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牵挂
裴棠依恍恍惚惚地走回院子,她魂不守舍的,都没有注意到秦诚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直到听见秦诚唤她,她忙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挤出一抹笑来问他怎么了。
秦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皱眉问道:“你哭了。”
裴棠依垂下眼眸,抿唇不语。
秦诚走近他几步,想要抬手帮她擦拭泪珠,但似乎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道:“我想对你说,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依旧作数,我……”
“阿诚,”裴棠依轻声打断了他,抬眼望向秦诚依旧青涩的面容,少年人的心总是赤诚,她很感谢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也很感谢他对自己的情意。
“你也看到了,我与裴淮牵扯太多,轻易是断不开的了。而我对他……亦是有感情的,这一点我不能骗你。”
秦诚摇摇头,道:“我不介意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这与你心里有没有旁人并不相关。”
他咧嘴笑笑,眼眸浮着熠熠的光,“但是你也不用着急拒绝我,时日还长,我会等你的答复的。”
裴棠依道:“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耽误你。”
秦诚却道:“可我觉得,我既见了你,就再不会对旁的女子心动了。”
顶着秦诚真诚的目光,裴棠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番话。
秦诚与她之前遇到的男子都不一样,袁涟暴虐、方临怀虚伪,而他则热诚坦然,无论面对任何人都永远以一颗赤诚的心。
只是裴棠依也经历过几次男子的表白,知道面对心上人时女子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在面对秦诚时并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更遑论羞怯了。
她很清楚自己对待秦诚是怎样的感情,而且她心里还始终放不下裴淮,牵挂着远赴战场的裴淮。
因此她不想再耽误秦诚,不想让他把感情浪费在自己这里。
可秦诚已然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无论裴棠依怎么说,他都不愿改变自己的心意。
好在没过多久,苏芙她们也回来了,也因此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流。
傍晚的时候,苏芙偷偷将裴棠依拉到屋子里,问她今日和秦诚相处的情况如何。
裴棠依含糊了几句,算是暂时敷衍过去了。
之后几日,生活一切照旧。裴棠依白日会去画坊送画,或是在屋子里作画。等到夜晚的时候,午夜梦回之际,她也会一个恍惚,想到如今在外的裴淮,不知他有没有平安到达战场,能不能适应北方的天气,交战之时有没有受伤。
她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想要写信寄给他,却又无处可寄。
她心神不定,夜晚睡觉也睡不踏实,打算去道观里为裴淮祈福,顺便为他求个平安符。
可惜裴淮走得太过匆忙,不然她就能将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他了。
这日,白云观内,裴棠依在仙殿内神前敬了三柱香,虔诚跪拜,在心底默念着,
“信女之兄裴淮,蒙受皇恩,奉旨出征,讨伐不臣,今已远赴边陲。沙场刀兵无眼,烽烟险厄丛生,信女五内焦灼,日夜难安。”
“惟祈天尊垂怜,诸真护佑:一佑裴淮身康体健,无病无灾,能挡锋镝之危;二佑裴淮神思清明,决策英明,能破敌军之阵;三佑裴淮旗开得胜,早奏凯歌,能立不世之功;四佑天军所向,仁义之师,得上天庇荫,减少杀伐,早日平息干戈,使天下重归太平。”
“信女愿在此斋诵经百遍,以为功德。并奉上香烛薄奠,惟表寸心。”[注]
她俯身叩首,神情满是庄重。
从仙殿走出来,她握紧手中为裴淮求来的平安符,贴在了胸口的位置,布料之下的那颗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正欲离开的时候,裴棠依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戴着帷帽,面容看得并不清楚。但裴棠依与她认识十几年,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裴棠依出声唤道:“是二姐姐吗?”
裴宛妙掩在帷帽下的面色一变,当即加快了步伐往一旁走去。
裴棠依想起裴淮曾说过的裴宛妙失踪一事,担心她是受到歹人胁迫,才不敢回应。于是忙上前拽着她的衣袖,道:“二姐姐,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裴宛妙见躲不过去,拉着
裴棠依就到一旁无人的僻静处去。
裴棠依问道:“二姐姐,你怎么……”
裴宛妙急忙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道:“声音小些,想让所有人都发现吗?”
见裴棠依安静下来,裴宛妙才松开手,深深呼出一口气,神情焦急,“我好不容易找机会摆脱了那些人,你还想把他们吸引过来不成?”
裴棠依不敢再说话了,她打量着裴宛妙的衣着,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想来并不是如她所想遇到了歹人。
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出什么事了?”
裴宛妙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裴棠依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裴宛妙看她一眼,道:“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鹌鹑,想说什么就直说。”
即使这么久没见,裴棠依还是有些怕她的,纠结一瞬后,开口说道:“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同我说的,或者是回去裴府,你到底是裴府的嫡女,不会受委屈的。”
“你懂什么!”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裴宛妙脆弱的心灵,泪水从眼眶一颗一颗落下,双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
“若是我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就不会主动去勾他!还以为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没想到就是个疯子!”
裴宛妙压抑许久,不敢当着那人之面说的话,在此刻都畅快地倾诉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妄想摆脱裴府这个牢笼,却误入另一个牢笼。想要逃出这个牢笼,又错信了他人,把自己搞得这样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现在的她又算什么?有家回不去,还得日日留意不怕旁人看去了面容,每日被迫在那人身前虚与委蛇,承受着那人时不时的发疯和折腾。
裴棠依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是你的夫君吗?”
裴宛妙只是摇着头,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没多久,就见有一群布衣装扮,神色匆匆的男人往这边走来。看到他们,裴宛妙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也顾不上身旁的裴棠依了,戴好帷帽,快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裴棠依目送着她慌忙离去的背影,而那群人好似也发现了她,朝她去的方向奔去。
想到刚才裴宛妙的异常反应,裴棠依的眉不由得微蹙。
再说另一边的裴宛妙,终究还是被那群人发现,带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裴宛妙又被送回熟悉的大殿,闻到熟悉的降真香气味,她疲倦地闭了闭眸。
再抬眼时,眸中水意消散,她扬起艳丽的笑容,一改方才的厌烦和痛苦,快步走向画着仙鹤展翅穿云的屏风后。
“陛下,我来了。”
*
距京城将近千里之外,裴淮带领援军一路马不停蹄,在昨日赶到了永平郡,在郡外与敌军展开一战,大胜。
是夜,军营内昏黄的烛光将男子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连日奔波,裴淮的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身侧身披铁甲的副将正在同他商量着明日的战局,这名副将姓孙,原本并不服裴淮这位京城来的子弟,更是瞧他模样俊秀,并不认为他是领军作战的料。
白日一战时,裴淮下令只率八百名将士出战,当时孙副将极力反对,认为以八百人对抗敌军的数万人是必输之局。
可出乎孙副将意料的是,辽王赵克率领的敌军见只有八百名将士前来,起了疑心,怀疑是对方留有后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辽王赵克自幼便熟读兵法,曾代表大宁征战数场,打过多次胜战。
当年,他原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惜,一次狩猎时,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断了一条腿,自此与皇位无缘。
这些年,他远赴封地,韬光养晦,直到他的侄儿,即新帝登基,才慢慢显露了自己的野心。
他是领兵的一把好手,可擅者,疑心往往更重。
裴淮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又另派一支军队自敌军后方突袭,一把火烧毁了他们的军营,毁了他们的粮仓。
今日一战,赵克的军队损失惨重。
按道理来说,理应乘胜追击,可裴淮率兵自京城赶赴战场的这一路,将士们都未能好好休息。因此裴淮才不愿与敌军正面冲突,而采用偷袭的方法。
将士们经此一战已是精疲力尽,即使胜仗使他们士气大振,可也不适合再继续作战了。
而孙副将也因此对裴淮刮目相看,再不敢轻视这位京城来的年轻人,对他也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商讨没过多久,孙副将见时辰不早,主动退出了营帐。
裴淮一人静静地坐在桌案前,一手撑额,一手揉着酸胀的眉心。
直到灯芯即将燃尽,烛光摇曳之时,他才起身走向床榻。
他还穿着作战时的银色铁甲,铁甲上还有一片已经凝固的血迹。他在床榻边,伸手卸下铁甲放置一旁,露出里面的一身绯红色衣袍来。
这件衣袍被他贴身穿着,今日一战,任何血污都未能沾染到,依旧干净整洁。
裴淮低头摩挲着布料上的浅淡花纹,仿佛能看到少女是如何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与她遥隔千里,可思念却没有因为这遥远的距离减弱多少,反而与日俱增。
他在裴棠依身边安排了暗卫,名义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也是监视她。在他回来之前,若是再有像秦诚那般不自量力的人出现,那些暗卫自然清楚该做些什么。
只是……
要担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个,裴淮并没有告诉裴棠依,他率兵出征一事是有人暗中谋划的结果,那人是谁他很清楚。
裴棠依留在京中,那人难保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若真的有事发生,暗卫也会把消息传到这边来,但到底鞭长莫及,他怕是无法及时赶到。
如今,只能尽量早些结束战争,赶回去见她。
裴淮缓缓阖上双目,绯色衣袍上还能隐约闻到裴棠依身上淡淡的清香,也只有闻到她的香味,他才能够安下心来。
他修长手上凸起的青筋轻微跳动着,今日他杀了太多人,血管里的血液仍在不住地躁动,一时未有平歇之势。
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入鼻尖,勉强压住了他此刻躁动的神经——
作者有话说:[注]里的内容是结合网络以及作者本人改编了些。
第52章 暗害
战场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入目之处皆是成堆的尸骨,血水流淌成河,萧瑟的风声就如同人的呜咽。
裴淮银色铁甲上沾满了血迹,他玉白的面容也被血色染红,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他手握长剑,剑剑直刺敌军的咽喉。
可他终究只有一人,抵不过四面袭来的敌军,他的肩膀被人用剑洞穿,他随即一剑上挑借力刺穿那人的胸膛。可随后又有一人高举长剑,朝他的咽喉刺去……
画面一转,裴淮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生死未定,被人紧急送往营帐内。
裴棠依从梦中惊醒,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在梦中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裴淮躺在榻上,面容苍白似纸,如同死人。
这一幕留在裴棠依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就好像,裴淮真的在她面前死去了一样。
裴棠依握紧脖颈处悬挂的平安符,默默祈祷着远方的裴淮平安。
可她心中依旧有不详的预感,隐约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房
门被人砰砰敲响,周千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姑娘不好了!您快醒醒!”
裴棠依急忙下榻,上前去开门。周千进来后,道:“姑娘,裴府那边来人了,要带你回去。”
“为何,为何要抓我?”余光之中裴棠依看到了外面依旧黑漆漆的天空,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即将要把人吞噬进去。
周千摇摇头,不愿同她多说,只是催着她快些离开。
裴棠依也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同周千往外去,把苏芙叫醒后三人匆忙离开了院子。
院外已经备好了马车,裴棠依先扶着苏芙坐上去后,自己也跳了上去。
车轮辘辘行驶过地面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裴棠依挑起车帘,回头望了眼住了几月的这座小院,夜色逐渐将小院的轮廓吞噬了。
她们逃离得匆忙,还未来得及与秦念她们说一声。可若是不逃,只怕还会连累了她们。
裴棠依压下内心的慌乱,抬手敲了敲车壁,低声问正在驾驶马车的周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千道:“他们是为了大少爷而来的。”
只简单的一句话,可裴棠依顿时就明白了。
裴严早就猜出裴淮和她的关系,故意在京城传播流言毁坏裴淮的名声。
而这次,便趁着裴淮出征之际,抓她回去。
裴棠依紧紧抓住车壁边缘,指尖因用力还有几分发白,声音在马车的颠簸中也有些发颤,“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们……不好!姑娘,你们抓紧了!”
剑刺之声穿风而过,原是裴严派出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们,逼得周千不得不跳下马车与他们争斗。
裴淮布置下的暗卫也从暗色中跳出,抵抗那群人的袭击。
可裴严是有备而来,暗卫们人数不敌,终是败下阵来。
裴棠依和苏芙被带回到裴府,二人分别关进厢房内,门口由数名侍卫守着。
没过多久,裴严来了。
裴棠依低着头,没有看他。
裴严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你此刻有两条路,一是在京中向百姓承认你与裴淮的关系,称是他诱.奸了你,你受他逼迫才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我会给你一笔钱财,放你和你娘平安离开。”
裴棠依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在听到裴淮说的那两个以后,肩膀颤抖了一下。
裴严道:“若是你不同意……你娘即刻就会死。”
裴棠依眼中渐渐蓄满了泪珠,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哥哥正在战场浴血奋战,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你除了用娘亲威胁我还会做什么?她到底也与你做过夫妻,当初也是你把持不住才强迫的她,不是吗?”
“闭嘴!”裴棠依的话深深刺痛了裴严的心,他抬手甩了裴棠依一巴掌,厉声道:“不识好歹,看来你不是想要眼睁睁看着你娘亲死了?”
说罢,他向外面的侍卫传令道:“将苏芙带过来!”
“不行……”裴棠依哽咽出声,“你不要杀她。”
“她是生是死,要看你啊,我的好女儿。”
裴严细目中含着冷意。
裴棠依瘫坐在地面上,强忍着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说话可算数,我按你说的做后,你真的会让我和我娘离开吗?”
裴严颔首,“自然。”
裴棠依忍着心底对他强烈的恨意,自知现在不是同他硬碰硬的时候,她与娘亲都被困在这里,只能先稳住裴严。
思及此,裴棠依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保证我娘的安全。”
裴严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裴棠依,似是在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有无说谎。
裴棠依按捺着内心浮起的恐惧,故作镇定地同裴严对视。
许久后,裴严才收回目光,道:“这是自然。”
裴严没在这里留太长的时间,她走后,裴棠依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
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女郎,从未经历过如此之事,心头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迫得她喘不过气。
她必须要先取得裴严的信任,让他相信自己果真会指认裴淮,好能暂且保住她和娘亲的命。
可之后呢?她又该怎么做?
她是绝不可能毁坏裴淮的名声的,而且她也知道,如今裴淮远在战场,无法为自己辩解。若是裴严借此机会,随便给裴淮安排些罪名,消息传至沙场,也会大大减弱将士们的士气。
无论为公为私,她都不敢让裴淮担上莫须有的罪名。
她蜷起双膝,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缓缓闭上了因哭泣而酸涩的眼眸。
不知何时落了雨,长夜在雨声淅沥中过去,阳光从狭窄的小窗照进来,裴棠依在阴影之下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际,她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立即警惕地起身,刚醒来的眼眸还有几分恍惚,她以手遮目,缓了片刻后才看清门外的来人。
“是清荷吗?”裴棠依语带迟疑。
来人虽与清荷模样有几分相似,可肤色却更为蜡黄,脸上还布满了斑点。
“姑娘,是我。”清荷的声音响起,裴棠依才确定了就是她。
二人才激动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清荷哽咽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裴棠依摇摇头,低声问道:“你在府里还好吗?”
清荷自裴棠依离开后,便被安排到厨房做活,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借送饭的名字来见裴棠依。
清荷看了眼紧关着的房门,压低声音,在裴棠依耳边说道:“姑娘,我们把衣服换了,我替你留在这里,你快些走吧。”
裴棠依不假思索道:“这怎么能行,清荷,我不可能让你替我在这受苦。”
清荷摇摇头,“在我小的时候,在府里做活犯了错,原本是要被赶出去的,是苏姨娘救了我,让我在姑娘身边伺候,那是我便暗暗发誓,要用一生来报答你们。”
裴棠依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清荷,我知道你的心意,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被人发现,你会没命的,我不能同意。”
无论清荷如何劝,裴棠依都没有同意。
清荷无法,道:“姑娘不想去见见苏姨娘吗?待会我也要去为她送饭。”
闻言,裴棠依沉默了。她内心忽地浮起一个想法,她记得昨日周千也被关了起来,她去找他,问清楚裴淮手下的暗卫如今在何处,或许能让他们来相救。
只是这样清荷就会陷入危险了。
裴棠依陷入了两难之境,清荷同她如姐妹一般,她绝不放心将清荷留在这里。
清荷似是猜出了她心里所想,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轻声道:“姑娘放心,只要姑娘早些带人来救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裴棠依心口酸涩异常,伸手抱住了清荷,“我会想办法找人来的,清荷,你相信我。”
许久后,紧闭的屋门再次被打开,守门的两个侍卫扫了一眼,见依旧是方才青色衣裙,面色蜡黄的婢女,没有多想放人离去了。
裴棠依始终低着头,直到彻底离开那两名侍卫的视线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据清荷所说,苏芙和周千被关在府邸西侧,需要穿过厅堂才能过去。
她快步往西侧赶去,即将经过前厅。裴严向来会在里面办事,她不免担心会被裴严发现。
她抬手扯下了几缕碎发挡在面前,尽量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又刻意佝偻着身子,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些,随后缓缓往正厅而去。
穿过长廊,裴棠依见正厅大门紧闭,门前竟是无一人看守,她内心忽起狐疑,犹豫了一刻后,调转步伐向正厅旁的窗户走去。
她压低身子,侧耳听着窗户内传来的动静。
里面人想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裴棠依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个音节,串联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这回,倒是隐隐能听清里面人的声音了。
首先听到的是裴严的声音,“此次就是最好的机会,万不能错过。”
裴严对
面的暗卫似是回了句什么,声音太低听不甚清。
紧接着,裴严又道:“传信过去,想办法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最后死在战场上……”
“马革裹尸,我也算我为这个好儿子选了个最好的结局了。”
裴棠依猛地抬起头,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裴严他竟是……要杀了裴淮,让他死在战场上。
第53章 奔赴
和煦的暖风从身后吹过来,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轻轻掀起裴棠依青绿色的衣袂。
她立在窗下,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坠入冰窟,浑身上下都被刺骨的寒意所弥漫。
房间内的人还在说些什么,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的此处,双腿就如灌了铅般的沉重。
她原本以为裴严是忌惮裴淮,才会抓她回来污蔑他。可没想到裴严是存了恶毒之心,既要毁了他的名,又要毁了他的身。
裴淮现在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裴棠依只要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担忧和恐惧的情绪交织在心头,这些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该……如何是好?
如今二人远隔千里,她必须想办法让他知晓,让他早做防备才是。
可还不待她细想,长廊尽头就出现了一道人影,她想要躲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裴棠依只好侧身于一边,俯身行礼。
裴景铄神情恹恹,边走着还边踢着脚下的碎石,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裴棠依。
裴棠依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偏偏裴景铄脚下的那块石子被他踢到了裴棠依的方向,砸中了她的小腿。
裴棠依抿抿唇,强忍着小腿处传来的疼痛,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裴景铄的注意力随着那块石头转移到了裴棠依的身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靠墙而立的婢女相貌平平,唯独衣裙下遮掩住的身形瞧着极为曼妙。
只是……从始至终她一直低着头,给人一种做贼心虚之感。而且她看似肤色蜡黄,可脖颈以下的皮肤却格外白皙。
裴景铄眯了眯眼,缓缓朝她走去。
“啪嗒”,脚步声响起,每一下都沉重地敲在裴棠依的心尖。
直到一双男人的玄色缎绣靴停在了她面前,裴景铄不容人质疑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少爷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吗?”裴棠依不敢抬头,刻意捏尖了嗓子回话。
裴景铄见状更觉可疑了,直接捏着裴棠依的下巴逼她抬起了头。
裴棠依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内心默默祈祷裴景铄认不出这样装扮的自己。
裴景铄眉头紧锁,隐约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他微屈手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随即露出了她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肤。
而裴景铄也认出了她,“裴棠依,怎会是你!”
裴棠依脸色发白,嗫嚅得说不出话来。
裴景铄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打扮成这副样子做什么?你不是被赶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棠依闻言,意识到裴严所做的事他并不清楚,稍微放下心来,只要没被裴严发现,那一切就还有转机。
她勉强稳住心神,开口道:“我……我放心不下我之前的婢女,这次偷偷潜进来是想接她走的。”
她放软声线,目光中满是恳求,道:“我没有别的想法,也没有恶意,还请您就当作并没有看到过我,放我走好么?”
“不行,”裴景铄想都未想就道:“这里是你这么好溜进来的?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这就带你去见父亲,看看父亲是何意?”
裴棠依垂在裙侧的指尖也不由得蜷缩了起来,“别……若裴阁老知道会杖责我的,他本就厌恶极了我和娘亲。”
裴景铄一顿,他与裴棠依到底做过十几年的兄妹,虽然向来都瞧不起她,但在初听闻裴棠依的身世暴露,被裴严狠狠责打过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裴棠依见裴景铄面色有所松动,连忙继续道:“我知道清荷的奴籍在此,我无法带她在外面生活,可至少想看她一眼,看看有没有因我的事受到牵连。”
裴景铄下意识地道:“父亲没有责罚她,她本就是一介婢女,哪有资格参与主子的事。”
裴棠依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立即回道:“知道她无事那我便放心了,我保证现在就离开,不会惊动任何人的。”
裴景铄犹豫了几瞬,终于松了口道:“那我要亲眼看你出府门。”
裴棠依无意识地咬了下唇瓣,若是跟裴景铄离开裴府,那她就没办法救出苏芙和周千他们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你带我去见裴夫人可以吗?我有些话想同她说。”
裴景铄狐疑的目光看着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母亲说?”
裴棠依只摇头不语,裴景铄虽然内心觉得奇怪,但还是将她带到了姚巧云的院子。
姚巧云坐在厅内的圈椅上,身侧的嬷嬷正在为她揉着头。
听闻裴景铄来了,她才强打起精神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语气慈和,“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裴景铄在母亲面前,倒褪去些许往日的不羁和戾气,显得乖顺起来,“母亲,你看看那是谁?”
姚巧云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讶。
裴棠依出声道:“夫人,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但不方便让旁人知晓。”
裴景铄有些恼,“为何我不能知道,你……”
“铄儿,你先出去。”姚巧云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又命侍奉的嬷嬷将他带出去。
此刻厅内便只剩姚巧云和裴棠依二人。
裴棠依微微抬眼,看到姚巧云眉眼间难掩疲惫,眼下也存有乌黑,她出声问道:“夫人,我听说最近裴宛妙失踪了,是么?”
姚巧云的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你从何处听来的?你想做什么?”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裴棠依心稍定,道:“我知道她在何处。”
姚巧云攥着扶手的指尖有几分发白,“她在哪里?”
裴棠依不语,只一双盈盈秋眸沉默注视着姚巧云。
姚巧云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裴棠依没有犹豫地道:“我想请您当作今日没有看见过我。”
姚巧云眸中闪过一抹微妙的情绪,“你想让我瞒着我夫君,你偷跑出来的事实,还想趁机救出你娘亲,是么?”
裴棠依一惊,道:“原来您知道了?”
姚巧云冷哼一声,“你胆子可真大,不怕我立即命人把你抓起来吗?”
“可您更关心您的女儿,不是么?”
闻言,姚巧云的眼眶有些泛红。她自认一双儿女中最对不起女儿,裴宛妙出生后没几年裴景铄就出生了,因此她将大多心力都放在儿子身上,而忽略女儿许多。
后来女儿未婚先孕,她又气又恼,她本就对女儿愧疚,才不得不答应下女儿的婚事。可现在女儿又生死未卜,她日夜心难安。
姚巧云通红的眼睛微微睁大,道:“你确定知道她在哪?”
裴棠依点点头,“我曾见过她一面。”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可这普天之下能让裴宛妙如此畏惧的还能有谁呢?
姚巧云沉默片刻,“好,我答应你。”
……
裴棠依走后,姚巧云出神地盯着桌案上的茶盏出神,她回忆起了裴宛妙小时之事,那时裴宛妙才五岁,亲手斟了杯茶水端来给她,可恰在这时内室传来了儿子裴景铄的啼哭声,她连忙起身奔去,无意间打翻了裴宛妙沏的那杯茶。
往事历历在目,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可一碗水如何能端不平呢?
而
现在,她的女儿竟然是被那人夺去……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姚巧云捂着脸,内心诸多情绪交织,但更多的是对女儿的愧疚。
片刻后,她抬起脸,眼眸中已不见泪意。她起身吩咐外面的婢女道:“备上参汤,去老爷那里。”
*
从姚巧云的住处离开后,裴棠依不敢再多做停留,先去找了周千,同样是以婢女送饭的方式进去。
周千虽然负伤,但对付几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想办法打晕看守的侍从后,又救出了苏芙和清荷,带着一行人从裴淮的书房的一处暗室逃出了府。
出逃如此顺利,裴棠依若有所思地望了眼身后的裴府。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周千打晕侍卫意欲赶往暗室之时,府兵已经察觉出了不妥,急忙去禀告裴严。
裴严的居室,姚巧云正候在外间,派人拦住了府兵,道:“老爷正在熟睡,有事稍后再禀吧。”
*
裴棠依一行人来到了裴淮位处京郊的那处宅院,周千也将裴淮留下的暗卫聚集于此。
裴棠依忙将裴严意图杀害裴淮一事说出,“我们必须快些让哥哥知道这件事,不然他在战场太危险了!”
暗卫立即站出来,说道:“我这就传信于少爷。”
裴棠依的声音与周千一同响起,“不可。”
周千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棠依,示意她先说。
裴棠依道:“裴严在知道我跑出来以后,一定会监视着从京城传至北边的书信,此时传信极容易被发现。只怕信没有传过去,我们还会被再次抓回去。”
周千也道:“是啊,如今最好的是亲自赶去北方战场,见到大少爷。”
方才出声的暗卫又道:“我即刻带人去北方,亲自告诉少爷此事。”
周千道:“保险起见,我们先传密信过去,即使信被裴严发现也不会找到我们的踪迹。同时另派一队人赶赴北部,即使信在中途被拦截,我们还留有后路。”
这是最稳妥的一个法子了,可裴棠依听后始终面色沉重。
周千道:“姑娘,眼下你们最好离开京城,让暗卫保护着你们,暂且去往别处吧。”
裴棠依抬起眼,声音很轻,可话语落在几人耳中却仿佛重千斤,
“我同你们一起去北部见他。”
第54章 遇险
气氛因裴棠依的这句话瞬间凝固下来,一时没有人出声,还是苏芙最先打破了沉静,“不行,这一路太危险,虞儿你不能去。”
“娘亲,没关系的,有暗卫在我身边,会保护我的。”
苏芙态度很是坚决,“不行!”
无论裴棠依如何劝说,她都不肯松口答应。
时间很快便流逝到了夜晚,裴棠依来到了苏芙的房间,想要同她说几句话。
苏芙坐在镜前,握着梳子给自己梳发,见裴棠依来了,只是平静地看她一眼,道:“若你为了那事而来,我依旧是之前的态度。”
裴棠依走到苏芙身后,接过她手中的半月形玉梳,帮她轻柔地梳着发尾,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片刻后,苏芙看向镜中始终沉默的少女,微蹙柳眉道:“怎么不说话?”
裴棠依轻声道:“娘亲,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苏芙点头道:“你问吧。”
裴棠依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垂覆,面容异常得宁静,“娘亲,若当初爹是因为得罪了人,才不得不逃离京城,你会随他一起走吗?”
苏芙眸中溢出一抹温柔,语气中还透有几分怀念,“我自然会随他一起去,还记得当时我也劝过他,我愿陪他一起去乡野过悠闲的农家生活,可他心中挂念着朝堂,挂念着万民,总想着为王朝做出些什么来。”
裴棠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道:“娘亲,你愿意追随爹而去,我也愿意在这个关头去见裴淮。”
苏芙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这一言论,道:“我与你爹的感情甚笃,你与裴淮有什么?”
“还是说……”苏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抓住裴棠依的手腕,问道:“难道你对他有了感情?”
裴棠依扬起清亮的眼眸,轻声道:“是,我对他不仅仅只是兄妹之情了,娘亲,女儿喜欢他。”
苏芙望着女儿坚定的神情,惊讶得久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许久后,她道:“即使你们的关系会遭到全天下的舆论,你也坚定这份感情吗?”
裴棠依低下头,抿抿唇,道:“我还不想考虑那么多,眼下他面临危险境地,我只想他平安。”
“娘亲,你愿意为爹付出,我也愿意为我心爱之人付出。若是让我留在这里,我会日夜担心他,还不如我亲自过去,就算一路危险重重,我也不怕。”
裴棠依再次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苏芙叹了口气,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真的已经长大了。她虽身为娘亲,却也不能完全掌控女儿的思想和行为。
最后,她只道了句,“虞儿,保重身子,娘亲会一直等你回来。”
裴棠依俯身抱住了苏芙,苏芙温柔抚摸着女儿的长发,眼眶酸涩。
*
次日,裴棠依便同几名暗卫踏上了北部之路,而周千也另行一路,带着苏芙南下。
裴棠依换了身男装,又往脸上涂了些碳粉和红点,远远看去就是个身形瘦矮、样貌平平的年轻男子。
事态紧急,不便驾驶马车,裴棠依便让暗卫策马带她一路,待稍微熟悉后,她才独自策马,只是为了安全,与暗卫的马匹以绳子相连。
一日时间过去,裴棠依只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痛,掌心也被粗粝的缰绳磨出了红痕。
夜晚在林间歇息时,裴棠依强忍疼痛,一瘸一拐地寻了处粗大的树木遮掩自己的身影,躲在树后褪下外裤,果然见衬裤上染上了鲜血,大腿处被磨破了。
她后背倚在树干上,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此时的她,鬓发凌乱,散乱地垂在额前和侧颊,面上也不知道从何处沾染的污泥,蜡黄与灰黑交杂,完全看不出她原本雪白的肤色了。
她从随手携带的小包裹里拿出药膏,是临行前苏芙担心她身上为她准备的,她一边上药,一边疼得直冒泪花,偏偏还需要打圈按揉好让药膏更好得吸收。她深吸一口气,咬牙抹好了药。
将衣裳重新整理好后,裴棠依席地而坐,仰头看着天际的那轮明月。
明亮清澈的月光似流水倾泻在她的脸上,这时候她想起了很多人,想苏芙,也想裴淮。
不知裴淮有没有收到京中的密信,若是没有,那他现在是否安全。
她内心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同他说,想到这,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勇敢起来,这一路,她会坚持下来的。
为了节省时间,一行人夜晚几乎不去城镇的客栈歇息,而是在野外随便凑活一晚。
暗卫们担忧裴棠依的身子会吃不消,提出去客栈休息,被她拒绝了,因此将近三日的功夫就接近行了一大半的路。
中途有好几次,裴棠依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将要昏厥过去。她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终于,距离裴淮所处的战场还有几百里的路程。这日清晨下了一场大雨,裴棠依淋了雨后意识更加昏沉,她坐在马背上,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快要握不住缰绳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说话声,可她完全听不到了,随后身体失去了平衡,眼见着就要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而她也在此刻彻底丧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置身于山坡的草丛内,身上垫了几层杂草。
暗卫们见她醒了,忙问她身子感觉如何了。
裴棠依不欲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躯耽误前进的时间,道自己感觉舒服多了。
暗卫们并不放心,可这附近荒无人烟,
更别说请大夫了。最终决定还是等一夜过去,次日午时再继续出发。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正午的阳光晃在裴棠依的眼前,她更觉脑袋晕乎乎的。她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距离战场越近,一路就越能看到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行到了安和县,县外聚集了许多逃难来的人群,可城门紧闭,每日只接纳固定名额的难民,其余人接不许入内。
一暗卫道:“姑娘,本来想着进城为您寻位大夫的,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
裴棠依脸色苍白,可她涂抹了厚重的铅粉,看不出来,“我无事的,我们快到了吗?”
暗卫应声,道:“最迟不过两日,我们便能到。”
裴棠依虚弱的面容上面上挤出一抹笑,眺望着城门上拥挤的人群。
两国交战,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裴棠依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前进。可这时城门上却突然发生了骚动,原是有人想要趁乱进城,与守城的士兵发生了争斗,其余百姓也借机往城里奔去。
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官兵阻拦不了,只得手持兵器捅入最前侧的难民胸膛,大吼道:“谁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谁!”
可这反而激起了反效果,鲜血映在难民们的眼里,使他们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我们在这等了三天三夜,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而让李三一家进,就因为他们给你们送了银子吗!”
不满声、怒骂声、质问声连番响起,难民们前仆后继,硬是要官兵们给自己一个说法。
裴棠依身下的马也受这场骚动影响,躁动不安起来,她忙俯身安抚着马,可这时又从远处涌来了一群难民,难民们不管不顾地往城门方向奔去,她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她身形不稳往马下跌去。
暗卫手急眼快,扶住了她,护着她往人少的安全地方而去。
可拥挤的人群很快将裴棠依和暗卫们冲散,裴棠依转身寻找,却只能看到疯狂呐喊着的难民。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被挤到一处山坡上,她坐在上面,内心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惶恐,她拼命喊着暗卫们的名字,可淹没在了难民们呐喊的声音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一场大雨落下。周围没有能够避雨的地方,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合在了一起。
终于,雨声停了,难民们也停止了叫喊。
裴棠依抬手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颊,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腿脚再无多余的力气,脑袋也晕乎乎的,只能勉强凭借身子的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走去。
她头重脚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忽然听到一边有人唤她。
“小伙子,你在找人吗?”
裴棠依循声望去,见是一身形瘦削,脸上肉都凹下去的男子,“我不是坏人,你放心。我刚才看到有几个人过去,好像在找什么人,觉得可能是在找你。”
裴棠依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好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个男子,“他们在何处?”
那男子很是热心,“我带你过去。”
裴棠依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男子走了。
男子边在前头领路边道:“那几人往东边去了,好在离开的时间不久,你去了正好能遇见。”
裴棠依环顾了下杂草遍布的四处,没有说话。
方才下了一场雨,地面上积满了水坑。
男子好心提醒她道:“小心些,莫要踩到水。”
裴棠依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走到一处水坑时,正准备大步迈过去,可触及到水坑里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时,忽然怔住了。
那场大雨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容,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她看向不远处领路男子的背影,喉咙发紧,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似有察觉,回身问道:“怎么了?”
裴棠依的声音有些哑,“还没有到吗?”
男子依旧笑眯眯的,“快了,就快到了。”
裴棠依想要拔腿逃跑,可近日的劳累,再加上她风寒未痊愈,双腿发软,根本无法逃跑。
那男子缓缓朝她走来,唇角的笑也从最初的热切变得愈发不怀好意,“怎么了?这位姑娘。”
说着,他伸出双手朝她扑了过来。
第55章 力量
“滴答滴答。”
雨滴从窗外飘了进来,恰好落到卧在草堆上昏迷的少女眼皮之上,清凉的触感使她的意识逐渐清晰,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一不足几寸的小房间,正对裴棠依的木门牢牢关闭着。
裴棠依眨了眨眼,后颈传来的疼痛让她想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男子意欲抓她,她回身想跑,可双腿无力没跑几步就跌倒了,随后那男子一掌劈到她的后颈,她便昏了过去。
她想到了什么,忙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衣装,见衣裳虽然沾染了污泥,但还算完整,这才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衣襟,手臂撑着墙壁爬起身来。她先往小窗看去,可窗户只露出了一道小缝,其余都被木头盯死了,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环境。
她又慢吞吞地往木门走去,还没走到,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个涂着厚重脂粉,身形丰腴的女子,女子后面跟着的就是将她打晕抓来的男子。
“呦,醒了。”女子嗓音尖锐,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男子道:“怎么样,崔娘,今天的这个货色还不错吧?”
说着,他的大掌作势要覆上崔娘的腰,崔娘拍开他的手,嗔他一眼道:“猴急什么?让我仔细瞧瞧这妮子。”
说完,崔娘上下打量了裴棠依一番,那眼光看得裴棠依很是不适。
崔娘问道:“你多大了,家是哪的?”
裴棠依环着身子的手臂有些发抖,没有回答。
崔娘又耐下性子问了她几句,可她还是沉默。
崔娘皱起眉头,问那男子道:“石吴,你找来的是个哑巴?”
被叫做石吴的男子道:“当然不是,会说话的,可能被吓着了。”
崔娘道:“会说话就好,要是个哑巴可就不好出手,那些个老爷们可最喜欢床第上的那些婉转莺啼声了。”
裴棠依身子一僵,顿时意识到了她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是青楼。
崔娘没再与她多言,将她带到了二楼的一处房间,命几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女人强行去扒她的衣服,给她换了件轻薄的纱裙,露出了脖颈及锁骨以下的雪白肌肤。
打扮完毕后,崔娘进来审查,表情很是满意,“不错不错,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你这般的绝色,想来你出阁那日必定会很受欢迎。”
裴棠依长睫颤了颤,依旧一声未吭。
崔娘“哼”了一声道:“像你这样不屈的我可见多了,我劝你听话一些。现在外面这么乱,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还不如在我这里,吃香喝辣,万事不忧。”
见裴棠依仍不语,崔娘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她把裴棠依带到了一处布置华丽的房间,入内就闻到了浓重的脂粉粉,还夹杂着几丝药味。
里面的几名年轻女子在见到裴棠依进来后,神色各异。
崔娘对裴棠依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在这好好听,好好看,明日若还不开口,你可有得受!”
说罢,甩了甩腰肢,往外走去了。
裴棠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眸光慌乱地看向面前的几位女子。
她注意到其中卧在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手臂和脖颈处都受了伤,房间内的药香味应该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而另几名站着的也似面如死灰般,即使脂粉都遮盖不住其神情的恹恹。
有一黄裙女子先走过来打破了沉默,向裴棠依搭话道:“是新来的吧,快坐吧。”
见裴棠依不动,那女子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坐到软榻上。
那女子性子比较活跃,主动介绍自己叫做春芳,又介绍了屋里的其他几人,而那躺在榻上受伤的女子名作梅香。
裴棠依也小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叫我虞儿便好。”
春芳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着逃跑,可我们是根本逃不出去的,如果被发现还会被狠狠打着一顿,你看梅香就是,差些被打死呢。”
裴棠依缩在衣袖里的指
尖蜷了蜷,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是这群姑娘们居住的房间,有几张小榻连在一起。房里仅有一扇窗户,同样是被木头封住了。
住在这样的房间,只会感到深深的压抑。
裴棠依轻声道:“我们现在是在安和县城里吗?”
春芳点点头,道:“自然。”
“可……如今正值战乱,而且安和县不是不轻易接受难民吗,怎么会?”
闻言,一旁冷眼旁观的红裙女子若云冷笑一声道:“那只是对外的说辞,什么每日有固定名额,根本就是只招收那些献银子的百姓进去。”
裴棠依问道:“可大家都是逃难而来的,哪有这么多钱呢?”
若云神情中的嘲讽更甚,“没钱总有人吧,有妻子有女儿的就献上去换取进城的机会,反正总有办法的。”
春芳也附和道:“不光如此,楼里的姑娘也大多是从难民中挑选出的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或是被父兄献出去获取入城名额的。”
要说这安和县原本也有这些不正经的营生,但却是自战乱以来才兴办起来的这座青楼,青楼里的姑娘也是趁着战乱搜寻来的。
春芳凑到裴棠依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若云姐姐就是被她丈夫送进来的,她虽然有些凶,但是人很好,你别被她的语气吓到。”
裴棠依握紧了手,轻声问道:“难道城里的太守不管吗?”
若云嗤笑一声,“管什么?他还日夜流连这地方呢,怎么可能管?”
闻言,裴棠依后背骤然袭起一股寒意,一城官员本应是百姓们的父母官,可现在却依仗身份压榨百姓,弃百姓们的苦难而不顾。
其余几名姑娘见她又在一边出神,以为她是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纷纷过来劝解道:“你好好想想吧,莫要抵抗了,咱们这些人也就这样一辈子了,还不如听话些少受些苦头,好歹在这里能吃饱喝暖呢。”
裴棠依垂下眼,见春芳手腕有青紫的伤痕,问道:“你这里也是被打的吗?”
春芳有些尴尬地将手背在身后,垂下眼,“也不是,是……总之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裴棠依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一夜过去,崔娘果然来了,见裴棠依确实比昨日乖顺了些,很是满意。交代了几句话,告诉她三日后就要接客了。
崔娘命令几名有经验的姑娘们教她如何服侍男人,裴棠依左耳进右耳出的,恍恍惚惚地并没有听进去。
转眼又过去一日,裴棠依同楼里的其他姑娘也熟悉了些,得知她们原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不就是逃难过程中失去了亲人被石吴等人抓进了这里,要不就是被自己的丈夫和父亲献过来换取入城名额。
她们在一开始也想着逃出去,可到底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没有办法只能忍耐下来。
只是虽然在青楼中勉强能够活着,可到底身份低微,一个不慎就会被崔娘打骂,再或是被有些恶趣味的宾客用些旁的手段折磨。
裴棠依望着那张张或冷漠或释然或忧愁的面孔,只觉这世道太过不公,为何受苦的永远只是女子。
她忽然出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一起拼命逃出去呢?”
听闻这话,即使是向来淡漠的若云都变了脸色,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崔娘在楼外安排了许多人守着,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裴棠依道:“前朝曾有十余名宫女因不满当朝皇帝的暴行,趁其夜晚睡觉时打算偷偷将他勒死。咱们楼里姑娘共有十余名,而看守楼门的守卫也只有十名,我们只要齐心协力,还是能够逃出去的。”
其余姑娘似是还有犹豫,若是逃跑不成被抓回来,是要受到更严重的责罚的。
因此,裴棠依的话说出后,无一人敢应声。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是始终躺在榻上养伤的梅香出声道:“我愿意同你一起。”
裴棠依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声音传自榻上,她快步走到榻边,轻声道:“梅香,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梅香勉强支起上半身,露出了一张虚弱却无比坚定的面庞,也正是在这时她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色彩。
裴棠依试探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梅香眸中溢出一抹柔情,道:“上元夜的时候,是姑娘救了我。”
裴棠依这才记起她便是上元节自裴景铄手中救下的女子,可京城距此千里之远,她为何会来到了这里?
似乎是看出了裴棠依眼中的疑惑,梅香道:“我是随我夫君而来,他从军来此,我担心他,所以过来投奔他,可却被歹人抓到了这里。”
“你曾救过我一命,所以如今我相信你不仅能帮我,也能帮我们所有人。”
闻言,裴棠依的眼眶泛起酸涩。
随后接二连三的响应声响起,大家都愿意跟随裴棠依奋力一试,裴棠依望着这些明明瘦弱却坚定的姑娘们,内心也涌起股强烈的情绪。
此次不仅为她,也为她们。
楼里其他房间还住着姑娘,就由春芳负责和她们商议此事,姑娘们大多都是被迫委身于此,只短暂地犹豫后,皆答应了。
而裴棠依也趁机了解了楼里每日的规矩,例如守楼之人何时换值等等。
最终,她们决定将逃跑的时间定在明日子时。
或许是老天眷顾,明日天色稍暗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弥漫的雨雾使得视线受阻,也更方便了姑娘们出逃。
子夜,裴棠依来到了楼门口,见几名守卫正靠在门边昏昏欲睡,她向后施了个眼神,随即便从楼里涌出几名姑娘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中途自然惊醒了守卫,可姑娘们立即举起武器朝守卫袭去,守卫们猝不及防,竟真的被打了个踉跄。
大家趁机往楼外跑去,滂沱的大雨沉重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她们却丝毫不在意,透过雨幕看到的是彼此更为广阔和光明的未来。
雨幕遮盖住了她们的身影,夜色浓重,那些守卫一时追赶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跑到一处山坡上,裴棠依弯下身子喘着气,她回身望去,见姑娘们虽然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但眼眸中的光亮却是这庞大雨幕都遮掩不住的。
姑娘们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武器,那些武器基本都是她们平日所用的琵琶等乐器,再或是剪刀、簪子。
不知是谁颤抖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裴棠依笑着回应,“是,我们成功了。”
随即响起的是女郎们银铃般灿烂的笑声,并非是往日为讨好宾客的虚伪笑容,而是她们发自内心深处的、真正的欢乐。
即使她们渺小如尘埃,可无数的尘埃终究汇集成一片壮阔高山。
第56章 波折
九月的天气相比于夏日要多了几丝寒气,夜雨萧瑟中,陡峭的山坡上出现了几道模糊的人影。
女郎们相互搀扶着,翻越过一重重险峻峭壁。城门紧闭,她们无法从城门离开,幸好在城池的后边有一座高山,因大山险峻,几乎无人敢翻越,所以才没有派人看守。
但裴棠依却同她们一起翻越这座山坡,虽然途中经过多少困难险阻,但更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女郎们都不觉得辛苦。
这几日方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很不好行走,女郎们便都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迈去。
到了夜晚,大家暂且在一山洞内休息,这一日基本上没歇过脚,大家几乎才闭上眼就睡着了。
若云却还未睡,走过来坐到裴棠依的身侧,给她递来水囊。
裴棠依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水。
二人
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望着天际皎洁的明月。
若云忽然开口道:“虞儿,你现在在想什么?”
裴棠依道:“我在想他。”
若云转身看着她的侧颜,问道:“他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裴棠依轻声道:“是,我的心上人,我这次也是为他而来的。”
若云笑了笑,道:“你的身份应该挺贵重的吧,京城里的贵女?梅香之前好像认识你,我看她对你很是感激。”
她一早便觉得裴棠依不似寻常的流民,貌美又有勇有谋,而且似乎身后又有所依仗,所以才不担心出逃后的日子。
裴棠依亦微微笑道:“我算什么贵女呢?也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
若云只当她有意隐瞒,也没再多问,“你不怕来到这里见不到他,或者是他对你变了心?”
裴棠依毫不犹豫道:“不会。”
他与她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彼此心灵之间就有着感应。她相信他,也不再惧任何流言蜚语了。
只因她们在尘世间,本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会见到他,对他亲口说出自己浓重的爱意。
也正是凭着这股信念,才让她得以支撑下来。
终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姑娘们虽柔弱却坚强的面庞时,她们终于翻过了这座高大的山峰,离开了这座困住她们多日的城。
也在这时,几日以来的辛劳涌入身体,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裴棠依背靠在树木上,一声一声喘着气。
她望着云层后的那一抹红日,神思也随着飘渺的白云飞向了百里外,飞向了永平郡。
不知那边战况如何了,暗卫们有没有赶到告诉裴淮,裴淮有没有受伤?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她最近经历了许多,是曾经的她自己所不敢想的,她不敢想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勇气带着一群姑娘们逃跑,更不敢想她竟然坚持下来翻越了这样一座高山。
可是她又好累,好怕。
这一路艰难,她难道就不害怕吗?
她也害怕的,害怕没有逃出去就被抓回来,害怕会摔死在这陡峭的山崖里,也怕夜晚会不会有野兽,怕许多许多。
但她别无选择,不仅为自己,也为这群姑娘们。
虽然大家只有短短几日的交情,可她听她们说起过她们的故事,她们有的自小就被父母抛弃,有的则被父母毒打,身世悲惨,又沦落到了青楼。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顾及她们,自己偷偷跑出去,可她既然遇见了她们,就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况且,要是没有她们的力量,仅凭她一人,也无法完成这种近乎梦一般的壮举。
裴棠依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清透的眼眸似乎更明亮了几分,看向正摊坐在地上休整的女郎们。
春芳自小随着父母劳作,体力最好,帮忙照顾着疲惫的其他人;梅香从包裹里掏出粮食和水,分发给大家,大家都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裴棠依看着她们,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若是今日没有成功逃脱,那她和她们依然留在青楼,每日受崔娘等人责骂,被那些宾客们当玩物般对待。
裴棠依的声音很轻,似是累到声音都虚弱了,“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女郎们对视一眼,神情中有些迷茫,有人道:“我父母都在战乱中丧生了,我无牵无挂,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说出了几乎所有人的心声,战乱之中又是女子,能够保住命就已经是好事了。
裴棠依道:“或许我们女子也可以做营生,我们开一家私塾,教穷人家的孩子们或者是如我们一般的女子们。”
春芳摇摇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呢?而且我们什么也不会。”
裴棠依的声音如涓涓溪流般温和,“若云你弹得一手好琵琶,而春芳又擅长刺绣,梅香有个好嗓子,怎么能说是什么都不会呢,而且……”
裴棠依的面容柔和几分,道:“会有办法的,我哥哥会帮你们的。”
春芳疑道:“你有哥哥?”
裴棠依笑笑,并未回答,而是道:“我们一路往北走,到永平郡那里,会有人收留我们的。”
在此休息了一时辰后,大家继续向前出发。
*
烽火弥漫,军营如鱼鳞般密集,营帐内裴淮正与众将士推演着战局,最近接连打了几局胜仗,赵克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
有将士提议道:“我们兵分四路,将敌诱出,只守不进,将敌军诱到指定的地方时,咱们四支军队齐出,必定能直接斩杀赵克这反贼。”
孙副将沉思片刻道:“赵克疑心甚重,想必不会答应。”
方才提议的将士窦胜道:“若是寻常军队他或许不会,可若是裴将亲自带队,可就不好说了。”
此话一出,裴淮深邃的目光投在窦胜一瞬,随即转开了。
窦胜道:“如今正值夏末秋初,正是疫病流行的季节。我们可以假装营中有将士染病,以此放松他们的警惕。交战时,裴将再假装身受重伤,假意后退,吸引他们过来。”
孙副将面露犹豫,似乎认为此举并不妥。
可裴淮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可以。”
“窦胜的主意很不错,此次便以你作为军队主力。”
窦胜被夸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后正色道:“卑职定不负使命。”
孙副将还欲说些什么时,帐帘随风飘起,有一裴淮的心腹从外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淮面容沉静,问了几句众将士还有无其余需要商议之事后,便让众人退下了。
裴淮这才示意心腹将那人带进来,看清是他留在京城的暗卫后,他眉头微皱,问道:“是她出什么事了吗?”
暗卫见状,便知那封密信并没有传到他的手里,忙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他。
裴淮听完后,只微微颔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似是裴严意欲害他死于战场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道:“我知晓了。”
暗卫看他一眼,忽然跪地抱拳,“属下办事不力,裴姑娘她……”
裴淮宁静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暗色,他看向暗卫,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怎么了?”
暗卫道:“我们与姑娘在安和县失散了,如今还没有发现她的下落。”
裴淮神情顿时凝住。
*
二日过后,裴棠依带领着众人来到与永平郡临近的平州,平州虽也紧临战场,也有许多难民涌入,但城门口安置了许多难民营,每日还会有官兵前来施粥。
裴棠依一行皆是女子,难免会引来一些人不善的眼光,有位热心的大娘朝她们热情地招手,将她们拉到了自己这边的营帐,还把自己的粮食给她们吃。
裴棠依很是感激,说话间,几人聊起了最近的情况,裴棠依捧着手中的大饼,问道:“最近战况如何了?我听说……朝廷派了将领过来,他怎么样了?”
那大娘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她,“……总之咱们打了好几场胜仗,那个裴将军也很厉害,也是他派人过来给咱们提供的住所,不然我这一家子还不知道要去哪呢!”
“不过……我最近听说军营好像出了乱子,似乎是有得疫病的,可吓人了,希望能早些抑制住才好。”
裴棠依脸色有几分发白,“是谁患了疫病?”
大娘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
裴棠依还想在问些什么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杂之声。
大娘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一定是那伙人,仗着自己年轻,就抢大家的粮食。咱们就待在这里,莫要出去。”
裴棠依点点头,暗道无论在哪都有这般之人。可就在这时春芳忽然掀开帘子跑起来,急声道:“不好了,若云被几个男人缠住了。”
裴棠依连忙跟着跑出去,见不远处的山坡上,若云被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围在一起,她毫不犹豫地就走上前,将若云护在身后。
领头的男人见
又来了个貌美的女子,摸着下巴笑道:“喂,正好你也考虑考虑,跟了我的话包你不缺吃不缺喝,怎么样?”
裴棠依朝男人浅浅一笑,男人被这笑容晃得失神一瞬,正迫不及待对她做些什么时,忽然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火辣辣得睁不开。
原来是裴棠依早就在掌心握着一大笔流沙,趁男人不注意时往他眼睛里扔进去。
趁慌乱之际,裴棠依拉过若云就往后走,其余男人见状纷纷过来拦她们。裴棠依推了把若云让她先跑,自己却不小心被乱石绊倒。
眼看着那男人就快要抓住她,她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簪子,打算他一过来就朝他刺过去。
可下一瞬,男人的手腕被一人攥住,在裴棠依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就从后被人割了喉咙,直直地倒在地上。
尘沙飞扬之中,裴棠依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而她的眼眶立即变得通红。
“哥哥……”她哽咽地开口——
作者有话说:哥妹终于要重逢啦!撒花~为了庆祝给大家发红包。
最近上班实在太累了,状态也不是很好,如果有错别字的话欢迎大家捉虫~
第57章 相通
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可眼眸中裴淮的倒影却依旧清晰,那是始终烙印在裴棠依心灵以及脑海中的面容,是她无论历经多少都不会忘却的面容。
那是她的哥哥啊,是自小给予她温暖,是她深爱的哥哥啊!
跨越千里,历经数月,终于见到了他。
裴棠依太多太多的情绪将心脏鼓得涨涨的,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诉说,可最终万千情感都化作了一声又一声的“哥哥。”
裴淮弯下腰,掌心捧住她的脸颊,深邃的眼眸内蕴含着千言万语,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妹妹。”
裴棠依的眼泪夺眶而下,她几乎是扑到了裴淮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轻冽气息,放纵地哭出声来。
这些日子,她表面里看着镇定,实则却常在躲在无人处偷偷哭泣。但她又不敢让别人发觉,如今见到了裴淮,她终于不用再顾及许多了。
裴淮亦回拥住她,脸颊埋在她侧颈间,近日以来的所有疲惫与担忧因为见到她而彻底消散,心也安稳下来。
方才的那几个男人早已被裴淮带来的暗卫无声解决掉,此刻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二人,静静相拥,感受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风儿似乎也更静了,偶有轻微的风拂过,扬起二人的衣袍,相缠在一处,愈发难舍难分。
裴淮并未继续留在难民营,而是派下几名官兵在此驻守,防止难民之间再出现矛盾。
他自己则抱着裴棠依翻身上马,往永平郡赶去。
裴棠依的后背贴着裴淮滚烫的胸膛,听着他低沉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她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很快便到了永平郡郊外的军营,裴淮率先跃下马,随后回身伸出手看向裴棠依。
裴棠依抿了抿唇,将手伸给他,他立即牢牢地握住,扶她下马。
军营中寂静无声,裴淮早已命将士传令而来令此刻所有将士皆驻守在各种的营帐中,无令不得外出,因此无人看到裴淮竟在外带回来一位女子……
而且举止亲昵,关系匪浅。
二人相握的手自然地转变为十指相扣,裴棠依感受着裴淮掌心的温热,步伐不由得也畅快了许多。
刚一走进营帐,裴淮就将裴棠依打横抱起,带着她到床榻上,想要起身时,她却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一双眼眸代替欲说还休的唇脉脉注视着他。
裴淮顺着她的力度俯下身去,低下头看到她玉白的面容镶嵌着一双泛红的眼眸,眸中水波荡漾。
裴淮低声道:“妹妹,怎么了?”
裴棠依缓缓眨了一下眼,一滴清泪滑过脸颊滴落到裴淮的手背上,“哥哥,我好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闻言,裴淮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是再也压制不住内心冲动的情绪,捧着裴棠依的脸颊,深深吻了上去。
裴棠依也再不似从前的羞涩,双臂紧紧搂着他,回应着他的吻。
彼此之间压抑许久的爱意与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无须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现在的他们就只是相互深爱着的眷侣,在战乱之中,比言语更能够宣泄心中情意的,就是此刻这一浓烈的吻了。
唇瓣间厮磨纠缠,呼吸也愈发滚烫起来,裴淮掌心覆在裴棠依的脸颊上,感受到她灼热的泪珠,抬起指腹轻轻为她擦拭。
许久后,唇瓣分开,裴棠依抬起抖颤的眼睫,看向裴淮溢满情意的眼眸,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同他说这一路走来的经过,同他说她是如何从青楼逃脱……
太多太多了,可却总是欲语泪先流。
“哭什么?”裴淮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道。
裴棠依注视着裴淮眸中她自己清丽的倒影,道:“你知道裴严想要暗害于你了吗?”
裴淮“嗯”了一声,指腹拂过裴棠依的眉间、鼻梁、唇瓣,最后落到她的耳垂,“你瘦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再度激起了裴棠依眸中的泪意,她抬手抚摸着裴淮的脸颊,这是她头一回触摸裴淮的脸,裴淮感受着少女温热细嫩的掌心,呼吸不由得一窒。
裴棠依道:“哥哥,你也瘦了。”
原本锋利的下颌此刻更似刀削斧刻般,可与之略有几分违和的是他眉眼之间的疲累,仔细一看,他黑眸中还夹杂些许红血丝。
裴棠依的内心酸酸涨涨的,泛起阵阵心疼,“哥哥,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受伤呢?我听说军营中有人染疫病呢,你有没有事?”
“我有按时吃饭,只是有时候军务太多会忘记。没有受伤,我没有事。”
裴棠依问的问题,裴淮皆耐心地一一回答了。最后他温柔地望着她的面容,回答了方才她的那一问题,道:“我也很想你,妹妹。”
他的声音很轻,似青烟般飘入裴棠依的耳中,可她还是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楚,并且深深烙印在自己心头。
裴棠依唇边的笑意愈发明媚,如明亮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熠熠光亮。
裴淮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心中有一处地方变得柔软,“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休息会吧,好么?我晚些时候回来,再陪你说说话。”
裴棠依知道眼下战事最要紧,不愿因为自己打扰裴淮的事,忙松开他的手,道:“你快些去吧。”
只是待裴淮即将离开时,她又忽地出声道:“哥哥,你定要注意安全,裴严或许在军中安插了他的人手,你要小心啊!”
裴淮回以她温和一笑,随后大步走出军营。
深夜,军营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响起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裴棠依本是等裴淮处理军务回来,可是近日实在太疲累了,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忧着裴淮的安全,竟也做了一场关于裴淮的梦。
梦中的她同样为寻裴淮来到了北部,只是却没有那么幸运遇见他。
她与暗卫失散后,跟随着流民的大部队一路逃难,后来她从传闻中听到了裴淮的消息,听说赵克被擒,大宁取得胜利,而裴淮……
则壮烈牺牲了。
醒来后,裴棠依一时竟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她恍恍惚惚地望着帐外投入的清透月光,抬手摸到了满脸的泪水,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已经来到了裴淮的身边,裴淮还好端端着活在世间。
只要裴淮还活着,就好。
裴棠依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脖颈上悬挂的平安符,想着等待会见到裴淮后定要给他,至少也能在心里求得个安慰。手背无意间触摸到悬挂着的平安扣,玉扣散发着淡淡温热。
裴棠依懵然地低下头看去,忽然想起曾经每次做与裴淮有关的梦时玉扣都会发热。
先前她都以为是偶然,或是肌肤上
的温度传递到了玉扣上,可今日看来似乎不只是这么简单。
还未待她多想,帐帘被人从外掀起,裴淮从外走进来,身上还带有初秋的微寒。
他原本冷肃的神情在触及到裴棠依的那一刻,如春水融冰,声音轻柔道:“醒了?”
裴棠依轻轻地“嗯”了一声,见裴淮并未往床榻这边来,而是坐到桌案前,似乎还有未处理完的军务。
裴棠依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道:“哥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裴淮毫无犹豫地起身,走到床榻边,俯身而下,“怎么了吗?”
顿时有灼热的气息喷洒到裴棠依的脸颊,她长睫颤了颤,道:“我有件东西想要给你,你闭上眼睛。”
裴淮闭上双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垂覆着一片浓浓的阴影。
裴棠依将自己脖颈中的平安符取下来,挂到裴淮的脖间。
裴淮感受到脖前传来的微凉感,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裴棠依双颊有些泛红,唇角亦浮起抹羞涩的笑意,“我在白云观为你求来的,你戴上,护你平安。”
裴淮掌心覆上那张平安符,笑了笑,眼眸亦泛起柔光,“谢谢你,妹妹。”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道:“谢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的。”
裴淮黑眸渐深,“你我之间是何种关系?”
裴棠依垂下眼,有些羞于去看裴淮的神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哥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每当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有许多的话想要同你说,其中最想告诉你的是……”
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眸,眸中水波荡漾,“哥哥,我知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亦有你。”
在裴棠依说完这句话后,她明显感觉到裴淮周身的温度愈发灼热起来,随即裴淮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
“妹妹……”裴淮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沙哑声音。
“待战事结束,我们回去就成婚。”
裴棠依依偎在他的怀中,坚定地点了点头。
帐外夜色深浓,月光朦胧,而帐内相互依偎着二人的温度愈加缠绵滚烫起来。
二人卧于榻上,裴淮蕴满浓浓欲色的眼眸注视着裴棠依,在她的脸颊和脖颈处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吻,逐渐向下。
裴棠依指尖攥着身下的被褥,纤长的玉颈难耐地仰起,声音微喘道:“哥哥,不要碰那里……”
裴淮的声音有些闷,“不要碰哪里?”
裴棠依咬了下唇瓣,脸颊漾起绯红,一直蔓延着侧颈。
她抬手去推裴淮的肩膀,想让他减轻些力度,可裴淮未理会,甚至双唇还一点点往下走。
裴棠依自唇齿中溢出一声尖叫,“那里不可以的,我……嗯!”
她的手触及到了裴淮浓密的发顶,同时那处袭来的陌生的奇异感缓缓将她吞噬——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这张也有红包~
我今天辞职了,本来以为辞职后会放松,可是又开始纠结自己应不应该辞职了[笑哭]
第58章 急报
裴棠依双眼望着榻边垂落的帘帐,上面印有层层云状的花纹,可逐渐地,云纹似被赋予了生命,如流水般轻摇晃荡。
又或许帘帐并没有摇动,而是裴棠依自目中望到的东西皆化作了一片虚无,相融为一道白色的虚影,再也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才从这种迷离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分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可手指却累到无力抬起。
营帐内唯有桌案上燃了一盏灯烛,烛光晕洒在床榻上缠绵的二人周身,裴棠依借着这点光亮看清了裴淮唇角泛着的淡淡水痕。
她顿时脸颊发烫,慌忙垂下眼去。裴淮固定着她双膝的手缓缓上移,双臂支撑在她身子两侧。
见裴棠依只是低着头不看他,他唇间溢出一声轻笑,道:“妹妹,你怎么不看我?”
裴棠依指尖攥着被褥,声音细弱如蚊蚋,“你……你快去清洗一下。”
裴淮的脸颊又凑近几分,灼热的气息扑洒在裴棠依脸颊,“清洗哪里?”
此话一出,裴棠依的脸颊红得更厉害,内心比羞赧更多的是恼意,轻声道:“你怎么……怎么能亲那种地方,你怎么总是这样……”
先前就那样亲吻她的手,如今就亲吻那里,那里是这么随便就能亲的吗?
闻言,裴淮又轻轻笑了一声,抬手轻抚裴棠依的脸颊,“为何不能亲,除了那里还有很多地方都可以……”
他覆到裴棠依耳侧,故意压低声音道:“妹妹,我们可以都试试。”
裴棠依再也忍不住抬手推了一把裴淮的肩膀,可触及到他眸中深深的笑意,内心也不由得被甜蜜填满。
虽然那里确实很奇怪,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还是挺舒服的。
裴淮又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唇瓣,许久后才压抑着低沉的喘息声卧在裴棠依身侧,同她说着话。
“最近要辛苦你在军营住些日子了,待过段时间我会把你送到永平郡内,你暂时住到郡守府,我会派暗卫去保护你。”
“我不想去,”裴棠依不假思索地道,也顾不上方才心底的那几分羞涩,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开。”
裴淮指腹轻轻摩挲着裴棠依的脸颊,道:“军营里不大安稳,我有时忙于军务也会顾及不上你。”
裴棠依摇摇头,“我自己无事的,我会待在营帐里不会随便出去。”
她似水般柔和的眼眸凝望着裴淮,轻声道:“哥哥,我们好不容易再相见,我不想再同你分开了。”
裴淮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声音轻柔道:“我也不愿再同你分开,你不是同我说你认识了一些姐妹,想要帮她们在城中找份营生吗?我会在永平郡帮她们安排好,你自可以同她们一起。”
这一番话确实引得裴棠依内心有几分触动,可是她又不想离开裴淮,两种情绪相互交织,她一时还无法做决定。
裴淮见状,爱怜地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听话,战事不会需要多久了,而且我也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裴棠依问道:“何事呢?”
裴淮唇贴在裴棠依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
天光明媚,秋高气爽。永平郡虽然位处战场附近,可城内的百姓在郡守的看护下安居乐业,气氛一派祥和。
清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安静的街道唯余车轮辘辘的声响。
车帘被一素白的玉手掀起,裴棠依在暗卫的搀扶下跳下车,抬头看向眼前院子上悬挂着的匾额。
这便是裴淮出资买下的一间院子,将春芳等人接了进来。
裴棠依走上前,指节曲起,轻轻敲了几下门。
随后,里面响起女子的声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春芳在看到裴棠依的那一瞬先是一愣,随后语气惊喜道:“虞儿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裴棠依浅笑着任由春芳拉过她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去。她进来后,院里的其他姑娘们也赶忙围上来,同她说着话。
简单聊了下彼此的境况后,春芳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裴将军的妹妹,听说安和县的县丞如今已经被撤职调查了,崔娘她们也被交送至官府,那些难民们也收到了妥善安置。我们姐妹们能有今日都要感谢你,不然我们现在还要深陷苦海呢。”
裴棠依眉眼溢满温和的笑意,“也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愿意相信我,我们当时也逃不出去的。”
若云道:“可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住到如今这个院子,在战乱之处是很难寻到容身之处的。”
是啊,战乱之中最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而女子更是。
裴棠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明,“我们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所以我想我们不如接收那些家境贫困或是孤苦无依的女子们,为她们提供住宿和识字的地方。”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热切响应。而且有裴淮的资助,银钱方面也不是问题,姑娘们也积攒了些许的银钱。
几人正商议着开私塾的事情,忽然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裴棠依循声望去,见若云匆匆走进屋里抱出来一襁褓中的婴孩。
春芳在旁解释道:“是我们在路边捡到的,看着才出生没几个月。”
裴棠依低下头,看着这婴孩也才不过三四个月左右,脸上粉嘟嘟的甚是可爱。
她没忍住握了握婴孩的小手,问道:“起名字了吗?”
梅香道:“起了,就叫做团儿,也寓意着团团圆圆。”
闻声裴棠依看向梅香,见她面色不似之前的憔悴,气色也好了不少。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梅香手里,道:“这是你丈夫写给你的信,他很好,你不必太过担心。”
梅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这封信。看完后,她忽然跪在了裴棠依的面容,哽咽道:“你和裴将军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姑娘救了我两次,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裴棠依忙扶她起来,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珠,轻声道:“莫要这么说,你好好的,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梅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裴棠依没有再前往郡守府,而是留在院子里,与大家一起吃了顿热闹的晚饭。
之后的日子裴棠依也没有闲着,而是帮着大家一起布置院子,并且在城中贴出告示,收留那些想要战乱中的困苦女子。
起初,并无人响应,后来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人,都是些被家里抛弃,沦落在外的女子。
也有些男子不怀好意前来,都被府外驻守的暗卫所吓走。
一段时日后,私塾倒还真在永平郡打响了些名声,而裴棠依等一众姑娘们的名字也被众人所传颂。
这日,若云和春芳正在教着收留的姑娘们识字,裴棠依帮着梅香在屋里哄团团入睡。
梅香道:“几个月前,我还深陷桎梏,以为此生便要如此了。真想不到如今既能得知我丈夫的消息,还能在此安然度日。”
裴棠依也一个恍惚,觉得之前那些经过如梦一场。而且若是放在几年以前,她怕是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如此胆大的事情。
梅香将熟睡的团团放到软垫上,看向裴棠依道:“你以后有何打算?等回京和裴将军成婚的时候,我可要准备份贺礼给你们。”
这段日子的相处,大家的关系都亲近了不少,自然也都知道裴棠依与裴淮之间的关系。
裴棠依脸上不觉泛起薄红,抿了抿唇,却未立即回话,似是有些心事。
梅香瞧着她眼底烟笼雾罩的,似是有烦思,便以为是她还顾及着曾经和裴淮的兄妹名义,怕受到众人非议,道:“你也不要想太多,此次战事裴将军连番取胜,人人皆道他有勇有谋、英勇无比,无人敢置喙些什么的。”
说着,梅香又轻轻叹了口气,“虽说天下即将太平,可当今圣上痴迷道术,瞧着不是圣贤明君的样子,真不知未来咱们大宁会是何等境况。”
裴棠依也顺着她的话,思绪飘散。如今北部战事将平,可京城中却并不平静。圣上无心朝政,许多事的实际决策者都是裴严。
只怕回京后又将是一场风暴。
裴棠依想起那晚裴淮对她说的话,心中不安更甚。虽说裴淮胸有成竹,可她到底还是担心他。
梅香见裴棠依心事重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裴棠依收回思绪,对着梅香露出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我哥哥。”
梅香道:“你放心吧,裴将军如此英勇,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取胜是早晚的事。”
裴棠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十月底,永平郡内传来的捷报。
叛军节节溃败,而赵克也在军中自刎而亡,大宁获胜,将士们即将凯旋。
消息传来时,院里的人都高声欢呼着,裴棠依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神情。
只是这份欢乐还没有持续多久,又要消息传来,称裴淮在战中不幸被刺伤,正在经医师抢救。
消息一出,院中顿时寂静一片,同方才的热烈欢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春芳和若云她们下意识地去看裴棠依的表情,梅香更是走到她身边,似乎是怕她一时承受不住昏过去。
裴棠依却异常得平静,可她苍白的面容和抖颤的长睫却暴露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她茫然地抬眼看着周围或是担忧或是伤心望着自己的人们,想要尽力扯出一个笑容。
周围人皆安慰她,裴淮否极泰来,定不会有事的。
可当夜,军营内就传出了消息,称裴淮伤重而亡了——
作者有话说:放心宝宝们,不会虐的~
第59章 思念
战事虽已获胜,可主将身死,喜事也添了几分悲色。
连续几日,裴棠依都闷在屋里不曾外出,春芳等人想要来劝慰她,可她都不肯见。
这日清晨,天刚亮的时候院门就被人急急敲响,若云匆忙间披了件外衣就前去开门,见是一士兵,说是有东西要转交给裴棠依。
那士兵神色匆匆,放下东西便离去了。
若云有心想要多问几句也没办法,她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回身想要去裴棠依的屋子时,却见裴棠依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屋檐之下。
裴棠依穿得单薄,身形也消瘦了不少,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也没有任何神采。
若云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到她身上,“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呢?冷不冷?”
裴棠依摇摇头,一言未发。
若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方才士兵给她的东西交到裴棠依手中,“这是刚才那人给我的,说是……你哥哥去前叮嘱要留给你的。”
裴棠依原本恍惚的眼眸这才有了几分波动,她低头看过去,掌心静静躺着那个她特地去观中为裴淮求来的平安符。
她似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几滴泪珠从眼睫上扑簌掉落,低声地呜咽起来。
北部战事既已取得胜利,军队便需即刻凯旋回朝。
裴棠依的情绪也略微恢复了些,至少不像之前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了。
临去前,她与姑娘们依依不舍,梅香自是要随丈夫回去京城的,而春芳、若云她们几个早已无家可归,此番便决定留在这里。
因此自此一别,相见还不知会在何时。
她们共同经历了许多,感情也愈发深,别离时自是格外不舍。
裴棠依眼圈还红红的,柔声道:“你们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寄信同我说,我会让几个暗卫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平安。”
大家纷纷表示感谢,春芳握着裴棠依的手,轻声道:“我知你心里难过,可人生总要向前看,千万不要想不开。”
裴棠依垂下眼,声音很轻,似叹非叹道:“我知道的。”
春芳她们还是不放心,又送了裴棠依一段路后,才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逐渐远去。
裴棠依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同她们挥手作别,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远去成为几道小圆点。
*
京城,裴府书房。
秋风瑟瑟,寒冬逼近。裴严靠在软榻上,将方才送来的一封书信放至灯盏内燃尽。
下首坐着的
臣子问道:“阁老,可是好消息?”
裴严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缓缓勾唇道:“天佑我等。”
臣子立即起身,恭贺道:“那便提前祝阁老得偿所愿了!”
裴严淡淡地“嗯”一声,又过问了几句皇宫内圣上的情况,便让那臣子退下了。
裴严闭上双眸,眉眼放松,在心底默默盘算着时间。
消息自北部传来,或许明后日便会入京城,到那时京城上下皆知裴淮的死讯。
裴淮到底是他的养子,他会好生在御前为裴淮求个恩典的。
不过,裴严行事向来谨慎,虽说已有确切消息传来,可他还是需要去求证一番。
当日裴棠依逃走虽说是个意外,可在事后裴严也是有任其自流之心。只是他到底没想到她竟然真有本事追到北部去,不过这也正好可以从裴棠依回京后的态度上印证裴淮是否真的已死。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是一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道士,“叩见阁老。”
裴严道:“起吧。”
道士低着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炼制出了丹药,即刻就会入宫进献给陛下。”
裴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相信在卿的照顾下,陛下定会圣体无虞的。”
闻言,那道士捧着托盘的手有几分颤抖。
裴严没有再多留他,让他不必耽误,抓紧入宫去了。
待房间恢复清净后,裴严起身坐到书案前,拿起砚台上的狼毫笔在宣纸上练字。
他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
静静等待,等待时机降临。
*
玉熙殿,近日气温骤降,赵文湛原本就卧病在床,如今是愈发严重了。
刘善捧着丹药快步走进来,一脸喜色,他在龙榻前跪下,道:“陛下,道长已炼制好了丹药,您的龙体将要康复了!”
赵文湛咳嗽了几声,正抬手想要拿起丹药时,又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听着还有几分沉重。
赵文湛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撑着床榻边缘坐起身,向外面探去,“是妙儿吗?快到朕身边来。”
很快,一道霞粉色衣裙的女子,从珠帘后款款走出。
裴宛妙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腹,在看到刘善的那一瞬,神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赵文湛语气担忧,目光灼灼盯着裴宛妙,“你方才去哪了,朕不是不许你离开朕的视线吗?”
裴宛妙坐到龙榻边,忙握住赵文湛的手轻轻安抚他,随后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刘善,道:“你先退下吧,这里有我照顾陛下。”
刘善却并未离开,而是重新端起那盛有丹药的托盘道:“陛下先用了丹药吧,莫要延误了药效。”
裴宛妙接过那托盘,“我会服侍陛下服用的,你先退下吧。”
刘善似是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到裴宛妙微冷的面容,终是敛了声,顺从地退下,只是离去前还不忘叮嘱,“陛下可莫要忘记服下丹药。”
赵文湛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又看回裴宛妙,眼眸中满是柔情,双臂从侧面圈住她的身子,动作间极尽依赖。
“妙儿,妙儿……”他清凉的唇贴在裴宛妙的侧颈上,细细密密地吻着,“你不能离开我太久,我不能没有你。”
裴宛妙轻笑道:“我不过出去了半刻钟的时间,哪里算久了呢。”
赵文湛道:“那也不许,你去哪里都需要告诉我。”
裴宛妙仍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几颗丹药上,眉眼间笼罩着犹豫之色。
赵文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伸手抓起丹药就要往嘴里填。
裴宛妙下意识地喊道:“陛下,别吃!”
赵文湛果然停了动作,目有疑惑,道:“妙儿,怎么了?吃了这些丹药我的身子就会好起来的。”
他唇角噙着抹温和的笑容,“我还想陪你到我们的孩儿出生,照顾孩子长大呢。所以,我希望我的病能快些好起来。”
裴宛妙眼眶莫名涌现一股酸涩,她慌忙侧过脸,装作理鬓发擦了擦眼角的泪。
赵文湛见她神色不对,也顾不上那几颗丹药了,急忙问她道:“妙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宛妙摇摇头,尽量让自己扬起个明媚点的笑容来,“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子。我觉得那道士还是有些不妥,应请御医来看才最为妥当。”
赵文湛道:“那些御医来来回回就那一套说辞,毫无用处,开的药方也无用。妙儿,你莫要担心我,这丹药药效很好,我先前吃过几回感觉身子爽利了许多,想来很快就要大好了。”
裴宛妙艰难地动了动唇,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很清楚,赵文湛的身子非但没有大好,反而愈发严重起来,那丹药用多了便会暴毙而亡。
若赵文湛死了,她想她心底应是极痛快的,毕竟到时候就不用像这样没名没份地跟在他身边,可以获得自由。
可是……她心里为什么却这么难受呢?
裴宛妙不敢再去看赵文湛满含柔情的眼眸,他待她很好,也是真的爱她,甚至这份感情要超过同她有血缘关系之人,譬如裴严。
裴宛妙也是入宫后才知道,原来刘善也是裴严的人,丹药也是裴严授意。所以这也是裴严明明知道她被赵文湛带入了宫,却装作毫不知情,也不许她和姚巧云见面的原因了。
裴严想要裴宛妙监督且督促赵文湛服用那些丹药。
裴宛妙覆着小腹的力度微微收紧,腹中的孩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轻轻踢了她一下。
她轻声道:“陛下你看,咱们的孩儿动了呢。”
赵文湛闻言,忙俯下身凑近,柔声道:“宝宝,是父皇,你要乖乖的,不许总惹你阿母不舒服,知道吗?”
裴宛妙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掩盖住了她眸中蕴藏的纷杂情绪。
许久后,她抬起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
军队回到京城时已是十一月,京中百姓在听闻裴淮身故的消息后皆大恸,感慨世间好人果然不长命。
圣上在病中也表示了自己的悲痛之心,同时对裴淮多加追封,而裴严作为裴淮的父亲,也受到了封赏。
是夜,京城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裴棠依正靠坐在榻边,手指抚摸着一块小小的平安符。
她心神不宁的,直到听到有风吹开窗户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窗户边时才发现外面竟下雪了。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来得要比往日更早,怔愣了片刻后,她缓缓伸出手,一颗雪粒随即落到了她的掌心,瞬间被掌心的温热所融化。
裴棠依也不觉得冷,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她关上窗户,只将窗户稍微留了一道小缝后,卧榻休息了。
难得一夜好眠,次日清晨,裴棠依从梦中醒来时发现雪早已经停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正准备起身时,余光瞥到窗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透亮的光。
她掀被下榻,往窗边走去。又近了才发现窗边搁着一株鲜艳的腊梅,似乎还是刚采摘下来不久。
裴棠依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几分。
第60章 重逢
露往霜来,冬日渐深。
正月,恰值年关,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巍峨壮阔的皇宫中却是一片沉寂。
圣上的病自冬日以来便不见好转,有时甚至还会昏睡数时辰才能苏醒,宫人们皆在私底下议论,说陛下
这病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日白雪茫茫,大殿内烧着暖炉,隔绝了窗外的严寒。
裴宛妙身形愈发丰腴了,行动也更为不便。因此她无法再贴身照顾圣上,只能守在一旁看着宦官服侍赵文湛喝药。
赵文湛服下御医开过的药方后,很快就睡下了。裴宛妙静静注视了他片刻,看他瘦了一圈的面庞,神情复杂。
她看到他枯瘦的手从锦被中伸出,缓缓走上前,帮他将手臂放回到锦被下。
这时,刘善从外进来,称是裴严来探望圣上。
裴宛妙语气平静道:“陛下睡熟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刘善又低声在裴宛妙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她面色微变,手也不自觉地覆上了腹部。
她走到外间,看裴严已经在此等候着她。
看到裴严,她内心下意识地有几分抵触,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后,问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裴严大马金刀地直接坐到上首明黄的龙椅上,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掩饰心底的野心。
“几个月了?”
裴宛妙垂眸看向自己圆润的腹部,道:“已七月了。”
裴严目光看向内殿,重重帐幔遮掩着里面熟睡着的赵文湛,也阻隔了此处的交谈声。
裴严道:“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在你身边照顾,会保你顺利诞下龙嗣。”
裴宛妙立即道:“不……无需父亲费心,我身边有人照顾。”
裴严道:“为父不放心你,到底是为父的亲外孙,自是要小心照顾着,莫要出了错才是。”
裴宛妙抿了抿唇,这话里的深意她听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近几步到裴严身前,道:“父亲就这么确定是皇子吗,若是……”
“没有若是。”裴严忽地起身,锐利的眸子注视着裴宛妙,“你诞下的这胎必是皇子。”
殿内暖炉静静燃烧着,散发着热气,裴宛妙的额头也不由得沁出一滴汗珠。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腹部,看向裴严的目光尽是警惕,“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父亲,你怎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女儿!”
裴严冷哼一声,注视着裴宛妙的眼神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妙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吗,你腹中的皇子会是下一任皇帝,你会是大宁朝的太后,如此盛名皆是为父赐予你的,这可是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殊荣,难道为父待你还不够好吗?”
裴宛妙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脸色也瞬间变得漆白。她心中怨、恨各种感情复杂交织,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裴严,道:“你分明是在利用我,你当时明明答应我会将我接出宫,让我去见我母亲。我母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你母亲在府里自然安好,不过究竟安好与否也有看你了。”
说罢,裴严甩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裴宛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狠狠将桌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开始闹腾,她捂着微疼的腹部,跌坐在椅子上。
许久后,她才扶着桌案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往内殿走去。
掀开帐幔逐渐走到赵文湛所卧的床榻旁,裴宛妙心旌摇曳,没留意到不远处的窗户外有一人影闪过。
她踉跄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抬眼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
圣上病危,可百姓们的新岁还是要过。犹记得去岁时,裴棠依是同裴淮一同度过的,而今时她却没有了兴致。
那株腊梅被她养在了青瓷花瓶内,放在窗边每日望着发呆。
除夕夜,京城不得燃放烟火,可百姓们喧闹的欢庆声却随着风声飘至裴棠依的耳边。
雪儿卧在她怀中已经沉睡,她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多时,有沉重的钟声自远方传来,丧钟敲响,圣上驾崩。
裴棠依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此时的皇宫大殿内,朝臣们跪了一地,皆面露哀色。
圣上今年才不过双十年岁,未有妃嫔,更未有子女。朝臣们虽然面露悲伤,可却各有心思。
裴严从帐幔内走出,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户部尚书问道:“阁老这是何意,这孩子难道?”
裴严语气悲痛,道:“这便是陛下唯一的骨肉,亦是大宁的下一任帝王。”
户部尚书脸色大变,“可未曾听说过陛下有妃嫔,这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有向来与裴严不交好的大臣直接起身质问道:“这怕不是你随便找来的孩子想要糊弄大家吧,陛下驾崩得突然,定是你从中作祟,你……”
话音未落,裴严直接拔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还有几滴溅到襁褓中婴孩的脸上,吓得婴儿嚎啕大哭。
裴严道:“若再有质疑陛下血脉者,便是不敬先帝,有违逆之心。逆反者,乃诛九族之大祸。”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往内殿里去,那人的尸首也很快被内侍拖走,只是血腥味还弥漫在整座大殿。
有臣子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秦老,如今唯有你能想办法了。”
那唤作“秦老”的便是方才那个户部尚书,只是眼下他也捉襟见肘。裴严爪牙似蛛网般缠绕在朝堂中,甚至裴淮死后,军权也交到了裴严之手。
秦老年迈的身躯更显佝偻,他无奈地摇摇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久后新帝登基,裴严暂任监国之权,自此权力更甚。
这期间,各地出了不少叛乱,以不服裴严之名兴起,皆被镇压。可有一支军队却长驱直入,无一败仗。
而此时的朝堂也有质疑小皇帝身份之人,内争外斗交替,裴严一时自顾不暇。
三月初春,有臣子起兵谋反,于一深夜同宫内人里应外合,攻入皇宫。
裴严不慌不忙调集军队应对,与皇宫西南门将叛军铲除。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有内侍来报,称那支自北部而来的军队如今已攻至京城,即将攻入皇宫。
“怎会如此之快?”裴严向来镇定的脸有了几丝裂痕。
他仅披了件单薄的外衣便出殿指挥作战,可方才皇宫禁军才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略显疲态,被敌军攻破了宫门。
裴严端坐于殿门前,听着内侍传来的消息,脸色铁青,漆黑的夜色在他周身压下一片沉重的身影。
身后殿内还隐约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他缓缓抬手,命人往天上扔了一枚流弹,顿时焰火四散,在空中绽放出鲜艳的色彩。
没多久,自京城各处涌来四支军队,于宫外与敌军展开交战,时不时有鲜血溅流,以及尸首重重倒地的声音,却不知是哪一方的的。
直到远处厮杀声渐弱,刘善小跑着进来,为裴严汇报着宫外的战况——裴严藏在京城各处的重兵获得了胜利。
裴严缓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眼内是难掩的疲色。
他双臂撑着扶手站起身,刘善见状忙过去搀扶他,而就在这时,裴严注意到刘善满头的汗,以及微微颤抖的手。
他细目一眯,意识到了些许什么,耳边依旧是呼啸的风声,他忽然抓起刘善挡在了自己身前,恰有一支利箭从远方而来射入了刘善的胸口。
裴严身边的侍卫连忙将他围住,保护他。
裴严望着依旧漆黑的夜色,声音沙哑地喊道:“是何人在此,还不出来一见吗?”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铲除他的重兵,非寻常之人。
“啪嗒,”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裴淮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而在看到裴淮的那一刻,裴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竟没死!”
裴淮沾染血污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他一手持弓,一步步地朝裴严走近。
裴淮道:“父亲,我们许久未见了。”
裴严眸色一深,当机立断地让身侧的侍卫掩护他逃跑。
可就在转身之际,裴淮已拉弓搭箭,利箭穿过重重侍卫,刺入了裴严的左
腿,他顿时单膝跪在地上。
裴淮的军队也在这时将那几名侍卫解决掉了。
裴淮道:“父亲弑君谋逆,妄图夺权篡位,今日我便行大义灭亲之举,为我大宁铲除奸贼。”
此言一出,裴严却是冷冷地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格外刺耳。
裴严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裴淮亦没有再同他多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他抓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耀之时,皇宫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裴棠依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睁开眼时,见外面又下起了雪。如今已是三月,下雪难得可见。
她披衣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漫天落下,有雪花飘落到了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的。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不远处浮现出一道隐约的人影。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目光直直往向前方,一眨不眨,直到那个思念了许久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隔着茫茫白雪,二人目光遥遥相望。
裴棠依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赤脚踩在冰冷的积雪上,带着满身的风雪,扑到了裴淮的怀中。
她双眸泛红,有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裴淮拥着她,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二人在这片纷扬的风雪中紧紧相拥,缠绵亲吻——
作者有话说:真的写不来权谋[求你了]可能比较小儿科,请大家见谅,毕竟一切还是以男女主感情为主嘛~
应该快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