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罗宝珠与何庆朗合资创办的快餐店叫做明朗餐厅。
开业的时间比隔壁鸿泰餐厅往了整整一周。
林鸿泰自持占了优势, 已经不大把隔壁的竞争对手放在心上,隔壁餐厅开业那天,他去了一趟蛇口, 处理玩具厂的事务。
上午忙完工作, 准备回店内解决午餐, 还没靠近,就被明朗餐厅门前的火爆场面震住。
乌泱泱一片人聚集在明朗餐厅门口,大家都按着秩序排队,似乎在等着去店里。
难不成明朗餐厅是想学着鸿泰餐厅当初的做法,开业第一天让大家免费吃一顿?
这个招数他已经用过,也不新鲜了,照道理明朗餐厅门口不会聚集多少人。
可是眼前的人数比鸿泰餐厅当时开业的人数更多!
这说不通。
林鸿泰满脸好奇地从出租车里钻出来,躲在路边一颗椰树旁偷偷观察,发现大家并不都是去里面吃饭, 大部分好像只是从店里领取一袋东西随后就出来了。
罗宝珠他们在搞什么鬼?
见店门口只有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轻小伙子守着, 林鸿泰挪动脚步, 混入人群,站在队伍中间。
他扒拉前面一位大哥的胳膊询问:“这是在领什么东西?”
大哥头也没回:“领一份云片糕。”
云片糕是深城当地传统糕点类美食,主要是由糯米粉做成,长长的一块白色薄片。
吃起来滋润细软, 犹如凝脂, 储藏久了也不会变硬。
林鸿泰惊呆了。
一盒云片糕要不了几毛钱,罗宝珠就打算用这个吊客户?
也太小气了吧!
林鸿泰没忍住又扯了扯前面大哥的胳膊,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多人, 都是在这里等着领云片糕吗?”
大哥对这位话多且长着一双眯眯细眼的中年男人不太感冒,看他西装革履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解答:“是啊,怎么了?”
今天明朗餐厅开业, 说是只要到场光顾,每人就可以免费领一份云片糕。
免费的东西,干嘛不领?
不仅要领,还得把全家老小都带过来,每人领一份。
本来大家都高高兴兴排着队,突然插进来一个人,一脸不可置信问他们是不是都在领云片糕,仿佛那点不值钱的东西不值得大家这样花时间排队。
大哥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一种蔑视的情绪,没好气地揶揄:“我看你一身西装,肯定是看不上一盒免费的云片糕,不知道你为什么跑过来排队?”
被莫名嘲讽的林鸿泰没心情计较这个,他此刻的目光全放在领了东西走出来的人身上。
每人领到的云片糕都用一个塑料袋装着,问题就出在这个塑料袋上。
塑料袋是大红色,两面都印着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明朗餐厅”几个大字,下面一行印着餐厅的具体地址,标明在罗湖火车站附近。
好家伙,原来重点不在云片糕,在于装云片糕的塑料袋。
林鸿泰恍然大悟。
这不就相当于用塑料袋做宣传广告嘛!
这年头,塑料袋还没普及,算是稀罕物呢。
村里人出门都喜欢挎着一只竹篮,或者拿着一只布袋,有时候图方便,食品甚至不用袋子,拿条草绳捆一捆就成。
塑料袋轻便容易携带,颜色又喜庆,肯定会被大家留下来反复使用,这么一来,广告效果十足。
就算被丢弃,那也相当于移动广告。
林鸿泰脸色逐渐难看。
也就是说,罗宝珠用了一点点成本,打了大大一个广告,而他开业当天免费请大家吃一顿,耗费巨资,达到的长尾效应远远不如对方。
林鸿泰脸都气绿了。
他也没心思再排队,转身就走。
一只胳膊突然拦在他面前。
“林老板,看来你也想来我店里领一份礼物啊。”罗宝珠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望着他。
不知怎地,林鸿泰总觉得她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股讽刺。
可能是他心里有偏见,不想和对方多聊一句,转头就走。
罗宝珠叫住他,上前递上一盒用塑料袋装着的云片糕,“来都来了,林老板也带一份走吧。”
林鸿泰:“……”
这样攻守易势的场面让他回想起一周前罗宝珠在他店门口排队时的场景。
当时他拦在罗宝珠面前,执意没让对方进店,现在他要走,对方却执意要送他一份礼。
对方越是坦然大方的态度,越衬得他当初的做法别扭小气。
林鸿泰没接,黑着一张脸气哼哼地离开。
等人一走,何庆朗从罗宝珠身后现身,接过她手上的塑料袋,满脸春风得意。
“林老板估计要被气死了吧。”
开业第一天免费请众人吃一顿,这个花销可不小。
原本是打算打开知名度,抢先占领市场,没想到被后来者居上。
搁谁身上都得冒火气。
何庆朗盯着手中的塑料袋,啧啧称赞:“多亏了你想出的这个好办法。”
用极少的成本做到极大的效果,性价比拉满。
开业前他很是焦急,罗宝珠却一副镇定的模样,表示已经想好对策,当时他心里没多大底气,以为不过是安慰话,直到今天一大早开业,看到乌泱泱一群人过来,他才知道罗宝珠是真有对策。
“罗小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呢?说出来也好让我取取经。”
罗宝珠不置可否。
这样的方法在后世花样广告大战中简直不值一提,她多做的一步动作,不过是提前调查了一下。
毛爷爷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她让李文杰去调查一下那些光顾过鸿泰餐厅的周围村民的真实评价。
没想到大多数村民的想法不是顾念鸿泰餐厅第一天的免费优惠,而是惋惜免费优惠只有一天,太少了,应该多免费几天。
更大一部分人甚至对鸿泰餐厅抱有负面情绪,理由是当天因为没排上队或者被其他事情耽搁等等原因,没能去鸿泰餐厅吃上免费的一顿,所以心存怨气。
罗宝珠针对这个结果做了相应的调整。
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能降低成本,让更多人受惠,顺带也打出广告效应。
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是不想分享,何庆朗没再追问。
第一天开业,火爆热闹的场面也引来一些生意,和隔壁鸿泰餐厅第一天免费开业毫无盈利不同,他家店里第一天就有营业额,这让何庆朗欣喜不已。
前前后后不停忙活,生怕怠慢客人。
一天的营业结束后,何庆朗兴致勃勃拿出账本坐在角落里对账。
罗宝珠走到他对面坐下,“何老板,我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说。”何庆朗头也没抬,目光舍不得从账本上挪开。
“我想派个人来店里工作。”
何庆朗一愣,这才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平视着对面的人,“你想派谁来店里工作?”
“你见过的,今天一直在店门外守着的小伙子,他叫李文杰。”
“哦。”何庆朗有了印象。
今天开业,前来领礼物的人不少,秩序比较混乱,罗宝珠让李文杰站在外面维护秩序,顺带也督查看看有没有谁故意一天来领好几份。
小伙子人长得瘦瘦小小,据说刚过16岁,还不满17,看着倒像是十四五岁。
何庆朗一口答应:“既然是罗小姐你开口,我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听说这个李文杰还是罗宝珠的远房亲戚,罗宝珠本来就入股了餐厅,安排一个远房亲戚过来做事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
“不知道你想安排他做什么职位?”何庆朗斟酌片刻,试探着问:“要不让他来管账?”
“不用,让他做普通的服务员就成,负责上上菜,打扫店里的卫生之类,按着其他员工的标准发工资,何老板不用特殊对待。”
“哦,好的。”何庆朗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有个请求。”
刚松了一口气的何庆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什么要求?”
“我希望在他伙食上不要设限,小伙子能吃多少,就让他吃多少,不知道这一点办起来有没有难度?”
闻言,何庆朗心里石头终于落地。
他还以为罗宝珠要提什么请求呢,原来不过是多管点饭而已。
他一口答应,“没有难度,这个不成问题!”
“好,那就麻烦何老板了。”
事情谈妥,罗宝珠将这个消息告知李文杰。
李文杰心里高兴,但也没立即表示出来,听到饭店无限量管饭之后,脸上的笑意才终于隐藏不住。
饭店的伙食比家里好多了,以后他能去饭店解决一日三餐,那不得敞开肚皮使劲吃?
想想都高兴!
李文杰当天激动得差点没睡着。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文杰在为能去餐厅工作激动得睡不着觉的时候,章丽娟正为这事质问她母亲。
“妈,你去跟外婆谈过了吗?”
“没有。”李秀英坐在煤油灯前缝补衣物,眼神不太好,拿起一梭子线,想让章丽娟帮她穿针孔。
章丽娟没接,使性子坐在对面,板起一张脸,“为什么没去和外婆谈?只要你开口,外婆肯定答应!”
她母亲和大姨李秀梅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外婆家有什么好东西,大姨恨不得都搬进自己家里,她母亲却从来不轻易去麻烦外婆,甚至有时候还会将家里的东西送给外婆去用。
她母亲的信誉在外婆那里极好,所以只要她母亲开口,外婆一定会同意。
“妈,你为什么不去帮忙问一下呢?听说那个罗老板一直住在外婆家,还给外婆家买了自行车和彩电,让她帮忙弄份工作应该不难吧。”
况且罗老板投资的餐厅今天已经开业了,场面很宏大,不少人过去领免费的礼物,这么兴旺的生意,难道店里不需要服务员吗?
她没有那么熟练的缝纫技巧,不能去制衣厂做员工,但端端盘子打扫打扫卫生总还是可以的吧。
“妈,听说饭店管吃,工资也不错,你为什么就不能替我去开这个口呢?”
李秀英没等到女儿的帮忙,只得自己借着微弱的灯光穿针引线,穿了好几次都穿不进去,她不急也不恼,平心静气地开口:“咱们村现在在搞集体养殖,你留下来帮忙挺好。”
李秀英嫁在渔民村。
她丈夫章宾龙是渔民村的土著,以打渔为生。
以前渔民村叫“犁头尖”,像章宾龙这样以船为家,捕鱼捞虾的人,整日里飘荡在大海上,如同一段枯枝,被称为“水流柴”。
打了鱼去换粮食,还不够一家几口人的温饱。
时日艰难,偏又雪上加霜。
当时的小渔船都是小型木船,抗风浪能力弱,每次能活着回来,全靠上天保佑以及多年的出海经验。
可是上天总有打盹的时候。
一次平静的下午,章宾龙出海之后再也没回来。
连同他一起没回来的,还有她12岁的大儿子章昊宇,那是儿子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海,也是最后一次。
丈夫和儿子一同葬入海底之后,李秀英便开始了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
她何尝不心疼女儿,只是……
“我跟你说过,那不是你外婆的远房亲戚,只是借住在你外婆家。”
“我知道啊!”章丽娟颇为不服气,“可是她为文旭表哥安排了工作,为大姨一家提供了工作,还给外婆家买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我们家就不能去讨点好处?”
昏暗的灯光下,李秀英收起针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我今天去了一趟你外婆家,听你外婆说,文杰要去餐厅上班了,所以我就没再开口。”
闻言,章丽娟炸了。
她气哄哄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妈,你看!现在连文杰都工作了,他们全都捞到好处,只有你,守着你那点面子死活不肯开口!”
章丽娟气哭了,背过身去不停拿衣袖擦眼泪。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现成的关系,她妈死活就是不愿意开口呢!
那个什么罗老板给人安排一个工作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只要她妈开口,她肯定能去工作。
章丽娟越想越委屈。
她的两个好朋友,秦小芬已经去了制衣厂,程婷的哥哥听说经营了出租车公司。
看吧,连程婷哥哥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居然也能从罗老板那里分一杯羹,为什么她就不行?
“妈,难道你就非得让我一直留在地里干活吗?”
“我觉得凭自己双手干活没什么不好。”李秀英慢条斯理给自家闺女做思想工作,“现在政府提倡集体养殖,以后咱们村都不用冒着危险出海打渔,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而且……”
不等她说完,章丽娟堵住耳朵,冲进房间。
啪地一声,将房间门关得震天响。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余灯火前一丝无奈的叹息。
——
几天后,口碑发酵,明朗餐厅的生意更加兴旺。
从罗湖火车站出来的人,瞧见两家并排的餐厅,大部分走进右边那家明朗餐厅。
林鸿泰盯着隔壁店兴旺的生意,气得牙痒痒。
明明自己占了先机,没想到被对方以后发优势追上来,他发誓要想点办法给对方难堪。
处在喜悦中的何庆朗这会儿没空关注隔壁竞争对手的情绪,他忙着接揽顾客,打点后勤,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
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会想起罗宝珠。
罗宝珠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看情况,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此刻的罗宝珠正在中英街布置商铺。
眼下出租车公司和快餐店都已经开业,出租车公司由于没有竞争对手,运营得相对顺利,快餐店虽说隔壁有个竞争者,但有何庆朗全力操持着,不用她花费太多心思。
况且竞争者的存在不一定是坏事,这种餐饮服务行业,入场的人多了,行业也会越来越兴旺。
另外,制衣厂已经照常开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她理所当然把目光放在中英街的15家商铺上。
这是计划中剩下的最后一件事。
这年头黄金管控得比较严格,虽说改开后政策有所松动,但暂时没有明确的政策出台表明私人或企业可以自己买卖黄金,所以她的金铺仍要以合资形式存在。
即便如此,也得经过严格的审批。
好在年前已经做足准备工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港城的宝福珠宝店已经在建设中,中英街上的商铺都是现成的,随便捯饬两下就可以安排人进去卖东西。
几家商铺并不连在一起,这正合了她的意。
来深城投资的外地客越来越多,过来中英街旅游的人也比之前多了一些,她想测试一下以现在的人流量,卖黄金饰品的话,一天能挣多少钱。
说干就干。
她找好港城那边的黄金进货渠道,很快放了一批货进店中。
在原本的打算里,她想从附近居民中挑选一些人员过来看店,一来很多人都有在中英街附近摆摊卖东西的经验,二来他们一家老小扎根在此,卷款逃走的可能性更低。
思来想去,她还是没这么办。
在用人这一方面,她一向谨慎。
只有接触过,明白对方的底色,完全放心了才会用。
归根结底,她对附近的居民并不熟悉,只能等以后慢慢挑选,现下她准备亲自坐镇。
15家店铺里只开了一家。
这家卖黄金的店铺在一众卖日用品的店铺中显得格外突出,吸引不少人过来瞧热闹。
但是真正下手买的人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整条街的人流量都不高,而黄金又太贵,大多数人都舍不得掏出这份钱。
最后收摊的时候,罗宝珠清点了一下账目。
一天下来,营业额大概有五千。
这么高的营业额,全是因为黄金成本高。
最近黄金价格波动较大,目前黄金的价格大概是每克30块,一条女式项链10克左右,再加上一点加工费,一条金项链得卖出近400的高价。
营业额五千,大概也只有十来个真正买货的顾客。
可想而知,中英街目前的人流量的确不大。
五千营业额不算少,但黄金的利润率没有服装、化妆品等行业的利润率高,除去成本,也就只赚那么一点加工费。
好在目前没有其他成本。
店铺不需要租金,也没有其他人力成本,只除去一点运输费用,算下来能有一千的利润。
这年头,一千块也算大钱了。
一天能赚一千,一个月的净利润能达到三万,一年得有三十多万。
罗宝珠心里有了底。
等以后将其他店铺开张,合理经营,随着改开的深入,日后中英街人流量越来越大,店铺的营业额也会越来越高。
也就是说,30多万的净利润只是最低的估算。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看来得赶紧安排起来。
罗宝珠收拾完店铺,存好余货,决定去一趟快餐店。
好几天没过去查看,是时候表示一下关心,况且她也得解决晚餐问题。
自己开快餐店的好处之一是随时能解决用餐难题。
罗宝珠进店的时候,店里已经快要打烊,后厨师傅们都收拾东西离开了,只剩几个服务员在打扫问题。
何庆朗照例坐在角落里算账。
见她进门,双眼一亮,站起身就要吩咐后厨师傅给她做饭。
“大厨们都走了。”打扫卫生的李文杰弓起腰应了一声,自告奋勇:“我可以去做!”
说着也不管何庆朗同意不同意,一溜烟钻进后厨,拿一些剩余的材料烧菜。
简单烧了一份大杂烩,往没用完的剩饭上一扣,端出去时,倒还有些卖相。
罗宝珠盯着面前一盘盖浇饭,又望了望站在一旁昂首挺胸似乎等着夸赞的李文杰,她在对方期许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不错。”
闻言,李文杰这才乐呵呵地重新拿起扫帚吭哧吭哧打扫卫生。
罗宝珠盯着他圆润的侧脸,喃喃问话:“他是不是胖了?”
怎么才几天不见,李文杰整个脸都圆了一圈。
看来餐厅的伙食很好啊。
“那是当然,这小伙子一顿的饭量抵得过别人一天的饭量呢!”坐在对面的何庆朗接话,“我现在算是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提多管饭的要求了,他是真能吃啊!”
若是餐厅经营盈利不佳,他可能还会计较,但眼下餐厅每天流水都不错,一个员工多吃点饭实在不算什么。
算完账的何庆朗有些激动,“罗小姐,你几天不过来,我一直都没和你谈餐厅的盈利问题,你猜猜,咱们餐厅现在一天的营业额有多少?”
罗宝珠:“……”
她实在不喜欢猜来猜去。
但看着何庆朗一副神秘莫测的期待模样,她也不好扫兴,只得在埋头吃饭的工夫拿左手竖起一根手指。
“100?”何庆朗咋舌,“你这猜得也太保守了吧,再往上猜猜,咱们店生意这么好,怎么可能只有100的营业额。”
罗宝珠噎住。
她的意思是一千,但是看何庆朗这样的态度,似乎不到一千。
她折了个中,“500块。”
“哎呀,罗小姐你还是太保守了,咱们现在一天的营业额能达到八百块!”
何庆朗激动地拿出账本递过去,“你瞧瞧吧,所有的账目都在这里,咱们现在一天的营业额能有800,刨去食材、人工、水电等等成本,净利润也能剩一半。”
“你想想,一天挣400,一个月那就是一万多,一年得有十多万呢。”
这年头,万元户都算是大款。
虽说何庆朗的家底不只这些,但他来深城投资开餐厅,原本在初期也没抱着太大的盈利期望。
目前深城还没完全发展起来,等到以后逐渐发展,这个利润只会越来越高。
现下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已经算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样,还不错吧?”
何庆朗高兴之余有些遗憾,“要是当初隔壁的位置没分出去就好了,这样咱们还能多赚一倍!”
罗宝珠宽慰他,“现在的空间,已经够用了。”
餐厅里摆着4张桌子,每桌容纳10人,一次能容纳40人。每人用餐时间平均按20分钟计算,一小时能换三批人,也就是说,每小时可以容纳120人。
饭点的三四个小时内,接纳四五百人不成问题。
以现下的人流量来说,还算勉强能应付,等以后深圳人流量增多,可以考虑加开分店。
“说得也是。”
何庆朗赞同之余,话锋一转:“罗小姐,我看你还是来参与管理吧,现在餐厅挺忙的,需要人手,而且你点子多,帮忙出出主意,说不定餐厅的生意能更好。”
罗宝珠摇头拒绝:“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是什么,是你刚才提到的去中英街那边开店铺?”何庆朗不以为然,“那地方也没多少人,能有生意吗?你一天能挣到钱吗?”
随便试试营业额达五千,纯利润达一千的罗宝珠轻轻摇头,“嗯,挣不到多少钱。”
第27章
一顿饭下来, 何庆朗好说歹说,始终没劝动罗宝珠。
她说什么也不肯来餐厅管理,执意要去中英街那个没什么人流量的地方开店。
何庆朗劝不住, 也就没再费口舌, 只专心对账本。
对完账本, 罗宝珠也吃饱喝足。
员工们打扫完之后已经下班,店里只剩下罗宝珠和何庆朗两人。
简单收拾后,两人也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罗宝珠多嘴问了一句:“隔壁林老板没什么动作吗?”
“什么动作?”何庆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表示:“能有什么动作,除了眼红之外,他还能找人来砸场子不成?”
“没什么动作就好。”
不知怎地,罗宝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对方当初能坚持着从原地址上咬下一半开店,说明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眼下明朗餐厅的生意明显好于隔壁鸿泰餐厅, 林鸿泰除了眼红之外, 应该不会这么安静地坐以待毙。
希望只是她多虑了。
走出餐厅,外面天色已晚,该到歇寝的时候。
罗宝珠推了推靠在墙角的自行车,准备去王桂兰家中休息。
虽说出租车公司已经开始运营, 但她目前还没有配备专车, 一辆自行车能解决几乎一天的行程,除了去稍远一些的地方需要出租车,在附近一带转圈, 自行车反而更方便。
不过,以后要是常去中英街那边,恐怕得考虑配个专车。
罗宝珠将自行车推到大路上, 正准备跨上去,突然眼尖地扫到旁边隐在夜色中的身影。
身影瘦瘦小小,从轮廓可判断出对方身份。
不是李文杰还能有谁。
“你怎么还没回去?”罗宝珠停下动作,对着不远处的身影喊话。
李文杰走上前两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着脑袋没敢直视她目光,“我、我是想和你一起回去,你一个女……咳咳,你一个人回去也挺不安全的,多一个伴多一份保障。”
“是么?”罗宝珠颇为新奇地盯着对方。
看他一颗浑圆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罗宝珠笑笑:“想蹭车就直说。”
她修长的大腿一下跨过车座,拍拍后座,“上车。”
被猜中心思的李文杰抛开别扭,二话不说爬上后座。
夜晚微凉的晚风拂过面庞,散去白日的燥热,令人感到清爽,李文杰呆呆坐在后座,思绪已经翻飞。
好吧,他虽说主要目的是蹭车,但所说的理由也不是假。
听阿嬷讲,制衣厂的员工宿舍恰恰够用,没有额外多出来的房间,出租车公司那边又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她住着不方便,所以继续留在家里借宿。
借宿就借宿吧,可她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去。
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跑,多不安全啊。
况且她又长得……长得算是挺好看吧,这么一来,那不是更危险了么!
李文杰心里的担忧不是假。
自从罗宝珠来了家里之后,家里有了自行车,有了彩电,哥哥也毫发无伤去了港城,他现在又在餐厅里干活,一家子的生活眼见着越来越好。
这些是谁的功劳,李文杰心里门清。
她简直是家里的财神爷。
财神爷可不能随便出事。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蹭车,我是觉得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家,的确有点危险。”李文杰好心提意见,“周围的坏人挺多,你要多注意。”
比如他哥去港城前叮嘱他要小心的丁勇和丁峰两兄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两人在火车站一带活动,专门混在人群中偷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想到此处,李文杰忍不住提醒:“你身上也别带太多现金,不安全。”
听着身后小大人一本正经的叮嘱,罗宝珠无声扬起嘴角,“放心吧,我也不是天天这么晚,除了极少数时候被事情耽搁,一般都会赶在路上还有行人的时候回家休息。而且我现在手上几乎不带现金,不会被劫财。谢谢关心哦。”
一声“谢谢”弄得李文杰半天没好意思接话。
一张脸红彤彤的隐在夜色中。
周遭寂静无声,直到罗宝珠开口打破宁静,“你在餐厅工作怎么样,适不适应?”
“适应,很适应。”端端盘子扫扫地而已,有时候也会帮忙搬搬货,整体而言,比种地轻松多了。
况且每餐都能吃得饱饱的,这是最大的幸福。
“适应就好,好好干,以后……”罗宝珠突然顿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太早吐露不是好事,目前先让他安心在餐厅里干活就好。
周围风大,吹散了罗宝珠最后两个音,李文杰坐在后座上,只听了前面半截话,斗志昂扬地表态:“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第二天上午,李文杰就实现了他的承诺。
当时临近饭点,餐厅的顾客开始增多,一个拎着公文包戴着黑色眼镜框的中年男人从罗湖火车站出来之后,直往明朗餐厅而来。
李文杰是亲眼看到他进店的。
这位顾客和别的顾客有些不一样。
别的顾客从火车站出来,寻找餐厅时,免不得要在并排的两家餐厅里挑选一番,最后看人气或者空位而选择其中一家,这位顾客不同,他几乎没看过隔壁鸿泰餐厅一眼,直奔明朗餐厅而来。
仿佛是熟客。
可他进店之后朝四周打量的陌生目光,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过来。
李文杰盯着他的样子看了很久,认定从前没见过他。
一定是个新客。
对方在角落坐下,只点了两道菜,一道烧茄子,一道小炒肉。
菜是李文杰亲自端过去的,他觉得这位顾客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所以趁着干活的间隙,总免不得多关注对方。
可他不是闲人,一双眼睛没法一直关注对方,在给另外的顾客上了两道菜之后,果然,事故发生了。
“你们店的老板呢,把你们店的老板叫出来,店里就是拿这样的卫生条件来对待广大顾客吗?”眼镜男顾客放下筷子,声音洪亮得保证店中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听到。
周围的顾客纷纷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文杰也听到了。
他眼皮一跳,飞快跑过去接话,“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什么问题?”
“哼,问题大了!”眼镜男顾客指了指面前那盘黑乎乎的茄子,发难:“这菜里有只蟑螂,你们难道没一个人发现吗?”
话音一落,引发周围骚动。
议论纷纷的声音逐渐大起来。
“什么,菜里居然有蟑螂?我的这几盘菜不会也有吧?”
“新开的餐厅,后厨的卫生这么不用心吗?”
“好恶心啊,我以后都不想来光顾了。”
……
眼看形式不妙,李文杰当机立断拿起筷子,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夹进嘴里,嚼巴两下一口吞下,面不改色地回复:“这位先生,你看错了,那是茄子,不是蟑螂。”
“你……”
这操作震得眼镜男顾客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出,居然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把一只蟑螂整个吞下。
咦,想想都恶心!
关键是他还没来得及发难呢,对方就把物证销毁了,接下来的戏要怎么演?
愣了片刻,回过神的眼镜男只得硬着头皮把这场戏唱到底。
他扯开嗓子念出早已备好的腹稿:“你就算吃下去也没用,想毁尸灭迹?不可能!你们餐厅的卫生情况根本不达标,我要到工商局去举报!”
外面的动静闹大,何庆朗终于听到风声,他走上前时已经了解大概,不免放下架子,满脸堆笑地和对方商议:“您看您能不能和我去旁边房间慢慢商议?”
餐厅里还有其他顾客,眼下不影响其他顾客用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岂料对方根本不领情,理也不理满脸堆笑态度良好的何庆朗,转身朝进门的顾客科普:“大家不要再来了,这家店的菜里面有蟑螂,非常不卫生,大家不要进来光顾,去别的地方用餐吧!”
一番话还真劝退了刚要进门的两个顾客。
眼看这人明摆着要把事情闹大,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别说今天的用餐点没有顾客光顾,恐怕以后的用餐点都不会有顾客来光顾。
李文杰气得将工作帽往地下一摔,义愤填膺:“这两碗菜都是我亲自端上来的,里面绝对没有什么蟑螂,我们餐厅的后厨卫生也绝对达标,我敢报警让警察来判断,但如果是有人故意找茬,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撂下狠话,李文杰不由分说扯住对方胳膊,“既然你这么肯定,走,那咱们一起去报警!”
平时看着瘦瘦小小的李文杰此刻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攫住对方胳膊,一下子将人拽出好远。
对方招架不住,骂骂咧咧跟着他走了一段路。
两人随后还真去了警局,但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况且当时盘里有没有蟑螂谁也说不准,大家都还来不及凑过去细看呢,就被李文杰一口吞下。
谁也不能证明李文杰吞下的到底是蟑螂还是茄子。
扯来扯去扯半天也没个眉目,最后只得调解,不了了之,不过餐厅还是得接受工商局的检查。
这个消息传回林鸿泰耳中,他乐不可支。
这人是他特意安排的,为了洗脱嫌弃,表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据,他还特意回了港城,免得隔壁餐厅狗急跳墙赖上他。
闹了这么一出,明朗餐厅的名声受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年头,虽说内地的通信不发达,但传播八卦的速度可不慢,尤其是这种猎奇的八卦。
不出一天,周围的人肯定都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通信不发达,辟谣起来难上加难,所以明朗餐厅势必要被周围顾客钉入耻辱柱!
林鸿泰高兴极了,准备向罗明珠报喜。
刚拿起话筒,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你准备给谁打电话?”
妻子沈晓娥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萦绕在他耳旁,林鸿泰下意识放下话筒,老实报备:“给罗家三房的罗明珠小姐。”
“我就知道是她,听说上次她哥哥罗振康过生日,你还特意送了礼物?”
沈晓娥长着一张瓜子脸,细眉杏眼,单凭外貌,看上去绝对是一个温婉的女性。
名字也听着很小家碧玉。
不认识的人第一次见她,绝对会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只有最亲近她的林鸿泰才知道,这张看似温婉的表皮之下藏着多么狠辣的内心。
一旦她产生质疑,他就得立即澄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婆,你别多想,我和她来往,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
“放你祖宗的屁,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心痒了,看人家罗小姐长得漂亮,想去勾搭?”
沈晓娥动怒时并不大吼大叫,也不会横眉竖目,她只轻轻挑一挑眉头,林鸿泰心里就得七上八下。
“老婆,我哪有那个胆,我真不是那个心思,况且人家罗小姐也不会看上我。”
这句话倒是实话。
沈晓娥斜眼睨着他,“要不是知道人家罗明珠看不上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平安无事站在我面前?说说吧,你上赶着巴结罗明珠到底为什么?”
“我真为了生意上的事情!”
林鸿泰急了,和盘托出:“人家罗明珠和汇丰银行的温总经理关系不错,我这不是巴结温总经理没有门路,退而求其次嘛,我和罗明珠产生交集真的完全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你别瞎想,我哪有那个胆子。”
“放你祖宗的屁!”沈晓娥压根不信,“你要巴结温总经理你去讨好罗明珠做什么,你应该去讨好罗宝珠啊,你去讨好罗明珠有什么用?”
林鸿泰:?
他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婆你是不是搞错了,和温经理交好的人是罗明珠,我去讨好罗宝珠做什么?”
“谁告诉你和温经理交好的人是罗明珠?”沈晓娥冷笑一声,“所以你个猪脑子,到现在完全抱错大腿自己还不知道,是不是?”
在林鸿泰满脸错愕中,沈晓娥从南洋红双喜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缓缓点燃。
一片烟雾缭绕中,她清秀的脸庞陷入沉思。
她父亲以前是帮会的重要成员,后来慢慢开始做生意,渐渐走到台前,但那些关系始终没断。
父亲以前的势力范围在尖沙咀一带,所以她知道尖沙咀那一带正新筹建着一家珠宝店。
调查一下,竟然是罗宝珠的手笔。
罗宝珠,罗家大房的小女儿,能在薅不到一点遗产的情况下把濒临破产的制衣厂救起来,不管她是用什么方法说动温经理出手相助,这都算作她的本事。
哪怕是皮肉生意,温行安的床也不是随便让人爬。
她能做到自然有她的长处。
沈晓娥吐出淡淡一个烟圈,哂笑着望向已然呆住的林鸿泰:“怎么,不敢相信?顺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拒绝收你礼物的温经理只收过一个人的礼物,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林鸿泰愕然。
他不相信,坚决不相信。
这不可能!
“我当时在温经理办公室里明明听到温经理一口一声罗小姐,怎么可能是……”
“怎么不可能?”沈晓娥没好气打断他,“你以为罗家大房落魄了,够不着这样的关系,所以理所当然以为他口中的罗小姐是指罗明珠?”
呵,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信息茧房。
沈晓娥冷声嘲讽:“这不都怪你自己么,因为怕我指责,做什么事情都不想提前和我商量,但凡你来和我好好讨论一下,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被一顿训斥的林鸿泰眼下根本顾不得妻子的冷嘲热讽,他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深城那边的快餐店正和罗宝珠斗得水深火热,今天他还特意给对方安排了一出精彩的大戏,倘若他真的抱错大腿,这一切要怎么收场?
头昏脑涨的林鸿泰几乎要承受不住。
不行,他说什么也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林鸿泰当即拨通温经理电话,等了片刻,对方接通。
“什么事?”
“温经理,我没别的什么事情,只是我在深城那边的餐厅开业了,如果温经理有什么事情要去内地,到时候一定记得要光顾啊。”
“应该没这个机会。”
温行安的回答很干脆。
话语间一股并不想就此事深聊下去的姿态。
眼看对方要挂断,林鸿泰连忙抛出杀手锏:“我隔壁就是罗宝珠小姐开的餐厅,温经理难道也没机会去光顾吗?”
闻言,对面静了片刻。
半晌后,才传来温行安一声听不出情绪的淡淡询问:“她还开了餐厅?”
“不只餐厅,罗小姐还投资了一家出租车公司,现在全深城也只有她这一家出租车公司。”
温行安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她还真有精力。”
看来一家制衣厂根本不够她折腾。
前阵子不是说要借他的名头去拓展生意么,难怪这阵子一直没动静,原来心思大着呢,都放在其他产业上了。
至于去光顾她的餐厅……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温行安最后的改口让林鸿泰彻底陷入绝望。
邀请去光顾自己的餐厅,温经理说是没机会,邀请去光顾罗宝珠的餐厅,温经理立马变成有机会再说。
这样态度鲜明的转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鸿泰怔怔地挂断电话,感觉头顶的天塌了。
——
另一边的深城,罗宝珠也正在通电话。
这年头,电话资源极其珍贵,主要供给政府机构和国有企业,普通民众装机极为困难。
哪怕是她合资创办的企业,想要装机,也得申请,排队。
这个队怕不是从深城排到了法国巴黎,迟迟不见回复,所以她每次只能来政府大楼借电话。
电话是打给李文旭的,主要是关心一下港城那边珠宝店的进度。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有。”李文旭迟疑片刻,“最近总有古惑仔在附近徘徊,我怀疑被他们盯上了。”
闻言,罗宝珠一愣。
“他们找你谈过吗?”
“还没。”
“嗯,以后要是他们找上门,你态度放平和一点,不要太抗拒,不要激化矛盾。你可以先去观察了解一下周围其他店是什么情况。”
珠宝店商品价值高,现金流大,一直都是被勒索的重点目标。
弥敦道尖沙咀一带是人流量较大的商圈,周围分布着不少珠宝店和钟表行,商铺的规模会让警方重点维护,但整个港城的治安都不算太好,向商铺收保护费的事情也不少见。
“还有,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动手,我知道你练过,有两下子,但是港城那边环境很乱,一旦你得罪一个帮派,在港城绝对待不下去,所以收起你的武力,多些耐心,遇到事情尽量找正规途径解决,凡事多和我商量。”
罗宝珠的语气很是严肃,听得李文旭没吭声。
久久才回复一个字,“好。”
两人商议完,挂断电话。
罗宝珠从政府大楼里出来,打算去一趟中英街。
还没迈开几步,李文杰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抓她胳膊,“店里发生大事了,工商局的人说是要来检查,何老板愁得不行,让我找你回去商议呢。”
好端端的,工商局的人为什么来检查?
罗宝珠安慰看上去有些慌张的李文杰,“你别急,慢慢说。”
在赶往明朗餐厅的路上,李文杰将那位眼镜男顾客从下火车站之后的奇怪举动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出来。
罗宝珠听完,立即懂了。
除了隔壁林鸿泰,谁还会这么刻意来做这场局?
看来她之前的担忧成真了。
这事找其他人没用,得从林鸿泰身上下手。
罗宝珠赶回餐厅时,何庆朗见到她仿佛见到救星,“罗小姐你可算来了,文杰应该把情况都和你说明了,我怀疑一切都是隔壁林鸿泰搞的鬼!”
何庆朗也不是第一天涉足餐饮业,餐饮业也可以良性竞争,大家卷菜品、卷价格、卷服务都没问题,像这样故意找茬陷害的恶意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虽说李文杰一通操作下来,显得餐厅有底气,但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谣言传出去,没有足够分辨能力的顾客谁会来求个真伪呢?
恐怕到时候听到明朗餐厅几个字都要绕道走。
尤其是工商局的人一来,更是坐实了餐厅有问题,哪怕没有问题,一通检查之后,传到大众耳中也成了有问题。
这也就是为什么开店做生意最怕警察和检查部门上门。
明明没问题的事情都得传成有问题。
何庆朗很是气愤,“别人不仁,我也不义,既然他林鸿泰能使这样卑劣的手段,那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正说着,隔壁鸿泰餐厅跑来一个伙计,传话:“我们林老板想请罗小姐明天下午3点来店里谈一谈。”
嚯,真是嚣张!
这几乎是明牌了吧。
明朗餐厅才刚刚出事,林鸿泰就迫不及待要找他们谈话,这事摆明了和林鸿泰脱不了关系。
何庆朗一口拒绝,“谈什么谈,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去回话你们林老板,就跟他说,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他今日怎么对我,我明日就怎么对他,让他做好准备吧,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来传话的伙计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罗宝珠。
老板让他给罗小姐传话,没说是给何老板传话啊。
没得到罗小姐的回复,他不敢走。
“怎么,你耳朵聋了没听见啊?还赖在这里想干什么?”何庆朗现在对隔壁餐厅的一切都厌恶至极,包括对方的服务员。
传话的伙计被一顿羞辱,转身要走。
“等等,”罗宝珠叫住他,“去给你老板回话,说我明天下去会准时过去。”
伙计得了回复,心满意足地走了。
只剩下何庆朗在一旁满脸担忧,“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那个林鸿泰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他让你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呵,有什么事情不和他一个大男人商量,非得和罗宝珠商量,怎么,是怕他气性上头动手揍人吗?
何庆朗一脸阴郁。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明天我跟你一起过去。”
何庆朗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赴宴,罗宝珠只得由着他。
第二天下午3点,罗宝珠按着约定准时来到鸿泰餐厅。
何庆朗赫然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走进去。
何庆朗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若是对方太过分,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对方。
没想到推开谈话间的门,林鸿泰哭丧着脸扑到罗宝珠面前,一把抓住她胳膊,“罗小姐,我错了!”
何庆朗:?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28章
站在门口的罗宝珠有点懵。
林鸿泰这一顿操作她没看懂。
何庆朗比她更懵。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与你死我活, 林鸿泰二话不说上前道歉,这样的行为他始料未及。
一个人前后的态度怎么能产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看来这场鸿门宴比他想象中更惊险啊。
何庆朗小声附在罗宝珠耳边提醒:“别信他。”
谈话间的空间并不大,何庆朗的低声嘱咐不偏不倚落到林鸿泰耳中。
林鸿泰对此:“……”
这个多事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让人只通知罗宝珠吗?
林鸿泰心里一阵腹诽, 面上却热情地邀请罗宝珠入坐, 嘴里振振有词, 全是诚恳道歉的词,“罗小姐,之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得,这不是变向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了么。
何庆朗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坦诚,他还以为要经过一番口舌,多费很多工夫才能从对方口中撬出一点实话,没想到刚进门对方就全招了。
也好, 这样更省事。
“这么说来, 你承认昨天来我们店里使坏的人是你安排的了?”
林鸿泰一愣, “什么使坏的人?”
他一脸莫名其妙,“我昨天在港城,今天才回来,没听过昨天的事, 怎么, 听这意思,昨天何老板店里遇到找麻烦的人了吗?”
嚯,装得可真像。
何庆朗半个字都不信。
“既然这样, 林老板为什么要给罗小姐道歉呢?你这道的是哪门子的歉。”
这话问到林鸿泰心坎上,他顺着话头将心中的愧疚和盘托出。
“这事说来惭愧,当初我店里开业, 罗小姐来光顾,我执意没让她进门,后来你们店开业,我站在外面排队,罗小姐瞧见了,执意要送一份礼物给我,我当时没接,但心里很是难受。”
“这几天不知怎地,总是回想着这件事,可能是被罗小姐大度的举动所打动,我反省了好几日,觉得做生意不能这样,要多结善缘,既然罗小姐有放下成见的宽容,我不能没有一点气度。”
“以后咱们两家餐厅在一条街上可以良性竞争,把整个盘子越做越大,不知道罗小姐肯不肯原谅我之前过分的举动,一起同心协力做生意呢?”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是林鸿泰想了一个晚上想破脑袋才编出的借口。
他起初情绪上头,想对罗宝珠吐露真相,把这一切恶心人的举动都推到罗明珠身上。
况且这也是事实,他和罗宝珠无冤无仇的,当初结怨,都是罗明珠从中作梗。
只要道出真相,冤有头债有主,罗宝珠该去恨罗明珠,而不是他。
冷静之后一想,不能这么干。
如果真的将一切都坦白,他首先会得罪罗明珠。
虽说罗家现在是二房吕曼云当家,但三房罗家也继承了罗家一些家业,三房的大部分产业在海外,能量也不低,真得罪罗明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其次,如果对罗宝珠交代他之前是受罗明珠唆使,那么罗宝珠以后也不会再信任他。
二五仔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最佳的办法就是将一切都咽回肚子里,依着现状见招拆招。
罗宝珠这边求和求原谅,以后再也不搞争锋相对那一套,争取能够搞好关系和平相处。
而且这阵子接触下来,他察觉到罗宝珠的性格并不是咄咄逼人,在一段可以商量的关系中,她更愿意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以他如果拉下脸,摆出十二分的诚意,罗宝珠说不定能够原谅他。
至于罗明珠那边,一向都是他主动巴结讨好,只要他不上赶着联系,罗明珠估计很快就会忘掉他这号人物。
这样最好。
林鸿泰心里的算盘打得倍儿精明,自忖算无遗漏。
结果也如他所料,罗宝珠没有拒绝他的求和邀请。
“既然林老板愿意和平共处,我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明朗餐厅昨天遇上了一点麻烦,有个从港城来的客人,一进店就找茬,还惊动了工商局,不知道林老板能不能帮忙出出主意呢?”
话题已经摆放到明面上。
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林鸿泰拍拍胸膛表态,“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去找他,给他做做思想工作,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相信明朗餐厅都是合规经营,不会出现不合格的问题。”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林老板了。”
一通谈话到最后,双方都达成目标。
罗宝珠从鸿泰餐厅出来时,外面日头正烈。
何庆朗跟在她身边,闷声走回店中。
刚跨进店门,确保隔壁不会听到之后,才提出心中疑惑:“罗小姐,你该不会真就这么相信了林鸿泰的话吧?”
那些连篇的鬼话里不知道有没有一句是真。
当初林鸿泰执意要抢他一半地盘时的狰狞面目,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这样争锋相对的人,突然转换360度的态度,其中肯定有猫腻。
“林鸿泰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罗小姐你千万别被他的表面功夫所欺骗。”
罗宝珠没吭声。
她当然不相信对方的话。
只不过对方的态度改变得有些蹊跷。
起初她以为林鸿泰来和她争生意,可能是受了罗明珠的指使,可现在林鸿泰一副巴结讨好她的态度,总不能也是受罗明珠指使吧。
她猜不透这个人的态度为什么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既然对方能拉下脸,保持面上的和平,那就够了。
保持相对的和平,至少比明目张胆给她下绊子要好。
至于完全信任他?
那是不可能的。
从当初执意争餐厅地盘的那一刻,这个人已经被她排除在信任系统之外。
不过做生意嘛,以和为贵。
况且林鸿泰已经承诺要解决那位眼镜男顾客找茬的事情,姑且看看他的处理方法。
第二天上午,明朗餐厅照常开张。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戴眼镜的顾客。
顾客手里举着一张道歉的牌子,牌子上面事无巨陈述了他的犯错经过。
长篇大论的文案用词有些文绉绉,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他向来有近视,前天带错度数较高的眼镜,把盘里的食物错认成蟑螂,对餐厅的声誉造成影响,很是抱歉。
至于工商局的投诉,这位顾客也亲自跑去撤销。
因为不严谨的行为还被工作人员好好教育了一顿。
接下来的一周,他都在饭点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怪异的牌子和怪异的行为很快引得周围人围观,这种事情,大家都爱凑热闹。
一传十,十传百,周围人也就都知道了明朗餐厅的乌龙事件。
“听说最近总有人站在你们店门口,怎么我来了没瞧见?”
卫泽海听闻这件稀奇事后,抽空光顾明朗餐厅,想着也来看看这位传说中举着牌子道歉的顾客。
没想到在店里店外观望一圈,并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诚恳道歉的人。
“不巧,他已经走了。”
站了足足一周,等事情舆论完全发酵,那位顾客才停止举着道歉牌。
罗宝珠亲自给卫泽海端上两盘菜,揶揄:“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卫主任也有心情关注这些八卦。”
“嗐,深城也不大,你们店又在火车站附近,人来人往的,不到一天消息就都传开了。”
卫泽海拿起筷子,埋头干饭。
已经接近下午两点,过了饭点,餐厅的人不太多,他坐在空位上,一边嚼饭,一边抬头打量店里的布置。
这是他第一次来光顾。
前阵子太忙了,开业的时候也没时间过来捧场,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时间来。
“卫主任这阵子都在忙什么呢,我好几次去政府大楼找你,一直没碰到人。”罗宝珠已经吃过饭,陪坐在他对面,手里时不时翻着账本。
何庆朗对完账,总要走流程似的让她也看看账目。
正好有空,她也就随手翻起账本。
“这阵子忙的事情可多了,不然我早来给你捧捧场。”
卫泽海喝了一口清汤,回想着这阵子密密麻麻的事情,心里踏实又满足。
“首先啊,咱们一些内联厂要开始合办了。”
整个特区要发展,除了引进外商合作之外,还同国内其他省份的一些企业开展合作,联合投资成立企业。
经济特区与内地省市联合投资成立的工业企业,正好能促进特区与内地资源互补、技术交流,形成一种“外引内联”的模式,加速外向型经济发展。
第一家来投资的内地产业是中航技。
在中航技的带头作用下,陆陆续续一些企业也跟着过来。
卫泽海这阵子都在为这事奔波。
“还有,咱们的市委大楼也要开始修建了。”
深城没有正儿八经的市委大楼,之前所称的政府大楼,算不上正规的办公地点。
从全国各地过来的考察团、建设者等等,下了火车之后,都要先去老街的新园招待所报到。
这个新园招待所就是后来的迎宾馆。
也是政府的临时办公地点。
至于来投资的港商和外商,要去老街的深城戏院洽谈。
深城戏院是60年代修建,很老旧,一到下雨天还会漏雨,但这已经是老街甚至整个深城最好的建筑。
戏院二楼是演员的化妆间,和港商洽谈的地址就设在这里。
深城对外经济技术联络办公室,俗称洽谈办,是每个前来深城投资的港商和外商都必须经历的地方。
罗宝珠第一次过来,也是在这里。
幸好那天没下雨。
听卫主任说,之前下雨的时候,接待室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工作人员就撑把伞,站在街边一对一面谈。
条件之艰苦,可以想象。
现在终于要修建市委大楼了。
罗宝珠也为此感到高兴,“可算是有名副其实的政府大楼了。”
“可不是嘛,去年年底来了一批工程兵,今年年头又来了一批工程兵,4月份,也就是下个月应该就要动工了。”
深城现在的人口不足三万,只有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想要完成大型建筑几乎不可能。
国家为了支援特区的建设,特意下令调来了2万工程兵,以后深城的建设,全靠这批“拓荒牛”。
卫泽海三两下解决完一顿午餐,站起身要走。
“行吧,既然餐厅里没有热闹可瞧,我也该继续去忙活我的事情了。”
他拿清汤漱漱口,一口吞下,放下碗便走。
步履匆匆,活像后面有恶鬼追着。
罗宝珠不过多目送了他两下,一回头,桌上的盘子被人端了。
端盘子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小伙子看着20出头的年龄,眉间有颗黑痣,长得还算端正,身上的衣裳看上去稍显破旧。
他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端起盘子,收集其中的残羹冷炙。
这年头,大家都比较爱惜粮食,卫主任是贫苦出生,吃饭不会剩下多少,只留一些汤汤水水而已。
小伙子连汤汤水水都不放过,一股脑将盘子里的剩余残羹倒进塑料袋中。
那只红色的塑料袋很显眼,分明是出自明朗餐厅。
袋中混合着一些小伙子从其他桌上收集的剩余食物,看上去只有小半袋。
利索收集完后,小伙子面不改色快速从店中退出。
全程不到半分钟。
罗宝珠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发现店门外还有个年轻姑娘等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提着塑料袋迈向隔壁方向,看上去似乎去想去隔壁鸿泰餐厅收集。
还没靠近就被鸿泰餐厅的服务员恶狠狠赶了出来。
两人只得提着塑料袋,相拥着离开。
画面很狼狈,但是相拥着的两人似乎没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打量眼光,十指紧扣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一幕看得罗宝珠心里有些震动。
她找来李文杰问话,“刚才那个小伙子……”
话没说完,李文杰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那个小伙子来店里收集剩饭剩菜已经好几天了,隔三差五来一次,他瞧见两人口音不像当地人,问过对方是哪里人,对方也没回应他。
看样子不知道是从外省哪里偷偷逃来的。
两人没钱吃饭,只能来餐厅找些剩饭剩菜。
剩饭剩菜也没多少,反正这些剩饭剩菜也要倒掉,他看对方可怜,进店的时候也就没驱赶。
刚才鸿泰餐厅的服务员可是很快把两人赶走。
不知道罗宝珠是不是要为这事问责。
李文杰只得摆正态度,立马解释:“对方不常来,而且都是在餐厅没那么多顾客的时候过来,我看反正最后也是浪费,不如让他都带走,如果店里不允许这样的行为,那我以后看到他们,别让他进店就是了。”
一顿解释之后,罗宝珠没发话。
似乎在沉思。
片刻后,她站起身要离开。
离开前留下一句叮嘱,“下次他再来,让后厨给他准备两碗饭。”
人已经走远,话语还萦绕在李文杰耳边。
他站在店门口默默注视着罗宝珠离开的方向,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感动。
看来他哥之前说的没错。
她让他干什么,他跟着干就是了。
——
罗宝珠去了一趟出租车公司。
不为别的,只是拿一下每周的报纸。
自从出租车公司开始运营后,她将订购的报纸接收地址改成出租车公司的地址。
以后也不用麻烦村里的大队书记,自己随时能过来取。
来了一趟,她想顺道会一会程鹏,结果没在办公区碰见他。
此刻的程鹏正提着一箱罐头,前往隔壁不远处黄俊诚的家中。
跨进院门,首先看到他的人是李秀梅,李秀梅见了他很是热情,连忙上前迎过来。
“哟,程老板亲自上门啦?”
她一边接过程鹏手中的罐头,一边不忘调侃,“你看看你以前上门,都是空手空脚来的,现在终于知道提点礼物,这人当了老板,人情世故立马就通了。”
“婶子你就别挖苦我了。”
程鹏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你也别叫我老板,依着以前叫我鹏子就行。”
“那哪成,你现在本来就是老板嘛,就该叫老板。”李秀梅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拉着他的胳膊进屋,“我跟你说,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你看看你,学了车,开始管理公司,这大半年时间你都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鹏子吗?你要是今天不过来这一趟,我还以为你发达了,早把我们忘了呢。”
李秀梅将罐头放在壁柜旁,顺势从壁柜里掏出一包茶叶。
茶叶不算什么好茶叶,却也是她珍藏着过年过节给来家里的长辈而准备的。
以前程鹏过来可讨不到她一杯热茶。
程鹏接过茶杯,“婶子你别客气了,像以前一样对待就行,我也不是故意拖到今天才来拜访,实在是这阵子太忙了。”
作为一个以前从来没有管理经验的人来说,他处处都得小心谨慎,处处都要好好学习,这样才不辜负罗宝珠对他的信任。
所以前些日子出租车公司的事情没挑理清楚之前,他也没心思做其他事情。
现在好不容易顺手了些,想起自打接手出租车公司以来,还没去拜访过黄俊诚,特意抽空跑一趟。
不管怎样,他得和他的好朋友黄俊诚透露一下目前的状况。
“婶子,俊诚在家吧?”
“在家呢。”李秀梅朝房间方向使了使眼色,“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整天关在房间里,说话还挺冲,你今天特意跑一趟,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你要是时间不够,就去忙你的事情吧。”
这显然是委婉的送客令。
程鹏心里有些不安,“俊诚为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
李秀梅没吭声。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还能为什么,看到以前一起玩耍的朋友摇身一变成为会开汽车的出租车公司老板,心里羡慕又嫉妒呗。
然后想想自己失去的一条腿,愈发激愤。
老毛病又犯了。
李秀梅也很无奈。
之前出租车公司在隔壁修建,她讨了一个工作机会,本来是想安排黄俊诚去做保安,没想到他死活不同意,最后只得让他爸过去。
回头想想,她母亲的话也有些道理,让黄俊诚去工作,指不定他心情能开阔些。
可是他犟啊,根本不愿意去。
她也没办法。
李秀梅颇为头疼地望了一眼房间方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这些年他不开心的时候多得去了,有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不开心,我都习惯了,你今天来得不太是时候,我劝你还是别去跟他搭话,免得被他气一顿。”
来都来了,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尽管李秀梅提前铺了很多话,程鹏还是起身敲响了房间门。
里面没有回应。
程鹏试着推门而入,里面传来黄俊诚冷冷一声:“你来做什么?”
黄俊诚坐在窗户边,并不看他,也没有任何请他入坐的欢迎模样,程鹏硬着头皮走进去,温声问话:“听婶子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怎么了?”
黄俊诚抬眸觑他一眼,冷哼:“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这话说的,你好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就没心情关心这个?”
程鹏已经从对方冷淡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心情不佳,只得拿出一副从前两人相处时的熟稔态度,装作自然地问话。
“来来来,和我说说最近都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你真想知道?”
不似李秀梅的委婉,黄俊诚很是直接:“如果我说烦心事和你有关呢?”
闻言,程鹏喉头一紧。
他内心里其实并非毫无知觉。
这些天拖拖延延始终不肯来拜访,固然有抽不出空的原因,但其中也包含着他不知道怎么对面这位身患残疾的朋友。
依着黄俊诚的性子,大概免不了要自怨自艾一顿,这是他不擅长应对的场景。
“怎么和我有关呢?”
问出这话时,程鹏的声音有些颤。
他怕听到想象中的答案,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你看看你,又是学车,又是管理公司,可见一双完整的大腿有多么重要,反正我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
黄俊诚的目光落在对方健壮的一双大腿上。
他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程鹏跟他炫耀的港商就是罗宝珠。
这阵子他常常在想,如果他没有残废,当时也一定会像程鹏一样,踩着单车去罗湖火车站附近拉客。
这样可能会遇见前来投资的罗宝珠。
载她一程,两人产生交集。
说不定他现在也像程鹏一样,可以学车,可以去出租车公司做司机,甚至可以管理公司。
可惜他失去的一条腿让一切希望化为泡影。
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学会开车。
“以后你别来看我了,咱们没必要再做朋友,我看到你的现状只会嫉妒,只会发疯,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你还是……”
“俊诚你别这样。”程鹏满脸窘迫地打断他的话。
“失去一条腿也不等于失去了整个人生,你看我半年前还骑单车在火车站附近拉客呢,谁能想到半年后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人生是有无限可能的,而且你看我已经开始管理公司,所以想要帮你安排一个职位也很容易,只要你想……”
黄俊诚冷哼一声。
“你想帮我安排职位?你想给我安排什么职位,保安?清洁工?还是洗车工?所以我还是只能做这些低等活。”
“不是……”程鹏一时被噎住。
眼看越说越糟糕,他急着补救:“那你想要什么职位呢?”
“我要什么职位你就会给吗?”
程鹏心里一虚,“我能办到的,肯定给。”
等的就是这句话。
黄俊诚面无表情地提要求,“那好,我要做罗宝珠的秘书。”
——
罗宝珠拿到报纸后,坐在宽敞的办公房门口认真看起来。
程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你怎么了?”罗宝珠朝他招了招手,以为他在经营方面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很是关怀地问:“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咱们聊聊。”
“不是。”程鹏垂着脑袋,“是生活上有点问题。”
他挨着罗宝珠坐下,“老板,你说……残疾人能开车吗?”
罗宝珠一愣,“不能。”
几十年以后国内可能会出现专门为残疾人设置的车辆,但是现在没有。
“也是。”残疾怎么开车嘛。
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程鹏自嘲地笑笑。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残疾人能开车就好了,这样说不定黄俊诚也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
程鹏偷偷瞄了她一眼,想问又不太敢问。
内心反复酝酿之后,他试探着开口:“那你需要秘书吗?”
“你怎么问起这个?”
秘书以后应该会配备。
不过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人选还在磨炼中。
罗宝珠想了想,回复他:“暂时不太需要。”
“哦。”程鹏满怀心事地站起身,走进办公房。
这人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罗宝珠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收回目光,继续翻动手中的报纸。
看完一整面后,翻了一页,一则报道引起她注意。
竹园宾馆开始修建了。
竹园宾馆是改开后第一家合资建办的酒店,港商出资,深城出地皮和劳动力,合资兴办,据说因为附近有一大片竹子苗圃场,双方想在保持原有风貌的基础上建园林式酒店,所以取名为竹园宾馆。
报道上表明是去年年底谈成合作,确立项目。
罗宝珠想起当初住在深城旅店时的想法。
原本她也是打算投资合办酒店,奈何去年事情太多,把这一项给耽搁了,被别人抢先一步。
看来投资酒店的规划也该提上议程了。
第29章
“你说你要投资酒店?”
卫泽海坐在政府大楼办公室中, 不可思议盯向对面的罗宝珠。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从罗宝珠口中听到“投资”二字。
仔细算算,她已经投资了好几家企业。
合资创办的制衣厂算一家,出租车公司算一家, 快餐店也算一家, 还有中英街那些店铺, 据她的计划,以后也会陆续办起来。
“罗小姐,非常感谢你支持我们招商引资的工作,但是……”他也不能逮着一只羊毛薅啊,薅秃了咋办?
卫泽海无比欢迎港商前来投资,不过他也得顾虑现实。
“罗小姐,你得考虑清楚,投资酒店所需的资金可不少,你确定能够承受吗?”
罗宝珠其他企业的运转都需要资金, 她已经投入那么多, 难道还能掏出一大笔钱放在酒店投资上吗?
到时候资金链断裂, 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她合资创办的企业岂不是都要受到影响?
“我希望罗小姐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罗宝珠已经完全考虑清楚。
不过眼下还有一些细节不知情,她得向卫主任打探一番。
“卫主任,我在报纸上看到竹园宾馆动工的消息, 不知道你们的合作是怎样的流程?”
怎样的流程?
无非就是港商出资, 深城出土地。
说起这个出土地,还惹出不少波折。
罗湖是特区成立的第一个区,想要发展特区, 就要先发展罗湖,发展罗湖就得搞五通一平,通水、通电、通车、通信、通航, 平路。
每平方米的投资最少要90元以上,第一期首先开发4平方公里,算下来得投资10亿元。
10亿对于深城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深城戴着经济特区的帽子,持着深城市委的牌子,实际是宝安县委的班子,小墟镇的底子。
一句话总结:穷得很。
市政府没钱,只能去中央化缘。
还特意准备了一套说辞,说是准备先开发0.8平方公里,每平方米的投资是90元,这至少要7000万,开发成功后,可以拿40万平方米作为商用土地,每平方米收5000港币,总收入就有20亿港币。
中央一听,感觉可行,大手一挥,批了3000万。
剩下的缺口自己想办法。
深城市委能有什么办法?
一帮人聚在那里想破脑袋,还真想出一个好办法。
可以先把土地以5000港币每平方米的价格租出去,0.8平方公里都租出去,那就是40亿,然后再把这40亿用来搞建设。
这么一来,特区就有钱了。
港商们租了土地,肯定要建房盖楼。
深城政府相当出于一分钱没出,让外商掏钱建设了一个罗湖商业区。
真是空手套白狼的好办法!
但是问题来了,把土地租给资本家,这是卖国罪啊。
那十年才刚刚结束没多久,大家对于这一块很敏感,谁也没胆子迈开这一步。
后来有人在《列宁选集》中找到列宁引用恩格斯的一段话:“消灭土地私有制,并不要求消灭地租,而是要求把地租——虽然是用改变过的形式——转交给社会。”
这下算是找到救星。
之后市委的干部都把这句话背下来,用来应付那些考察或者提出质问的人。
竹园宾馆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达成合作。
“那……竹园宾馆总共投资多少?”罗宝珠追问。
“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卫泽海颇为郑重地表态,“第一期投资1500万。”
1500万?
还真不是小数目。
罗宝珠沉思片刻,又追问:“听说东湖丽苑也开始动工了?”
东湖丽苑是深城第一个住宅小区项目,和竹园宾馆是同一个港商老板所投资。报纸的报道上提过一嘴,罗宝珠有点印象。
“是啊,春节过后就开工了。”
不开工不行啊,房子都已经卖光了。
东湖丽苑第一期一共有108套新房,合资的港商想先把图纸画出来,然后在港城叫卖,结果没过3天,只有图纸根本没开建的108套房子就全卖完。
东湖丽苑的面积在50平米左右,均价是每平米2000多港币,一套房子买下来只花10多万港币,比港城的楼市便宜至少一半,所以很是抢手。
房子销售完后,这不,马上又要筹建第二期。
卫泽海很是感慨。
果然商人的嗅觉都很灵敏,眼瞧着卖房有利可图,罗宝珠的眼光立即盯上这一块。
“卫主任,那咱们也尽快商榷细节吧。”
酒店和商品房都已经立项开建,这一行再晚一点入场,就拿不到现在的优惠了。
罗宝珠已经想好酒店名字,就叫做南园宾馆。
只要土地能批下来,可以尽快安排动工。
“土地的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罗小姐出资问题。”卫泽海如实吐露心中担忧,一下子投资这么多产业,他还真有点忧心对方的资金流。
罗宝珠摆摆手,“只要土地能批,出资也不成问题。”
目前手上的资金紧张,一下拿出1500万的确有些困难。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深城政府能去中央化缘,她也可以找人化缘。
与卫泽海商议好细节之后,罗宝珠借着办公室电话拨通温行安的号码。
响了两声后,对面接通。
不等对方询问,她已然提高音量,先道喜:“恭喜温经理啊。”
这样的开头方式温行安已经见怪不怪,他悠悠地问:“喜从何来?”
“当然是恭喜温经理乔迁,听说温经理在太平山顶购置豪宅,大手一挥,轻轻松松挥去几千万,令人艳羡。”
这番恭维倒是实话。
罗宝珠是真有点羡慕。
几千万啊,拿来搞投资多好。
眼下各个行业都百废俱兴,随随便便投资一点,以后的回报都是巨大的,可惜她手上没那么多闲钱。
“温经理乔迁之喜,我本该准备一份礼物送上,奈何这阵子太忙,没顾得上,还望温经理海涵,过阵子我一定补上礼物。”
温行安没吭声。
他捏着话筒静静听着对面的人客气的寒暄。
多么官方的客套话啊。
仿佛真的只是找他来叙叙旧而已。
可惜,以他对她的了解,这通电话目的远远不是道喜这么简单。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真闲得没事,也不会想到和他通电话。
“罗小姐只是来道喜吗?”温行安干脆挑明,“难道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眼看被揭穿,罗宝珠放柔语气,笑呵呵奉承:“温经理果然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实话跟您说吧,我这边有个项目,想问问温经理有没有兴趣。”
“什么项目?”
温行安眉头微皱。
除了制衣厂,出租车,快餐店,她难道还要另外涉足其他领域?
“是酒店项目,我想在深城这边合资创办一家宾馆,眼下深城的宾馆寥寥无几,随着以后来内地投资的人越来越多,对居住的居住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我觉得这一行大有可为,又念着温经理之前帮忙的大恩,所以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投资?”
念着他之前帮忙的大恩?
温行安听笑了。
这分明是逮着他一只肥羊不停薅。
“是不是手上资金不够?”
这话问得直接,脸皮薄一点的人怕是要被怼得羞红脸,罗宝珠无事人一样,比起拉投资,这点言语上的攻击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是有一点资金上的问题,不过也不是主要问题,我首先来找温经理您商量,绝对也是念着您的大恩,如果温经理没兴趣,那我会再去找其他人,您一直是我放在最首要位置的合作对象,我诚心恳求,只是不想温经理您错失良好的投资机会。”
温行安笑而不语。
投资出租车公司的时候没想到过他,投资快餐店的时候没想到过他,现在要投资酒店,这个项目投资资金不够,终于想到了他。
这就是她口中的“念着大恩”。
不过她说的也不完全是错。
她的确是把他排在第一位,至于理由嘛,完全是因为之前打过交道,人际成本更低,谈合作的可能性更高而已。
至于别的,不可能存在。
行吧,一番不太走心的劝说中,终归有那么一两句实话。
深城目前刚刚对外开放,投资机遇的确很多,但回报周期太长。
而且内地的政策并不明朗,商业环境还有待进一步的开放,之后的发展怎样,需要观望。
他原本没有重点考虑,不过……
让罗宝珠提前探探路也挺好。
“看在你把我放在第一的位置上,我可以答应。”
温行安应下之后,轻声补充:“希望罗小姐一直保持这一点。”
“当然,您永远是我第一考虑的合作对象。”
罗宝珠心满意足放下电话,朝一旁的卫主任比了个OK的手势。
眼看化到缘,接下来得开始着手规划整个项目。
又要进入一段繁忙的日子咯。
罗宝珠干劲十足地踏出政府大楼时,温行安也从汇丰银行大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坐进自己的专车中。
“去麻油地戏院。”温行安吩咐司机。
麻油地戏院历史有些悠久,建于二战前的1930年。
以前这里是粤剧的演艺场地,会为粤剧新秀和新晋剧团提供演出、排练和培训设施,温行安的舅婆温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常来这里听戏。
每年过生日,都会在戏院包场,请名角或者名团过来唱一场。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碰巧赶上舅婆生日,温行安答应过舅婆的请求,陪她去看戏。
安排完工作上的事情之后,他坐上专车赴约。
等听戏活动结束之后,他还得为舅婆购置一份珠宝做礼物。
这个打算他只和司机提过一嘴,可惜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吕曼云得到消息,一大早开始准备。
她已经派人将店里最好的珠宝布置在最显眼的地方,自己也拉开衣柜,精心挑选衣物。
罗珍珠走进房间时,看到自家母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度,很是不解。
“妈,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怎么还挑起衣服来了,这又不是去赴约。
罗珍珠觉得母亲的行为有些怪异。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看上去没有多少悲伤,每天照常过着和以前一样惬意的生活,甚至上次父亲的冥诞,母亲都没去祭拜,只有两个哥哥走了过场。
明明以前父亲还在世时,母亲对父亲也是一副恩爱有加的样子,怎么父亲死后,都变了样呢。
罗珍珠对此留了个心眼。
她眼见着母亲为了见别的男人精心打扮,免不得猜错了方向。
“妈,那个温经理也不见得会去咱们家的珠宝店挑选礼物啊。”
她听说过一点消息,据说温行安会为温老太太挑选一份珠宝作为生日礼物。
为着这点渺茫的机会,她母亲竟然这样重视。
罗珍珠心里有点别扭。
总觉得母亲好像背叛了父亲。
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不是不可以改嫁,只是……这还不到一年呢。
难怪她母亲以前总不愿看到明珠姐姐和温经理产生联系,难道她母亲是自己看上了?
“你懂什么!”吕曼云白她一眼。
“谁说温经理不会去咱们家的珠宝店?”
她已经打点好了,温经理的司机会给她安排好一切。
等到温经理陪温老太太看完戏,就该去她店里挑选珠宝了。
她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和温经理产生交集。
传闻这位温经理看上去脾气挺好,实际上想要私底下搭上关系,非常困难。
瞧瞧罗明珠,手里握着温家大小姐温梦仪这张牌,都没能成功,可想而知想要和温行安攀关系,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她现在比罗明珠多了一份优势。
据说温经理对适龄女性的排斥显而易见,看来是不打算接受港城这边年轻女孩的献殷勤。
也是,人家以后的联姻对象只会是英国贵族,犯不上在港城挑选。
她一个有了年纪的妇道人家,以生意人接近总比那些年轻姑娘更占优势。
吕曼云挑选出一身合适的衣服,看了看时间,估摸着一场戏快要结束,她准备出门。
“妈,那我也跟着你过去。”
罗珍珠心里不放心,抬步就要跟上。
“你别去。”吕曼云冷声吩咐。
虽说自家女儿已经与郭彦嘉订了婚,可订婚终究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
况且就算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结了婚也可以离嘛。
只要能攀上温行安这样的权贵关系,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抛夫弃子。
自家闺女正是适当年龄,带过去可能引发误会。
万一温行安以为她要撮合他和自家闺女,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点生意场上的事情而已,你跟去做什么?好好待在家里。”
吕曼云越是言辞坚决地拒绝,罗珍珠心里的误会越是加深。
看吧,她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带着她过去。
要知道以前她若是想去店里瞧一瞧,她母亲都得高兴一整天,感叹她终于对做生意产生兴趣。
眼下刻意避开她,没有猫腻谁信?
罗珍珠不依,“妈,我就想跟着你过去。”
说着拽住吕曼云的手,拿出小时候撒娇那一套,不停摇晃吕曼云的胳膊。
吕曼云:“……”
“别闹了,你怎么还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天呐,她自忖精明一辈子,怎么养出这么没出息的闺女?
罗家另外两房的女儿,哪个不是个顶个的精明?
罗明珠就不消说了,这人心思狠辣,和她哥哥一个模子的性格,比自家傻闺女不知道高出多少段位。
至于罗宝珠,以前没高看过几眼,不过最近半年的行事风格让她大为改观,看来这人多少也遗传到一点罗冠雄的经商天赋,至少比她妈徐雁菱要强上不少。
算来算去,只有自家闺女最无用。
也就比傻了的罗玉珠好那么一点点吧。
吕曼云一双眼满是质疑,上下扫了罗珍珠几眼,带着无奈风风火火出了门。
唉,算了,自家闺女不争气,她只能帮着多挣一点,确保闺女下半辈子无忧。
既然闺女不知道自己争,她只能自己上。
吕曼云来到位于皇后大道中的自家七祥珠宝店时,弥敦道尖沙咀一带,一家名为宝福的珠宝店悄无声息开业了。
开业的时候没有剪彩,没有花篮,没有大酬宾,甚至连喜庆一点的装饰都没有。
它默默开张,融入街道周围无数家老店铺中。
李文旭在店中坐镇。
看着自己一手建起来的珠宝店,心里颇有成就感。
但是店铺开张第一天,他难免有些紧张。
按着罗宝珠的意思,没有刻意隆重大办,周围好多人大概都不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珠宝店,得过一段日子才会慢慢被关注到,所以第一天没什么生意很正常。
这些情况李文旭都知道,但他按捺不住。
第一次这样精心投入办起一家珠宝店,总是抱着生意兴隆的盼头,没有顾客,对他来说属实是一种煎熬。
店中的椅子上像是布满铁钉,他坐不了片刻钟,总要站起身走到店门口张望。
瞧见附近店铺进进出出的顾客,他心里更煎熬,又闷不吭声返回店中。
这样的情况直到下午才有所好转。
附近热闹的人群中终于有人注意到这家不起眼的新店,三两群人走进来,逛完一圈,不带留恋地离开。
没一个人下单。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今天第一天开张,居然一单生意也没做成。
李文旭闷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只等到点结束一天无用的经营。
不远处的油麻地戏院,一场粤戏结束,温行安送温老太太离开,自己上了专车,吩咐司机去附近珠宝店。
小汽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路面。
司机紧握方向盘,不动声色推荐:“港城最好的珠宝店,在皇后大道中。”
“哦,是吗?”
温行安不置可否。
汇丰银行大楼就坐落在皇后大道中,附近的商圈他不是没去过,怎么他就没发现整个港城最好的珠宝店呢?
温行安饶有兴致地盯着前面的司机,“比如呢,我不太懂,不如你给我推荐几家?”
被这么一问,司机顺着话头接话:“比如周大福珠宝,以及它附近一些珠宝店。”
“周围附近一些珠宝店?”
温行安继续追问,“它周围有哪些珠宝店?我平时不太注意这方面,没记住这些店的名字。”
“有好几家都不错,比如尚善珠宝,七祥珠宝,荟宝珠宝,都是有口皆碑的珠宝店。”
“嗯,知道了。”
温行安在其中听到一家熟悉的名字。
事实上,他记忆力极好,办公楼附近的商圈,他第一天过来就已经全部了解清楚。
自然也知道这三家珠宝店都分属何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七祥珠宝是罗家二房吕曼云名下的公司。
上次罗家二房递来罗珍珠和郭彦嘉的订婚宴邀请函,他没去,这么明白地不给面子,已经算是旗帜鲜明的表态,没想到对方还没死心。
“我不认为那边的珠宝店更好,你还是带我去尖沙咀一带吧。”
温行安捕捉到司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他继续问话:“听说尖沙咀这一带也有不少珠宝店,不知道你了不了解?”
“抱歉温经理,我对这一带不太熟悉。”
“嗯。”
温行安往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任由街道两旁繁华的景象无声扫过。
车厢内一片寂静。
闭着双眼的温行安冷不防问了一句:“你跟了许经理多少年?”
司机一愣。
“七年。”
七年啊,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车是公司配备的公车,司机是公司配备的司机,只不过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他,算是后到的那一个。
温行安微微睁开眼,碧蓝的眸子里一片淡漠的冷静。
看来,是时候换一位司机了。
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商铺,与车内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温行安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扫过街角,目光突然被某一处吸引。
“停车。”
话音一落,小汽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
路旁边是一家招牌为“宝福珠宝”的店铺,店前清清冷冷,没多少顾客。
坐在车中的温行安盯着招牌上几个大字,沉思片刻,很快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30章
开业一整天, 店里没做成一单生意。
李文旭守在店中,异常难熬。
墙上的挂钟富有节奏地摆动,他盯着钟表上缓慢移动的指针, 计算着离收店还剩下多少小时, 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能不能凑成一单生意。
从外面传来的一道沉稳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 抬头一瞧,店内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身姿挺拔的棕发碧眼外国人。
李文旭对此见怪不怪。
港城这边街上大把大把的外国人,多半是金发碧眼,他对外国面孔的识别能力不强,觉得长得都差不多。
要说面前外国人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五官比例更好一点。
甭管中国人外国人,来店中的都是客人。
李文旭起身相迎,想打招呼,一时愣住。
对方会中文吗?
能听懂他说的中国话吗?
他是不是该用英语和对方打招呼?
可惜他不会。
内心一阵揣度时, 面前的外国人用标准的中文询问:“你们店里, 最贵的珠宝项链是哪一款?”
一上来就要最贵的一款, 看来是个富公子。
李文旭心里蹦出一股期望,或许这单能成也说不定。
他忙不迭将一条祖母绿的珠宝项链的拿出来,递到对方面前,详细介绍。
温行安接过项链, 拿在手中观望两眼, 很快又递了过去。
“麻烦包起来。”
在员工包装的同时,温行安趁机打量店内崭新的装饰。
装修很新,看来开业并不久。
罗宝珠可真有精力, 在深城投资一堆产业,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在弥敦道这一带创建一家珠宝店。
一大堆事情要操心,她每天不用睡觉吗?
温行安失笑。
看来之前她在电话中表明这段时间太忙, 没空给他准备乔迁之喜的礼物,也不全算是借口。
依着她的行程,怕是一天24小时,得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四处奔波。
“先生,项链已经包好。”
店员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温行安接过项链,转身要出门。
出门之前,不忘对着店员道喜:“恭喜开业。”
李文旭正在为今天开业的第一单而暗自欣喜,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
对方虽说是朝着他道喜,但他总觉得这声恭喜是透过他,传达给他身后的人。
一瞬间无数细节涌入脑海。
这位顾客进店直接询问最贵的项链,拿起项链没看两眼就让他包起来,付款也格外利索。
作为一位顾客,这样的行为未免对店铺太信任了些。
如果是与罗宝珠相熟的人,那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先生,你认识我们罗老板吗?”在对方快要跨出店门时,李文旭快速问了一声。
闻言,温行安脚步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盯着店内这位陌生面孔的员工,心想罗宝珠识人的眼光挺不错。
这个年轻小伙子很敏锐,仅从一声道喜中瞧出端倪。
是个有眼力劲的。
“嗯,算是认识吧,你们罗老板还欠我一份礼物呢。”
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语,温行安拎着项链出门,拉开街边停着的小汽车车门,随着一阵汽笛声响起,小汽车很快消失在繁华热闹的街道。
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李文旭久久无法收回目光。
他垂下眸子,盯着手中第一笔进账,心里五味杂陈。
这段日子在港城张罗开珠宝店,成功让一向毫无情绪波动的他再度忐忑起来。
港城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想要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不能全倚仗罗宝珠,他自己得先撑起来。
在落后的家乡待了很多年,跟不上繁华的大都市很正常。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去学习,首要一点,至少把语音方面打通。
李文旭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小册子,重新翻开。
这小册子是他从地摊上淘来的速成英语册,里面标注着一些常见口语句子的中文音译。
例如,how much,好骂取。
I don`t know,矮冬诺。
May I help you,美哀嘿儿普油。
刚来港城时他兴致勃勃学了一阵,后来发现太难记,搁置一边。
看来现在又要重新捡回来。
哪怕再难记,也得硬着头皮学下去。
以后店中来了不会中文的外国顾客,他不能眼睁睁让客户流走。
——
温行安在宝福珠宝为温老太太购置了生日礼物,吕曼云对此毫不知情,她在店中等了三个多钟头,直到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温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摆晚宴,温经理想必已经备好礼物。
百思不得其解的吕曼云刚回到家,立即与打通好关系的温经理司机联系。
其实她也并非是特意接近温经理司机,只是这位司机是前任汇丰银行总经理许经纬的公配司机,她和许经纬以前又有些来往,所以能搭上一点关系。
从司机的口中,她终于得知真相。
原来温行安去了尖沙咀那一带的商业区为温老太太购置生日礼物。
“看来是我能力不够啊,竟然还有比我更费心的人,不知道温经理是去了哪一家珠宝店呢?”
司机回话:“太太您多虑了,温经理任意挑选了一家街边小店,不是谁特意安排。”
“是么?”吕曼云不太信。
温行安能随便去一家路边店为温老太太购置礼物?
他至少也得找一家上档次的店铺吧。
她怀疑司机没说实话。
“我想,大概是我办错了事。”司机如实吐露。
“温经理是个敏锐的人,他听到我推荐,起了疑心,大概已经怀疑我收了好处,所以不愿意去您那边消费。”
大人物身边的司机比平常人更有眼力劲,在与温经理的一番谈话之后,司机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
大概不久后自己就要被换了吧。
司机心里有点后悔。
他明明知道这位温经理和先前的许经理不一样,身为外国人的温经理不太理会国内的一套人情世故,可他还是涉险犯了错。
没办法,吕曼云给的太多了。
“太太,我尽力了,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闻言,吕曼云沉默良久。
挂断电话之前,她重新提起开头的问题,“那你至少得告诉我,温经理到底是去了哪一家店?”
“我说过了,是一家路边小店,叫做宝福珠宝店。”
宝福珠宝店?
闻所未闻。
吕曼云挂断电话之后一直在心里琢磨这家店铺,正好罗珍珠敲门进房间,她顺势问自家闺女:“你听说过宝福珠宝店吗?”
“啊?什么珠宝?”罗珍珠一脸纳闷,“港城有这家珠宝店吗?”
她向来喜欢到处购物,除了自家的珠宝店不喜欢逛之外,别人家的珠宝店倒是逛得很欢。
港城有点名气的珠宝店她都光顾过,她的记忆中绝对没有这家店铺。
“妈,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是新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还远远谈不上呢。
司机的言辞想必不假,温经理是个敏锐的人,大概注意到司机泄露风声,与外面的人有勾联,所以才特意找了一家不知名的小店,间接警告。
宁愿去一家不知名的小店铺,也不肯依着司机的推荐光临大店,这副姿态摆明是给她敲警钟,告诫她别费力气。
以前只听说温经理难攀交,现在实践一下,发现比想象中更困难。
难怪连罗明珠都会折戬。
那么问题来了,罗宝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与温经理攀交上?
这一点简直是世纪难题。
吕曼云死活想不通。
原先她以为罗宝珠是靠那张脸,后来遣人打探,才知道自从开年后罗宝珠和温经理一直没有往来。
若真是不正当关系,这两人的交集也太少了些。
这么一来,吕曼云更加想不通。
难不成罗宝珠还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妈,你想什么呢?”瞧见自家母亲陷入沉思,罗珍珠以为她还在思考那家珠宝店,自告奋勇:“妈,要不我去帮你查查?”
“不用了。”吕曼云摆手。
她深耕珠宝行业多年,港城一带稍有名气的珠宝店她都了如指掌,她闺女也一向喜欢逛珠宝店,两人都对这家店铺没有印象,只能说明一点,这是一家不知道处于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店铺。
一家上不了台面的小店铺而已,不值得额外花心思。
吕曼云没把这家小店铺放在心上,小店铺的老板罗宝珠倒是没忘记今天是开张的日子。
她忙完一整天的工作,临近黄昏,抽空去了一趟政府大楼借电话。
电话是拨给李文旭的。
“今天开张,形势怎样?”
罗宝珠已经做好没有生意的打算,她提前通知李文旭,让他低调一点,悄无声息地开张就行了,不用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仪式。
第一天开业没有宣传,店铺又没什么名气,且处在竞争激烈的地段,没有生意很正常。
谁料李文旭报告:“店里最贵的项链被买走了。”
罗宝珠微微挑眉。
今天开张第一天,卖出了店里最贵的一件珠宝?
她嘴角染上笑意,“顾客出手如此阔绰吗?”
“嗯,应该是与你相识的人。”
“与我相识?”罗宝珠脸上呈现一丝惊讶。
她悄无声息地将珠宝店开张,目的就是不要引起太大的关注,怎么竟然还有熟人来光顾?
该不会是她母亲看店内生意惨淡,特意过去照顾生意吧?
“是位先生。”
李文旭的回答推翻她之前的猜想。
她想了一圈,想不出港城还有哪位先生会照顾她生意,脑海里唯一蹦出来的人影,是郭彦嘉。
她母亲之前提起过,当初沉船事件,郭彦嘉聘请了搜救队。
难不成郭彦嘉从她母亲嘴里无意听到消息,特意过去捧场?
可是这人早在去年年底已经与罗珍珠订婚,订婚后应该收了心,不会来光顾她的店铺才是。
“他说你还欠他一份礼物。”
罗宝珠这下懂了。
“是个外国人,对不对?”
“嗯,棕发碧眼,个子很高,走路喜欢撑着一只鎏金的手杖。”
得,原来是温经理。
但是……
温经理是怎么知道她在尖沙咀一带新开了一家珠宝带呢?
今天第一天开业,日理万机的温经理居然还能抽出空去捧场?
罗宝珠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片刻后,她又问了一些其他细节。
挂断电话之前,她着重叮嘱:“这段时间没有生意很正常,你要沉得住气,等过一阵子,生意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
好半天后才传来闷闷一声。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罗宝珠盯着话筒有些好笑。
让李文旭这样的性子守店,大概对他是一种煎熬吧。
不过他性子急,磨磨他耐性也挺好。
走出政府大楼,罗宝珠的肚子发出一阵强烈的抗议声,在宁静的黄昏回响。
是时候解决一下晚餐的问题。
离餐厅不过两公里的距离,罗宝珠跨上自行车,十分钟后到达明朗餐厅。
餐厅已经错过用餐高峰期,店里顾客不多,她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
刚坐下,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过。
拎着塑料袋的男人熟门熟路地端起隔壁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悉数倒入袋中。
这次他收获似乎不多,袋子里只有浅浅一层残汁,塞牙缝都不够。
罗宝珠想招来李文杰,李文杰已经先她一步跑去后厨,端出两碗大米饭递给男人。
米饭下面扣着一些菜,是未动过的新鲜菜。
男人似乎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礼遇,将饭菜全部倒进塑料袋后,罕见地开口道了一声谢。
罗宝珠从简短的“谢谢”两个词中判断出对方的口音来自湘省。
湖南和广东相邻,从那边跑过来不奇怪。
只是……
这年头出行并不太容易,身份制度还没有普及,出远门得备着介绍信。
介绍信是证明个人身份和出行目的最核心的文件,由单位或公社开具。没有介绍信,没法住招待所,甚至还可能会被派出所收容遣返。
由于深城与港城临近,所以来深城还要多加一道手续,需要办理边防证。
看男人模样,不像是具有正规的介绍信,手上也没带着足够的粮票买食物,看上去大概是偷偷溜进深城的盲流。
等人走后,罗宝珠招来李文杰,“最近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李文杰摇摇头,“开业这段日子,也就见过他一人来讨要剩饭剩菜。”
来深城得办边防证,边防证的手续复杂,需要单位政审,派出所核查,程序繁多,一般人进不来。
不过有些机灵的人,利用帮菜农拉菜的机会,瞒过边防部队,趁机混进来。
可惜啊,混进来之后日子也很难。
没介绍信不能住招待所,没粮票不能买饭,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唉,都是可怜人。
李文杰收回目光,挨着罗宝珠坐下,神秘兮兮地提起另一桩事:“今天晚上八点大队放电影,你去不去看?”
“不去。”罗宝珠一口回绝。
这年头样板戏式的电影,她应该不会感兴趣。
李文杰极力推荐:“我认为你可以去看一下,你知道电影名字叫什么不?”
“叫什么?”
“叫《小花》。”李文杰嘿嘿一笑,“你说巧不巧,和你以前取的名字一模一样。”
罗宝珠一愣,“主演是谁?”
“刘晓庆和唐国强!怎么样,是不是有兴趣了?”李文杰满含期盼地望着她,“等会儿我下班,可以蹭你的车不?”
电影八点钟开始,李文杰八点钟下班,用双腿走回去,肯定赶不上。
好嘛,这小伙子邀她看电影,只是为了蹭她车而已。
罗宝珠无声笑笑。
她看了一眼时间,瞧着离下班只剩半个钟头,一口答应,“行吧,等会儿送你过去。”
得了承诺,李文杰干活都有劲了,拿着拖把擦地,比平时更加用力。
看他干得起劲,何庆朗很是欣慰。
自从上次那个眼镜男顾客故意上门找茬后,何庆朗十分看好李文杰。
这小伙子办事挺机灵,当初要不是他二话不说吞下那只蟑螂,真要被其他顾客看见,那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看在他生吞那只蟑螂的份上,何庆朗特意批准他可以提前十分钟下班。
李文杰高兴极了。
催着罗宝珠带他上路。
自行车穿街走巷,不到几分钟,停在大队宽阔的晒谷场。
晒谷场上已经坐满了乡里乡亲。
这年头黑白电视机都还没普及,大家想看一场新鲜的电影很困难。
大队拿着喇叭通知今晚八点放映电影后,乡亲们简直跟过年似的,一到时间点,家家户户搬着小板凳来晒谷场占地方。
前排的好位置几乎都被人抢先占了。
李文杰个头矮,落在后边,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完整屏幕,干脆爬上隔壁一棵树。
电影还没开始,放映电影的是位老师傅。
老师傅推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黑色工具箱,放映电影的工具就装在里面。每到放映时间,老师傅得提前调试一个钟头,调试好了,电影才开始。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想着来都来了,罗宝珠也没着急走。
据说这部电影让刘晓庆名声大噪,况且里面还有标准的奶油小生——年轻时的唐国强,罗宝珠将自行车锁好,她好歹也要瞄一眼。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乡邻们还在增加,罗宝珠个子高,占据一个有利位置,静候电影开场。
不远处的小道上,李秀梅跟随着儿子黄俊诚的脚步,也朝着这个方向缓慢走来。
看一场电影不容易,附近哪个大队放电影,周围大队的人闻信之后都会赶过去凑热闹。
李秀梅也不例外。
她一脸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晒谷场,心想好位置大概都被人占了。
回头看看自家儿子缓慢的步行速度,她多想开口催一催。
可惜不能。
万一催了,引得儿子脾气上来,今天这场电影就别想看了。
她只得一边在心里焦急,一边放缓步子跟上黄俊诚的脚步,探出脑袋朝着不远处不停张望。
相比她的火急火燎,黄俊诚显得淡然很多。
自从残疾后,他不太爱凑热闹,附近大队放电影,他也懒得去看。
这次能被母亲说动,出来一趟,心里其实藏着另外的心思。
电影名叫《小花》,又在福田大队播放,居住在附近的罗宝珠得了信,不知道会不会去看电影。
他在赌一个可能。
哪怕只远远看一眼也好。
晒谷场地挤满了人,他刚到达,不远处的白布上闪现画面,这标志着电影开始了。
电影开始后,黄俊诚的目光没在荧幕上停留一秒,他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企图从中搜寻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人头攒动,想要锁定目标很困难。
黄俊诚也不着急,他撑着拐杖站在较为空旷的后方,一双精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慢慢探寻。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真来看电影了?听玲子说你来看电影,我还不相信呢。”程鹏不可置信地从不远处走近,“好久没见过你凑热闹,怎么今天有闲情来看电影?”
听话听音,黄俊诚敏锐地抓住其中字眼,“你找我有事?”
自从接管出租车公司后,程鹏忙得脚不着地,哪有空闲时间朝他家里跑。
这次去了他家,没碰到人,还特意追来晒谷场,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商量。
而他们之间的重要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前些天提出的一道要求。
大概是有结果了吧。
黄俊诚收回放在人群中某个人身上的目光,冷声回复:“如果不是什么好结果,我劝你还是不要告诉我。”
还没开口就被怼了一番,程鹏一噎。
他问过罗宝珠,人家没有招聘秘书的打算,他也不能硬塞啊。
硬塞不成,他心里也烦恼,闷头想了两天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结果不是那么尽人意,不过我有一个补救方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程鹏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一阵,听完补救方法,黄俊诚挑了挑眉。
他目光重回不远处人群中的某道身影,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
电影已经接近尾声,讲述的是30年代桐柏山区的一户穷苦人家卖掉亲生女儿小花,随后又收养红军留下的女婴,这个女婴也被他们取名小花。十几年后,在解放战争中,失散的亲人才终于重逢。
重逢对于黄俊诚而言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曾经他也认识一个叫做小花的姑娘,小花姑娘也被人调了包,摇身一变成为现在的罗老板。
如果小花一直是小花,那该多好。
电影中真小花与家人有重聚的机会,他与当初的小花,大概再无重聚的可能。
站在不远处那道光鲜亮丽的身影,现在是人们口中的罗老板。
找不到半点当初初识时的模样。
黄俊诚在心底重重叹息一声,接受了程鹏的补救方法。
他指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见了,你尽早跟她提一提吧。”
循着黄俊诚的指示望过去,程鹏一眼瞧见不远处罗宝珠的身影。
原来罗老板也在这里看电影?
既然碰见了,正好谈谈这件事。
程鹏快步走上前,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一点可以钻空子的地方,艰难地凑到罗宝珠身边。
旁边有人嫌他闹出的动静大,影响看电影,他双手合十小声道歉,周围回归平静后,他才扯了扯罗宝珠衣袖,“老板,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看得入神的罗宝珠突然被人拽了拽胳膊,回头一瞧,程鹏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她身边。
“什么事?”她压低嗓子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程鹏扫了一眼周围人群,发现大家都在专门看电影,他这才放下心,小声提意见:“我想招个秘书,帮我做做基础事务,你看可以不可以?”
招秘书?
罗宝珠思索片刻,很快答应。
“你去招吧。”
这阵子出租车公司的大小事务都由程鹏一人负责,他天天东奔西跑,很是繁忙,招个秘书进来帮他分担一些基础事务也不成问题。
“老板,我心里已经有人选,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替你们引荐一下。”
程鹏说着朝不远处招手,企图让黄俊诚过来,谁知原地空空如也。
不知道黄俊诚是不是撑着拐杖回家了,抑或重新调整了观影位置,这会儿人多,找起来麻烦,程鹏只得挠挠头皮,“老板,明天去公司我再向你介绍吧。”
“可以。”
罗宝珠没怎么放在心上。
作为管理出租车公司的经理,程鹏自己招一个秘书的权利还是有的,她不想这一点也多加干涉。
电影很快散场,人群逐渐从晒谷场撤退。
罗宝珠推起自行车回去,李文杰从树上跳下来,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哭成了大肿包。
“有这么感人吗?”罗宝珠很是好奇地望着他。
“有啊!”李文杰不服气地争辩,“特别是百步云梯那里,给我看哭了。”
全程没什么波动的罗宝珠无奈笑笑。
这小伙子还真是性情中人。
她拍拍后座,载着哭成灯泡眼的李文杰一路驶回院子。
村里的夜晚宁静又美好,夜风中夹杂着槐花的淡淡香味,一片此起彼伏的蛙声中,罗宝珠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照常去出租车公司拿报纸,顺带瞧瞧程鹏的新秘书。
自行车驶过门岗时,里面传来悠扬甜腻的熟悉歌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听到久违的邓丽君的歌声,罗宝珠忍不住停下来,凑到门岗朝里一瞧。
黄鼎明照常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旁边以前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换成了新式的盒式收音机。
这种收音机里面可以放磁带,比以前那种只能听电台的老式收音机好多了,不过才刚刚流行起来,一台得花掉不少工资,黄鼎明还挺舍得。
“大叔,你哪儿来的邓丽君的磁带啊?”
这年头,邓丽君的歌声是靡靡之音的代表,内地几乎不播她的歌。
被惊醒的黄鼎明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罗老板一向脾气好,揪着他偷懒睡觉也不会太过责备,他笑呵呵回复:“我找关系,让人从港城那边弄来的。”
村里逃港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他的老友,让人从港城捎盒磁带过来简直是小菜一碟。
“是么?”罗宝珠随口一提,“想听她歌的人应该挺多,大叔你要是弄磁带过来卖一卖,说不定很有市场。”
黄鼎明一愣。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这绝对是个大商机。
怪不得人家是老板呢,随口一提就是一单可行的生意。
不行,他得赶紧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