙会来跟她说甘衡那边有什么事,她就无条件服从跟着去了。
“萧阙,甘衡那边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程荔缘打回去问。
萧阙那边静了一下,“医生说可能是低血糖。”
程荔缘皱皱眉,甘衡那体质,低血糖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中午没吃饭吗。”
“吃了。”
“那他现在清醒吗。”
“眼睛闭着的,昏睡。”
“医生没说要送医院?”
“……说血压脉搏正常,喊名字有反应,其他指标也都正常,先安排陪护观察一会儿。”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
萧阙似乎觉得有找补必要:“他以前滑雪出过事,我怕是别的问题。”
程荔缘想了想:“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让她联系下董阿姨他们,我赶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萧阙只能说了个好。
甘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道听没听见他们对话,反正萧阙全程是开着免提的。
程荔缘问清楚了他的情况,确认了他情况不严重,就婉拒了萧阙的提议,没有赶回来看他。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不管他有没有事,她都会第一时间陪伴在他身边。
她会把他排在优先位。
上次她在酒店陪伴他,也不过一个多月,遥远的好像是去年发生的。
现在她的做法礼貌周全,摘不出错。
快上课了,甘衡突然说:“江斯岸发朋友圈了吗。”
萧阙:“什么?没有,你不是加了他好友吗,自己看。”
甘衡说:“手机给我。”
他拿过萧阙手机,点进朋友圈,下划刷新,心口微微一跳。
江斯岸没有发朋友圈,程荔缘发了。
“中午劳逸结合,能治晕碳。”
背景是蓝天白云,羽毛球场,她没专门拍谁,吴放黄秋腾丁洋他们背影都有入镜,很小就是了,看不清谁是谁。
自然里面也有江斯岸。
程荔缘拉黑了他的微信。他只能从萧阙这里看到她的动态,感知她的心情。
他晕倒,她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心情很松弛,照片晴朗刺目,如同她现在的生活。
并没有挂心他会不会在医务室这张床上烂掉。
他们好像正在远离对方,往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而去。
回家后,他听到董芳君在和甘霸原说话。
他不理解董芳君为什么还要搭理甘霸原,她似乎自我调整了一番,现在对甘霸原一脸心平气静,像对上司一样。
哪怕甘霸原出轨,哪怕用离婚威胁她。
“有个伦敦的投资人对揽英工作室很感兴趣,希望能当面和她谈一谈,”甘霸原说,“说不定能去那边发展。”
董芳君:“去国外?那我跟她说一下。”
甘霸原加了句:“到时候说不定揽英会长期定居那边,孩子也会去那边读书,伦敦很多很好的大学。”
甘衡停了下来。
过了几天,他找到了单独和程荔缘说句话的机会。
“程阿姨有没有说,她要和国外的客户见面。”
程荔缘有点意外他知道:“嗯,就在寒假,是董阿姨联系的,说到时候会有翻译。”
甘衡留意着她的表情,程荔缘神态很高中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不知道这些安排意味着什么。
“那程阿姨以后会去国外工作吗。”甘衡问。
“可能吧,董阿姨也跟我妈妈说了,”程荔缘眼神清澈,情绪起伏不大,就像单纯在和同龄人聊两句,这个人恰好是她家里长辈的朋友的儿子。
“你会跟着去吗?”甘衡声音很轻。
程荔缘看着他,目光没有闪避:“我不知道。”
那就是程揽英去哪里,她也就会去哪里的意思。
甘衡想起程荔缘日记里写过,她以后想学什么专业,据他所知,伦敦就有一所很不错的大学。
那所大学刚好有她的心选专业。
程揽英出国拓展业务,收入会高好几倍,有能力让程荔缘走向世界。
一股寒颤爬上脊背。仿佛有一环一环的命途扣在了一起,发车轨道势不可挡。他垂下眼掩饰内心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
甘衡去找了甘霸原。
“你故意想送程荔缘出国?”他声音凉透了。
“利他利己,没人会拒绝帮助,”甘霸原淡淡地说,“程阿姨和投资人见面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回不回启航。”
投资人的态度,取决于他的态度。
甘衡听见自己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进耳朵:“给我一年时间。”
在一中再待一年。这是他能做的极限。
“俱乐部高层跟我说,队员不太听你的,”甘霸原不置可否,“期末考完放寒假,然后就是联赛,时间很紧,我看了拉通的数据,MVP保得住吗。”
甘衡眼睛一眨不眨:“一直都是我。”
只有一次是江斯岸,不过那次是他被罚下场太久了,可以忽略。
“江家那个小孩,”甘霸原缓缓说,“能架空你这个队长,不简单。”
甘
衡:“还不到最后结果。”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别让我和你爷爷失望。”甘霸原说。
甘衡回了勍世酒店房间。
他用备考当借口不回家,甘霸原勉强不了他。
考完期末,联赛在即,他全身心投入训练两周。
联赛当天,恰好是程揽英要和投资人见面的那天。
他要在这之前见程荔缘一面。
甘衡目光落在了日历上,目光微微动了动。
这段时间他和她说的话,很少很少,每次都是很简短的沟通。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
她依然若即若离,远远把守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旦他稍微靠近,她会把距离拉更远。
甘衡感到了类似窒息的疼痛,胸口细密如针刺,有时后劲火烧火燎,像喝了威士忌,会生出阴暗潮湿的冲动,想干脆对她做点什么,让她彻底厌恶他。
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她眼里找不到他的影子。
“你让我帮你约程荔缘出来?”萧阙不明白他搞哪一出。
“你没得罪过她,以前也认识她,她会给你面子的,”甘衡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发小,“我要跟她坐下来把话说完。”
让她听完他的道歉,还有……别的。
他之前搞砸了,以为“做普通朋友”能让她回来,这次他不会了。
萧阙看着他,确认了一遍:“你要在情人节把程荔缘约出来?”
甘衡:“嗯。”
萧阙像看什么灾难现场直播一样看着他。
甘衡坐在他专用套房的客厅,看花艺师在大屏幕上让基地团队在线连线,超清镜头把盆栽成品一一展示给他。
每一朵都是温室栽培,一丝褶皱也没有,到时候成品切花从荷兰空运过来。
他选好完全展瓣的成品,他们再挑选对应花苞。
“从当地采收,到专机运输送至您手中,最多不超过一天半,”花艺师为他介绍着,她五十多岁,说的是一口不疾不徐的庄园英音,“我们的采后处理技术全球领先,运输哪怕超过三天依然仍能保持最佳状态。”
甘衡目光落在那些如薄雾浓云的花朵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听得很认真。
“能开多久?”
“像这样的稀有变种插瓶期是七天到九天,每一朵晕染都有微妙的区别,独一无二,还有培育证书,您只需要挑选最心仪的十九支出来。”花艺师语气有一丝自豪。
十九是程荔缘小时候起最喜欢的数字,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然按他想法是直接送三十三支。
跳一支很麻烦,他喜欢这样的麻烦,那些颜色很好看,每一朵他都觉得适合她。
花了大半天,和花艺师敲定后,花艺师欠身离开了。
他打了个电话,问管家家里有没有人,管家说没有。
从他态度有所妥协,甘霸原就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家了,大概又去找他那个小三了吧。
调查公司的人说,那个小三被藏得很好,目前所有信息都查不到,只能慢慢找。
甘霸原爱怎么玩随便,不过要搞出什么私生子,别怪他大义灭亲了。
甘衡屏蔽了思绪,慢吞吞走到他自己的书房和游戏房,开始翻东翻西。
童年的碎片藏在了角落,像被他抛下的珠贝,遗忘太久,要找回来需要时间。
程荔缘期末考有失有得,大致上是达到了目标的,寒假前两周非常放松,吃了睡,睡醒玩,好像一头考拉。
过了两天,想约着黄秋腾陈汐溪她们去玩,结果陈汐溪回老家,黄秋腾去旅游了。
“要不你来找我吧,我在山里泡温泉。”黄秋腾在群上艾特她。
程荔缘翻她发来的照片,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是萧阙。
“可以当面和你聊聊吗。”
萧阙不觉得线上发消息就能说服程荔缘,约她在附近见面。
程荔缘慢慢重复:“二月十四那天,要我去和甘衡见面?”
萧阙:“是请,知道他来提你肯定会拒绝,托我送这个。”
他把一封信放到桌子上,信封洁白无瑕。
“回去再打开吧,然后跟我说你去不去。”
回到家,程荔缘拆开信看了一遍,这是封很长的手写信,前面一大半都是道歉,为他之前做的事,说过的话。平心而论信写得很好。
程荔缘知道甘衡想做任何事,都能做的很好。
她不觉得他内心深处真的是那样想的。他只想要她回到过去的位置,填补他虚位以待的情感需求。
小狗也好,情人也罢,给她结婚对象的身份,她也还是那个位置。
乖乖地坐在那很久,她的神经只剩淡漠疲乏,任何刺激都不能让她再心动了。
他的姿态再绮丽,她也不再渴望。
即使他走向别人,她也不会停下多看一眼,背对背,各自走远,中间空出一条越来越长的路,直到痕迹也化为乌有,天空很大,路也有很多条。
程荔缘给萧阙发了条消息:“到时候把时间地点发我吧。”
走到家里放杂物的房间,这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程荔缘蹲下来,费劲儿地拉出一个很大的储物箱,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
拉尼娜带来了寒潮,二月十四日那天,植物园都下了场小雪。
细雪铺撒在龙柏和雪松上,程荔缘走进玻璃房包厢,这儿可以避雪,还可以赏雪。
甘衡转身看向她,他身后是一张干净的茶台,上面没有放茶具,放的是花。
程荔缘没有见过这种花,感觉不是大自然品种,是人工培育的,哪怕是她也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放轻脚步,缓慢靠近。
“……”她抬起眼睛询问地看向甘衡。
这花太美了,她不觉得是他送给她的,莫非是植物园栽培的什么新品种。
“情人节快乐。”甘衡今天穿得很简单,圆领粗毛衣和牛仔裤,看着很暖和。
“……给我的?”程荔缘问。
“喜欢吗。”甘衡脸上有了些微笑意,这段时间他们关系变得很冷淡,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缕微笑一下子将她带回过去。
程荔缘礼貌地点点头。
甘衡脸上露出没有防备的惊讶,仿佛没有想到会赢得她的认可,接着笑了笑,很纯粹的笑容,有一点高冷之下的腼腆,像他小时候刚认识她的那两年。
他好像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拉开专门准备好的椅子,让她坐在天光下,自己也坐在了她旁边。
“这个位置是给你留的。”
今天虽然下雪,却不是阴天,云层洁白耀眼,裂开罅隙,漏出水蓝如海湾的晴空,白云就像岸边礁石,透明的花纸也变为流水涓涓。
饱满的杯状花型,鲑鱼粉螺旋稀释,层染为浅杏,渐渐化作奶油橘,如拂晓时分的天空。
外层乳白隐约有一线浓郁的金,就像太阳快跃出地平线之前,天地最奇妙的那一秒。
桌子上还立着英文卡片,一张手写的,一张印刷的,手写上面有她的名字拼音,也有中文。
程荔缘拿起卡片,这种花的译名是拂晓的朱丽叶,花语是永恒的守护。
她拿起手机,全都拍了一遍,没有加任何滤镜。
甘衡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胸口的焦躁被抚平,她无疑是喜欢这些花的,不过远没有他想的悸动。
她朝他点点头:“谢谢你送的花,很好看。”表情很缓和。
“我特意选的,觉得它很适合你,像你的本命花,每一支颜色都不完全一样。”
“谢谢。”依然彬彬有礼。
还没有到他预想的反应,甘衡胸口半饥半饱,衔尾蛇静静蛰伏在幽暗里,等待着捕食亦或冬眠。
甘衡深吸一口气,声音薄而软,就像蜷曲的花瓣:“程荔缘,我想说,我喜欢你。”
程荔缘:“……”
甘衡加快了一点语速,像是怕她打断:“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不理我之后,我很难受,之前说不喜欢你,是我没想明白。”
程荔缘只是望着他。
她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渴望她的凝视,眼下却无法承受她的凝视。
话收不
回去,流泻而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想我喜欢你。”
准备好的台词全没用上,她的凝视打乱了他的心。战栗掠过他后背。突然不想把这句话问出来,然后渴望战胜了恐惧。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像以前那样。”心跳鼓噪到最大,最轻地说着最沉重的一句。
她没有反应,目光微微转动。
他慌地垂下眼,给她反应时间,从桌子下慢慢拿出了一个很大的礼盒。他后悔了,不该一次性说那么多喜欢的,这个词只说一次就可以。多了就卑微了,可信度就低了。
深吸第二口气,他重新望向她,她没有动,眼神也没有变化,只是看着那礼盒。
他只好自己拆掉丝带,小心翼翼打开给她看:“这些是你小时候在我家住过留下的东西,我都有收藏起来。”
程荔缘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童年小物。里面有她的书,卡片,发夹,毛绒小挂饰,彩铅涂绘,还有用旧了的充电宝,居然还有两只小葫芦,是和他一起去乡下,在藤架上摘的,当时两只小葫芦都是绿绿的,现在褪成了浅土黄。
那户农家乐放老美术片,他们家老板娘看他们形影不离的,一起去摘葫芦,笑着说:“他是金刚葫芦娃,你是小蝴蝶。”
程荔缘一开始听了很高兴,看了结局很郁闷。小蝴蝶死在了金刚葫芦娃的怀里。
“姨姨,你看我长得像那玩意吗,忒丑了。”甘衡凉凉地评价。
“这孩子小嘴巴挺会说,好像你是长得比较像小蝴蝶,白白嫩嫩的。”“……”
回忆纷飞远去,定格于阳光晴雪下的礼盒。
甘衡见了她的表情,肩膀慢慢放松,她知道他有好好收藏这些,他的喜欢应该被证明了吧。
“甘衡,谢谢你。”
他听到她这么说,她抬起目光,清亮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我也有一份东西要给你。”
她起身去拿来了今天随时背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收纳盒。
甘衡接过打开,盒子里是小男生的东西,小学到初中都有,闪卡,小的盲盒手办,没拆的一包绷带,还有不少冰球纪念品。都好好地用透明塑封袋分门别类装好。
一张纸条放在上面,是她用马克笔随意手写的四个字。
物归原主。
“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作为青梅竹马,我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她的声音通透温和,就像这浅橙奶橘的花朵天空。
他失去了她了。
毒蛇动了,蛇鳞浸满了毒液,缓慢绞紧肋骨,他心脏窒息,它松开了尾巴,露出了毒牙——
作者有话说:[可怜][让我康康][星星眼][爆哭]萝,要收藏,收藏,卡住了[求你了][爆哭][猫爪][空碗][饭饭][柠檬]兰竹:表白悲剧[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