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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顾虑


    裴棠依轻咬了下唇瓣,目光从裴淮托着油纸包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到他的面颊。


    他自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黑若曜石的眼眸静静盯着她。


    裴棠依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她没想过裴淮会主动同她说话,她本以为他仍在生自己的气。


    缩在袖间的手指蜷了蜷,但很快她便抬起手接过裴淮递过来的糕点,小声道:“谢谢哥哥。”


    裴淮没再说什么,二人继续沿着人潮向前走去,裴棠依捧着手中的糕点,糕点被雕刻成桃花的形状,还散发着阵阵清幽的浅香,只是看着便觉得垂涎欲滴。


    裴棠依确实是有些饿了,她偷偷看了眼身侧的裴淮,见他目视前方,就低下头以手捂唇小口吃了一点,糕点香酥可口,同京城糕点的软糯是完全不同的口味。


    裴棠依又小小地吃了一口,转瞬又想起今日裴淮也同她一样没有吃过东西,思索着要不要也给他递块糕点,可想到他不喜甜食,便作罢了。


    沿街遇到新奇有趣的事物,二人都会停下驻足观看一番,走走停停转眼间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裴淮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走进了一家馄饨铺子,裴棠依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进去,见他点了两碗馄饨,将其中一碗推到了她面前,淡声道:“吃完了再回去。”


    裴棠依捧着那碗热乎乎的馄饨,心口的位置忽然涨得酸涩难言。


    这一顿饭,二人依旧没有什么交流。每每裴棠依抬头望向裴淮时,裴淮便已垂下了眼。


    既没有眼神交流,有些话裴棠依也不好再说出口。


    吃完馄饨回到客栈已将近亥时,裴棠依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见裴淮看都未看她一眼,就迈步踏进客房关上了房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会到房间,将窗子推开了一丝缝隙,让夜风吹散自己纷乱的思绪,又用店小二送上来的热水沐浴了一番。


    沐浴后,她坐在榻边,感受着窗外时不时拂进的温柔晚风,用大巾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房间内安静得仿佛空气停滞,这间客房又是位于二楼角落,鲜少有人经过。客房隔音似乎也很好,隔壁更是一点声响也听不到。


    想到隔壁客房内的裴淮,裴棠依的心又沉了下去。


    也不知他这个时辰是否睡下了,方才那顿馄饨瞧着他也没吃上多少,有没有吃饱呢?


    若不是自己,她与裴淮之间也不会落到冷战的地步。思及此,她内心就不由得涌起自责与愧疚。


    她擦拭乌发的手缓缓顿住,额头抵在床榻旁的立柱上,小声地叹了口气。


    明日一早还要早起,她不再多想,简单收拾了下就上榻睡下了。


    灯烛熄灭,房间内顿时漆黑一片。


    裴棠依卧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眸努力酝酿睡意时,忽然听到门外敲开一阵极轻的敲门声,一瞬即逝,又仿佛是错觉。


    裴棠依拥被坐起身,侧耳倾听了会门外的动静后,试探地唤了声,“是谁?”


    久久的沉默下,传来男子犹如清磁般的声音,“是我。”


    裴棠依愣了下,急忙下榻去打开房门,让裴淮进来。


    她让裴淮坐到案几前,点燃灯烛,昏黄的烛火下裴淮的面容有几分恍惚,可依旧衬得他眉眼似山水般俊秀。


    裴棠依坐在他对面,双手缩在膝间相扣,轻声问道:“哥哥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裴淮道:“妹妹,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他指尖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一下又一下,裴棠依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裴棠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好啊。”


    裴淮话虽这么说,可之后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烛火噼里啪啦燃烧,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尤为明显。


    裴棠依借着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的时候,偷偷打量他,不知他是不是想让她先开口,毕竟在庙会上是他先主动破了冰。


    裴棠依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道:“哥哥,今日的事情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少女眉眼似水波流转,眼眸中泛着细碎而莹澈的涟漪。


    “我有许多顾虑,所以不能够坦诚地面对你,对不起哥哥。”


    听了这话,裴淮敲击桌案的手停了停,“所以,那一年之约便不作数了?”


    裴棠依忙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声音飘渺得似一阵烟,“或许我还是太过软弱,在外面当着旁人的面,我无法自然地同你相处,我总是会想,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我,背地里偷偷议论我们?”


    她闭上眼眸,抑制着眼眶泛起的酸胀,道:“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这些,所以才会这么别扭。”


    裴淮道:“你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总有消退的时候,有我在,不会任由那些流言传下去的。”


    裴淮凝视着她


    脆弱得仿佛琉璃般易碎的面前,低声问道:“所以,虞儿,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裴棠依自己也不清楚,她觉得自己眼下极为混乱,内心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争论不休。


    裴淮如今是待她好,喜欢她,可将来呢?若以后他们二人的关系被彻底公之于众,面对朝臣们的攻讦,他还会如现在一般吗?


    若他厌弃了她,她是不是会同娘亲一般被弃如敝履呢?


    裴棠依不愿去赌,也不愿意让裴淮陷入那样两难的境地。


    她希望他能够永远顺遂平安地度过这一生,不沾染任何污点。


    但若现在就同他彻底断开,他必定不会愿意。而她心底似乎也有种情绪在牵扯,让她难以做下决定。


    裴棠依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水波流转,她抬手轻轻攥住裴淮的衣袖,道:“哥哥,这一年之内我们对外还是以兄妹的身份,但若私底下你想对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也可以。”


    她既先前答应过裴淮的,她愿意遵守承诺。


    “我们也在这一年内好好想一想对彼此的感情,好么?”


    裴淮并不理解她仍坚持这一年的意义,他很清楚内心对她的感情,如今是,一年后是,往后亦是。


    她这辈子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可她既坚持,他便也会顺从她的意。


    裴棠依唇边浮现浅浅笑意,看着他道:“哥哥放心,我没有再糊弄和欺瞒你了。我也会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答应你的事不会再食言。”


    裴淮黑眸紧紧盯了她片刻,低声道:“可妹妹,你在我这里已毫无信誉可言了。”


    裴棠依垂下眼,“若哥哥还不相信,我们可以立个字据,白纸黑字为证,也算是凭证了。”


    “不必了,”裴淮道:“只是我希望你心里有什么事都能够告诉我,不要总藏在心里。”


    裴棠依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清楚自己是个别扭的性子,内心又顾虑颇多。


    二人谈了许久,桌案上的烛火也有几分暗淡了。裴淮没有留下,回到了隔壁他的客房。


    裴淮走后,裴棠依又静静在桌案旁坐了片刻,素手托着下巴。烛火轻轻跳动,将她朦胧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


    许久后,她才躺回到榻上,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脖间悬挂着的玉扣,感受着玉扣与肌肤相贴而感染上的温热,缓慢闭上了双眸。


    次日清晨,便要早早起床去坐船。


    不知怎得,裴棠依醒来后就觉得小腹有些胀痛,她没当回事,收拾过东西后就出了房门。


    裴淮已在门外等着她,在楼下用了早饭后坐马车往码头的方向去。


    已有船在码头候着,裴淮竟是直接包下了一整艘船。


    船上并无其他人,除却她与裴淮、陈万以及其余暗卫后,就只有几名船夫了。


    船舫轻轻推开碧波,拖出一道长长的、微微荡漾的水痕,很快又在高照的日光下悄然弥合。


    裴棠依在船上吃过午饭后,头就一直晕晕涨涨的,她本以为是有些晕船,所以先回去房间休息。


    睡醒一觉后,已是傍晚,夕阳的柔光洒入窗内,投在地面上形成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裴棠依从床榻上爬起来,收拾被褥时却忽然发现上面沾染了一团红痕。


    腹部传来熟悉的阵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来了癸水,因她这月月初方来过一次,所以她才一直没往这上面考虑。


    她急忙将染红的被褥和脏污的衣裙团好丢在一旁,又从包袱里去寻月事带。她这次出行带的月事带的数量并不多,在这船上又有些不方便洗,还不知道能不能够用。


    而染红的衣裳也得找机会洗干净,她捂着胀痛的小腹,决定先不管那么多,先到床榻上休息会,说是休息,可她趴在榻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做了场梦。梦中腹部似乎有热流包裹着,也没有那么疼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裴棠依小腹疼痛减轻了许多,又躺在榻上兀自怔了会神后,起身准备去洗衣裙,可意外发现昨晚被她堆在一旁的衣裙不见了。


    她迷茫地揉了揉眼,又往床底下看了看,仍是没有。


    她满腹疑惑,决定出去看看。


    经过船内的水房时,她无意往里面瞥了一眼,却看到裴淮蹲在水盆前,手中正在搓洗着什么。


    她在身后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而她也看清了他手中之物。


    正是那被弄脏的衣裙,以及她昨日刚换下来的月事带。


    她的脸顿时通红似晚霞。


    第42章 尴尬


    窗外的风吹起裴淮月白色的衣衫,他身影修长,站在裴棠依面前,几乎为她遮住了窗外的光亮。


    裴棠依一步步走近他,目光落到铜盆中正在水中浸泡的衣物,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这些我自己洗便是了,你怎么能帮我洗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蚊蝇般轻微,几乎不可闻。


    裴淮唇角笑意温润,先用干净的清水洗净双手后,再低下头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还疼么?”


    裴棠依眨了眨眼,眉眼轻轻弯至月牙的弧度,道:“好多了。”


    她顿了顿,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几抹疑惑,问道:“哥哥怎么知道我来癸水了呢?”


    而且,弄脏的衣裙她明明放在了房间里,裴淮又是怎么拿到的呢?


    裴淮道:“昨日看你精神不济,我很担心你,恰好你房间门并没有锁,我就进去了。”


    他温声细语,声音如春风般和煦,似乎生怕裴棠依会因此而觉得冒犯。


    裴棠依细细回想着,她记得昨日分明是将房门锁上了,可她当时小腹疼得厉害,兴许是记错了也有可能。


    她没再追究房门的问题,转而又想到了昨夜睡梦之时在腹部感受到的一股热流,难道也是裴淮么?


    裴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问道:“虞儿,你会介意哥哥私自进入你的房间吗?”


    他如此问,裴棠依怎会说介意?而且他又是一片好心,于是裴棠依笑了笑,摇头道:“不会的,还要多谢哥哥帮我洗这些。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我自己来洗就好。”


    裴淮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腕,道:“你回去休息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昨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去吃些吧。”


    裴棠依抬头望着他湛然的眼眸,轻声道:“那我在这等着哥哥一起去吃。”


    裴淮颔首应下了。


    不到半刻钟,裴淮洗完衣裙,又亲自晾晒到了船头得见阳光的位置后,二人一同到船舱内用饭。


    裴淮从始至终同裴棠依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除却一开始握住她的手以外,再无任何亲密举动。


    在外人眼中,仿佛真的只是对关系密切的兄妹而已。


    桌上的菜肴为了照顾裴棠依的口味,都是以清淡为主。


    吃饭时二人也极为安静,只有碗碟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裴棠依又喝下碗米粥后,放下了碗,裴淮也用完了,裴棠依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听裴淮道:“陪我会吧。”


    裴棠依随着裴淮来到了他的房间,入目便见案几上堆积着几卷书册。


    裴棠依靠在一旁的软榻上,裴淮则继续在案几前处理着公务。


    裴棠依望着裴淮低头专注的神情,没忍住问道:“这些公务很要紧吗?你会不会很辛苦?”


    裴淮抬头看向她,轻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很快就能解决。”


    裴棠依便不再言语,默默地盯着他的侧脸。


    约莫过去一刻钟,裴棠依斜倚在软榻上,听到裴淮又道:“我在抽屉里放了几册书,你若是无聊便拿出来翻阅。”


    裴棠依闻言,起身走到书架前,拉开裴淮所说的那只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册书,除此之外书册旁还有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小匣子。


    这匣子的样式极为眼熟,裴棠依鬼使神差地打开匣


    子,看到了里面放着的那支金簪。


    是裴淮曾送她的那支。


    当时她在决定答应方临怀的时候,就将簪子留在了裴淮那里,未曾带走。


    这时,一直坐在案几前处理公务的裴淮忽然出声道:“妹妹,还喜欢么?”


    裴棠依的指尖颤了颤,从匣子中拿出这支金簪,拨动了下簪身悬挂着的金珠。


    她久久没有动作,而裴淮也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覆住她的手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要我帮你戴上吗?”


    还没待裴棠依说什么,裴淮就转过她的身子,从她手中拿起金簪,戴到了她的发髻上。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裴棠依能清晰看到裴淮深邃的眼眸,阳光照在他的面容上,眼睫也似染上了一层清辉。


    他垂着眼,目光注视着她的发簪,又似有似无地落到裴棠依的脸上。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好了么?”


    裴淮道:“好了。”


    可他的手却依旧没有从裴棠依的发髻上离开,掌心抚过她的发顶,又缓缓下移落到她的脸颊。


    他抚摸着她的脸,目光落到了她的红唇上,他的声音有几分哑,“妹妹,可以么?”


    裴棠依轻轻呼吸,心口跳得也愈发急促起来,她指尖紧攥裙角,不知为何顶着他这道目光,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淮的面容逐渐向她靠近,感受到裴淮鼻间袭来的灼热气息,裴棠依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眸。


    她长睫乱颤着,唇随即被裴淮吻住。


    这是一个不容拒绝却又极近温柔的吻,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指尖没在她浓密的乌发里。


    他含着她的唇瓣,不轻不重地吮吸,带来一阵轻微的麻。她能尝到他呼吸里清冽的气息,几乎要溺在其中。


    裴淮捧着她脸的手掌收得更紧了些,指节微微用力,让她无法逃避。吻也愈发绵长而深入,船外水浪流动之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她意识彻底混沌之际,隐约听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少爷,您……”陈万站在门口,声音震惊。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往外退了一步。


    裴棠依只觉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部涌上她的脸颊和耳尖,烧得滚烫。她猛地推开仍在亲吻自己的裴淮,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试图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慌乱与无措。


    裴淮揽住她的腰身,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他侧眼去看门边的陈万,眸色微沉。


    裴淮道:“何事?”


    陈万低着头,压低声音道:“少爷,京城中有急报传来。”


    “知道了,出去吧。”


    陈万应声后,连忙退出门去,还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裴淮抬起裴棠依的面颊,看她碎发垂落额前,唇上口脂凌乱,眸中也泛着盈盈水波。


    他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人已经走了。”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为她擦净唇上的口脂,凝望着她清润的眼眸,轻声道:“以后我会注意些,不会再让别人瞧见。”


    裴棠依沉默不语,指尖攥紧了手心。


    裴淮要去处理急报,裴棠依便回到房间,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看到方才由裴淮帮她佩戴上的金簪,不由得抬手摸了摸。


    指尖在簪身停留片刻,终是没有将簪子摘下。


    傍晚,裴棠依在船内待得有些闷,于是便到船头去吹风。


    落日将熔金般的辉光铺洒在江面,被切割成片片流动的碎金,裴棠依眺望着几乎要与江流相连的炽烈晚霞,思绪渐渐飘远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裴棠依没有动作,随后被人从身后拥住。


    裴棠依微微侧眸,发髻上戴着的金簪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出一道明亮的光晕。


    裴棠依问道:“哥哥,都忙完了吗?”


    裴淮轻轻“嗯”了一声,下巴枕在她的肩膀,鼻间充盈着她自体内而出的幽幽浅香。


    裴棠依瞥一眼不远处在船舱忙碌着的船夫们,道:“哥哥,我们进去说话吧。”


    裴淮并没有动,声音有些闷,“为何?”


    裴棠依道:“那些船夫离我们不远,我怕被他们瞧见。”


    “可以。”裴淮道,可他环抱着裴棠依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裴棠依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催促道:“哥哥……”


    裴淮从她的肩膀上缓缓抬起面颊,覆在她颈侧轻轻啮咬了一口,才松开了她,而她的侧颈处也留下了一道红痕。


    “走吧。”裴淮极自然地牵过裴棠依的手,同她回到房间。


    用过晚饭后,窗外忽地扬起一阵雷声,紧接着瓢泼大雨自天幕倾泻而下,卷入奔腾的江面之中。


    裴棠依闭紧了窗户,望着窗外的大雨,眉眼间不禁溢出几分忧愁。


    雨势如此之急,夜晚行船会不会有些不安全?


    而且还伴随着雷鸣声……


    裴淮似看出了她内心所想,安慰了她几句。


    可直到入睡的时辰,雨仍未停。


    裴淮看了眼窗外,道:“这场雨兴许会下一晚上。”


    他语气温和,眸中满是对裴棠依的关切,柔声道:“妹妹夜晚可要闭紧了门窗,今夜或许还会再打雷。你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欲向外走去。


    裴棠依见他要走,内心踟蹰万分,直到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她忙扬声呼唤他道:“哥哥!”


    裴淮回眸,挑眉看向她。


    昏黄的烛光下,二人目光交错望向彼此。


    裴棠依抿抿红唇,窗外雨点如无数细针般急切地坠入江面,空中弥漫着冰凉的水雾,笼罩着整片江域。


    耳边回荡着倾盆的雨声,这场雨似是永不停歇。


    片刻的沉默后,裴棠依轻声道:“哥哥,你今晚留下吧。”


    第43章 生辰


    裴棠依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在纷扬的雨声中还是格外清晰地传至裴淮耳中。


    裴淮湛黑的眼眸凝望她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各自沐浴过后,上榻卧好。


    裴棠依卧在内侧,脸朝向墙壁的方向。浓密的长发流水般垂落,她双目微阖。


    裴淮卧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掌心覆在她的腹部,轻轻按揉着。


    裴棠依如今小腹的疼痛本就轻缓了不少,在裴淮的按揉下更是觉得舒服多了。


    裴淮的掌心温热,冲散了腹部自内而发散发的寒气。


    昨夜似乎也是如此,所以裴棠依才得以一夜好眠。


    雨声滂沱,盖住了二人的呼吸声。偶有惊雷震起,却并没有惊扰到裴棠依。


    只因裴淮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直至天明,雨声彻底停歇之时。


    清晨天光透过窗户,晃在裴棠依的双眼上,她从睡梦中醒来,身侧人早已经离开,而大雨也不知何已经停歇。


    她双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腹部,那里似乎还留有男子掌心的余温。


    船在江面上行驶了约半月后,停靠在一码头之上。


    此时正值七月盛夏,方一下船,便有蒸腾热气袭面而来。


    初升的金灿阳光,洒落在裴棠依扬起的脸颊上,她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个笑容。


    马车已在码头外等候,二人坐上马车先去城中的客栈暂歇。


    西域民风奔放,坐在马车上时不时能听闻长街上传来的男男女女嬉笑之声,裴棠依忍不住抬手掀起一侧帘子向外望去,看着同京城完全不同风格的街道,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神驰。


    裴淮在旁见了,低声道:“今日先在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带你在城中好好逛逛。”


    在客栈歇息一日后,次日二人便到各处游玩。恰巧几日之后便是七夕佳节,待到七夕那日,天色尚暗之时,二人便走出客栈,来到长街之上。


    暮色如蜜,缓缓浸染了西域边城的土黄色城墙。白日的炙热开始消散,空气中浮动起干燥沙粒与烤羊肉等各色美食,以及不知名香料的混合气息,被晚风一吹,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


    街上的人比平日更多,不同颜色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不仅有卖各种特色美食、各色新


    奇玩意儿,还有身段婀娜的舞娘们沿街舞乐,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


    因是七夕佳节,沿街随处可见举止亲密的男男女女,西域对男女大防看得不重,只要双方未曾嫁娶,无论男女都可以向对方表示心意。


    因此,裴棠依走在街上常能听到身边传来各类表白心意的话语,有些话语低调内敛,而有些却过于热情大胆,裴棠依听在耳中也不免红了脸颊。


    裴淮手臂虚拢在她身前,为她避开拥挤的人群,沿街有衣裳铺子的老板娘正在热情地叫卖着,见到裴棠依忙上前用着并不熟练的中原话道:“这位小娘子,瞧你身姿如此曼妙,皮肤又白皙,衣裙将你身上的美捂得太严实了!我这里有件衣裙与你极为般配,快来试试,保管叫你如夜晚的夜明珠一般明亮!”


    面对老板娘过于直白的夸赞,裴棠依不好意思地道谢。她原本想要拒绝,可爱美之心让她又颇为好奇老板娘口中的衣裙,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裴淮看出她眼中的向往之情,牵过她的手腕向店铺走去。


    老板娘喜笑颜开,跟在后面扬声道:“小娘子,你这位夫君待你可真好,二话不说就带你进来了。”


    裴棠依脸又是一红,刚想要出声反驳,但见老板娘已经兴致勃勃地去内间取衣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抿了抿唇。


    裴棠依由老板娘领着去内间换衣裳,裴淮在外间候着,期间有几名容貌俏丽的女郎相偕走进店铺,看到店内竟站着位俊秀挺拔的男子,不同于西域男儿的勇猛粗犷,眼中皆是一亮。


    女郎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后,紧接着大大方方地将目光投在裴淮身上。


    其中有一位身穿紫裙的女子,迈步走到裴淮面前,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裴淮面容平静,淡淡对她笑了笑说了句话后,就见紫裙女子转身回来。


    紫裙女子是几位中最貌美的,其余女伴见裴淮的反应都以为他已经答应了,紫裙女子琥珀色的眼眸波光莹莹,道:“他说他已经有了妻子。”


    恰巧此时,内间传来几道谈话声,一道如玉石般婉转清脆的女声响起,“这件衣裙会不会有些暴露了?”


    老板娘笑着答道:“怎么会?我们女子的美就是要大大方方展示在人前,快出来让你夫君看看,一定也赞不绝口呢!”


    随后店内的几人便见从内间缓缓走出一位少女,肌肤如新雪般剔透,唇不点自朱,而她身上穿着金色绸纱长裙,玉肩半露,辅以洁白的珠玉宝石点缀。腰身纤细,手腕和脚腕皆系有一串银铃,行走转身间,叮当作响,流光溢彩。


    裴淮望着她的眸光一亮。


    裴棠依抬手将碎发撩至耳后,走到裴淮身前,轻声道:“哥哥,好看么?”


    裴淮哑声道:“很好看。”


    他眸光落在她被金裙衬托得更为白皙的面庞上,“待会便这么穿着吧。”


    裴棠依从未穿过这般暴露的衣裙,颇有些不适应,正纠结时,忽听得身旁那几位女郎笑着开口夸赞她,她们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忮忌,而是饱含着同性间最真诚的欣赏。


    即使那位紫衣女子对裴淮有些好感,但在心底也不会对裴棠依生出任何不满之情,真诚地赞扬她的美貌与衣裙。


    裴棠依听她们如此称赞自己,也不再不好意思起来,买下了这件衣裙,。


    走在街上,时不时也会有几道似有似无的目光向裴棠依打量过来,偶有些不怀好意的,也被裴淮投过去的目光吓到,不敢再看过来了。


    这时忽然从街侧的高楼之上,掉下来一只小巧的香囊,恰巧砸到了裴棠依的肩上。


    裴棠依一惊,抬头向上望去,见是几名红裙舞娘,笑意盎然地望着她,如莺啼般清脆的声音传下来,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更有甚者还调侃裴淮,称他有福气有这么美的娘子。


    裴棠依虽早就知晓西域民风奔放,可今日一见,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偏头去打量裴淮的神情,见裴淮沉静的面容上唇角上扬,心情似是极为愉悦。


    裴棠依用中原的礼节向她们行礼致谢,也浅笑着夸了她们一番。


    二人继续沿街向前走去,实在是西域街头新奇的事物太多,流连忘返将近半个时辰才只走完了一半。


    街边有家摊贩正在举办猜谜送奖的活动,猜对的谜题越多,便可获得丰厚的奖品,最好的奖品是一串嵌珍珠宝石的金项链,在灯笼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西域盛产宝石,但这颗宝石远比寻常宝石更为靓丽,更适合在七夕佳节由男子送给心爱的女郎作为定情之物。


    许多男子为了心爱的女郎尝试,可都抱憾而归。裴棠依也想一试,只是听铺主说眼下时辰已晚,所以一对情侣只能由一人作答,并且只有一次机会。


    裴淮俯身贴在裴棠依的耳边同她说话,鼓励她去试试。


    裴棠依决定自己去试试,听铺主说了前几个谜题,都是相对简单些的,到了后面几个略有难度,她思索片刻也能答出。


    可到了最后两个时,她却被难住了。凝眉苦想了许久,只觉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裴淮从身侧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想要看过去,可随即感觉到裴淮的指腹落在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上写着什么。


    他的指尖带有微凉的夜气,一笔一画轻轻书写着,写完最后一笔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穿入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这对情人极为恩爱、密不可分,在外都要十指相扣。


    裴棠依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了他所写的那个答案。


    最终,她获得了奖品,铺主将金项链送给了她。从方才一直站在铺子旁的女郎忽然叹了声气,道:“真可惜,我只来晚了一步。”


    那女郎对揽着她肩膀的男子道:“那些题目我可是都猜出来了呢!”


    那男子相貌清秀,眉眼间同女郎有几分相似。他含笑望着身侧女郎,并未言语,目中满含柔情。


    闻声,裴棠依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她是在裴淮的帮助下才赢得的奖品,而这位女子却是凭靠自己答出来的。


    裴棠依掌心握着那串项链,走到那女子身旁,轻声道:“这位姑娘,若是喜欢这串项链便送给你吧。”


    女郎艳丽无比的面容上露出疑惑,问道:“为何?难道你不喜欢吗?”


    裴棠依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她并不是完全依靠自己的本事获得的奖品,不好意思将它留在手中。


    那女郎见她神情,也了然,道:“你既然喜欢便自己留着,哪有明明自己喜欢却要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时,女郎身旁的男子开口道:“瑶儿,这位姑娘也是好心,见你喜欢所以才想送给你的。”


    被换作“瑶儿”的女郎看向男子,语气顿时变得娇腻起来,“可是哥哥,我不理解,既然自己喜欢就留着呀,为何要将自己喜欢的送给别人呢?”


    那男子宠溺地对她笑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而对裴棠依,单手抚着胸膛,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了,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裴棠依也对他浅浅一笑,见他们二人互以兄妹相称,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是兄妹,便道:“你们是兄妹吧,关系可真好呢!”


    瑶儿眨眨眼,狡黠一笑道:“是我的哥哥,但也是我的情哥哥。”


    裴棠依有些惊讶,起初以为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趣,但看到二人相似的容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瑶儿见裴棠依这幅神情,咯咯笑了起来,挽过裴棠依的手腕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更验证了她的猜想。


    裴棠依没忍住问道:“你们不怕其他人知道吗?你们的父母呢?”


    瑶儿回道:“我们没有父母,自小相依为命。我们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而且为何要在乎呢?他们议论我们浪费的是他们的时间,我自己身上又不会掉一两肉!”


    裴棠依又道:“可是……”


    瑶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哎呀!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多可是?人们只活短短几十年,随心所欲自在而为便是,何须顾虑这么多呢?”


    裴棠依垂下眼,若有所思。


    那男子拉过瑶儿,对裴棠依笑笑道:“抱歉,我这个妹妹被我惯坏了,若有得罪我在这替她同你赔个不是。”


    裴棠依忙道并未,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那对兄妹俩便离开了。


    没走几步,瑶儿似是嫌累,拽着男子的衣袍让他抱自己,那男子自然是依从她的话,将她背了起来。


    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二人的身影格外显眼。


    裴棠依远远瞧着,内心对瑶儿莫名地涌现出几分羡慕。


    玉白衣袖从眼前划过,裴淮帮裴棠依戴上项链,裴棠依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望着眼前男子,只是方才瑶儿所说的话仍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裴淮帮她戴好项链,温柔浅笑道:“今日过得开不开心?”


    裴棠依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抬手抚摸上脖间挂着的项链,嫣然一笑道:“我很开心,今日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日了。”


    裴淮牵过她的手,道:“前面还有一处更好玩的,我带你去看看。”


    她跟随裴淮来到了一处寂静无人的空地,隐约瞧见前方地面上似有东西,可还没待她看清楚,就听裴淮在她耳边说道:“妹妹,闭上眼睛。”


    裴棠依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裴淮带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只能听见耳边簌簌的风声,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喧嚣声。


    片刻后,听裴淮道:“可以睁眼了。”


    裴棠依睁开眼,便见数盏灯从地面上升起,如明珠般绽放光华,远远瞧着灯身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光亮倒映在裴棠依清亮的眼眸里,她瞳孔微微睁大,看清了灯上面写着的字迹,


    “祝吾妹生辰喜乐。”


    “祝吾妹长乐永康。”


    “祝吾妹万事无忧。”


    ……


    数盏彩灯伴随着裴棠依的视线,逐渐往天空升去,在天空交织成一幅缤纷绚丽的画卷。


    裴淮不知何时走到裴棠依的身侧,轻声开口说道:“今日是你十七岁的生辰,生辰快乐,我的妹妹。”


    裴棠依长睫轻颤,秋眸中水光潋滟,她看向裴淮,问道:“哥哥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


    裴淮眉眼温润,面容含笑道:“你是我的妹妹,你的生日我怎会不知呢?”


    远处传来几声惊叹声,似是有其他人发现了升至空中的彩灯,纷纷驻足观看。


    绚丽缤纷的彩灯如璀璨星子倒映在裴棠依清澈的眼底,盏盏灯上都寄予着裴淮对她的祝福,她眼眶觉得酸涩异常,声音也有几分发颤,道:“哥哥,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为我度过的这个生辰的,会永远记在心里。”


    从小到大,她的生辰向来都是同苏芙度过,碍于条件所限,苏芙只能为她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并不能像裴宛妙或是京城其他闺女们那般举办隆重的仪式来庆祝。


    而有时,苏芙也会忘记裴棠依的生日,会在这日夜晚呆呆望着弯月出神,待到次日或许会记起昨日是女儿的生辰,后知后觉地帮她庆祝。


    苏芙当然爱自己的女儿,可她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有时难免也会忽略裴棠依一些。


    渐渐地裴棠依自己也不再在乎这个生辰了,于她来说年岁一年一年度过,只是个日子罢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今日裴淮却特地为她庆贺了生辰,为她点燃了数百盏彩灯,为她许下数个美好的祝福,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的内心怎会不为之而触动呢?


    许久后,她转身看向裴淮,同他四目相对之时,她缓缓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她能听到自己胸膛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跳声,还有自己如风般飘渺的声音,


    “哥哥,你低下身子。”


    裴淮深邃的眼眸静静凝望着她,慢慢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棠依眼底水波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晃动起来,要看他的面容越来越近,可她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迹象。


    她仰起脸,在裴淮的注视下,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第44章 触动


    或许是今晚的风声过于喧嚣,抑或是受西域奔放的民风所影响,更或是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瑶儿的那番话。


    在今夜,裴棠依生辰的这个夜晚,她主动吻了裴淮。


    只是单纯地唇瓣相贴,裴棠依一时再没有动作,随后她松开了他,用着一双比天际间花灯还要明亮的眼眸,静静凝望着裴淮。


    裴淮亦未言语,湛黑的眼眸中,如有繁星闪烁,二人在这片寂静而又美好的夜晚,四目相对。身后由花灯织就的绚丽天幕,皆化作二人的背景。


    裴淮的额头贴上她的,眸中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情感,道:“妹妹,你如今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


    裴棠依的心口依旧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内心中是说不出的慌乱,听闻裴淮问她的话,她不禁也扪心自问起来,她对裴淮究竟是何感情?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她记得瑶儿所说的话,她不愿意再考虑太多,在今日这个时候,她选择了听从内心的声音。


    裴棠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踮起脚尖,仰起脖颈,手臂搂紧了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


    这回,裴淮没有再克制下去了,他掌心锢住裴棠依纤细的腰肢,她这身衣裙布料单薄,掌心覆在上面就仿佛是在触摸她柔嫩的肌肤。


    感受着裴淮略带薄茧的掌心深深摩挲着,裴棠依唇间不自觉溢出几声轻哼,但很快就被裴淮一下重过一下的吻所淹没。


    她的呼吸很快被掠夺,身形也快要站不稳了,靠着裴淮落在后腰的手掌勉强支撑着身体。脚下仿佛也踩着一片虚无,唯有耳边不时传来的喧嚣声,才让她获得些许真实感。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裴棠依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时,二人的唇才分开。


    她气喘吁吁,双眸盈盈泛着水光,还透有几分迷离。


    裴淮凝望着她,沉静的面容之下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欲念。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弱,佳节总有落幕的时候,天际上绽放的花灯也逐渐看不清踪迹。


    裴淮抬手用指腹擦拭去裴棠依唇角的水渍,清透的声音中含有几分哑意,“我们回去吧。”


    裴棠依却没急着走,蹲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一块灯笼燃烧后掉落下的碎片,仔细收好后,才回身对裴淮笑道:“走吧。”


    裴淮拉过裴棠依的手,缓缓向来路而去。


    二人又在西域玩了几日,便向南行进,准备去往江南水乡。


    临行前,裴棠依回首望着这座黄沙弥漫的城池,内心颇有些不舍,她想将来有机会定要再来看看。


    若是能够带娘亲来就更好了,苏芙定会和她一样喜欢这群热情开朗的人们。


    她在七夕买的那条衣裙,那日之后就没有再穿过,被她压在行李的最底下,极为珍重。


    八月份恰好是江南的雨季,才到江南,便遇上了一个绵绵的雨日,裴棠依颇有些水土不服,染上了风寒,几日都未能外出。


    裴淮在江南有着自己的宅院,裴棠依在宅院修整了几日,才养好了身体。


    若说在西域之时每日都能见识到各种新奇有趣的事物,在江南水乡则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在这片婉约宁静中也仿佛被逐渐拉长。


    这日,裴棠依在裴淮的陪伴下,去附近转了转,回来时在离宅院不远的一座四合院外,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


    而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粉裙女子,那女子模样清秀,身形有几分丰腴,想来应是有孕之身。


    昨日才落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那女子行色匆匆,没留神一个打滑,瞧着就要摔倒了。


    裴棠依正好离她较近,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子惊魂未定,下意识扶住了小腹,同时对裴棠依万般感谢。


    裴棠依担忧她有孕之身回家不便,同裴淮商量着先将她送回去。


    那女子连连摆手,略显红润的脸庞泛起笑容,道:“没关系的,我家就在前头不远处,走几步路就能到了。”


    她抬手指着前面


    的一个方向,裴棠依见正好是刚才经过的那间书塾。


    于是,裴棠依便不再推脱,目送着她顺利回去后,才同裴淮继续往回走。


    傍晚时分,在家里简单用了顿晚饭。江南同北方的口味并不相同,裴棠依起初吃不惯,于是裴淮特地请来了专门做北方吃食的厨子。


    二人正吃着,忽听得大门被人砰砰敲响,二人对视一眼,裴淮示意陈万去开门。


    陈万走到门边,只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同外面的人交流。


    以裴棠依的角度,看不见外面的人是谁,只看到没过多久陈万急匆匆进来,道:“少爷,姑娘,外面有个男子说是想要过来道谢。”


    “道谢?”裴棠依有些惊讶,看了裴淮一眼,见他的反应也不清楚外面是何人。


    随后让陈万将那年轻男子领进来,男子一袭青衣,衣袖上还有几分发白。


    那男子看清桌前的二人后,面露激动,拱手行礼道:“多谢二人今日在路上对我娘子的照拂,温琢特在此谢过二位了!”


    原来这男子名为温琢,正是今日那位有孕妇人的夫君,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所以男子稍一打听就找到了这里。


    温琢特地送来了些特产,裴棠依与裴淮二人也因此与这对夫妇相结识,更是得知这对夫妇在附近开了家私塾,收留周边家境不是很富裕的孩子们念书,只收取他们少量束脩。


    温琢邀请二人明日去私塾看看,裴棠依答应了。


    翌日一早,裴棠依与裴淮往私塾而去,还专门准备了送给小孩子们的小玩意。


    走进四合院,虽然整体不算大,但贵在干净整洁。


    温琢见二人来了,热情地招呼人进来。他的妻子齐莺韵也撑着腰从屋里走出来,温琢见了忙走过去搀扶住她,道:“不是说好你不用出来的吗?你如今身子重,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虽是责怪的话语,可温琢的语气也是极为柔和,并且自他妻子出来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没从妻子的身上离开。


    裴棠依见这夫妇二人都在此,不由得问道:“你们都在这里,那谁来给孩子们上课呢?”


    温琢笑着道:“是这样的,从前是我教孩子们,现在莺韵怀了身孕,我需要抽出时间来陪她,所以雇了一位夫子过来。”


    说起那位夫子,温琢的神情满是赞赏,“这位先生极为心善,得知要为家境困苦的孩子们教学后,不肯收银钱,只需要我们给他留个住的地方便可。”


    裴棠依也极为倾佩那夫子的为人,只是眼下他正在教学,不方便相见。几人又聊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夜晚,裴棠依卧在榻上,漆黑的房间内,她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受齐莺韵邀请明日的时候去街上逛逛,齐莺韵准备买些布料给腹中的孩儿做衣裳,裴棠依见她绣工不错,提出也想同她学习。


    裴棠依自小身边便没有朋友,这对夫妇算是她第一次结识的朋友,她很是珍重。


    裴淮见她如此,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待次日一早,裴棠依收拾好东西去私塾寻齐莺韵,推开门却没有见到齐莺韵的身影,正待她欲进去屋子看看时,里面却走出来一双鬓发白的男子,男子模样瞧着四十岁左右,可头发却已经白了。


    裴棠依注视着这男子的面容,不知为何内心有一块位置莫名涌现出奇怪的情绪。


    那男子只打量了她一眼,未曾多言语,就向外走远了。


    裴棠依回首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有几分怔愣。


    还是齐莺韵走出来,唤了她一声拽回了她的思绪,“裴姑娘,怎么了?”


    风将裴棠依的发丝扬起,她一手拢住头发,还想再看那人时,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长的巷子里了。


    裴棠依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齐莺韵道:“正是昨日同你说起的,那位夫子。”


    裴棠依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一同往街上走去,途中裴棠依担心齐莺韵身子不便,想要搀扶着她,被她笑着拒绝了,“我身子好得很,哪就这么娇气了。”


    二人来到一处绣纺,齐莺韵除了要为腹中的孩儿做衣裳之外,还准备为温琢做件袍子。


    一提到温琢,齐莺韵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他总是省吃俭用的,剩下的银钱都用到了我身上,如今有了孩儿,更是凡事都只为我和孩儿着想,身上的衣袍补了好几次都不肯换新的呢!”


    裴棠依见他们如此恩爱,也忍不住笑道:“你们感情这般好,是怎么相识的呢?”


    齐莺韵正低头挑选着布料,闻言温婉笑笑,“说出来可能有些丢人。”


    她压低声音,在裴棠依耳边轻声道:“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我改嫁,嫁给了我夫君的父亲。我与夫君算是从小一同长大,自然而然生了情意。”


    说到这,齐莺韵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涌现出几分苦涩,“可你也知道,当今对人伦礼法看得极重,即使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在外人眼里也是不该在一起的。”


    “后来,夫君入围殿试,原本前途无量,可因与我的关系被有心之人攻讦他作风不良,为此不得已辞官同我来到这江南水乡,办了家私塾勉强糊口。”


    齐莺韵垂下眼,手抚摸着圆润的腹部,轻声道:“我一直觉得是我耽误了他,若没有我,他定不会过如此艰难的日子。”


    裴棠依望着她,情绪也莫名地低落起来,脑海中忽地掠过些许画面,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若是重来一回,你还愿嫁给他吗?”——


    作者有话说:妹宝的心在反复拉扯[托腮][托腮]


    第45章 选择


    闻言,齐莺韵久久沉默着,她不语,裴棠依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绣纺内人来人往,来往的女郎们时不时穿行过裴棠依与齐莺韵二人身后。她们的言笑晏晏,同裴棠依二人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有道透明的结界,将此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夏日的热风从敞着的大门外刮入,吹起了齐莺韵的衣袖,她低垂着眼眸,声音似乎消散在了这阵风里,“或许,不会了吧。”


    裴棠依心底的几道声音也仿佛随着她的话语消散在了风中。


    “我耽误了他许多,若非我,他必定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齐莺韵缓缓抬眼,圆润的杏眼内仿佛有泪光闪烁,“虽然我夫君从未说过什么,可我见他有时也会望着私塾内的笔墨纸砚发呆,我想他定是想起了昔时自己寒窗苦读的模样,午夜梦回之际或许也会畅想过倘若留在京城,人生想必会是另一番境地吧。”


    裴棠依喉中也莫名涌起阵哽意,轻声道:“这也只是你的猜想,温大哥或许很享受如今的生活,能与爱人相伴,悠闲自在,不必遭受官场的那些是是非非、波谲云诡。”


    齐莺韵轻轻笑了笑,道:“裴妹妹未曾嫁人,或许不晓得,爱一个人总是会为他考虑良多,总是会心疼他。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他作为我心爱之人,我却不能不对他怀有愧疚与心疼。”


    裴棠依抿抿唇,没有再回话。


    齐莺韵意识到自己失了神,抬手拭了拭眼角,又抚上自己的小腹,道:“你看我,想来是怀孕的原因总是爱胡思乱想,我同夫君已经成婚多年,也有了孩儿,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呢?”


    她低头继续挑选着布料,“来,你不是说也要为你哥哥挑一块吗,看看这块如何?这种料子也极适合缝绣,很适合你初学来用。”


    裴棠依也顺着齐莺韵的手望去,见是一块绯红色的料子,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裴淮穿如此鲜艳的颜色,他向来都是浅色衣袍,衬出君子如切如磋。


    这边她正思量着,忽然听到身旁的齐莺韵问道:“你与你哥哥应该不是亲兄妹吧?”


    裴棠依面上的笑容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齐莺韵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她看人向来之准,而人的眼神更是不会说谎,她从裴淮的眼中能清晰看出他对裴棠依的感情并非纯粹的亲情。


    起初,她以为是他们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才以兄妹相称,可方才在听到她的话时,裴棠依脸上的神情变化,让她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齐莺韵仔细斟酌着用词,生怕会冒犯了眼前人,道:“那你们是同我和夫君以前一样的关系吗?你若觉得不方便,不说也可以的。”


    裴棠依浅浅一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同你与温大哥差不多,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


    齐莺韵正了正神色,说道:“怪不得你方才会问我那样的问题,你如今也是一直纠结不定吗?若你信得过我,可以同我说说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挑选好了布料,付了银钱。裴棠依买下了那匹绯红料子,由店家包装过来,抱在怀里。


    二人相携走出绣纺,此处距离住处不算远,齐莺韵有孕之身正好要多走动,于是她们便走路回去。


    午时的阳光有些晒,齐莺韵抬手遮了遮阳,又扭头看了眼身侧的裴棠依,阳光照着少女的面容仿佛镶了金玉一般,熠熠生辉,可眉眼之间却有股化不开的忧愁。


    沉默许久后,裴棠依才开口道:“我同你也有一样的困惑,我不愿耽误他,可他却始终不肯放开我。”


    齐莺韵一针见血道:“因为你对他也有情,所以才这般犹豫,对么?”


    裴棠依默了默,没有说话。


    齐莺韵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极为清楚她内心的顾虑与无助,“我毕竟不是你,无法完全替你做决定,一切还是要以你的心意为先。二人情意相通,若是能相伴终老自然是好事,可是人活在世上,需要顾虑的事又太多,除非彻底抛下凡尘,寻处僻静地方隐居,或许能摆脱些,可能做到的人却也是少之又少。”


    “裴妹妹,我是真心将你当妹子看待,所以我想劝你,无论做各种决定,都要在心里考虑清楚了,莫要事后后悔遗憾。你若选择了他,就莫不要像我这般;若是放下了他,就当作一切事如流水,流走了就没有了。”


    裴棠依垂着的眼睫轻颤。


    齐莺韵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妹妹,多问问你自己的心。人的一生无非就是做许多的选择,无论选什么都与对错无关,凡事跟随己心就好。”


    裴棠依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涌起一股暖流,她真诚地同齐莺韵道谢,“齐姐姐,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齐莺韵也温柔地回以一笑,道:“我也就只能劝你几句,放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是做不到的,不然我也不会常对我夫君抱有愧疚之情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私塾。今日休憩,孩子们没有来念书,齐莺韵领着裴棠依在小院中坐下,教她如何缝制衣裳。


    先从最简单的平针缝开始,齐莺韵拿了块不用的废布,为裴棠依做着示范。


    随后,裴棠依接过针线,低下头,望着指尖中穿梭的针线,思绪也不自觉地随之翻涌,回忆起了齐莺韵今日的那番话,若说内心毫无触动是假的。


    上天的安排总是难以捉摸,这趟出游她遇到了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两对兄妹。在西域裴棠依遇到了瑶儿,而在此,她又遇到了齐莺韵。


    相似的经历,却有不同的境地。


    齐莺韵仿佛是另一个她,选择的是抛下顾虑的那条路。而结果是好的么?她也说不上来。


    可她记得齐莺韵的那句话,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莫要后悔。齐莺韵后悔了,她为温琢受耽搁的人生感到遗憾和愧疚。


    这让裴棠依不免想到以后的自己,她当真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让裴淮因自己受到牵连吗?


    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齐莺韵呢?情谊深厚的时候不必说,待日后情意浅薄,这会不会成为二人吵架争执的导火索呢?


    “裴妹妹,裴妹妹,你怎么了?”齐莺韵见她指尖都被针刺出了血,却依旧毫无反应,唤了她几声。


    裴棠依回过神来,缩了缩溢出血珠的手指,将绣布放回到桌子上,笑了笑道:“抱歉,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我如今有些累了,过几日再来请教姐姐学绣术吧。”


    齐莺韵见她脸色确实难看,关切地问了几句话,送她到门口。


    临出门时,又遇见了那位夫子。裴棠依心事重重没有留意,二人擦肩而过,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齐莺韵挺着肚子到桌边去收拾布料,温琢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她艰难地弯身,忙上前帮忙,“这些活交给我就是了,你快回去歇歇吧。”


    齐莺韵也没推脱,走到廊下阴凉处,含笑注视着温琢。


    这时,于瑎回来了,他性子一向孤僻,除却教书时基本不说话。


    见到他们夫妇,也只是淡淡地颔首。


    此时恰好是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于瑎远远走过来,身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齐莺韵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仔细打量起于瑎的模样。从前只觉得他明明才不到四十模样却状似花甲,不知经历了什么如此沧桑。可今日看上去他的眉眼却极为清秀,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位谦谦君子。


    齐莺韵隐约觉得他还有几分相似之感,但若论像谁,她一时也些说不上来。


    *


    裴棠依心神不定地回到宅院,裴淮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她便独自回到房间。


    从窗户往外望去,能够看到不远处的一道青溪,溪内荷花正是盛开之际,清波绿叶,暗香盈袖。


    她看得出神,没留意身后的动静,直到裴淮从后将她拥住,她才茫然抬眼。


    裴淮似乎总喜欢从后拥着她,将唇贴在她的侧颈处,冰凉的触感随即蔓延开来。


    “今日去街上买了什么?”


    裴棠依柔声告诉他,却没有提及为他买布料做衣裳的事。


    裴淮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道:“那对夫妇家世清白,你若无聊可以去找他们。”


    裴棠依一听就知裴淮是派人调查过他们的底细,自然也会清楚他们曾是异父异母兄妹的事实。


    裴淮双手覆住她的手背,道:“待回京后,我们就成婚。”


    裴棠依愣住了,想要回身去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说出这话时是怎样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就提起当时的一年之约。


    裴淮不答反问道:“虞儿,你如今对我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吗?”


    裴棠依一时说不出话,一切早在她生辰主动吻上他时就已经变了。


    那一年之约似乎也不再作数,裴淮对她也再不会轻易放手。


    裴棠依轻声道:“那你想过以后吗?若你我在一起,你该如何在京中自处下去?”


    裴淮没有犹豫地道:“那我们便一同去天下各处看看,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定居在哪里。”


    裴棠依摇摇头,发簪摇晃间拍打到裴淮的脸颊,“你如今任职兵部,前途大有可为,为我放下这一切你甘心吗?”


    裴淮眉心微皱,声音温和说道:“我不觉得身外之物有何可介意的。而且,你所担忧的或许也不会发生。”


    “可是……”裴棠依仍想说话,可却被裴淮所打断,“不说这些了,最近京中事情多,在江南待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回去了。”


    “这段


    时间我们都好好的,莫要再说这些了,好么?”


    裴淮知她现在仍有思想没有转过来,但他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待下去。


    裴棠依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眸中的忧愁愈来愈盛。


    半月后,准备启程回京城。这段时间里裴棠依几乎每日都去找齐莺韵学绣艺,二人关系也愈发好了,齐莺韵还提出希望她来做未出世孩儿的干娘。


    裴棠依自然应允,离去那日,齐莺韵和温琢都来送行。裴棠依和齐莺韵软语告别一番,皆是红了眼眶。


    这些时日裴棠依过得很是开心,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看到齐莺韵的孩子诞生。


    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


    马车轮子辘辘滚过地面,碾起一阵尘土。裴棠依掀帘向后望去,见夫妇二人依旧站在原地,她强忍的泪水没忍住落下,抬起手朝着他们挥去。


    今日一别,再见似是再无可能。


    傍晚,他们坐上了回京城的舟船。


    归来的时间似乎总比去程要更快些,到达京城这日是个万里无云、雾气沉沉的天气。


    回宅院休息了一日后,裴棠依先去看望苏芙。


    苏芙的病早已经好了,现下在帮着秦念一起绣点东西或是画几幅画来卖钱。


    说过这次出游后,聊起最近京城发生的事,苏芙感叹道:“你先前同我说过方临怀那个孩子,听说是醉酒后不慎跌落池中溺死了。他父亲认为他死得蹊跷,还特上奏给了皇帝,请皇帝派人探查呢!”


    裴棠依看着苏芙的眼神有几分闪烁,“然后呢?”


    苏芙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是阿诚那孩子听百姓们议论纷纷,才回来说给我们听的,方临怀那事还没查出来,倒是查出方家徇私舞弊等种种罪行,人都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短短几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裴棠依不由得想起那夜裴淮来同她说的话,方临怀似乎是因他而死。


    那方家呢,也与裴淮有关吗?


    还没待裴棠依想清楚,就又听苏芙道:“方家的事似乎还与裴严有关,但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苏芙面容浮现几分担忧,“虞儿,你还是尽快离开裴淮身边的好,裴严到底是他的父亲,你和他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


    裴严……


    裴棠依内心的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方临怀为何要散播她和裴淮的传言,背后定是有受益之人,而那人或许就是裴严。


    裴严虽是裴淮的继父,可亲父子之间都会有阋墙,何况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


    而且,裴棠依曾亲眼目睹过,裴严鞭笞裴淮,他二人的关系远没有表面那般,裴严内心终究是忌惮裴淮的。


    意识到这点的裴棠依,心瞬间沉了下去。有裴严在,定会对她和裴淮之事大做文章。


    她若依旧和裴淮在一起,裴淮会因她受到诸多牵连。


    裴棠依唇角忽然溢出一抹笑,可眸中却透着浓浓的忧伤,她看向苏芙,轻声道:“放心吧娘亲,我与……裴淮不会太久了。”


    苏芙这才放下心,又嘱咐了许多后,才放她离开。


    是夜,裴棠依坐在榻上,双膝上放着一套只做了一半的衣裳。


    若是要等完整做好,恐怕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可她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她注视着这件绯红衣袍许久,这上面的一针一线皆由她亲手制成,就此放弃还确实有些舍不得。


    有滴泪落到袍衫上,在绯红的衣袍上洇出一小片水泽。裴棠依用指腹抹了抹眼泪,起身将衣袍放置到衣柜的最深处,和那件自西域买回的衣裙放在一起,目光深深流连片刻后,关上了柜门。


    几月的出游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眺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清楚裴淮应该快回来了。


    而她有些话,便要等他回来后,和他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猜猜妹宝要与哥哥说什么呢?


    第46章 阴霾


    夜色越来越沉,月光皎洁,裴淮踏着一地的月色走入房间时,裴棠依刚沐浴完,坐在榻边擦拭着湿淋淋的长发。


    她盯着床榻边薄薄的帐幔,兀自出着神,直到裴淮从身后伸手拢起她的乌发,她才意识到裴淮回来了。


    潮湿的乌发裹在他的掌心,他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大巾为她擦拭着湿发。


    裴棠依仰起脸颊看向他,轻声问道:“最近京城很乱吗,哥哥自回来后怎么这样忙?”


    裴淮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微微笑道:“方家出了事,牵扯甚广,朝中官员皆人人自危,并不好查。”


    裴淮默了默,又道:“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北方辽王擅离封地,意图谋反。”


    裴棠依一惊,不免面露担忧,“是要开战了么?”


    裴淮面容平静,淡声道:“早晚的事。”


    藩王太多,虽削夺了他们的兵权,但每年都会供给他们丰厚的俸禄,天高皇帝远,难免不会有人暗藏祸心。


    供养藩王的钱数增多,国库的财产便日愈渐少,不得不以增加税收的办法获取钱财。而宗室藩王土地不必纳税,重担就只能压到普通百姓身上。


    百姓们怨声载道,再加上当今圣上痴迷道术,无心朝政。藩王们若有心术不正的,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北辽王恰是利用这样的机会,先赢得百姓的拥戴,随后意欲拥兵起事。


    裴淮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扯得太多,知道裴棠依今日去看望苏芙了,便问道:“你今日去看你娘亲,她如今身子如何了?”


    裴棠依如实说了。


    裴淮道:“过几日将她接来这里吧,这样你也不用来回跑了。”


    裴棠依眸光微动,道:“我娘亲她……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就不必麻烦了吧。”


    “而且,”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攥紧手心,“我也要过去同她一起生活了。”


    “你说什么?”裴淮黑眸中的光泽瞬间暗了暗。


    裴棠依定了定神,躲避他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说……我决定和娘亲一起生活,所以要离开这里了。”


    裴淮周身的温度瞬间变得寒冷起来,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你已经想清楚了?”


    裴棠依强作镇定说道:“是,当时哥哥答应我,只要待一年过去就放过我。可现在我就已经不想留在你身边了,你……太过强势,让我很是窒息,所以对不起了哥哥。”


    她每说一句话,裴淮脸上的神情就更冷几分,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定,他竟是笑出了声,“妹妹,你要不要再想想呢?”


    裴棠依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却难免带了几分颤抖,道:“不用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一回,她要同裴淮彻底说清,最好是彻底惹怒了他,让他对她生厌,这样才会让她离开。


    否则,若是如同之前那般,将她关起来,她再想要离开就会很困难了。


    裴棠依硬逼着自己继续开口道:“男女欢爱本就讲究自愿,若有一方不愿这便就是强迫,哥哥如今就是在强迫我做不愿的事。”


    话落,迎来了久久的寂静。


    裴棠依侧着脸,裴淮冰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许久后,才传来裴淮极力压抑着的声音,“我说过的,你应该再想想。”


    裴棠依摇摇头,“我也说过,我想得很清楚了。”


    她转过脸对上裴淮的目光,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触及到裴淮脸上的阴霾时,内心还是被一层恐惧所笼罩。


    她拼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低声道:“就算等一年过去,我也还是现在的想法,不会动摇了。”


    她仰起头,潮湿的乌发如墨般垂落在肩上,眸光中似有波光流转。


    美人垂坐,梨花带雨,就如同春日娇嫩的海棠花被雨水所浸染。


    无人会不为此心生怜意,可美人


    口中吐露出的话语,却远不如她柔媚的容貌,如同细针般扎在裴淮心间,不疼却让人难以呼吸。


    裴棠依道:“你总是问我对你是何情感,我如今告诉你,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曾经帮助过我,我很感激,但我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男女之情。若哥哥执意留我在身边,我不知道还会对你生出怎样的情感,哥哥一定要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吗?”


    裴棠依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她在暗示,若是裴淮再强迫于她,她可能会对他心生憎恶,甚至恨意都有可能。


    裴淮听她说完,又是轻轻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又是何时想将这番话说给我听的?”


    裴棠依本都做好了他在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的准备,没料到他忽然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淮未语,曜黑的眸子翻涌着浓浓的情绪,此刻只默默盯着她。


    裴棠依轻声道:“很早就有了,在江南的时候就想同你说,但你不肯听我的。”


    裴淮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又是在骗我,对么?”


    裴棠依沉默了,她想起当时在新宁郡的时候,她明明答应过裴淮,说不会再对他有所隐瞒,不会再骗他。


    可如今,她又食言了。


    她不禁想,若她是裴淮,定然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裴淮薄唇微绷,抬起修长的手指穿入裴棠依浓密的乌发中,从后抵住她的后脑,道:“妹妹,你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会恼羞成怒杀了你和你的娘亲吗?袁涟、方临怀都是我杀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呢?”


    裴棠依呼吸微滞,四目相对之间,她从裴淮的黑眸中看到了此刻正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从未如此想过,最严重的便是裴淮依旧关着她,再或是派人监视着她,不许她随便走动。


    杀了她……她从来都没想过。


    仿佛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已习惯了裴淮对她的好,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他的大掌结实地固定在她的脑后,她无法动弹,几缕发丝钻入裴淮的袖口,她声音很轻,道:“哥哥,你会么?”


    裴淮指尖挑起她的发丝,可清香已经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衣袖,他看着她,低声道:“妹妹,你就这般有恃无恐吗?”


    裴棠依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还没等她说话,裴淮就松开了固定着她的手,站直身子,道:“所以你想要离开我,同你的娘亲在一起是么?”


    裴棠依缓缓点了点头。


    裴淮道:“可以。”


    裴棠依几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没有想过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自己。


    她问道:“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淮看她一眼,幽黑的眸子内看不出丝毫情绪,“不必。”


    裴棠依高悬的心瞬间就落地了,她抿抿唇瓣,只觉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她又看向裴淮,问道:“那我现在离开吗?”


    裴淮道:“可以。”


    裴棠依立即起身,双手拢起未干的长发至肩膀一侧,道:“那……多谢哥哥了,哥哥回避一下,我收拾下东西好么?”


    “妹妹要自己走?”


    裴棠依不清楚他的用意,只能诚实地回答,“是。”


    裴淮唇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夜深人静,妹妹独自出去过于危险,你先收拾,待会我会让陈千驾马车送你,赶在宵禁前应该能到。”


    直到裴淮出门去吩咐时,裴棠依还都有些不敢相信。可至少她能离开,就已经是件幸事了。


    她不再多想,果断地收拾起东西来。她在这里也没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裴淮买给她的衣裳和首饰,她都没有带走。


    她站在衣柜前,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两件衣袍带上了。


    窗边传来“吱啦”一声,裴棠依扭头看过去见是雪儿跳窗跑了进来。


    裴棠依弯腰抱起它,柔声道:“你是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雪儿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裴棠依垂下眼,道:“可哥哥独自在这里会孤单的,你代替我在这里陪他,好么?”


    雪儿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一个劲用脑袋蹭她的衣袖,它仿佛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在表达自己的不舍。


    裴棠依抱着它,掌心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虽然是我捡的你,可哥哥陪伴你的时间更长,你应该也会更喜欢他的吧。”


    她将小狗放到软榻上,任由它轻舔着手背,温柔笑笑道:“我要走了,再见。”


    说罢,她提起包裹转身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小狗急切的呜咽声,似乎是在挽留她,可她只脚步微定,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坐上门外的马车,裴棠依掀起帘子眺望着身后愈来愈远的宅院。夜色深沉,宅院的轮廓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裴棠依是有些遗憾的,她一直盼着见到院子的那株海棠开花,可却没有见到。


    想来,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伴随着载着裴棠依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裴淮的身影从宅院门后出现。


    夜色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黑暗在他脸上打出浓重的阴影。


    他的这个妹妹实在太不让人省心,可他又太了解她。


    她的那番话,他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她或许不知,她在说话时眸中氤氲的水色早已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裴淮也深知不能再强迫她,她内心顾虑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二人之间的阻拦。


    唯有彻底解决了这些,他的妹妹才会抛下顾虑,卸下内心的心防。


    可若是真让他同她分开这么长时间,裴淮内心还真有几分不舍。


    他抬起手,指缝间还留有裴棠依发间的清香,他将五指放在唇角,闻着那股属于妹妹的味道,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妹妹,我的妹妹……”


    第47章 红痕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马车行驶到了铫儿胡同,在一片漆黑的小院前停下。


    此时已过亥时,巷子里居住的人们都已陷入沉睡,无人会注意到这辆踏着夜色而来的马车。


    寂静的巷子里,唯独响彻着路旁树上昆虫连续不断的鸣叫声。下车后,裴棠依不忘先同陈万道谢,随后才敲响了院子的门。


    伴随着敲门声,院内的小屋燃起了灯。一阵脚步后,秦诚的脸从门缝中露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裴棠依后先是一愣,随后咧开嘴笑道:“虞儿姐姐,是你!”


    门口的声音惊醒了屋内的苏芙,苏芙披着件薄薄的外衣探出身来,看到竟是裴棠依后,惊讶地问道:“虞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


    话音在她看到裴棠依手中提着的包裹时止住了,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裴棠依对她轻柔笑笑,道:“娘亲,女儿以后不会离开你了。”


    苏芙快步走上前握住裴棠依的手,先是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裴棠依摇摇头,“没有,我都同他说清楚了。”


    苏芙拍了拍心口,“太好了,你在他身边我总是不放心,这下终于回来了。”


    天色太晚,母女二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裴棠依带来的东西本也不多,简单收拾了一番后,裴棠依便进屋睡下了。


    次日一早,裴棠依醒来时已是巳时,兴许是心中顾虑已经放下,一觉难得安然无梦。


    裴棠依梳洗更衣完,走出屋子,见苏芙正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在温暖阳光的沐浴下,低头绣着手帕。


    苏芙的眉眼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舒展,没有了曾经在裴府的忧愁与苦闷,此时的她完全是一副安宁静好的模样。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苏芙应该和秦念一起上街卖绣品和书画的,可昨夜裴棠依才回来,苏芙想要留下来陪陪她。


    见到女儿过来,苏芙忙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裴棠依贴着母亲身边坐下,双手抱住她的手臂,用脸蹭了蹭。


    苏芙不由得笑道:“怎么这么大了,


    还跟个孩子似的喜欢粘着娘亲呢?”


    裴棠依脸上绽开笑颜,同母亲撒着娇。


    母女二人嬉闹一阵,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谈起裴府、谈起裴淮。


    悠悠夏日长,傍晚时分,苏芙和秦念在厨房做饭,裴棠依本也想去帮忙,但被她们们以厨房浓烟重,莫要沾染了气味为由,给赶了出去。


    裴棠依走到小院里,看到秦诚正蹲在树下,双手在树中捣鼓着什么。


    裴棠依在身后轻唤他道:“阿诚,你在做什么?”


    秦诚闻声回过身子,黝黑的面容上喜气洋洋,他站起身几步跑到裴棠依面前,献宝似地伸出手,“你猜,我捉到的是什么?”


    秦诚年龄比裴棠依还要小几岁,玩心仍重。她便以为他在捉虫子玩,想故意吓唬自己,扭过脸,道:“我不猜。”


    秦诚有些着急,又往她面前凑,“猜猜吧,猜猜吧,是好东西!”


    裴棠依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轻声说道:“是虫子?”


    秦诚打开手掌,让她看道:“这是知了,可以吃的,我待会让我娘放在锅里炸炸,很好吃的。”


    裴棠依从未吃过这种东西,望着他手中黑黢黢的虫子,无法想象这吃到口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见秦诚如此热衷,便也不好驳了他的兴致,浅笑着回了他几句。


    左右还未到晚饭的时间,二人坐在树前,感受到袭面而来的微风,聊着天。


    秦诚问道:“姐姐这次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裴棠依双手托着腮仰望天空,风轻拂过她的脸颊,“是啊。”


    秦诚拾起地上的一把碎石,高高捧起又一把接住,乐此不疲,“那上次同你一起来的那人呢?”


    听他提到裴淮,裴棠依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幸好苏芙出来唤他们吃饭,这才终止了话题。


    夜晚,裴棠依主动提出要和苏芙睡在一起睡。母女二人躺在一张榻上,灯烛熄灭,裴棠依依偎在苏芙的怀里,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裴棠依毫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眸,轻轻出声道:“娘亲,你能再和我说说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吗?”


    苏芙也还没有睡着,伸手拍拍裴棠依的后背,道:“你想听娘亲说你父亲的哪些事呢?”


    裴棠依仰起眼眸,看昏暗中苏芙模糊的面庞,道:“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与他长得像吗?”


    苏芙眸中涌现出几抹怀念之情,声音也愈发轻缓,“你刚出生的时候要像娘亲多些,后来逐渐长开之后就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你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芙的声音似叹非叹,“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快记不得你父亲的模样了,但还一直记得他的声音,永远温和,仿佛没有什么事会惹怒他。甚至那些官员们用恶语嘲弄他,他也都是淡淡地回击,不会疾言厉色。”


    听着苏芙柔和的语调在耳侧响起,裴棠依也不由得想象着亲生父亲的模样,在她的心目中,他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才华横溢、意气风华,还兼有读书人的傲骨,让他坚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涌入裴棠依的脑海,她没忍住问道:“娘亲,父亲会去哪里了呢?他会不会是抛弃了我们,不然他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呢?”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一个人始终没有踪迹,除非是死了,或者是他存心不愿让人找到他。


    闻言,苏芙默了默,眼眶浮起酸涩,轻声道:“我当时也想过,若他还活着必定会来寻我的。或许他是死了,他的性子虽然温和,可认定了一件事,不会轻易改变。我有想过他可能得罪了朝中的命臣,或是拒绝了朝臣的拉拢,被暗害了。”


    苏芙轻轻笑了笑,道:“其实我倒宁愿是他抛下我,若真是如此,他当年想必是有什么苦衷,我不怪他。”


    苏芙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住,她伸手抚上裴棠依的眼眸,曾几何时,望着这双眼她就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人总会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她。


    曾经,是他给予了她欢愉,教她作画,为她念诗词经书,让她体会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后来他离开了,是女儿给她原本死水般的内心增添了涟漪,让她能够撑过在裴府的十六年。


    时间改变了许多,改变了苏芙那颗曾经年轻的心。却也留下了许多,她还有她的女儿,女儿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


    入夜,燥热的京城下了一场雨,雨打湿树叶,淅淅沥沥。


    房间内,缠枝莲纹象足炉内袅袅吐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伴着这股与裴棠依身上清香极为相似的香味,裴淮入了一场梦。


    梦中,裴棠依的身世并没有曝光,他与她仍然是名义上的兄妹。


    不同却又格外相同。


    他依旧对裴棠依起了欲念,夜夜都会派人偷偷将她接到自己的房间。翻飞帐幔间人影晃动,他总喜欢在一次次撞击后,听她压着嗓子唤他“哥哥”,娇缠的尾音会激发他更强烈的欲念。


    后来裴棠依要嫁人了,他依旧不肯放过她。背着她的夫君同她相处。直到东窗事发,京中盛传二人之间的不轨流言。彼时裴棠依梨花带雨地望着他,哭着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梦中的他是如何做的呢?


    他对裴棠依说:“妹妹,你我生来就是要纠缠在一起的,即使今生不会,下辈子依旧会。永生永世,我们不会分离。”


    风雨将紧闭的菱花窗吹开,也使空气中弥漫的花香消散了些许。


    裴淮从梦中醒来,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么几日未见,他有些想她了。


    他从枕下取出那块绣有海棠花的帕子,将帕子缓缓下移,握在掌心。


    许久后,帐幔内传来男子压抑的喘息声,还夹杂着几声呢喃,“妹妹……”


    *


    翌日清晨,裴棠依陪同苏芙和秦念一起上街卖绣品,她们的手艺自然比不过京中知名的绣纺,但好在价格便宜,时间久了也积攒了些常客。


    一个上午便卖出了一半,裴棠依帮苏芙擦拭额前沁出的汗珠,苏芙温柔回以一笑。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虽然疲累,可凭借自己手艺挣钱的感受很是不错。


    夜晚,许是白日太过辛劳的原因,裴棠依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梦中,她似乎是被一团模糊的黑影所缠住,她想要大声呼救可却被堵住了嘴巴,只得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四肢皆被困住,唯有一双眼睛得见清明,可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影吞噬。


    睁开眼时,裴棠依还有些许恍惚,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刮入,勉强拂去她凌乱的思绪。


    她从榻上起身,揉了揉酸胀的额头。许是这场奇怪的梦,她此刻都觉得身子莫名的累,不像是舒服睡了一觉的人该有的状态。


    她披上外衣走下榻,准备简单梳洗一番,无意间瞥到半敞的窗户,却没有在意。昨夜下了场雨,许是被风吹开的。


    坐到铜镜前,准备为自己梳个发髻时,看到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竟有几道莫名的红痕。


    裴棠依抬手掀开衣襟,瞬间愣住了,只见镜中那几道红痕蔓延至锁骨以下,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说:猜猜发生了什么[捂脸偷看]


    抱歉宝宝们,今天来晚了~


    第48章 夜潜


    这几道红痕浅浅的,可落在裴棠依白嫩的皮肤上,就像是雪山上难得见到的几枝红梅,白里映着红,让人无法忽视。


    裴棠依轻轻将手放在上面,指腹摩挲着红痕。这几道红痕留下的位置不疼也不痒,似是由一层胭脂所点缀而成。


    炎炎夏日,或许是被蚊虫叮咬的?裴棠依心底浮起一丝疑惑,但也不待她多想,苏芙在外面敲门唤她是否起身。


    裴棠依忙应了一声,暂且不顾这身上莫名出现的痕迹,抓紧时间梳洗更衣了。


    今日要与苏芙一起上街卖些字画,裴棠依昨日也帮着苏芙画了几幅,送到京城的字画坊里卖。


    那画坊掌柜见她们是女子,颇有些看不上,可看到她们送来的画作后,不得不对她们另眼相待起来。


    笔触细腻,线条柔和,更重要的是构图巧妙,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那掌柜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细长的眼睛透着精光,审视着裴棠依的画作,随后又从画作转到裴棠依的脸上。


    掌柜问道:“敢问这画是姑娘所作?”


    裴棠依点点头,帷帽前垂下的的帽帘轻微浮动。


    掌柜轻笑一声,道:“不知姑娘可否有意同我们画坊合作,至于价钱我们可以再详谈。”


    裴棠依有些犹豫地看了苏芙一眼,那掌柜见状更加不紧不慢道:“我坊中虽说自有名声大的画师,只是这画师作画久了,作品难免会沾染些匠气,少有灵动。而姑娘这画虽然比不上我坊中那些画师,但贵在灵动。”


    裴棠依被说得有几分心动,只是还需回去同苏芙商量一番。那掌柜也不急着要她答复,而是告诉她想好了来坊里说一声便是。


    从画坊的大门出来,一路上裴棠依和苏芙二人都在细细盘算着,裴棠依更偏向答应,苏芙却自有顾虑。


    与画坊合作后,就难免要与京中的达官贵人扯上关系。若是画作甚得贵人们的心意,贵人们或许会请画师入府一见,或是聘重金请画师只为自己这一家作画。


    若是画得不合心意,或许会引来些麻烦。


    裴棠依的身份特殊,到底曾以裴严女儿的名义生活过十余年,不至于说人人都认识,但却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苏芙最希望的就是她们母女二人自此隐姓埋名,不出风头,不再与京中的事相纠缠。


    苏芙的顾虑裴棠依也清楚,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想着若是能凭作画攒下些银钱,可以去江南买座小院子,和苏芙搬去江南生活。


    二人商量了一阵子后,裴棠依还是决定去画坊一试。


    画坊收人从不问来路,也不问名姓,只要有本事的皆可收取。而自然的,若是画作出了事,画坊也概不负责。在画坊签好聘书后,裴棠依随即接下了第一单生意,是京中一官员为祖父过八十大寿定制的一幅万寿图。


    裴棠依每日忙着作画,逐渐地也忘却了那日皮肤上出现的红痕,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几日过去,红痕并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明显了。


    这日,裴棠依去画坊送画回来,见苏芙并没有同往日一般陪着秦念出去卖绣品,而是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似是在等她。


    裴棠依坐到苏芙面前,轻声问道:“娘亲,有什么事吗?”


    苏芙拿起扇子为她轻轻扇着风,“瞧瞧你额头上都是汗,现在天热,在路上慢些走,莫要这么辛苦。”


    裴棠依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道:“我并不觉得辛苦,娘亲,我最近挣了许多银钱,他们都夸我的画好呢!”


    苏芙自也与有荣焉,含笑道:“你小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在作画方面颇有天赋,虽然是我教的你,却远不如你有灵气,更没有那耐心静下心来去构思。”


    说到这,苏芙脸上的笑忽然淡了淡,叹了口气道:“你是随了你父亲,想当年也是他教我作画的。”


    提到裴棠依这位至今未知踪迹的父亲,原本融洽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些,裴棠依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娘亲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苏芙点点头道:“是了,虞儿,你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吗?”


    裴棠依摇摇头,道自己还未想过这些事情。


    苏芙道:“虞儿,你的身份特殊,怕是不好找婆家,娘亲想着能找到个知根知底的,待你好的男儿,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裴棠依内心隐隐浮出些猜想,道:“娘亲,你的意思是?”


    苏芙握住裴棠依的手腕,声音柔和,“依我看来,秦诚那个孩子就很好,心思赤诚,没有坏心眼。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念姨对你也极好,你嫁给他也不用担心遇上难缠的婆家。”


    裴棠依有些为难,低声道:“可他比我还要小两岁,我也只将他当作弟弟看待。”


    “他今年也已十五了,许多成婚早的这个年龄都有孩子了。你之前是没想过,现在可以多考虑考虑他啊。若是觉得可以,我就去和你念姨商量。”


    裴棠依觉得不大好,委婉拒绝道:“还是不了吧,我……我如今也不是很想嫁人,我画画也攒了些银钱,待以后我们搬去外地住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那等以后娘亲不在了呢?你一个姑娘家,就算是有银钱傍身,可难免会遇到些心思不轨之人,没有人在身边保护你,你的安全怎么办呢?”


    裴棠依道:“我可以请些护卫在院前看守。”


    苏芙笑了笑,觉得女儿想得实在过于简单,“虞儿,娘亲知道你最近挣了银子,可是你到底是个女儿家,虽然娘亲并不认为女子比男子差了多少,可如今世道就是天生地对女子不公。现在有人愿意买你的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以后知道了你是女子,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贵人们,会甘愿与一女子做生意吗?”


    闻言,裴棠依的心沉了沉,她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也没有想得这么长远。


    日后她若是想多挣些钱,那就必定要打响名声,而那时她的身份也会面临被曝光的风险。


    苏芙见她面容有所松动,继续循循善诱道:“娘亲也不是逼迫你一定要嫁人,只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若是遇到合适的,便要把握住。依我这段时日的观察,觉得诚儿是个好孩子,虽然不比裴淮那般年少有为,但踏实本分,不会亏待了你。”


    裴棠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裴淮的名字了,听到他的名字后指尖还是不自在地蜷了蜷。


    苏芙仍在劝着她,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最近你多和诚儿接触着,也趁机考虑考虑,好么?”


    听苏芙如此说,裴棠依也不好再拒绝,柔声应下了。


    *


    紫雾阁,顶层雅座上,微风吹动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珠帘内,棋盘之中的黑子白子厮杀激烈,难分秋色。


    许久后,青涯缓缓落下一子,唇角微勾,道:“此局不必再下了,你已是必输之局。”


    裴淮面不改色,姿态放松,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棋子,道:“为何?”


    青涯道:“方才我刻意露出破绽,而你却没有发现,还中了我设下的陷阱。”


    他盯着裴淮的黑眸,一字一句道:“裴少爷,你有心事。”


    闻言,裴淮抬手握起白瓷茶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我亲生父母之死与裴严有关,对么?”


    他话题转换之快,使得青涯未能很快控制面上的神色,露出了几分讶意。


    青涯微微垂眸,抿了口茶,掩下内心繁杂的思绪,道:“为何会如此说,你又梦到了什么?”


    裴淮的确是又梦到了过往,只是仍与从前的梦别无二致。甚至于梦醒后想要再次回忆梦中场景时,头会疼痛难忍。


    在裴淮有记忆以来,就是作为裴严的养子,同裴严生活在一起。


    当年裴严仅有裴宛妙一个独女,夫人姚氏怀过几胎都不慎小产了。据高人指点,裴严八字带煞,血亲淡薄。他若还想诞下男儿,就必须收养一位八字合适的男孩作为长子。


    而裴淮的生辰八字就恰好符合,因此被裴严找到收为养子。


    这便是坊间流传下来的说法,而裴淮从小也是这般认为的。


    直到年岁越长,他时常会梦到和自己身世有关的场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他来到了紫雾


    阁,结识了青涯。


    彼此熟识过后,因青涯本就是通万事、晓古今的美名,于是裴淮将自己始终困于旧时梦境之事告诉过他。


    青涯知道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给裴淮一块玉。青涯说得隐晦,只说这玉同他有缘。


    这玉的润泽成色一般,可裴淮握在掌中,隐隐感到这块玉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内心浮起股奇妙的感觉。


    思绪回笼到现实,寂静之中,裴淮缓缓开口,“你与我的亲生父母又有什么关系?”


    风吹动青涯鬓前的几缕白发,二人目光交接,彼此的眼眸中都蕴藏着深深的情绪。


    青涯率先别开视线,笑道:“我并不认识他们,自也不清楚你的那些过往。”


    他低下头,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面浮动着的茶叶,低声道:“我只劝你一句,过去的便让它过去,莫要执着,否则执念过深,易引祸事。”


    二人默契地不再就此多谈,裴淮目光注视着棋盘上的棋子。片刻后,伸出修长的手执子落下,轻声道:“你输了。”


    “怎会?”青涯不敢相信,细细在棋盘上看了许久,唇角勾起抹无奈的笑容,“是我棋艺不精了。”


    裴淮淡淡抬眼,道:“你顾虑太重,从一开始便是输棋之势。”


    青涯只当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默默捻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回到棋盒中。


    裴淮身子微微后靠,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似是随口一问道:“你给我的那块玉,可曾给过别人?”


    青涯眉头微蹙,道:“并未。”


    裴淮道:“我从一人身上看到同我这块玉极为相似的玉扣。”


    青涯下意识问道:“何人?”


    他见裴淮沉默不语,心中顿时有了答案,“你妹妹?”


    裴淮颔首。


    青涯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为裴淮与裴棠依卜的一卦,却未得结果。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不许他窥探这二人的命数,或许这二人之间当真有些连他都参不透的情缘。


    但这些话,他并未对裴淮说起。


    从紫雾阁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裴淮并未回去,而是一路向西,直到一略显简陋的院子前停下。


    他翻墙而入,在一间屋子前轻车熟路地翻窗户进去。


    屋内的人正在熟睡,一片安静中,香料燃烧响起的“啪啦”声略有些明显。


    随着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裴怀迈步向床榻走去。


    帐幔之后,榻上的少女正在熟睡着。


    浓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她红唇微张,许是太热,右胳膊从被子中伸了出来。


    裴淮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弯下腰,缓缓伸出指尖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目光落在裴棠依的脸颊上,眸中的欲念几乎要压抑不住。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眸,吻她的脸颊,又吻上她的唇瓣。


    轻舔她的唇角,吮她红润的唇珠,接着吻又向下蔓延,温热潮湿的唇擦过她的脖颈,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锁骨上,他没有再继续往下了,只是近乎于贪恋地吮吸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


    不知过了多久,裴淮才起身,幽黑的眼眸依旧晦暗得深不见底,但他只能忍耐。


    他环顾这间狭小的屋子,除了一张床榻以外,就只有镜台和案几,也都是以最常见的红木为原料。


    案几之上,还放着一张半干的画作,上面画的是几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裴淮知道裴棠依最近在与画坊合作,做画画生意。也时常见她为完成一幅画熬到深夜,才得以休息。


    裴淮走到镜台前,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镜台上面的物件,他从一支木簪上寻到了裴棠依的一缕发丝。


    他伸出指尖挑起发丝,在鼻间嗅了嗅发丝的清香。随后将发丝放到手帕里包好,放在衣襟之内。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了,该要离去了。


    临走前,他又回到榻旁,双手抚摸裴棠依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起身时,却忽然看到榻上的少女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裴棠依目光迷离,神情恍惚,在看到裴淮的那一刻,瞳孔微缩,红唇中呢喃出一句,“哥哥……?”


    第49章 情意


    裴棠依醒来得太过突然,裴淮还未来得及收回动作,两只手还撑在她身子的两侧。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裴棠依懵然地眨眨眼。


    她今夜本又做了和前几日一样的梦,但渐渐地肌肤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拂过她身体各处,密密麻麻泛着轻微的痒意,以脖颈处最甚。


    直到唇瓣上也传来相同的触感,她迷离的意识才得以清醒些。


    起初,她还以为仍处梦中,可同裴淮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裴淮是真切地就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在睡梦中的那些感觉,也是裴淮的缘故。


    难道这几天,他夜夜都会过来吗?


    意识到这一点,裴棠依止不住地心慌,心口不住起伏着,指尖不由得攥紧了床榻边缘,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裴淮丝毫没有被裴棠依发现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擦了擦她额角的一滴汗,唇角噙笑道:“妹妹,我很想你。你呢,想哥哥吗?”


    裴棠依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哥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以后再无联系,你不能再这样了。”


    裴淮的指尖从裴棠依的额角蹭到脸颊,在她的耳侧停下,勾起了她的一缕秀发,在指尖打着圈,道:“不能再哪样了?”


    裴棠依抿着红唇,说不出来那般羞耻的言语,可她又清楚以裴淮的性子,若是她一直不言语,他是会硬逼着她说些什么的。


    她长睫抖颤着,轻声道:“不能闯入我的房间,不能再……亲我。”


    裴淮薄唇轻启,道:“妹妹,对不起。”


    他说着对不起,面容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情。似是若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裴棠依不欲在此同他想纠缠,这院子隔音不好,一有点声响在外面就会听得很明显。


    她伸出双手去推裴淮的胸膛,想让他从自己的身上起来,声音很轻道:“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你快走吧。”


    她的这点力量对于裴淮来说只是以卵击石,裴淮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再继续动作,唇角似笑非笑道:“走去哪?”


    他身上的温度冰冷,裴棠依只觉他就是条冰冷阴森的蛇,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紧紧缠绕着她。


    裴棠依道:“你愿意去哪就去哪,不要在这里了。”


    裴淮声音低沉,吐出的气息伴随话语扑洒在裴棠依的面颊上,“妹妹,你好狠的心,外面下着雨呢,你让我去哪呢?”


    裴棠依这才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可她也不能够将裴淮留在这一晚上。


    她道:“那我去找件蓑衣给你,你穿着快走吧。”


    裴淮道:“不要。”


    裴棠依耳垂也因恼怒染上了一层薄红,“那你也不能留在这里!我娘亲她们白日起得早,你留下她们一定会发现你的!”


    裴淮语气漫不经心,“那便再说。”


    裴棠依道:“你不能这样言而无信,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怎么能不遵守呢?”


    裴淮眸色微沉,“你要同我说这个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又何曾遵守过呢?”


    裴棠依一时无言,有些心虚。她侧开眼,避开裴淮的视线,放软语气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哥哥,你先走吧,好不好?”


    裴淮的眸光一错未错地盯着裴棠依,眸中诸多情绪翻涌,“妹妹,我们许久不见,见到我你就只会赶我走吗?”


    他唇角溢出的笑容带有几分嘲弄,轻声道:“我并不会在你这里留很久,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难道也


    不行吗?”


    裴棠依道:“那你想说什么?”


    裴淮卸下了支撑着身子的力度,在裴棠依的身侧卧下,胸膛贴上她的手臂,抱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裴棠依仅穿了件单薄的亵衣,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自二人衣料间传递。裴淮的衣衫还带有夜间的微凉,可揽住她腰身的手掌却异常灼热,仿佛是从血液中透出的。


    窗外淅沥的雨水落在屋檐上,滴答滴答,像极了裴棠依此刻起伏的心跳声。


    她再说不出拒绝裴淮的话,这些日子没见,她有想过裴淮么?


    白日她忙碌着,无暇去想旁的事情。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她有时也会一个晃神,想起曾经与裴淮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想起曾经在外相处的那段时光。


    裴棠依闭了闭眸,稳住心神,说道:“哥哥,今夜便算了,以后你不能再过来了。”


    裴淮的气息拂在她的耳侧,“最近裴家出了些事。”


    裴棠依一愣,问道:“怎么了?”


    裴淮道:“裴宛妙失踪了。”


    裴棠依花了阵功夫才平息下乍听闻此消息的震惊,只是语气中还难掩惊讶,“二姐姐怎么会失踪的,是在哪里失踪的?”


    联想起她自己曾经的经历,她又问道:“会不会是遇到了歹人呢?”


    裴淮摇头,道:“四周并没有歹人出现的痕迹,而且她贴身的婢女也一同不见了。”


    “总之,最近我需每日都回裴府,家里因着这事也乱了。”


    裴棠依呼吸有几分急促,道:“那你今日还不回去吗?”


    裴淮揽着她腰身的手臂紧了几分,脸埋进她的肩膀,低声道:“回去的,回去前想来抱抱你。”


    裴棠依微微侧了侧脸,眼睫垂覆,蝶翼般的长睫在眼眸下方投下细腻的阴影。


    许久后,听得裴淮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许久不回京郊的那座宅子,雪儿无人照顾,我会把它送过来。”


    裴棠依道:“好。”


    一时再无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声。


    裴棠依原本提心吊胆着,担心裴淮天亮时离开会被苏芙发现。可莫名地,她被裴淮搂在怀里,睡意很快上涌,眼皮越来越沉重,逐渐睡了过去。


    翌日,刺眼的晨光将她晃醒,她睁开眼,身侧人已不见了身影。若不是床榻上还留有余温,她真会以为昨夜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起身下榻,对镜梳洗。望着镜子中脖颈处愈发明显的红痕,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地步呢?明明已经与裴淮说好,此后不会再有纠缠,可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屋外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裴棠依的思绪,苏芙惊喜地喊道:“雪儿,你怎么在这里?”


    裴棠依这才想起昨夜裴淮贴在自己身边说的话,忙起身推门出去,见那只雪白的小犬正拱在苏芙怀里,一个劲地撒娇。


    苏芙自然欣喜,可也更疑惑,“它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莫非是自己跑过来的,不应该啊……”


    裴棠依连忙过去,道:“娘亲看错了,这不是雪儿啊。”


    “不可能啊,它明明是……”


    裴棠依摸了摸小犬的脑袋,尽量显得自然地说道:“雪儿要比它小一些,你看,它的身形是不是要更大点?”


    听裴棠依如此说,苏芙又仔细地打量怀中的幼犬许久,可眸中仍留有狐疑。


    裴棠依见状,又道:“雪儿这般小,又不认路,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呢?只是长得像罢了,小狗的样子都是很相似的。”


    苏芙即使仍然怀疑,可也不得不相信。毕竟谁会特意送来只犬呢?除非是想要刻意来见什么人?


    想到这,苏芙打量的眼光落到裴棠依身上,她见女儿面色红润,目光只落在怀里的小犬身上,并不看她,问道:“虞儿,你昨夜睡得好吗?”


    裴棠依点头,“睡得挺好的。”


    苏芙看女儿的神情不似作伪,暗道是自己过于多虑了。那裴淮定不会做出这种贼人行径,夜半潜入他人屋宅,传出去只会叫人耻笑吧。


    母女二人各怀心事,唯有苏芙怀中的小狗看见许久未见的主人,兴奋地不停叫唤着。


    往后几日,裴棠依夜里入睡前都是提心吊胆的,一旦屋里有任何轻微声响,她的神经就会立即紧绷起来。时不时就要睁眼看看紧闭的窗户有没有打开,生怕裴淮再向那次一样偷偷潜进来。


    还好,或许是裴宛妙失踪一事比较棘手,裴淮一时还顾不上这边,一直都没有过来。


    这日,温度适应,和煦的阳光落在人身上也并不会觉得炎热,反而是暖洋洋的。


    裴棠依最近一直闷在屋里作画,苏芙便提议让她出去走动走动,还让秦诚陪着她。


    裴棠依知道苏芙是在为二人提供独处机会,虽想拒绝,可看到娘亲神情中透出的期许,还是答应了。


    她与秦诚一起到郊野散步,浅草方过人的鞋背,蓊蓊郁郁的草丛中还夹杂着几朵鲜艳的小花。


    二人寻了处阴凉的小坡,走在上面恰好能将底下的草野尽收眼底。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裴棠依以手托脸,心里想着满是苏芙同她说起的,要她考虑秦诚之事。


    她真的要嫁人吗?如苏芙所说,秦诚确实是现在的她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不知为何,裴棠依脑海中浮现出了裴淮的面容,她不禁想,若是裴淮知道自己要与别人成亲,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喏,给你。”身侧传来秦诚干净清透的声音,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散漫。


    裴棠依望过去,见他手里握着一把由狗尾巴草编制成的小兔子。


    裴棠依接过来,浅浅一笑道:“谢谢。”


    她在手里把玩着这束草,秦诚的目光落在她娴静温柔的侧脸上,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脱出了口,“姐姐。”


    裴棠依侧过脸看向他,眸中透着轻微的疑惑。


    秦诚不知为何掌心有些出汗,他注视着裴棠依明亮的秋眸,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听到了你和苏姨的谈话。”


    裴棠依愣了愣。


    秦诚道:“我承认,我年岁比你小,心性也不成熟。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努力撑起作为丈夫的责任。”


    他顿了顿,后面要说的话让这位初识情意的少男颇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娶你。”


    少年人的爱意太过赤诚,裴棠依看着秦诚的脸在说这番话时逐渐变得通红,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澄澈得不带丝毫杂尘。


    裴棠依缓缓垂下眼,轻声道:“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吗?”


    秦诚道:“我知道的,我娘跟我说过,可我不在乎。”


    裴棠依摇摇头,道:“阿诚,我的身份若是一直安然无事那最好,可若是以后一旦被人发觉,你会因我受到连累的。”


    秦诚笑了笑,丝毫没认为这是什么问题,“夫妻一体,本就是共患难共享乐的。我们以后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就算受连累又何妨?”


    他微微俯身,亮晶晶的眼眸紧紧注视着裴棠依的脸,道:“姐姐,不要考虑这么多,只考虑我吧。”


    裴棠依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幼稚的一个人,在表达起情意来竟如此让人招架不住。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有一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情。”


    “我与哥哥……也就是裴淮的关系并不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


    秦诚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啊,选择谁是你的自由,即使是他也不能干涉你。”


    对于少年来讲,或许有些阻碍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心,反而会使他们心生叛逆,让要以此与全世界做对抗。


    但这股劲能持续多久呢?


    裴棠依道:“阿诚,很抱歉我不能现在给你个答复。说实话,我对你可能也并没有那种感情,所以……”


    “你不必抱歉,”秦诚语气轻快,仿佛并没有因为她的委婉拒绝受影响,“反正日子很长,我们慢慢相处,你也慢慢考虑。”


    话说到这,裴棠依也没了继续赏景的兴致,没过多少二人便一同往回走了。


    夕阳余晖将二人的身影洒落在地上,随着走动越拉越长,他们的身影逐渐化作晖光中的两道小圆点。


    回到院子,苏芙她们还没有回来。秦诚率先走进去,逆光而站,看向裴棠依道:“那以后


    我不唤你姐姐了,可以吗?不然你总习惯把我当孩子看,而不将我看作男子。”


    裴棠依轻轻点头,道了声可以。


    微风乍起,吹得树上的树叶从空中坠落,恰好落到裴棠依的发顶。


    秦诚注意到,迈步向她走近,抬手帮她拂去发上的落叶。


    裴棠依抿抿唇,局促地垂下眼。


    秦诚道:“你鬓前有缕碎发,我可以帮你别到耳后吗?”


    裴棠依犹豫了一瞬,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秦诚俯低身子,抬手将她那缕碎发别至耳后,却没有立即起身,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低声道:“虞儿,好了。”


    裴棠依指尖攥着裙摆,朝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秦诚这才起身远离了她的面颊,她在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她却无意瞥见秦诚的身后,院门外掠过一道身影。


    她望过去,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裴淮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袭白衣胜雪,周身透着冷冽。


    他的容颜隐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中,看不清喜怒。


    裴棠依愣愣看着他,直到暮光朝另一侧倾斜,他的面容才显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他额前漆黑的碎发沾染着一点汗珠,平静淡漠的面容上,一双黑眸冷冰冰地盯着裴棠依。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又或是压根就没有出声。


    裴棠依只能从他的嘴型中辨出他的话。


    他在说,“过来。”


    第50章 不舍


    四周寂静无声,裴棠依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


    她僵硬地立在原处,理智告诉她应该快些让秦诚回屋,“阿……阿诚,你先回去吧,我在院子里透透风……”


    “妹妹。”还未待她说完,就听见院门外的裴淮再度出声唤她。


    这一回,秦诚也听到了院外的呼唤声,转身向外看去,看到裴淮后一惊,眉头皱起,当即就要向院外走去。


    裴棠依怕二人接触会发生些什么,忙握着秦诚的手臂往屋里拉,“阿诚,你先进去吧,他是来找我的。”


    秦诚果然停住脚步,只是并没有要回屋的意图,隔着一段并不算远的距离,问裴淮道:“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裴棠依向裴淮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对着秦诚道:“你不要管了,先进去吧,好么?”


    裴淮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过来。”


    裴棠依一时间左右为难,秦诚不肯听她的话进去,而裴淮又要她立即过去。


    无奈之下,她松开了握着秦诚的手臂,道:“我先过去了。”


    说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裴淮的方向走去,又回头给秦诚眼神示意,让他莫要冲动,先回屋里去。


    可秦诚并不听她的,站在原地看着裴淮,一动不动。


    裴棠依走到裴淮的面前,不知道他将刚才二人的对话听进去多少,她抿抿唇,道:“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裴淮眉眼低垂,声音听不出喜怒,“怎么,不希望我来?”


    “不是的,我……”


    她压低声音,道:“你那晚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过来了吗?”


    裴淮弯下腰看着她,道:“我有事想告诉你。”


    “那我们去外面说,或者你来我屋子里吧。”


    秦诚就在身后,裴棠依生怕裴淮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因此神情一直紧绷着,还时不时地往后瞥几眼,看看秦诚有没有回屋。


    可这落到裴淮眼里,却更有一番意味。


    他轻笑了一声,随即抬手压住了裴棠依的后脑,当着院子里秦诚的面,直接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凶,毫不避讳此刻还有外人在场。


    裴棠依推他,红唇溢出几声拒绝,“不行……”


    随即她的唇就被堵住,再发不出丝毫声音。


    裴棠依因羞耻而红了眼眶,她不敢相信此时秦诚的表情,日后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好一会,鼻间终于能够呼吸进新鲜的空气了,裴棠依一把推开裴淮,双手捂着脸,背倚在门板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裴淮看向始终站在院内的秦诚,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道:“还不回避一下吗?”


    他的身上透着上位之人与身俱来的威压,即使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和动作,也足以让人胆寒。


    可秦诚却丝毫不惧,甚至上前走了一步扬声道:“你不该这么对她,你没发现她不愿意吗?”


    裴淮淡淡道:“是么?那你看看她现在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呢,还是随你回屋?”


    话音一落,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旁裴棠依的身上。


    裴棠依捂着脸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动作。


    裴淮唇边笑意更甚,“所以,你还不回避吗?”


    秦诚看向裴棠依,目光真挚道:“虞儿,你别怕他!”


    听到这句话,裴淮唇边的笑意又深了深。


    片刻后,裴棠依的声音在掌心之下响起,有些发闷道:“阿诚,你先进去吧,好么?”


    秦诚眸底掠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他就笑笑道:“好,我先进去,有事你就喊我。”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屋子。


    裴淮走到裴棠依身边,低声安慰着她,将她捂着脸颊的双手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面容。


    裴淮从袖中拿出帕巾,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


    裴棠依眸中水光涌动,鼻尖泛红,唇瓣微张小口喘息着,“你为何要这样?我不肯回去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你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裴淮道:“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裴棠依侧开脸,避开他欲擦拭自己眼角的手,“那现在无人了,你可以说了。”


    裴淮道:“北方的叛乱,陛下派我率兵平叛。”


    裴棠依愣了一下,暂且也顾不上方才二人闹的不愉快,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裴淮道:“也不突然了,北辽王凶狠,短短几日时间便已拿下几座城池。”


    裴棠依问道:“你何时去呢?”


    “上午陛下在朝堂下的令,我即刻就要走。”


    裴棠依美目中浮出担忧,“为何要你去呢?朝中那么多武将,还有许多有作战经验的,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裴淮低下头,摸了摸裴棠依的脸颊,轻声道:“陛下之令,我们也不可揣测。总之,我要走了,独独放心不下你。”


    裴棠依低声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在这里住的很好。”


    裴淮声音温柔,“我留下了几名暗卫,他们会日夜在此保护着你们的安全。我也会将周千留下,在我回来之前,若有什么事只管同他说。”


    裴棠依仰起脸,若春水般澄澈的眼眸望向裴淮,那眼眸之中既包含着担忧、紧张还夹杂着几分不舍的情绪,“哥哥……你要去多久呢?”


    裴淮轻声道:“不好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以上。”


    “我不能在此多留了,要走了。”


    时间紧迫,裴淮也是抽出时间过来看她一眼。


    闻言,裴棠依下意识地攥住了裴淮的衣袖,似是不舍他现在就要离去,嘱咐他道:“哥哥,你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裴淮温柔地挣脱开裴棠依的手,双手捧住她的脸颊,道:“我会的,妹妹你也是,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裴棠依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会好好的。倒是你,战场凶险,你一定要注意。”


    分别之际,即使先前有再多的隔阂此刻也消迩了。


    裴棠依很担心裴淮,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流血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甚


    至有些人……尸骨无存,只能由一柸黄土代替牺牲的将士回到自己的家乡。


    裴棠依眼眶有些发酸,泪水使裴淮在她眼中的影子有些模糊起来,她哽咽道:“哥哥,你一定要平安。”


    她实在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怕这会成为二人的最后一面。


    裴淮轻轻笑了下,由唇代替指腹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珠,随后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会的。”


    “我要走了,妹妹。”


    说罢,裴淮松开她,欲往后走去。


    裴棠依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急声道:“哥哥,等一下。”


    她提着裙摆快速向院里奔去,从屋子里抱出一件绯红色的衣袍,送到裴淮的手中。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送给你,哥哥。”


    那件衣袍她最终还是绣完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再顾忌什么,想要把这件衣裳送给他。


    裴淮眸光温柔,伸手接过这件衣袍,道:“谢谢,我很喜欢。”


    时辰不早,夕阳西沉,夜色即将笼罩大地。纵有万般不舍,也终有离别。


    他该走了。


    裴棠依目送着裴淮逐渐远去的背影,滚烫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流淌而下。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没有人会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瞬又有何人会死去。


    倘若此生,再也见不到裴淮……


    裴棠依甚至无法去想象,即使先前她一定要与裴淮断绝来往,不愿与他相见,但至少她知道他会一直平安。


    可现在,他即将曾赴战场,或许这便是最后一面。


    想到这,裴棠依藏在心中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控制不住,如汹涌浪涛般迸发出来。


    她在身后唤他,“哥哥。”


    风声将她的声音传到了裴淮耳边,裴淮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裴棠依快步向他奔去,从身后紧紧拥住了他。


    她将脸枕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轻声道:“哥哥,我会等你回来的。”


    裴淮转过身,双手环住她的腰,揽她入怀,二人一时无言,只静静享受着这一刻。


    “回去吧,妹妹。”裴淮低声道。


    裴棠依摇摇头,手攥着他的衣袍,不愿意松手。


    无人知道,此次一别,再见会是何时。


    裴淮的声音也有些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感,“虞儿,回去吧,听话。”


    二人的发丝被风吹起相缠在一起,就仿佛是此刻不忍分离的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紧拥着的二人才缓缓分开,裴棠依尽量让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想在最后时刻裴淮记住的依旧是最明媚的自己,道:“哥哥,你去吧。”


    裴淮又深深地看了裴棠依一眼,随后转身离去,袍角在风中翻涌。


    裴棠依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身上似乎还留有裴淮拥抱着她的余温,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流下,仿佛永不会停歇。


    “哥哥……”她喃喃开口,想起过往同裴淮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时常问她对他是什么情感,她只说是兄妹之情,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对他怎么会不动心呢?


    不知在什么时候,或许在很早以前,她就不仅仅当裴淮只做哥哥看待了。


    她敬慕他,也喜欢他,更贪恋他给予她的温暖。


    那些被压抑的、被刻意深埋心中的情感在今日彻底爆发,裴棠依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欺骗裴淮,她对他究竟是何种情意。


    她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他是她的哥哥,更是她此生唯一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