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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她爸妈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跟继纯表姐你也并没有关系。”甘衡声音响起,不大不小的。


    康继纯楚楚可怜地看着程荔缘,仿佛做错了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缘缘你家里事太多了,心情不好。”


    程荔缘想到瑞士那一次,康屏看她的眼神,她生活中没有接触过太复杂的人,不代表她是傻的。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瞅着康继纯,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康继纯见她不接茬,咬了咬嘴唇:“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对不起,你不会怪我吧。”


    程荔缘知道她是把自己架了起来,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


    “继纯表姐是小孩,不懂事,情有可原。”甘衡平淡道。


    他转向甘老爷子和叶家顾问,“表姑以前在甘家待过,记得爷爷您还教过她,甘家教规矩,有一条是不议论别家是非,不过表姑记性倒是好,对这些记得就清楚。”


    康屏脸慢慢红白交错,意识到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叶家顾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不易觉察的疏离。


    甘老爷子:“小衡,缘缘的父母是真的离婚了?”


    “早就走完离婚手续了,现在缘缘和程阿姨一起过。”甘衡淡淡地说。


    “缘缘,父母之间的纠葛是他们的事,好好学习就行,不要操心大人,”甘老爷子和和气气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就找你岑岑哥哥。”


    “嗯,”程荔缘轻轻点头,“谢谢爷爷。”


    “去吧,你们这些小孩儿今天帮我多吃点生日蛋糕。”


    宾客们离开茶歇厅,去了宴会厅,每人都被轻声细语的礼宾引导入座。


    致辞环节很简短,大家用餐,座位都是安排好的,谁和谁坐一起大有讲究,世交圈层的社交这才正式开始。


    甘衡没有和年轻人坐一桌,他和甘老爷子等长辈、重要世交坐主桌。


    他旁边坐的是程荔缘。


    程荔缘一袭连衣裙,和甘衡坐一起,甘衡经常望向她,和她说话,用餐时也不忘照顾她。


    随便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很近。


    甘衡毕竟是甘家最受瞩目的下一代,来宾们表面没有太多关注,私下都在询问甘衡旁边的小姑娘是谁,和甘衡是什么关系。


    “听说是甘董夫人那边的侄女,”有人轻声对同伴说,“没有血缘关系,果然啊,这么优秀的孩子,未来伴侣也是从小就定下的……”


    程荔缘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很有气度,女士们的耳环和戒指辉映出火彩,大家说话声音都很轻,笑起来也很动听,像怕惊动什么。


    偶尔一两句飘进她耳朵,明明听得懂,又似懂非懂,像一门陌生语言。


    宴会厅空气里有很好闻的因子,不知道是什么香,闻着特别天然,好像在一个巨大的氧吧里。


    周姨细心叮嘱过她,吃东西要注意哪些礼仪细节,所有人都驾轻就熟,注意力不在这些细节上,精致从容又默契。


    她置身于最焦点的位置,没有感觉到其他同龄人处在她现在位置,会有的满足和快乐,哪怕甘衡在她身边,她也产生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董阿姨特别好,才让她来参加甘衡的生日宴,甘衡也一直将她带在旁边,全程陪伴,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孤独。


    程荔缘垂下眼,她觉得有点想回家了。


    “怎么了?”甘衡倾近,仔细看着她表情。


    “没事,”程荔缘稍微振作,笑了笑,“还要多久吃完呀,外面好像有个花园,我想去逛一逛。”


    甘衡:“待会要切蛋糕,你得站我旁边,切完蛋糕我陪你去。”


    “好。”程荔缘说。


    离主桌很近的另一桌。


    穿浅紫礼服的女士朝康屏低笑说:“怎么小纯在年轻人那一桌,我以为她会和甘衡坐一起的,原来人家衡衡妈妈早就帮他看好了啊。”


    她眼里流露出探究神色,她也有个女儿,比甘衡大三岁左右,只在寒暄时面谈了两句。


    康屏笑容依旧,没有先前明艳,敷衍了两句,转身以微不可查的音量询问丈夫:“不是之前说过,会安排小纯坐主桌吗。”


    袁正成没有流出什么情绪,淡淡说:“小纯在叶家人面前说错话了,是你教她的吗。”


    康屏瞳孔微微一缩。


    袁正成拿餐巾轻拭了下嘴角:“虽然小纯是叶家那位的女儿,叶家行事一向和外面不同,他们不把血缘看的很重,甘老爷子看的是他们的态度。”


    不是什么人生的都会认回去。康屏听出了丈夫的弦外之音,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脊背僵直。


    “……我会好好教她的。”半晌,她轻声说。


    袁正成和她是二婚,袁正成有一个和前妻生的女儿,比康继纯小,相貌太过普通了些,否则今天来的就不是康继纯了。


    切蛋糕环节来了,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甘衡还把一指头的奶油抹在了程荔缘嘴角。


    程荔缘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去花园,见甘衡很快又被人环绕,就没有开口,自己跟周姨去了小厅那边,明白她不需要再在甘衡旁边社交了。


    程荔缘松了口气,对周姨说:“周姨,我想去花园逛一逛。”


    周姨:“好,周姨带你去。”


    这儿的花园是英式花园,成片的□□植被自然生长,生机盎然。


    程荔缘坐了下来,远离了宴会厅氛围,肩膀无形间压力消失,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周姨作为甘家的副管家,也会遇到一些熟人,有人过来找她说话,周姨就去了旁边。


    程荔缘坐了半天,慢慢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甘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甘衡说过会陪她的。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甘衡都没回消息。


    程荔缘慢慢放下手机,没关系,生日当天,寿星都很忙,她意外看到了一只蜜蜂趴在花朵上,和普通蜜蜂长得不一样,像只毛茸茸的圆球,差点把花压弯。


    程荔缘走过去蹲下来,看这只熊蜂忙忙碌碌采蜜。


    再抬起头,周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她似乎被遗忘在了这里。


    不过有这只胖乎乎的小熊蜂陪着她。


    “缘缘是吗,怎么一个人这里。”有人走到了她面前。


    程荔缘惊讶抬头,眼前是个很好看很沉稳的少年,大她很多的样子。


    她认了出来,甘衡的堂兄,叫甘徇。


    他看着给人距离感相当强,和甘衡不愧是堂兄弟,对她说话意外还算温和,还记住了她的小名。


    程荔缘点点头,叫了一声小徇哥,甘衡就是这么叫对方的。


    甘衡应酬完一个地位特别高的宾客,康继纯过来了,眼睛红了一圈,似乎哭过。


    “小衡,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妈妈说了我,”康继纯的语气比先前多了几分真实,“你和缘缘关系那么亲近,明明我们才算是一家人,我有一点吃醋,所以说错话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甘衡没有想到她会打直球,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我没放在心上。”说完要走。


    “等等,”康继纯连忙拦住他,“我准备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可以跟我一起去拆吗,刚刚送到,必须先拆的那种,我保证你会喜欢。”


    甘衡还没说话,萧阙也过来了。


    他用只有甘衡能听见的音量说:“甘徇在花园……”


    甘衡步伐很快地过去了,花园离这边有点远,他抄了近路,直接去了能俯瞰花园的大露台。


    蜿蜒的小径里,圆乎乎的草丛掩映,一个女孩蹲在那看花,身后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扶着膝盖,弯下身和她说话,女孩仰起脸望向他,听他说了什么,好像有些吃惊,旋即笑出了声,少年眉眼也漾起笑意。


    甘衡居高临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得看不透。


    萧阙感应到了他身上一些情绪变化,不由后退半步,没话找话,试图放松一下气氛:“我好像才发现,你堂兄和你长得真有一点像,背影尤其像。”


    ……所以程荔缘觉得他堂兄也可以吗。


    甘衡心里的毒蛇缓慢苏醒,他的想法又开始如毒液蒸发的雾气蔓延,漫无边际。


    程荔缘还在跟甘徇说笑,就像平时在他家和他说笑一样。


    明明刚刚在宴会上,她没有专门去注意甘徇,更没有喊对方名字。


    现在她口型在叫“小徇哥哥”,就像叫他岑岑哥哥。


    是不是刚刚在大厅里,她假装没去注意甘徇,私下对他的态度,才是她内心所显。


    毕竟甘家就他们两个。甘徇和他一样,是甘家最受重视的后辈。


    程荔缘看了半天那只熊蜂,甘徇见她喜欢,竟然用一朵花把熊蜂引到了她手上,程荔缘捧着那只小生命,感觉它在掌纹缓慢探索,好像能感觉到它的疑惑。


    “它没有蛰我。”程荔缘屏声凝气,小小惊呼。


    “熊蜂脾气还可以,一般不乱蜇人。”甘徇说。


    程荔缘手心痒痒的,毛茸茸的,有很奇妙的温暖感,熊蜂爬了一会儿地图,失去了兴趣,一下子蹦飞出去,挂在了一支飞燕草上,摇摇晃晃差点掉下去。


    程荔缘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变得很好。


    小时候,她也是和甘衡这样蹲在他家庭院,研究花花草草,完成老师布置的自然观察日志。


    “胖乎乎的好可爱,要是可以当宠物就好了。”程荔缘说。


    “你家里没有宠物?”


    “不方便养,妈妈很忙,我也要学习,没空照顾。”


    “嗯,我家有两只猫,一只狗,还有一只兔子。”


    “好多啊……”


    “程荔缘。”不冷不热的声音突兀响起。


    程荔缘倏然回头,见甘衡逆光站在那,阴影让他的脸模糊不清。


    “不是说送了我礼物吗,现在跟我一起去拆礼物吧。”他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放生日贺礼的房间很私密,离前厅也远,有专人看管。


    程荔缘不明白为什么甘衡忽然对她的礼物来了这么大兴致,只好陪他一起,甘衡拉着她的手,不是先前那样正常握着,而是圈住她手腕,中指和拇指扣成一圈,还绰绰有余。


    他侧影如雕如琢,眼睛注视前方,没有笑意。


    程荔缘觉察到甘衡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之前遇到了什么讨厌的人,她保持了安静,不打算在他心情不好时开启聊天。


    “你上次说……礼物和歌单里面一首歌有关系?”甘衡声音缓慢飘落。


    程荔缘心跳失重:“没有,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吧。”甘


    衡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波动。


    “没有……”


    父母离婚后,她心里明白了甘衡父亲对自己家里的看法,不打算跟他有任何越界表示了。


    再说甘衡对她也没有特殊表示,她不想头脑发热。


    今天参加了他的生日宴,她更明白她不属于这里,她以后长大了,大概率不会靠近他所在的世界。


    礼宾打开了存放礼物的小厅,让他们进去了。


    甘衡第一眼就找到了程荔缘的礼物,礼盒是她的风格,一看就是她手工包装的,很用心。


    他直接坐了下来,盘膝在地毯上,拆开礼盒包装。


    萧阙的话在脑海里回旋。


    “要表白,肯定会很含蓄,就只有生日礼物了吧。”


    礼物包装纸和缎带滑落在地上,一只很精致的黑胶造型蓝牙音响躺在那。


    “……这是?”甘衡表情很难解读。


    程荔缘以为他不喜欢,忙解释:“是你耳机那个牌子的公司出的,品牌线不太一样,你那个牌子太贵了,我压岁钱就够买这个……”


    “我不在乎礼物贵不贵。”甘衡打断。


    程荔缘松了口气,恢复了些许雀跃:“我知道,你可以把它摆在卧室,晚上放松的时候听,它也可以连你的耳机,效果会更好,它还有水波纹光效,可以当夜灯,像这样。”


    她给他演示了一番,甘衡眼帘半阖,没什么别的反应,程荔缘顿时有些忐忑。


    难道礼物送错了,甘衡不喜欢。


    “它是智能的,还有复古的存储功能,可以单独把歌放进去直接播,不用每次都连手机和电脑。”程荔缘努力展示它的优点。


    甘衡定定地看着她:“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程荔缘困惑:“什么话?”


    望进她清澈的眼睛,甘衡没有再说什么,他垂下眼,捧着蓝牙音响:“里面有你发给我的那些歌吗。”


    程荔缘感觉耳朵都在发烫,心里涌起窘迫和尴尬,不明白甘衡是不是在开她玩笑,他一向有些不经意的恶劣幽默。


    她之前本打算把歌单放进去,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些事,就打消了想法。


    程荔缘很庆幸自己打消了想法。


    “没有,我没说礼物和歌单有关系,我应该说的是和音乐有关系,董阿姨说你训练压力很大,多听音乐可以放松精神……”


    她有点结结巴巴,目光落在音响上,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没有看见甘衡唇角无任何弧度,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甘衡望着那件礼物,很用心,然而不是他所想。


    他察觉到了她的感情变化,隐约期待她做点什么,她什么都没做。


    是因为……她见到了更好的,就不想要走他这边的路了么。


    花园里的一幕浮现于眼前。


    一串唧唧呜呜的声音由远及近,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先在程荔缘腿上滚了一圈,然后扑进了甘衡怀里。


    甘衡盯着那只不明生物,是只带着红色项圈的小腊肠幼犬,它抬起脑袋望着甘衡,又低头在他身上嗅。


    程荔缘也被它可爱到了,茫然地望着它。


    康继纯跑了过来:“抱歉,小衡,狗狗不听话,我给它闻了你用过的东西,它就跑过来了。”


    甘衡:“这是什么。”


    康继纯笑眯眯的:“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呀,你一直不来拆,我怕狗狗闷着,就先拆开了。”


    程荔缘呼吸不由自主暂停,在喉咙微微堵住,她目光落在甘衡身上,他面无表情抱着腊肠犬,把它举了起来,和视线平行,腊肠犬努力舔他的鼻子,甘衡没有反对。


    他不讨厌这件礼物。


    ……不,他喜欢狗狗。


    程荔缘心口有什么很沉的东西缓缓坠下,像薄暮降临,反应缓慢而持续。


    一切感觉都忽然变得很慢,很尖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耳边竟然非常荒谬地浮现出甘衡在心情好时的声音,小圆狗。


    可眼前这只小腊肠,才是真正的小圆狗。


    圆滚滚的,眼睛圆溜溜的,乌黑纯真,毛色柔滑得像巧克力,软软的大耳朵垂着,好像一只可以在地毯上乱搓乱滚的小香肠。


    连程荔缘的个人审美都被完全踩中,甘衡有什么理由会不喜欢这样一只可爱的狗狗。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康继纯语气温婉,旋即露出好奇,“这是什么,缘缘送的?”


    程荔缘还没反应,康继纯也坐了下来,就在她旁边,甘衡两手抱着狗,音响被放在地上,康继纯也就顺势拿起,“颜色挺好看的,就是看着好轻便呀,像那种旅行便携的?是为短途旅行设计的吗?”


    她微笑着望向程荔缘,程荔缘不知道该说什么,康继纯继续对甘衡说:“小衡,我记得你听歌不是都去你家的录音棚吗,那里的机器看着都好复杂,这个音响能连上那些机器吗?”


    程荔缘后知后觉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皮肤下,很深的地方,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临界沸腾。


    甘衡把幼犬放到了程荔缘身上,手臂一伸,把音响从康继纯手里拿走了。


    “这是我的东西。”他语气近乎阴沉。


    离开了礼物房,甘衡和程荔缘单独面对面站着,腊肠犬被交给了周姨带走了。


    “你不要那只狗狗吗?”程荔缘问。


    “我家不能养狗,我爸不允许。”甘衡淡淡的说。


    原来只要甘叔叔允许,他就会养?


    “那……狗狗怎么办。”程荔缘担心狗狗的下落。


    “周姨会拿去给甘徇,反正他家宠物多。”


    “噢。”


    “程荔缘,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什么……没有啊……”


    长久的安静。


    “行。”甘衡声音很轻,唇角忽然浮起些微弧度,眼底幽邃缥缈到看不清。


    程荔缘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平时那种看到他本人的感觉。


    他人明明在这里,好像也不在这里。


    她好像错失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像一块遗失了就找不回的拼图,她想不太明白。


    “就这样吧,你今天也没有在这里玩的很开心,那就先回家吧。”他轻轻柔柔地对她说。


    宾客开始陆续离场,每位宾客都有极贵重的伴手礼,叶家顾问作为身份特殊的贵宾,由甘老爷子的秘书亲自一路陪同,出了专用通道,来到司机恭候的地方。


    “项先生!请等一等。”康屏从暗处走出,等候已久。


    叶家顾问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


    康屏平复了呼吸:“我们能单独谈谈吗,我有一些关于那位的,您可能不知道的消息。”


    叶家顾问眼皮都没抬一下,十分平和地说:“那您应该去找甘老爷子。”


    见他转身要离开,康屏飞快说:“是真的!和二十多年前那件事有关系!”


    夜色凝固了空气,康屏感觉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气压。哪怕是她,指甲也攥进了手心。呼吸凝滞,没有后退。


    叶家顾问终于停下,不疾不徐侧过身,“您到底想要什么?”


    康屏眼睛一眨不眨:“我想要叶家认回小纯,让小纯日后能以叶家后人的身份公开露面。”——


    作者有话说:[可怜][熊猫头][裂开][加一][加一][猫爪]即将上强度


    第42章


    程荔缘升入了宣平中学。


    宣平历史悠久,女生校服正式一点的是白底淡绿杠水手连衣裙,平时是经典三道杠绿白运动服,有Polo衫和其他配件,分冬夏两季,都很清新有活力。


    程荔缘也长高了几厘米,不过依然不算突出。


    “高中前肯定还会长一些的,”程揽英给她量了身高,“营养也要跟上,学校食堂多打小炒,多加餐,吃好点,不要给妈妈省钱。”


    程揽英辞了职,离开了稳定但一眼望到头的体制内,加入了创业大军。


    程荔缘明显感觉家里收入多


    了,她妈妈也更忙了,好在她现在初中生,走读也可以一个人在家照料自己,不会给她妈妈额外增添负担。


    她开心的是和余雅芹一起被分到了五班。


    两人一起上体育课,一起去小卖部,上学放学也一起走。


    开学进度像马拉松,她忙着适应新同学,新知识,生活节奏比小学更快,事情也更多了。


    生日之后,甘衡很少和她联系,程荔缘也没放在心上,听妈妈说他身高体型已过标准,准备转去U16组正式参加联赛了,这段时间飞去了国外集训,等集训完成,回来可能直接去读启航。


    程荔缘心里还是有一点惆怅的,忙起来又很快忘了。


    “今天要来一个同学啊,不算转学生,之前有事请了假,”班主任走到讲台上,让他们安静,“人家很优秀,年级第一,你们要多跟别人学习,我看看哪儿还有位置……”


    班主任和后排的程荔缘对上了视线,她旁边有个空位。


    “程荔缘,待会新同学来了就坐你旁边,他有什么问题你跟他说,不行让他来找我。”


    “好的刘老。”程荔缘乖乖回答。


    神秘的年级第一居然空降他们班,几个男生讨论是不是女生,长得漂亮不漂亮,得到来自女生的集体鄙视。


    下午,年级第一来了,在课间非常随意地走了进来。


    全班呆呆地目送他走到程荔缘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不是漂亮,是极其漂亮,漂亮到不像真人了,但性别没对。


    程荔缘也呆住了,一脸懵地看着甘衡。


    ……这个人,没去启航?


    “下节什么课,”甘衡都不看墙上贴的课表,“信息科技?”


    程荔缘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看到其他同学目光全投了过来,就没有说话。


    见她只点头不出声,默默把脑袋转了回去,今天天气热,她穿着薄而白的Polo衫,没有扎进去,裤子合身而妥帖,夏天的网面运动鞋,头发长长了,扎了个略高的马尾,显得脑袋圆圆。


    这么久没看见他,她一点别的表示都没有。


    哪怕他们成了同桌。


    体育课自由活动,甘衡和班上一个男生打了个招呼,萧阙在隔壁班,刚好也在上体育,和他们走到了一起。


    那个男生很低调,姓彭,大院子弟,家境和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也去过甘衡的生日宴。


    程荔缘不经意地看到了甘衡那边。


    不管什么时候,甘衡都会选择和他来往的人,不会来者不拒。


    倒不是说他对其他人会端架子,恰恰相反,他也会和其他男生打成一片,比如他们三个很快就去了另一边,带着其他男生一起踢足球了,男生会不自觉以他为向心力。


    只是有一条无形的线,和他泛泛之交的那些同学,是越不过去的,萧阙和姓彭的男生能去他家,能在课后的时间和他来往,其他人就不行。


    在学校,大家是同学,出了学校,家庭阶层泾渭分明。


    大家不像小学那样单纯,对社会和金钱有了很多不再朦胧的感知。


    “甘衡真的好帅啊,没想到居然在我们班。”旁边女生讨论着。


    “他成绩那么好,我以为他会去英才实验班。”


    “可能就是成绩太好了,不用去英才班了……”


    “人家打冰球的,随便考考就是年级第一,英才班的也没法跟他比啊。”


    “人生完美成这样,还会有什么烦恼吗。”大家摇头叹息,感觉到了人和人的差距。


    “程荔缘!你和甘衡是同桌,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聊过天?”一个女生眼睛闪闪发亮地问。


    程荔缘摇摇头:“我们不聊天,他话很少。”


    这话是实话,甘衡最近确实不冷不热的。


    “也是,感觉他对女生挺高冷,”对方感叹说,“高岭之花就是这样的。”


    一个男生走了过来,凑到程荔缘面前。


    “程荔缘,跟你商量个事呗。”他有点嬉皮笑脸的。


    程荔缘和这个男生不是很熟,只记得他好像成绩可以。


    “什么事?”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你能不能主动去和老师说说,你不想和甘衡坐一起?”


    程荔缘不解地问:“为什么。”


    那男生有点神秘地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程荔缘看了他一秒,摇摇头,转过去继续和余雅芹说话。


    那男生:“诶你怎么不理人?”


    余雅芹皱眉:“毕治鉴,你提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好好问你原因,你还不解释,这叫不尊重人,我们为啥要理你。”


    那男生愣了愣,涨红了脸说:“不想说就不说呗,多了不起似的。”


    他说着站了起来,见程荔缘和余雅芹都不理他,挂不住面子,冷笑一声:“不想换不就是看人家又帅又有钱嘛,想上赶着贴上去,装什么啊。”


    程荔缘和余雅芹都怔住了。


    附近聊天的女生也纷纷看向那个男生,有女生眉毛都拧了起来。


    程荔缘想到了程揽英跟她说过的。


    “宝贝,初中和小学不一样,你可能会遇到很多不礼貌的男生,妈妈当初就遇到过,这时候一定不要生气。”


    “怎么个不礼貌?”


    程揽英自己就是做心理咨询的,跟她解释,男生自我意识膨胀,想要女生认可,又恐惧女生否定,一旦被拒绝,自尊心受损,就会当做是别人在羞辱他,上升成私人恩怨。


    很多成年人一辈子都在这个巨婴心态打转。


    他们会用造谣和贬低转移挫折感和焦虑,尤其是给异性贴标签。


    程荔缘眨眨眼,情绪半点没受影响:“听不懂。”


    对方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恼羞,挑衅地提高声音:“听不懂?说你们easygirl,能听懂吧?”


    其他女生沉下脸色,全都不聊天了,凝重地望着她们,看程荔缘要怎么回答。


    甘衡受欢迎是有目共睹的,暗恋和crush他的人不计其数,初二初三都有。


    对方这样说,是在辱骂她们所有人。


    余雅芹深吸一口气,刚要和他大吵三百回合,程荔缘拉了拉好朋友的手。


    程荔缘一本正经:“你意思是,喜欢又帅又有钱的男生,就是easygirl。”


    毕治鉴见她一丝生气的迹象都没有,也压低了声音,冷笑说:“当然啊,那不然呢?”


    程荔缘望着他:“那喜欢你这样的,就不叫easygirl了,是吗。”


    毕治鉴怔住,被反问住了,程荔缘用他的逻辑套住了他。


    周围女生反应快的,噗嗤一声笑了。


    毕治鉴脸色慢慢变得僵硬,回答不是,就是打脸,承认自己又不帅又没钱,回答是,感觉有坑,那么多女生都冷冷地看着他,还有经常跟他一起玩的几个男生也看了过来。


    他们都不太服甘衡,暗自指望他战胜这些女生。


    “是又怎么样?”他硬着头皮说。


    “明白了,”程荔缘点点头,“喜欢和你相反的男生,就是easygirl,生活过的很轻松很easy,喜欢你这样的,那生活就会过的很苦了。”


    女生全都笑出了声,余雅芹笑的尤其欢快。“哈哈哈哈哈!”


    毕治鉴狂怒到彻底口不择言:“说你easy是说你廉价,说你是牛扒的意思!你以为在夸你吗!”


    气氛瞬间变了,很多女生都勃然大怒,“嘴真臭!”


    见她们生气,毕治鉴反而得意了起来。


    程荔缘还是半点不受影响,不慌不忙:“是你坚持要让我跟老师说换座位,好让你去跟甘衡同桌,那你这么想和甘衡同桌,你是什么?”


    毕治鉴回答不上来了,支吾了两句,女生们疯狂嘲笑他。


    “我们都是easygirl,生活轻松的girl,怎么啦!”


    “difficultboy!”“他苦啊!”


    “等等,该不会……”


    毕治鉴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目的,又生怕被伶牙俐齿的女生说成男同性恋,只能一边不干不净地骂人一边走开,有女生忿忿地说:“我刚刚都把他那样子拍下来了,程荔缘,我们去告诉老师。”


    “不对吧宋潇言,老师会问你怎么把手机带进来的……”“呃。”


    程荔缘对她们点点头:“肯定要跟班主任说的,你们帮我做个证。”


    “那必须。”大家纷纷点头,团结一致。


    程荔缘没有来得及和班主任说。


    不到一天的时间,毕治鉴被他家长接走,接下去一周都没出现,男生那边说他被退回原学区学校了,好像是被查出来入学有问题。


    “他人品真的不怎么样,”有个住校的男生说,“总是问我东西多少钱买的,还说想当什么直播博主,现在博主很赚钱。”


    余雅芹听了分析:“估计他想跟甘衡同桌就是这个理由,甘衡现在校内校外都有粉丝,拍他国外视频的那个博主都涨了好多粉。”


    “什么视频?”程荔缘问。


    “就首页那个百万赞的,博主在国外,好像有点背景,拍到了十多秒他集训的视频……”余雅芹把链接分享给了程荔缘。


    一个穿着冰球装备戴头盔的少年在冰球场上飞驰,闪避,冲撞,运球,射门得分。


    不到五十秒,形成完美的循环。


    滤镜,踩点,氛围bgm,看的人仿佛被深深地扯了一下心口,来自运动员的吸引力不分性别年龄,让人热血沸腾。


    余雅芹正一起看着视频,目光一带,就看见程荔缘那边不对劲。


    好朋友怔怔的眼圈发红,鼻翼翕动,泪光晃荡。


    “你怎么了!”余雅芹吓得不轻,慌手慌脚翻找纸巾,扯了一张轻轻按到程荔缘脸上,“我的错我的错,你别看了。”


    她以为程荔缘是触景生情,急忙按了暂停。


    下一秒,程荔缘噗地笑出声,按住纸巾蒙在眼睛上,笑得直抽抽。


    余雅芹张大嘴巴,一脸完了我闺蜜终于因为失恋疯了。


    “不是,你脸上表情太好笑了……”程荔缘哭笑不得地解释,“bgm是晨昏的,我好久没听到了,生理反应。”


    “噢!”余雅芹恍然大悟,她也非常喜欢晨昏,立即理解了,“你吓我一跳……”


    “你刚刚想说我失恋了。”“没有没有。”


    “你有。”“……你变坏了。”


    程荔缘大概有七分是实话,剩下三分也确实是触景生情。


    晨昏是歌手的艺名。


    半退圈的创作型女歌手,孙女都比她大,以绵长的情感穿透力见长,咬字语感特别舒服,作曲作词皆是天才,看似关乎情爱,实则关乎人心。


    晨昏曾爱上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大量灵感来源都是他,对方没有家庭羁绊,没有不伦和是非,只是不爱她,如富士山无法凭爱意私有。


    他把这一句晨昏喜欢的歌词,委婉地发给了她。


    可是富士山偏偏是私有的。


    程荔缘曾一遍又一遍循环晨昏的歌到深夜,唯独晨昏,她不敢推给甘衡。


    第一次听晨昏起,她就无数次想过,要么手滑一下,发给他吧,一个要小心不让他知道,又期待被发现的秘密。


    那次分享歌单,她想过把其中一首悄悄塞进去。


    晨昏最有名的一首,打破了无数记录,发行即巅峰,被跨时代传唱。


    格林威治子午线,有国英粤三版。也是晨昏艺名的由来。


    冰冷精确的0°经线,世界时间的原点,转身就是在起点相遇,背离就是于终点忘记。


    程荔缘脑海里已经能自如循环这首旋律,做梦的背景音乐都是这首。


    最终她还是删掉了,选了其他更温暖风格的。


    歌词倒背如流,被别人看见,就像被看见剖开的心,让人连想象都没有勇气。


    就像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看视频,不如下次直接来看我训练。”不大不小的一道声音飘来,正响起在后方。


    手机砸在了膝盖上,程荔缘没想到甘衡会过来,正巧逮到她们聊他。


    空气静止。


    余雅芹噤声了足足五秒,方才找回声音,迅速默默起身:“那个,我去下洗手间。”


    她有点怕甘衡,也知道他们的关系,给程荔缘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甘衡坐下来,望着程荔缘。


    程荔缘这些天都假装和他不熟,哪怕是同桌,也目不斜视,在学校最大可能保持距离。


    甘衡也没有打破这个奇怪的默契,她以为他不会在学校和她说话的。


    被他看到她在看他视频,别提多脚趾扣地了。


    程荔缘脸上发烧,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教室,我是这个班的。”甘衡语气十分礼貌,她却分明看见他眼角转过的促狭。


    “好吧,没事的话我就。”程荔缘要起身。


    “这周末来我家。”甘衡没有动,也没有让开缝隙让她出去。


    程荔缘心神不定,现在是放学时间,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人,空落落的,不知哪来的一阵过道风吹进来,窗帘高高鼓起,膨成风帆,课桌课椅好像都在微微摇晃,像在船与浪上。


    她很久没去过他家了。


    见她没说话,甘衡语气终于生出变化,露出了她熟悉的底色。


    “我妈给程阿姨说了,周五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回去,难道你还有意见?”


    “……没。”程荔缘一下子被熟悉的日常感淹没,奇怪又微妙的安定和一点点酸涩,交错融合。


    周六去了他家,没有半点陌生与隔阂,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物品摆放的位置,房间外容易迷路的走廊和各种厅,她闭着眼都能绘制。


    有时,程荔缘会产生一种自己也归属这里的错觉,好像终有一天,她也会像董芳君一样,长久地住在这里。


    每次她都掐着小拇指尖,让自己清醒一点。


    人都有惰性,一点一点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产生痛苦。


    程荔缘在那次生日宴会上,就明白了这一点。


    甘衡说要打游戏,带她去了专门的电竞房,这里非常大,感觉可以骑自行车一圈一圈溜达,暗色调,简洁的几何风格,有舒服的沙发区。


    程荔缘不太擅长游戏,每次都被迫和甘衡一起玩,她盘腿坐在甘衡旁边,皱着眉,戴着会让很多游戏爱好者疯狂的头显设备,很不熟练地操作着。


    “我头好晕,我不想玩了。”程荔缘试图抗议。


    “再陪我玩五分钟,给你发个大红包,你不是在攒那个谁的演唱会门票吗。”甘衡平平淡淡抛下鱼饵。


    直到她意识到鱼饵是一道平地惊雷。


    程荔缘心跳骤停。


    “……啊?”她本能地含混了一声,“什么门票。”


    “你最喜欢的歌手不是晨昏吗。”


    头显设备刚好让天幕日落呈现于她眼前,风从子午线吹来,让她遍体燥热,心脏冰凉。


    他知道了。


    她心想——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每次推感情节点,就卡卡的呢,黑夜总比白天灵感多,,,,,,那个转走的男生本来要引出下个剧情点的,但是继续写就破坏感情节点了


    ,萝,要继续修炼,,,,放下一章了[抱抱][鸽子][捂脸偷看][化了][爆哭][猫爪][猫爪][猫爪]萝,求收藏[加一](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句是米兰昆德拉的)


    第43章


    程荔缘全身好像被定住,生不出勇气摘下头显,心跳一声比一声混乱。


    甘衡知道她喜欢他了,他一直没说,现在他挑破了。


    一只手把她的头显摘了下来,她仓皇地撞入他的黑眼睛,他表情很寻常:“是程阿姨告诉我的,怎么了吗。”


    程荔缘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如蒙大赦。是她妈妈说的,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事,戴太久了,晕的很。”


    她不愿去细想,只想赶紧离开游戏房,找个独处的地方。


    有人在敲门,声音有些急,甘衡放下设备:“什么事。”


    对方推开门,是周姨,脸色焦急:“岑岑,你爸爸在书房,找你有急事。”


    程荔缘觉察到周姨脸色不对,甘衡离开时,她想了想,悄悄跟了过去。


    甘衡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听见一声:“别关门,就把门打开。”


    甘衡正要关门的手放了下来,程荔缘站在远处,刚好能看见他一半侧影。


    脚步声在地毯上走过来,旋即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程荔缘心头重重一跳,从头到脸整个发麻,仿佛那记耳光是落在她脸上。


    甘衡偏过去些许,一动不动,脊背自然笔挺,然后慢慢转回去。


    “你用人之前,不通知我一声?你眼里还有甘家任何长辈吗。”他父亲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听了让人遍体生寒,“这一巴掌,是你爷爷让我替他打的。”


    甘衡轻声说:“他老人家从来不会过问这些。”


    “你为什么要让那个男生转学,他父亲是你爷爷政敌下面一个副手的小喽啰,你觉得他人微言轻,做事就留不下痕迹了吗。”甘霸原没有理会他。


    甘衡发出一声轻笑。


    “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自己负责收场,现在人家的靠山找上门来了。”他父亲冷冷地说。


    半天,程荔缘才回过神,寸寸战栗爬上脊背。


    之前退学的那个男生,当面侮辱她和余雅芹的那个。


    对方一天之内销声匿迹,之后不了了之。程荔缘隐约觉得奇怪。


    她没想到是甘衡。


    甘衡眼里看到的世界和她不同,他做事的手段,心里的想法,她都看不透,也预测不到。


    甘衡回了房间,抬起眼,看到程荔缘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了医药箱。


    甘衡侧身靠在了门框上,朝她看过来,程荔缘站起:“抱歉,擅自进了你的房间,你脸上没事吧,我看看呢。”


    那一下真的很重,她听了都生出胆颤的愤怒,不管怎么样,子女不应该承受来自长辈的暴力。


    甘衡关上门,安静地走过去坐下,主动把脸抬起,闭上眼睛。


    柔和光线下,他唇角肿起。


    程荔缘拿起棉签,先轻轻给他消毒,再涂消肿的药膏,幸好没有破皮。


    他坐着,她站着,刚好在他两膝之间,他睁开眼,幽幽然抬起眼看向她,程荔缘专心处理他的伤,没有觉察他的注视。


    “打耳光是不对的,”她皱着脸,明显对他父亲的行为十分抵触,“太侮辱人了,很容易造成听觉损伤,你耳朵感觉怎么样,能听见声音吗?”


    她生怕甘衡耳膜破了。


    刚刚甘霸原打那么重,她都同步共感了那天旋地转的耳鸣。


    尤其他还是运动员,越想程荔缘就越生气。


    甘衡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近乎沉迷的迷惑,好像她是个解不开的谜,不想错失她一丝表情变化。


    演唱会门票,他心知肚明的试探,她就像一只小狗,稍微一吓唬,就缩进角落打定主意不出来了,胆子小的不行。


    他最终还是没逼她出来。


    他不知道小狗在想什么,是觉得他可怕吗,是想去更好的主人那边吗。


    她现在又主动到他房间里来,上手处理他的伤口,站在他分开的双膝之间,毫无一丝防备,他抬手就能将她腰揽住,扯入怀中。


    热流又隐约涌上四肢百骸,连同心里蛰伏的蛇。


    “无所谓,等他老了,我让护工尽情打他耳光,”他轻轻巧巧地说,“当然,可能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程荔缘呆住了,停下给他涂抹药膏的手,甘衡不满:“继续。”


    他喜欢她轻轻用棉签在他伤口敷抹,清清凉凉的,轻柔得好像他是一件易碎品。


    “你不能这样说……”她不安地环顾,好像在找房间有没有窃听器。


    她不知道这个房间最危险的就是他,不……站在他的视角,最危险的是她。


    “对你不需要,想说什么说什么。”


    程荔缘伸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对他比了个嘘,表情严肃至极,甘衡忽然想一口咬住她手心,是真的要疼她那种,想看到她疼的样子。


    他忍到喉结都略微滚动了一下。


    可能眼里的光芒太炽,烫到程荔缘了,她缩回手,垂下视线到他伤处:“好了,你不要碰这里,脸颊都是肿的,明天按说明继续敷。”


    他无意识抬手,即将拉住她手腕时,周姨来敲门了,问他们吃不吃夜宵,短暂打断了这一刻。


    他应该庆幸的,胸口却憋闷得像想要发泄一点什么,需要深呼吸。


    程荔缘仿佛回到和他相处的最熟悉的模式,小时候那样的,形同好朋友,形同兄妹。


    他们周末一起去简单地逛了逛,主要是逛书店之类,保镖跟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的地方。


    甘衡戴着渔夫帽和口罩,衣服宽松有型,个子高,比例修长,远远看着会以为是哪个年轻明星低调出行,遮住脸看不出他真实年纪。


    程荔缘挑完书回来,看到甘衡靠在角落,抱着手臂,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在跟他攀谈,他伸手摆了摆,说了句什么,两个女生吓了一大跳,露出非常尴尬窘迫的表情,躬身道歉后匆匆离开了。


    “你说了什么?”程荔缘好奇地问。


    “她们想要我微信,我说我才初一,是未成年。”甘衡不像十三岁,脸蛋感觉是十四五,身形直接像十七八岁,冰球很吃体格,教练在他小时候担心他身高和体型上限,后来发现完全没必要。


    “你还挺受欢迎的……”程荔缘嘟囔了句,“真羡慕。”


    “你羡慕什么?”甘衡眯起眼,“难不成你也想异性缘很好?”


    程荔缘本来没这个意思,听他疑问,反骨上来了,理直气壮说:“那又怎么了。”


    书架旁边走出来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看见他们微微愣了下:“小衡,缘缘?”


    程荔缘转过去,看见了甘徇和他朋友。


    “小徇哥?”她伸手打了个招呼。


    甘衡在她身后安静了两秒,才开口说:“好巧啊,小徇哥。”


    甘徇今年高二,在附近上补习班,问他们:“吃饭了吗。”


    甘衡正要说不用麻烦,程荔缘老实回答:“还没有。”


    “那就一起去吃吧,我请客。”甘徇笑了笑。


    他们去了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食物非常好吃,不像那种正式的米其林餐厅让程荔缘束手束脚,不过看了一眼菜单,她就知道就算收入与日俱增的程揽英也不会轻易消费。


    甘徇问程荔缘喜欢吃什么,程荔缘凑过去看了看,甘徇见她举棋不定,就给她推荐了一道,程荔缘点点头,甘衡看着他们。


    “甘徇,你堂弟和你长得挺像啊。”甘徇的朋友见甘衡摘了口罩,有些惊讶,“一看感觉是亲生的那种。”


    甘徇说:“小衡比我帅,他妈妈,我四婶在甘家是最漂亮的,小衡继承了四叔四婶的优点,还有你别乱说话。”


    他朋友这才发现这话说的有点奇怪,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甘衡:“小徇哥交的朋友说话都好有趣。”


    甘徇:“为什么这么说。”


    甘衡微笑:“都很单纯的样子,不像甘家家里那些。”


    他们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除了容貌似而不同,某些藏在眼睛深处的东西,的确一样。


    甘徇停顿了一下也笑了:“你不也一样。”他目光落在吃东西的程荔缘脸上,不经意地半开玩笑:“缘缘以前都没来参加过家里什么正式聚会,是你舍不得把人家带出来吧,怕被有心人惦记着吗。”


    程荔缘听他们提到自己,抬起头,眼睛有点圆,还没彻底长开,看着就是个符合年纪的小孩子,和他们不同。


    甘衡:“谁是有心人,我倒是没想过,也不知道。”


    他胳膊抬起,随意搭在程荔缘椅背上,他们坐的是一张长椅。


    程荔缘再迟钝也感觉到气氛略有变化,倒是甘徇那个朋友,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啰里啰嗦地汇报了行程,打断了空气中的微妙氛围。


    “我的意思是,真正值得相信的人并不多,”甘徇在他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和甘衡隔空对望,“生养自己的人也不能完全相信,对吗。”


    甘衡:“你是指什么。”


    甘徇:“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训练时留下的吧。”


    甘衡没说话。


    甘徇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放下,慢慢说:“我要是你,今天晚上就会去勍世那边看一眼。”


    甘衡盯着他,黑眼睛毫无波澜,程荔缘看不出他们在对视中交换了什么信息。


    接下去话题转回正常,一顿饭闲聊着吃完,他们和甘徇分开了。


    甘徇看着程荔缘说:“对了,缘缘,我家母猫生了小猫,咪咪乱叫可好玩了,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玩,小衡也一起来吧,上次你给我那只腊肠犬也适应的挺好的。”


    “好啊。”程荔缘说,一方面是礼貌,一方面也是喜欢小动物。


    甘衡:“嗯,有空一定过来。”


    甘徇定睛看了看堂弟的表情,甘衡脸上云淡风轻的,甘徇却忽然笑了,没再说什么,跟他们挥手告别。


    这顿饭是甘徇请的,程荔缘一旦吃到美食就很开心,连带对甘徇印象又好了几分。


    “小徇哥人挺好的啊。”程荔缘感慨说。


    “他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心。”甘衡声音明显有了一点情绪起伏。


    程荔缘转过去望着他:“什么?”


    甘衡把手放到她脑袋上,用力揉乱了她的顶毛,目光沉沉的:“你不要跟他玩,不准去他家里。”


    程荔缘困惑:“你有点不讲道理了。”


    甘衡一字一顿:“我们在祖宅一起住过,从小他就喜欢和我抢东西,他没你想的那么好心。”


    程荔缘不予置评,小表情明显不服,甘衡看了有些胸闷。


    “你喜欢甘徇吗?”他低声问。


    程荔缘:“当然啊。”


    甘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表情旋即褪去,眼神也模糊不清。


    “你所谓的有钱又帅的对象范围,也包括他吗。”他很轻地问。


    程荔缘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气得涨红了:“我说的喜欢是普通喜欢!就像我喜欢董阿姨那样。”


    她顿了顿,很生气地说:“还有,你什么意思。”


    甘衡见她认真否认了,眼睛里的雾气才慢慢散去,说:“我妈妈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让你被坏人骗了。”


    程荔缘闷闷地说:“你才比我大几个月,又不是我真的哥哥,你管我……”


    “我不是那谁是?甘徇?”


    “你怎么又扯到小徇哥了,他本来就是哥哥啊,是你哥哥……”


    “你之前叫他小徇哥哥,不准叫他哥哥。”


    “有吗?”程荔缘自己都记不清了,偶尔没注意可能叫了叠字,或许喊甘衡岑岑哥哥喊顺口了。


    “你现在都不叫我岑岑哥哥,直接直呼其名了。”甘衡定定看着她。


    程荔缘有点尴尬:“小时候的称呼了,再说小徇哥比我们大很多,叫名字不礼貌吧。”


    所以,是不喜欢同龄人,改成喜欢更沉稳年长的吗。


    甘徇比他大四岁,人脉关系比他建立得更早,他今天带的那个朋友,看似地主家傻儿子,其实是一个世家继承人的同母幼弟,背景很深,不亚于叶家。


    本可以放程荔缘走,让她先回家做她自己的事,无名的沉闷烦躁,让他把她留到了晚上。


    “反正程阿姨这周末出差,主动把你交给我妈妈照顾了。”甘衡说。


    “那我们要去哪,你不用训练吗?”程荔缘无奈地说。


    甘衡带她去了勍世。


    他心不在焉地想,甘徇分明是在暗示他什么,当他走进平时惯用的专用通道,被人拦下了。


    “抱歉,小公子,”那人是勍世特聘的外籍负责人,一口法语流利温雅,“今天这边在整修,没办法接待。”


    甘衡若无其事地说:“是吗。”旋即带着程荔缘离开了,负责人亲自送他们出去,看着甘衡牵着程荔缘离开了。


    甘衡带程荔缘走出百米,拐了个弯,打了个车,对司机说:“到公馆路48号。”


    程荔缘一头雾水地上车,到了地点下车,发现这里是一幢极高的豪华公寓。


    “有时候训练太晚了懒得回去,就在这边休息。”甘衡说。


    他带程荔缘上了五十楼,这里一户一梯,虹膜解锁,他推开门让程荔缘进去。


    阳台是内封的,落地窗框住了整个天际,程荔缘一眼看到不远处勍世的空中花园酒店位置。


    一台专业三脚架固定望远镜摆在那。


    “这是……”程荔缘走了过去。


    甘衡扯了扯嘴角:“想看吗。”他拉下窗帘,遮住大部分室内,不让望远镜反光,让程荔缘坐在了高脚凳上,自己站在旁边,拿起了另外一台远程侦察望远镜。


    程荔缘以为他又在玩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爱好,不太熟练地倾身。


    “看这里就行。”甘衡对她说,一边手动调试了参数和模式。


    视野模糊了一下,瞬间稳定清晰。


    程荔缘一眼看到勍世最高的一个套房,落地窗内连地毯纹路都一清二楚。


    现在是傍晚,华灯初上,套房的内透光优雅得让人心生向往。


    “你……”程荔缘震惊地望着他。


    不会在监视你家酒店的客人吧。


    想了想甘衡的性格,程荔缘决定不评价,很不安地绕开话题,“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雨,还是回家吧,董阿姨会担心的。”


    “保镖在楼下等,无所谓。”甘衡淡淡地说,“这种望远镜天气不影响。”


    他一边和程荔缘闲聊,一边看向对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几秒之后,甘衡眼神一点点阴暗了下去,程荔缘见他表情不对,看向镜头,旋即慢慢睁大眼睛。


    那间预留的套房门打开了,负责人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轻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白色高定裙,冰肌雪肤,高倍率镜头下,五官一清二楚。


    看清她长相的一瞬,程荔缘全身一阵恶寒,迷茫困惑,胸口很不舒服。


    和董芳君有三分相似,又截然不同,似乎在原来的脸上做了一丁点微调,稍微调整了眉骨之类的细节,无损于原生五官,比董芳君还要更美上一层楼,都有些朦胧到不真实了。


    她表情也很细致,怯怯地走到窗前,转身望向她身后的男人,娇小得像只鸟儿。


    负责人早已离开,妥帖地为他们锁上套房大门。


    男人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高大英挺,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很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从背后环住女人,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程荔缘喉咙一梗,觉得必须打破沉默,然而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那是……?”


    甘衡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凝固在那边,程荔缘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存在。


    一声闷雷响彻天际,万吨雨水下来了。


    天地模糊,落地窗变成了水帘洞。


    线条在溃散,一切于白茫茫中消失。


    偏偏望远镜不会,热成像模式让人体动作一览无余。


    程荔缘跳下了凳子,不顾一切伸手拉甘衡的袖子:“别看了!”


    她语气严厉,透出过来人保护者的意味。


    甘衡一动不动注视前方,望远镜抵在眼睛上,程荔缘一把抢下他的望远镜:“别看了!”


    甘衡垂下眼睛,闪电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形成雨水


    蜿蜒的幽影,下一秒,他起身快步穿过客厅,程荔缘听到推拉门被甩上的重响,接着是隐约的呕吐声。


    程荔缘跑了过去,看见甘衡跪在地上,撑在马桶上方,把白天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听到程荔缘跑来,他还没吐完就按下冲水,自我厌恶地含糊说:“别过来……”


    程荔缘知道甘衡有洁癖,运动员有洁癖很难受的,必须和人身体接触,必须流汗。


    甘衡不喜欢一切不洁的气味,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小时候,他经常难以忍受地直接把程荔缘薅过去,脸埋进她肩膀,她的肩膀沉甸甸地被压着,能感觉到他的鼻子和嘴唇抵在她衣服上,隔着布料缓缓吸气,直到他们长大了,他才不再这样做。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吐了出来,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程荔缘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默默蹲下来递给他。


    甘衡别过脸,不想她闻到不好的气味,漱口完毕,又冲了一下水。


    “……你没事吧。”程荔缘小小声地说,手放到他弓起的背上,轻轻拍抚,像安抚一只应激奓毛的猫。


    甘衡没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微弱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很低地说:“你先出去吧,我清理一下。”


    程荔缘出去了,帮他带上门。


    她回到客厅,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姿势却并不放松,手肘笔直地撑着,眉头紧皱,胸口后知后觉泛上恶心,尖锐的耳鸣散开,被外面瀑布一样轰鸣的雨水淹没。


    甘衡父亲的脸,和她父亲的脸交叠在一起,那个女人的身影,也和他父亲出轨对象融合。


    程荔缘用力闭紧眼,再睁开时,面前站着一个人影,她抬起脸,撞进一双漆黑无光的眼。


    他发梢和脸上都滴着水,T恤领口也浸湿了,感觉是用清水搓洗过度。


    “你还好……”她还没问完,对方俯身抱住她,那是个紧紧的拥抱,直接将她压在了沙发上,变成了躺倒的姿势,整个人都被裹进他怀里。


    他的体重,从未这样化进她身体。


    这个拥抱没有让人小鹿乱撞,更像是求救,无声的溺水和微弱的呼喊,从他全身每个毛细孔涌出,她刚刚的难过,如潮水汹涌猛涨,两个人都沉进大水中,紧紧攀援着对方,互为浮木。


    “我好恶心……好恶心。”他的嘴唇抵在她耳轮上,非常冰凉,呼吸是滚烫的。


    “我知道,我也是。”她没有推开他,张开胳膊,慢慢环抱住他的肩膀,很轻地说,她的腋下压在他的臂肌上,腰背都被他手臂箍住,感觉被坚实安全地托起。


    心跳逐渐激烈,又逐渐缓慢。


    直到雨声变得潺湲,这个拥抱才结束。


    “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他的声音很低微。


    “你说吧。”她听见自己说。


    “你要站在我这边,不论什么时候。”


    “……好。”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膝盖顶在胸前,肩膀靠着肩膀,是个取暖的姿势。


    雨还在下,保镖有自己的休息区,打电话请示甘衡什么时候回去,说董芳君在问,甘衡说再过一会儿。


    他想和程荔缘这样单独坐到雨停。


    程荔缘没有问他要怎么办,她也曾淌过这条浑浊的泥河,懂得他不需要被问。


    “你问都不问吗,”甘衡反而不开心了,,他侧脸望向程荔缘,“不问我要怎么做。”


    程荔缘小声说:“你不想说没事的。”


    甘衡扯了扯嘴角:“那就不说了,免得烦到你,你只要记得你刚才答应的话就好。”


    期末考之前,甘衡没来上学,请假去训练了,他月考单科好几门满分,学科竞赛也拿了第一,听课对他来说只是浪费时间,学校完全没干涉,班主任怕其他人松懈,让他们别跟甘衡比,别想着装病请假什么的。


    “钱友让,你别太过分了!”程揽英竭力压抑着怒气。


    程荔缘听到动静,警觉地走了出来,看到她父亲站在门外,被她妈妈挡住不让进来,她停下脚步,没打招呼。


    “缘缘,”钱友让喊了她一声,“网上的帖子,是你妈妈找人发的吗?”


    程揽英:“闭嘴,你怎么好意思问女儿?”


    她今天出门买东西,一开门就看到钱友让站那边。


    钱友让:“我打电话,发消息,你拒绝沟通,我能怎么办,我就想心平气和把事情解决了。”


    程荔缘冷冷地看着他,听了半天,原来他和李婉铧的事情,被他学生匿名曝光,事情发酵成帖子在网上传播,又被二手转载,一时间流量暴涨。


    李婉铧怨恨自己丢了工作,以为是程揽英做的。


    钱友让自己也不受重用,形象严重受损,被同事和学生背后议论,在临海大学几乎抬不起头,学校让他停课几周,休息完了再回去。


    李婉铧一撺掇,他就过来了。


    程揽英:“那好,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钱友让:“你和董芳君是朋友,这些渠道只有她才有,总之,你要是不解决这件事,我只有把这段录音发给甘董了。”


    程揽英:“什么录音?”


    钱友让按下手机,放了一段,程荔缘听到了她妈妈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妈妈的声音跟现在不一样,感觉才二十多岁,语气活泼张扬。


    “缘缘长大,肯定要和岑岑结婚呀,我和小芳都这么打算的,……小芳处境不太好,她不想让外人搅和进来,她特别讨厌她那个姑子……太物质?我生个女儿,难道要她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


    “那不然呢,我交朋友目的就是很强,小芳更功利呢,她挑对象看的很仔细,跟你说,她根本不爱她老公,但是假装很爱……”


    录音戛然而止。


    程揽英脸色苍白:“你趁我喝醉酒录音?还剪辑成这样?”


    那时她和钱友让感情很好,完全信赖他,生日当天驱车去看海,两人买了酒和烧烤,程揽英喝醉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录音不完整,“我就喜欢小芳,女人谁不想活成她这样”这句话被剪掉了。


    当时董芳君和甘霸原结婚,这段录音如果曝光到甘霸原那边,会影响他和董芳君的感情。


    甘衡在家里的处境会更艰难。


    董芳君听到这段录音,也很可能会对程揽英产生芥蒂。


    钱友让苦涩地说:“你酒后吐真言,羡慕你朋友和甘霸原结婚,我看清了你,董芳君不爱她丈夫,你也不爱我,那天晚上我有多寒心,你根本不知道。”


    程揽英什么都不想解释,静静看着他。


    钱友让:“把帖子删了,删了我就把录音备份删了。”


    程揽英:“老钱,你真可悲,你要是敢去得罪甘董,就去做。”


    钱友让:“你以为我不敢吗。”


    程揽英把门重重关上了。


    钱友让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露出狠下心的表情,正要打电话,旁边响起个声音。


    “我可以找人帮忙把那些帖子都删了,你不要把录音发出去。”


    钱友让愣住了,急忙站起来:“缘缘,你有办法?”


    程荔缘没有称呼他,只轻轻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做。”


    她当钱友让面,给甘衡打了个语音,三言两语说了,但没有提前因后果。


    “就是删帖吗?”甘衡那边跟她确认,“没有别的了?你现在在哪,要不要我过去。”


    程荔缘冷静地安抚他,声音软软的:“我和我妈妈在,你不用过来。”


    “好。”甘衡挂了。


    “等一会儿。”程荔缘对钱友让说。


    过了七八分钟,程荔缘收到了一条消息。


    “可以了。”她淡淡道。


    钱友让打开手机查看,那些帖子居然再也搜不到了,相关痕迹都被清空。


    他如释重负,终于松了口气。


    “把你的手机给我。”程荔缘看着钱友让。


    钱友让被女儿脸上陌生的表情震住,犹豫了下,交出


    了手机,程荔缘几下操作,把上面的录音删了,底层数据也删了。


    “还有别的备份吗?”程荔缘问。


    钱友让电脑上还有一份,程荔缘眼睛里有某种非常陌生的东西,让他说了实话:“电脑上还有一份,我回去就删了。”


    程荔缘没说话,过了两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缓缓开口:“您知道我和甘衡都是未满十四岁吧。”


    钱友让愣了愣,听清了这句话但没听懂:“什么?”


    程荔缘:“您很清楚我想表达什么,有些事我不会做,甘衡就不一定了,您也看见了,我一句话,他就会把我想要的结果给我。”


    钱友让肩背爬上一层极薄的寒意:“缘缘,你……”


    程荔缘打断了他:“您刚刚其实违法了。”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柔柔地说:“您和出轨的那位对象,是打算要孩子的?怀孕很辛苦,生孩子很容易出意外吧。”


    钱友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乖巧的女儿,从头到脚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透骨寒意缓缓钻心,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了恐惧,压得他喉咙发紧,开不了口。


    “做人留有余地,对大家都好。”他女儿还是用那样成年人的口吻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程荔缘做完了这一切,只告诉她妈妈,她打了感情牌,让钱友让改变了主意,程揽英很担心她,不准她私下跑出去和钱友让单独谈判。


    “妈妈,董阿姨和您的友情很珍贵,离婚,创业,这些她都帮了我们很多,”程荔缘认真说,“没必要节外生枝,多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程揽英点点头:“是妈妈信错了人,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们的生活。”


    程荔缘:“你和董阿姨,真的想让我和岑岑哥哥在一起吗?”


    程揽英怔了怔,看着女儿冷静的脸蛋,第一次意识到女儿长大了。


    “那是我年轻时的想法,现在不一样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当然,现在不许谈恋爱,以学习为主。”


    程揽英露出自嘲:“我小时候不懂这些,以为恋爱就是要刻骨铭心。”


    程荔缘听得入神:“然后呢?”


    程揽英叹了口气:“当初和老钱谈恋爱,你姥姥特别反对,她一眼看出老钱就是个绣花枕头,我不听劝,老钱年轻时是杭山大学的院草,我为了他,主动调进了体制内,帮他打理家里。”


    程荔缘静静听着。


    她妈妈皱了皱眉:“你姥姥告诉我,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女人最大的成功,就是嫁对老公,当时我很鄙视她,觉得简直俗不可耐,真正结了婚,才明白这句话意思。”


    “什么意思?”程荔缘问。


    “要么一辈子不结婚,要么结就要找最好的,没有实现阶层提升,实现生活质量提升的婚姻,都是浪费时间。”


    余雅芹翻看她的手账,把她妈妈复述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笑得嘻嘻哈哈的:“阿姨真有大智慧!不培养,只筛选!”


    她们到了初中,依然会抽空交换日记。


    程荔缘:“他真的不喜欢我。”


    余雅芹不同意:“他都抱你了肯定喜欢你!”


    不一样。程荔缘心想。


    不是每个拥抱,都会变成拥有。


    她不愿意每次在他做出一些看似滚烫的举动时,一厢情愿地解读,升起错误的希望,再希望幻灭。


    程荔缘只有对好朋友才会说出真实想法:“真的没有从那个拥抱里感觉到暧昧,感觉就是他临时需要一个抱枕。”


    余雅芹很明白这样的内耗,揽住她肩膀安慰:“来日方长嘛。”


    程荔缘没说话。


    她见过余雅芹喜欢的那个男生,和余雅芹是怎么互相喜欢的,男生的喜欢藏不住,不在嘴角就在眼睛里,会打直球。


    甘衡让她猜不透。很多情感博主都说了,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去猜。


    她内心第六感告诉她,甘衡对她的感情,不是她想要的那样。


    胸口浮泛上酸酸胀胀的感觉,很是熟悉。


    不要去想了。


    甘衡穿着定制羊毛西装,深色长袜和黑色牛津鞋,坐在他的专属律师办公室里。


    “到了法定成人年龄,你要想拿到这份基金还有这一部分产业的控制权,你爷爷那一关必须得过。”对方实事求是地跟他分析着。


    “能帮我的人有哪些?”甘衡问,“别提萧阙,他一个人不够,要年纪大点的那些,最好成年。”


    对方递来一份纸制档案:“这几个人都是,不太好相处,心思很深,不过一旦打进了他们的圈子,被认可为自己人,帮你对付你那些堂兄堂弟,不是问题。”


    “他们喜欢玩什么?”


    “什么都有,特别喜欢玩极限运动,尤其是野外高山滑雪。”


    甘衡翻着档案,目光落在无人机捕捉的瞬间,穿滑雪服的人影被高高抛向天空,身体反弓,抓住单板,护目镜折射出太阳的光晕,身下是垂直的万丈悬崖,皑皑洁白,拖出永恒雪瀑,小片灰岩是触之即死的暗礁。


    没有保护,也没有束缚,比冰球场上更野蛮生长的自由。


    “和跳楼有什么区别?”甘衡平淡至极地问律师,“临海中心大厦那种楼。”


    临海中心大厦是临海市第一,也是世界数一数二的摩天大厦。


    对方耸了耸肩。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超级信托宝宝在想什么,”对方开了个玩笑,“人家都是家族办公室,你们升级成信托和LLP结构的全球集团了,媒体和智库都有投资,谁敢惹,唯一需要对抗的,就是精神上的存在危机了。”


    正谈话,办公室电话打了进来,律师接起,渐渐皱起眉。


    十来分钟后,他放下电话,凝重看向甘衡:“叶家私下放出了信号,似乎是要认回康屏和那位的女儿,只不过还没明确表态。”


    甘衡慢慢抬起眼皮。


    程荔缘这天体育课回来,课桌里被放了封信,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谁的情书放错了。


    信封上写了程荔缘三个字,打印上去的。


    她心口一跳,去洗手间隔间,把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是一句话。


    “以后别再接近甘衡,否则你妈妈会出事。”


    程荔缘脸上表情消失了,盯着那张纸条,慢慢的把得罪过的人想了一遍。


    她先排除了钱友让和李婉铧,那次谈话见效显著,钱友让事后还发了个道歉和解的短信过来。


    她和甘衡的关系,会影响到谁的利益?


    没有找出真凶前,程荔缘不敢贸然激怒对方,万一对方真的有什么背景,真的能对她妈妈造成人身威胁……


    “妈妈,你这段时间注意安全。”程荔缘给程揽英打了个电话。


    “出差呢宝贝,你在董阿姨家里也好好的啊,妈妈给你带礼物回来。”程揽英那边很忙的样子。


    程荔缘周末回了甘衡家,照样按部就班在自己房间学习,学累了,出来休息。


    她听到客厅里,董芳君的声音。


    “你是不是疯了,和一群纨绔子弟去滑野雪?!还要带着康屏的女儿?!”


    董阿姨的声音从未听上去这么生气过。


    “妈,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教练都批准了。”


    “不准去!”


    “我说过吧,董教授,希望你不要变成和甘董一样。”甘衡的声音平静到了极点,就像一面冰冰凉凉的镜子——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摸头][猫爪]万字超长更新,马上就写到文案十四岁生日了![鸽子][墨镜][加一][加一][加一][猫爪]收藏,来~


    第44章


    程荔缘从来没见过董阿姨对甘衡这么生气过。


    董芳君不让私人飞机搭甘衡出国,甘衡自己订了机票和酒店,被董芳君发现了。


    程荔缘听了一会儿,明白了甘衡这次会和其他人一起去,这些人董芳君很不喜欢。


    甘衡说的滑雪不是在滑雪场那种,是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下,风险很高。


    “是冰球队那件事吗,”董芳君问,“你不满意我和你教练沟通大家投票的事情,所以赌气?”


    甘衡站在不远处,整个人显得很疏离,很礼貌。


    “您想聊什么。”


    “你要想当队长,就走正常流程,”董芳君皱眉,“和其他人公平竞争。”


    “年纪比我大的那些人不


    服我,我懒得浪费时间。”


    “有些孩子的家长和我们都是认识的,他们也会在背后有看法,你未来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别把路走窄了。”


    甘衡抬起眼皮,打量着他母亲。


    “您当初选今天这条路,也没说怕把路走窄了,”甘衡慢慢说,“还是说,您的正直是有条件的,建立在不影响自己利益之上。”


    空气一阵窒息。


    程荔缘听出了甘衡是在指自己母亲虚伪。她想起了那段录音,她妈妈说董阿姨通过婚姻跨越了阶级,赞同董阿姨的功利心。


    原来甘衡自己也知道,所以不屑他母亲指责他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气氛尖锐的像无声耳鸣。


    董芳君闭紧嘴片刻,沉声开口:“总之,我不允许你去参加这些极限运动。”


    甘衡:“您真是多虑了,那边有山地向导,还有直升机,私人滑雪教练。”


    董芳君脸色严峻:“滑雪出事的还少吗,我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一旦你有什么事,这样的风险谁也承担不起。”


    她头一次后悔甘衡生长环境和普通人不一样,从小就有很多独立判断,甘霸原又带他去了一些太小圈的聚会场合,他听那些长辈云淡风轻地谈论怎么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学会了那一套,阅历和心智都远超很多成年人。


    以至于今天说什么他都不听。


    偏偏甘霸原还放纵他行事,她去跟丈夫说,他却回答让甘衡自己决定。


    说甘衡选择交往的那些人,对他和他堂兄弟的竞争,大有助益。


    说甘衡的爷爷会看他们谁更懂把握世家人脉,更有能力成为家族的接任者。


    毕竟他们这样的家庭,祖上就阔下来的,风云交替也没影响,富了好几代,思路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最看重的就是圈层。


    董芳君感觉到一阵有心无力。


    甘衡体贴地说:“明白,您是担心我出事,您可以打消这样的顾虑,我不会出事,……甘董也不可能有私生子,我不会允许旁人威胁到您通过婚姻获得的地位。”


    最后两句他说的很轻快,一带而过,而且是用法语说的。


    董芳君愣住:“你说什么?”


    “没什么,”甘衡继续说,“不然您让缘缘陪我一起去,她监督着我,我不会乱来的,有她在,您应该能放心吧。”


    程荔缘被迫卷入。她没想过她会面临在董芳君和甘衡之间选边站。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张纸条,心脏沉闷撞击胸肋。


    对方是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吗。


    所以不想让她跟着去,否则……她妈妈就会遇到危险。


    想到在外面出差的程揽英,程揽英心口一阵挛缩。


    “缘缘,不要听你岑岑哥哥乱说,”董芳君凝望着她,好像拿甘衡没有办法了,眼里带着恳请,“劝劝你岑岑哥哥。”


    程荔缘看向甘衡,甘衡望着她,眼睛里是笃定的相信,相信她会站在他那边。


    暴雨之夜,她在他耳边答应过的承诺,同时浮现在他们二人耳边。


    她会一直站在他这边。


    甘衡:“缘缘?”


    程荔缘:“岑岑哥哥,听董阿姨的吧……”


    甘衡看着她,眼神静默演变,仿佛措手不及被她背刺,然后脸色渐渐舒张,在说服自己,程荔缘只是不敢违拗他母亲的面子,是人情缘故。


    她是想跟他一起去的。


    “你不和我一起去?”甘衡再次发起确认,给彼此缓冲余地,提醒她还有机会改变,“你跟我一起去。”


    程荔缘脑海里好像有警示的钟声敲响,在搞清楚纸条是谁写的之前……


    “我不能去,”她艰难地说,“抱歉,岑岑哥哥。”


    甘衡当天晚上去外面住了。


    程荔缘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都没有回。


    直到她睡觉前,收到一条他发来的语音。


    “……你果然还是更重视讨好我妈吧。”


    他这句话非常古怪。


    古怪到像是他知道一些什么她不知道的,好像是在说她有什么别的小心思。


    程荔缘的睡意都被这句话赶走了,她翻身坐起,打了好几行字,删掉,反复几次后,颓然扔开手机。


    躺下三分钟,她越想越烦躁,气呼呼地弯下腰捡起手机,给甘衡发了一条语音。


    “我查过了,野外滑雪很危险,你一定要去吗。”


    甘衡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程荔缘把对话框整个删掉,眼不见心不烦,晚上做了噩梦,梦见她在一个黑暗无边的森林里,踩着雪和树枝,拼命寻找甘衡,却怎么都找不到。


    前方微亮,出现大片悬崖,有个人背对她站在悬崖边,远方是星辰,点染他微微回头的侧脸。


    程荔缘跑了过去,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他脊背时,风吹来,那人突然消失于悬崖边。


    程荔缘意识到自己惊叫出了声,缓了半天都没回过神。


    她查看手机通讯录,找甘衡的头像,意外看到了另外一个和他排在一起的名字。


    等上午九点后,程荔缘给对方发了条消息,问对方有没有空。


    下午,对方按约定时间,给她打来了视频。


    “缘缘,找我有什么事?”甘徇说,背景是户外。


    程荔缘问:“小徇哥,甘衡要去滑野雪,很危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去呢。”


    甘徇看上去并不意外:“他决定的事,其他人干涉不了,而且他比我会交朋友,这句话是我们爷爷的原话,这点上我输了。”


    程荔缘:“可是他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甘徇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失望了:“抱歉,爱莫能助。”


    程荔缘静了静:“那你为什么要让甘衡发现他爸爸出轨了呢。”


    甘徇意外地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程荔缘会往这个思路想,他笑了笑:“看来你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很多,如果你生在甘家,……不过你现在这样更好。”


    程荔缘:“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不想看甘衡出事的。”


    甘徇温和地说:“我对你不是,至于和甘衡,我们立场本来就对立,让他自己发现那件事,对我更有好处。”


    程荔缘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说动甘徇。


    甘徇目光落在她脸上,见程荔缘垂下眼,眼睫不浓不淡,她妈妈一定很爱她,发型细心修剪的很适合,不张扬而可爱,衣服也柔软干净,眼睛给人感觉像前世是小动物,这一世才变成人,懵懵懂懂的,有悟性,聪明又不太聪明。


    程荔缘还在琢磨,听到了甘徇的声音:“我可以答应你,你用什么条件来交换呢?”


    程荔缘抬起头,先是期待,听到后半句有点迷茫:“我没有什么条件可以谈判。”


    甘徇:“那这样吧,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再兑现,我保证不违法也不违背你的道德,怎么样。”


    程荔缘想了想,点点头:“好。”


    近乎与世隔绝的奢华度假村。


    说是村,其实就是十来座三层木屋,散落在雪原上,几何线条,坚固温暖,内部设施十分高级。


    程荔缘从没见过这么纯净静谧的末日避难所。


    这里景色极致单一,大面积冰雪斜坡,一眼望到顶的平坦山顶,遥无边际的天空,还有星星点点的灰褐裸岩,野性十足的旷野令人屏息。


    黎明、日落,霞光辉映在大片玻璃上,橙粉如火,照染室内所有家具、地板、墙壁。


    他们抵达的时候,恰巧是下午。


    “我们这里采用太阳能发电,供水是过滤后的天然泉水,全屋除了


    实木、混凝土,还用了镀锌钢,耐腐蚀耐低温,起居室、卧室,开放式厨房还有水疗中心,窗景都是一等一的,可以随时欣赏大自然景致,带给您天人合一的心灵体验……”


    管家带他们走了进去,他们定的是最偏远的一座。


    大致参观了一下,给他们介绍了功能区和使用注意事项,管家就离开了。


    程荔缘转身望向甘徇:“小徇哥哥,我们待会要不要去找甘衡?”


    程荔缘打了电话给程揽英,征求了妈妈的同意后,跟董阿姨说她会悄悄过去看着甘衡。


    董芳君考虑之后,答应了下来,她研究项目正到关键阶段,走不开,就让自己一个半保镖性质的助理跟着程荔缘过来了,甘徇也带了自己的助理。


    两个助理现在在楼上帮他们整理行李,检查屋内各项设施,他们还都擅长烹饪料理,有他们在,程荔缘和甘徇除了休息,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也不需要去山间餐厅吃饭。


    甘徇走进屋子,脱下厚重的外套,摘掉防寒面罩,让程荔缘过去坐在沙发上。


    程荔缘乖乖坐下,看向甘徇。


    甘徇解释:“他要是看到你和我一起过来,对你的信任会受到动摇,和你选择站在他母亲那边,不是一个量级。”


    程荔缘努力消化着,这对她这个年纪有点难。


    甘徇简单总结:“他会视之为背叛行为。”


    程荔缘:“那怎么办,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甘徇说:“我动用了一点关系,让那边一个滑雪教练盯着他和他朋友们,应该不会有事。”


    程荔缘:“但这个东西,一定是他周围哪个人干的。”


    她拿出那封威胁信,推到桌子上。


    甘徇忽然笑了:“万一是我写的呢,你就这么给我看。”


    程荔缘摇摇头:“不可能,我排除过你了。”


    她思考了很久,还在随身带的小本本上画了推理等式,得出了这个结论,见甘徇这么问,马上就把小本本拿了出来,给甘徇看。


    “你要是这么威胁我,何必还带我来一趟,逻辑不通。”程荔缘说。


    甘徇接过小本本,看了笑了半天,程荔缘有点尴尬,可能甘徇是觉得她幼稚,毕竟甘徇都高二了,还差一年就成年了。


    甘徇收住笑声,盯着她,微微扬起唇角:“别把人心想太好了,你说,甘衡没了,我在这一代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最好的继承人选。”


    程荔缘警觉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觉得不是你。”第六感觉得甘徇不会是耍那种手段的人。


    甘徇有点明白为什么甘衡为什么一直把程荔缘藏起来了。


    要是让他知道程荔缘在他这边,甘衡会气疯吧。


    头三天过去了。


    助理会定时过来跟甘徇汇报甘衡在干什么,程荔缘听着,感觉甘衡很沉浸式地在滑雪,就像他沉浸在冰球训练和比赛中。


    她戴上防寒面罩穿上极地防寒服,步行到一处地方,用望远镜看。


    甘徇就在旁边陪着她。


    远处让人触目惊心的垂直雪坡,好几个很小的人影,交错下滑,他们和雪地接触是一下一下的,很多时候都在空中。


    程荔缘看的喘不过气。


    她一眼认出了甘衡,他滑在最前面,其他人也滑的很好,但谁都不如他。


    护目镜和面罩严实挡住了他的五官,他弓身压过雪脊,溅起的雪雾漫天飞舞,在阳光下簌簌发光。


    “他很厉害,照路线在滑,没有半点偏离。”甘徇评价。


    程荔缘看到甘衡减速,停在了坡下一处地方,和同伴汇合,互相击掌。


    那些人比他年纪大,但都不知不觉以他为中心了。


    程荔缘观察了三天,慢慢看了出来。似乎一切都在照甘衡的计划进行。


    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甘衡的运动天赋再次超出了她的意料。


    有个穿粉色滑雪服的女生走到了甘衡旁边,拍了拍他肩膀,拿起手机摇了摇,示意想和他拍照。


    “康继纯母亲以前和叶家大公子交往过,怀孕生了她,叶家人一直没认回去的打算,”甘徇若有所思,“我听说,叶家人最近似乎释放出了一点信号,承认了她的存在,虽然还没正式对外公开。”


    程荔缘看见甘衡很平淡很正常地站了过去,和康继纯并排而立,另外一个朋友帮他们拍了张,康继纯看起来很高兴,笑着和甘衡说了句什么,甘衡礼貌地点点头。


    甘衡对待康继纯,明显不像先前一样生疏冷漠,仿佛把她看成了和其他人差不多,位置和价值有待评估。


    野雪中,他离康继纯很近,离她很远。


    程荔缘知道他们是表亲,看见康继纯灿烂的笑容,还是有一丝酸楚和别扭。


    这样闷闷的心情持续到了晚上。


    甘徇见她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幻视了一只蔫搭搭的蹲坐在那的小动物,可能因为她不仅年纪小,个子体型和他们比起来也小了一大圈。


    今天助理来汇报行程,说甘衡他们似乎是滑累了,今天在室内休息。


    他们一行人定了三座木屋,和甘衡同住其中一座的是两个背景最深的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和甘衡待在了专门为名流政客预备的私密会议包间,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甘徇大约猜到了甘衡的布置。


    “晚上据说有流星,观景台可以看。”甘徇对程荔缘说,邀请她一起蹲守流星。


    “真的吗?”程荔缘眼前一亮。


    待在这,她每天除了偷偷观察甘衡在干什么,就进行一些度假酒店提供的娱乐,多半是在室内,要出去的话,就要冒着被甘衡发现的风险。


    “你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去准备餐点,刚好晚饭时间,边吃边看。”


    甘衡出来透气,他们住的地方侧对面是一片豪雪地带,入目皆是松软的顶级粉雪。


    刚刚在说正事,其中一个朋友接到向导电话,提醒他们晚上可以看到流星雨,还会出现大量火流星,非常罕见。


    于是他们就出来了。


    木屋内外都有观景空间,外面看更沉浸,星河壮丽倒悬,宇宙俯仰之间,让人不愿眨眼。


    甘衡想到了程荔缘喜欢看星空,小时候她还会认真数星座,最会认的是北斗七星。


    甘衡把她的声音当助眠来听,听出她发现他闭上眼睛了,声音变成轻软的气音,更催眠了,像小蚯蚓在他胸口扭啊扭的松土,让他耳膜酥酥麻麻的。


    他站在平台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远方。


    视力让他目光落在了最远处一座木屋,平台上站了两个人,正仰头一起看着浩瀚的星空。


    甘衡拿起望远镜,照见了那两个人的脸,瞳孔缓慢针缩。


    程荔缘看见第一颗火流星划破暗蓝广袤夜空,心脏都快停跳了。


    如拖着火尾的精灵,慢速拖出幽长轨迹,一颗熄灭于辽远夜空,就又无数同类奔赴而来,雪原被照得灿如白昼,如起伏的秘银。


    她看见了远山,还有远山之外的远山,隐隐约约,于世界之外浮动,通往时间尽头。


    有人站在她身后,和她一样安静地欣赏。他不是甘衡。


    程荔缘按捺住打电话给甘衡,跟他说她就在这里,叫他出来看流星的冲动。


    这场流星雨打破了纪录,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还没结束。


    她仿佛还沉浸在长河幻梦中,脸上表情如梦似幻,心里感觉特别奇怪,似悲似喜,想哭却哭不出来。


    “徇少,出事了!”


    程荔缘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就听到助理声音破音变调:“衡少去滑了野雪,现在人失踪了,偏离了路线,坠到了山崖下面。”


    程荔缘意识还在星空里,心口仿佛被突然挖空了一大块,全身血液骤然沸腾,冻结成冰——


    作者有话说:[猫爪][猫爪][猫爪]kuku码字[竖耳兔头]


    第45章


    程荔缘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不止一架


    ,探照灯一束束打过去,搜寻雪下断崖。


    甘徇赶去和度假村负责人汇合,见到了和甘衡一起的两个人,他们还有一个同伴,也掉了下去,和甘衡一起下落不明。


    流星雨降临那段时间,粉雪区被照的非常亮,几人打了赌看谁能滑到指定位置,赌注很大。


    甘徇听了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赌注……那能理解甘衡为什么会答应。


    这些人和甘衡一样,说过的话会算数。


    甘衡朋友状态很糟糕,有些语无伦次地对甘徇解释,以前也有人夜滑,雪区周围有人工照明,大家都是滑雪高手,起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甘衡当时心情不太好,我们说完赌注,他第一个同意了,”对方恍惚神情一惊,“不对,他滑出那条道的时候我看到他板子好像松了……!”


    “什么意思?”调查员严肃问,“Bindings松了?你们滑雪前没有检查吗?”


    “检查了……”


    有人进来了,通知他们说另外一个失踪者的滑雪板在山下找到了,他们的滑雪板用的都是新式固定器,锁扣出现了不明松脱,另外侧切刃有缺口,卡进了硬壳雪。


    “我就说,”甘衡同伴一听,反应相当大,整个人变得非常激动,“根本不可能是他们技术失误!”


    调查员怀疑他出现了创伤后应激,将他带了出去,让专业医护陪伴他。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程荔缘感觉度秒如年。


    她听到调查员在和甘徇交谈,助理把他们的对话翻译给她听。


    “他俩没戴能定位的信标,这地方连着两天下大雪,新下的雪都积了半米多厚,搜救队正用直升机往下吊人,加上狗队在地上找,到处都是松松软软的雪,痕迹全盖住了,找起来特别费劲……”


    “不管怎么样,全域排查,”甘徇说,“一定要把我弟弟找回来。”


    他走了出去,单独给董芳君打了个电话。程荔缘不敢过去听。


    康继纯也过来了,要求单独和甘徇说话。


    甘徇看向她。


    康继纯脸上浮起希望:“小徇表哥,我给叶伯伯打了电话,找到了一个当地很有经验的高山向导,年轻时专门在这一片附近搜救的,知道很多隐蔽雪坑的位置,还有自己的私人救援队伍,马上就过来帮我们找人。”


    甘徇有些意外,他刚才的思路也是这个方向,不过他动作比较慢,叶家海外多年人脉在这,毕竟更有效率一些。


    甘徇让助理和保镖准备一下,他也要亲自穿装备去找人,他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程荔缘作为小孩子,不可能跟着他一起去,被留在了房间里,这里是山间餐厅,厅堂很大,作为找人的调度统筹临时指挥中心正合适。


    助理给程荔缘拿了点吃的东西,程荔缘吃不下。


    是什么人在甘衡的设备上动了手脚?甘衡会不会出事……她不敢想下去,脑海混乱到无法思考,呼吸只剩微弱一线。


    临走前她答应了董阿姨要看好甘衡的。


    之前她和甘衡还在冷战,万一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如果时间倒退,她一定会给甘衡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起,让他知道她很担心他。


    她做错了吗。


    远处的搜救灯晕成几团模糊的光,如此刺眼。程荔缘胸肺仿佛在结冰。


    康继纯走了过来:“能和你说两句吗。”


    程荔缘一点开口的心情都没有,摇了摇头,康继纯似乎听不懂拒绝,径直坐在了对面:“小衡昨天看见小徇表哥也在最远的一座屋子,很生气呢。”


    程荔缘倏然凝固,呼吸窒闷在喉咙深处,“……什么?”


    康继纯语气依然温婉:“真的,我过去找他,想喊他出来一起看流星雨,就看到他气冲冲地走了,他朋友说他看到了他堂兄,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非常差,那会,你和小徇表哥在一起吧。”


    程荔缘失去了思考,耳膜轰鸣着,回放甘徇的话。


    不能让甘衡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你是好心,他却会视为背叛。


    康继纯每句话都说的很慢,好像生怕伤着她一样:“你和小衡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很懂他的,现在想想,要是那时候没人惹他心烦,他怎么会选这种天气,非要去那片还没开发的地方滑夜雪呢?”


    “康小姐。”一道冷淡中性的声音打断了康继纯。


    董芳君的助理刚刚去洗手间,现在回来了,见康继纯坐在那单独和程荔缘讲话,立即上前,冷声打断,“您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跟我沟通,请不要打扰缘缘小姐。”


    他们家下属,对外人才叫姓加尊称,对自家人则是小名加尊称。


    康继纯一听这亲疏有别,又被董芳君的助理下了面子,抿了抿嘴唇。


    “我作为小衡的表姐,对他的担心,一点不比表婶少。”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康小姐关心衡少是好意,只是从小没见过几面的表亲,和人家亲生母亲比,有些闹笑话了,”助理不是一般人,淡淡两句直言不讳,就让康继纯变了脸色,“叶家还没正式认领,话不必说的这般轻浮。”


    “你……”


    “康小姐从小在国外,中文不好也可以理解,请吧。”助理做了个赶客的手势。


    康继纯没有办法,只好起身离开,临走前瞥了程荔缘的表情一眼。


    助理坐下来宽慰程荔缘:“缘缘小姐,不要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程荔缘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水汽,声音也不怎么发的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她熬了一宿,不肯去房间休息,天快亮时,大脑沉重的要命,终于模模糊糊忍不住要关机。


    黑暗中过去了不知道是几个小时,还是仅仅十五分钟。


    再朦朦胧胧有意识时,听到了一句话。


    “人找到了。”


    那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带着私人搜救队,再领着其他救援人员展开搜寻,他有一张地图,标记着多个暗沟的位置,终于找到了人。


    程荔缘浮肿着眼睛,看见甘徇正在和人说话,外套上还有残雪,跑过去问:“甘衡呢。”


    “直升机送到当地医院去了,我们也过去,”甘徇仔细看了看她脸,程荔缘第一次熬夜这么久,脸色很苍白,眼睛却是红的,“你太累的话,先在这边休息。”


    程荔缘沉默摇摇头,跟他一起去了,坐直升机抵达医院后,甘衡在抢救,他们没见到人,只能在家属谈话室里面等。


    过了片刻,有医生出来跟他们说了情况:“胫骨开放性骨折,在雪地里伤口渗血结冰,需要开腹探查做血管吻合,万幸脊柱未受创,滑坠到深沟时,头部撞击到了裸岩,有头盔缓冲,你们救援也很迅速,不然拖晚了,后果相当严重,能不能站起来都很难说……”


    翻译人员同步翻译着。


    程荔缘每听一句,切身感觉到那样的疼痛,她瑟缩了下,握紧了董芳君助理的手。


    医生给他们看了CT影像。程荔缘心想那就是甘衡的颅骨吗。医学成像有种冰凉的无机感。


    “头骨骨性结构未受损伤,右侧颞部有硬膜下出血,伴随脑震荡典型症状,得先做手术把血块清掉,我们会先对骨折部位进行临时制动,等颅内血肿清除掉,再立即处理,直系家属现在就签手术同意书吧。”医生有条不紊地说完了。


    这些专业术语,医生已经尽量讲的浅显易懂,程荔缘还是听得晕头转向。


    他们是当地最好的私人医院,每年会处理很多这样的紧急滑雪事故。程荔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高鼻深目,说着她听不懂语言的医生身上。


    甘徇冷静说:“他的直系亲属还在路上,我有传真过来的书面委托,我先代签。”


    甘衡很快就要开始手术,程荔缘没见到他本人。


    “小徇哥哥,甘衡现在会不会很痛,医生说他吐了。”


    “医生之前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护士会盯着他的反应,手术也会上麻药的,应该不会疼。”


    那肯定是很疼了,程荔缘想起刚刚医生说患


    者明显疼痛应激,还伴随恶心呕吐,自己也感觉很胸闷,好像透不过气来,明明饿着,却毫无食欲,腹部一团火烧。


    “手术时间会持续很长,你得吃一点东西,你刚刚有喝水吗。”甘徇对她说。


    程荔缘这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没有喝水,喉咙也火烧火燎。


    甘徇让人加急订了餐,程荔缘也总算喝了水,餐很快送到,是很清淡的中餐,口味竟然十分醇正。


    程荔缘很勉强吃了一点,呆呆坐在那,别的什么都没做,随时关注着手术。


    甘衡的情况特殊,两台手术要衔接进行,神经外科医生和创伤骨科医生分两组上台,中间用升压药维持循环。


    甘徇没有直接说,程荔缘知道情况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不可挽回的结果。


    她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是绷紧的,中途趴着睡了一小会,得知董芳君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要晚些才能到。


    程荔缘自己非常难受,更难想象董阿姨的感受。她出发前明明说的是会看着甘衡,不让他乱来。


    她大意了,看着甘衡滑雪技术好,朋友也多,就以为他会在安全区滑,当时他和他朋友不是在会议室开会吗。


    滑雪教练团队负责人说,甘衡和他朋友并没有通知他们就跑去了,没有开发的也许去滑雪。


    甘徇注意到了她表情不对劲。


    “缘缘,”甘徇认真对她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


    程荔缘声音微弱:“调查员说装备被动了手脚。”


    甘徇轻声说:“我知道,我会让他们调查清楚。”


    手术开始进行。


    程荔缘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念头。


    甘衡醒过来,一辈子不喜欢她也没关系的。永远不喜欢也可以。


    像愿望,像诅咒,一边害怕一语成谶,一边希望应验,恐惧将她锁在原地,放任希望散逸。


    手术结束时,主刀医生亲自出来准备告知家属结果,看到他出现,程荔缘疲倦的脑子瞬间清醒。


    “甘先生请放心,您弟弟颅内血肿已清除干净,骨瓣复位固定好了,术中出血控制很平稳,骨科那边也完成了血管吻合和骨折内固定。”


    “目前您弟弟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还得去ICU观察48小时,密切监测术后水肿期,苏醒可能延迟,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完全清醒,考虑到他是冰球运动员,我们后续要进一步跟家属沟通一下他的恢复计划,还有其他注意事项。”


    甘徇跟医生聊了一会儿,程荔缘意识到情况终于告一段落。


    紧绷的神经刹那松弛。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甘衡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她累狠了,精神骤然放松,困意来袭,靠在了董芳君助理身上,甘徇让人带她们去附近酒店先休息。


    贵宾室,甘徇的保镖带调查员进来了,他们在会议桌边坐下。


    “甘徇先生,”调查员轻声说,“你私下雇佣的滑雪教练已失联,住处遭清空,我们已发布通缉,疑点过多,目前无法界定其为嫌犯还是受害人。”


    “另外一个失踪者周围有可疑的人吗?”甘徇问,对方也受了重伤,情况比甘衡还严重一点,差一点就没命了,刚刚手术结束,还算成功,和甘衡一样被转入了ICU。


    “目前所有关联人员均未排除嫌疑,无法确定嫌犯是针对他,还是甘衡先生,他们同为重要继承人选,存在一石二鸟的可能性,也可能其中一个是烟雾弹,总之,背后的人手法非常专业,推测是受雇的专业团队。”


    甘徇双手交叠在嘴唇边,思忖着前后发生的一切。


    “有意思。”他轻轻说了一句。


    “背后的人设了个局中局,”甘徇抬眼看向保镖,“从爷爷角度看,首当其冲的是我,残害手足的罪名一扣下来,最受益的是甘衡,他会这样做吗。”


    “衡少今天险些落下终身残疾,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保镖是他的安全主管,有军方任职背景,听了摇摇头。


    “有道理,甘衡是个天才啊,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他蹙眉,似乎也陷入困惑。


    甘徇和调查员讨论了很久。


    过了两个小时,董芳君到了。


    医生安排了短暂的探视时间,董芳君神态憔悴,仪表也略显凌乱,焦虑将她状态压垮了一大半。


    看到甘衡时,她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滑落,尽全力保持克制,见甘衡生命体征平稳,退了出去,眼看ICU冰冷的大门在她面前关上,留她孩子一个人在里面。


    医生在谈话室跟她作了沟通。


    她只想确认一件事,甘衡会不会醒,会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主治医生全程耐心回答,沟通结束后,董芳君沉静了一些,留在了贵宾室。


    甘徇和她见了面,把事情详细经过,还有那些疑点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了她。


    “就算甘衡那天晚上不去滑夜雪,第二天恐怕也会出事,他和他朋友的装备都有问题。”甘徇说。


    “那支救援队是康屏的女儿通过叶家关系先找到的?”董芳君侧重点不一样。


    “您不怀疑我?”甘徇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很意外。


    董芳君:“你有一分心思,你弟弟不可能现在平安做完手术躺在那边。”


    “四婶真是敞亮人,”甘徇点了点头,“我让人查了那边,康屏的女儿有不在场证明,就算有任何主谋,也不可能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不用什么证据,是康屏,”董芳君闭了闭眼,眼底深处尽是寒意,“她抢在你之前联系好救援队,就是想让岑岑让我,在甘家面前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甘徇轻微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他不熟悉董芳君和康屏的矛盾,他疑惑的是,甘衡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间点选择去滑野雪。


    虽说赌注诱人,甘衡是不是有意的……如果是他的话,反正就会这么做。所谓火中取栗。毕竟等回了国,面对老爷子审视的,是他。


    他和甘衡的这一局博弈,是甘衡赢了。


    甘衡心里阴霾这么深,连母亲也会成为他算计的一环吗。


    背后动手的人到底是谁。是叶家,还是袁家?


    是甘家其他人?还是针对另外一个其他世家的继承人,甘衡是意外附带伤害?有人不想看到甘家下一代和其他世家结盟?


    水太浑了,你加一点颜料,我加一点颜料,原本的清水,已然看不出颜色。


    程荔缘没体验过这样的沉重和压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ICU区域权限很高,甘衡在特护单间,被医护领着,先进了一道密封大门,走过一条走廊,才抵达单间,入目的一切皆单调干净。


    还没走近就看到了病床的轮廓,她呼吸窒住。


    玻璃折叠门滑开,短短两三步,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床上的人躺在那。


    他下半边脸被氧气面罩遮住,穿着病号服,领口些微敞露,头发被剃光了,术后纱布包着,受伤的那条腿也被固定住了,打着石膏,人闭着眼,无知无觉,好像远离了一切忧虑和烦恼,短暂地滑去了她不知道的遥远世界。


    他躺在那,让她刹那间幻视,他被雪埋住昏迷过去时,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没有头发,像另一个人。冷白得没有气血,就像雪做的。


    以前她总是有点怕他,现在他一点威胁也没有,也没有丝毫进攻性,全身衣料也是软绵绵的,失去了把控,生命和身体都任由人摆布,任何人都可以伤害他。


    直到现在,他才浮现出一点他真正年纪该有的样子。


    程荔缘不愿再看,目光却有自己的意识,脚步钉在原地,直到董芳君招手让她过去。


    旁边有很多监护仪器,他手背扎着留置针,药液滴落,护士走过去看了看,轻声告诉董芳君不用担心,情况平稳。


    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和董芳君沟通。


    程荔缘轻轻坐到了甘衡床前,盯着他,一边注意心电图,一边盯着他的氧气面罩,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呼吸盯更沉实。


    “您不在的时候,他曾短暂苏醒三分


    钟,出现了认知模糊,等他完全苏醒,不排除可能出现短期失忆症状,尤其是受伤前后的记忆,一般会随恢复逐渐好转,建议您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


    程荔缘心口沉重地往下一坠,又猛地惊跳。


    还没来得及想医生的话,甘衡眼睫忽然颤了颤。程荔缘愣住。


    甘衡的眼皮显出眼球挣扎的轮廓,慢慢睁开了。


    程荔缘呼吸暂停。


    他好像感到了不存在的刺目天光,瑟缩了好几下,目光失焦后聚焦,落在程荔缘脸上——


    作者有话说:[爆哭]萝,今天来了月经,天塌了,,,,,先码这些,,,,,滚去床上躺[药丸][爆哭][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