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罗宝珠神色一愣。
“怎么回事?”
对面的何庆朗三言两语简单交代详情。
原来今天有个去深城投资的港商, 出了罗湖火车站后,一眼瞧见火车站旁边那块空地适合做餐饮业,于是找到卫主任商量。
卫主任表示这块地已经被其他人看中, 介绍了离火车站稍远的一块空地, 没想到这位港商不同意, 坚决只要火车站附近的地,还扬言这种好地方就该竞标,让多人参与竞争,投资更多的人获得这块地才更合理,希望卫主任好好考虑。
关键的是,卫主任似乎心动了。
之前那块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地皮,现在又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何庆朗对此很是郁闷。
那位港商原本是要去蛇口投资玩具厂,名叫林鸿泰,何庆朗试探着询问:“罗小姐,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罗宝珠的记忆中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就怪了。”何庆朗独自纳闷。
他起初以为这位故意来抢生意的港商林鸿泰是罗宝珠在港城那边得罪过的人, 不然火车站附近那么多块空地, 对方为什么非得挑他看中的那块。
既然罗宝珠不认识对方,难不成只是和他具有同样投资眼光的同行?
“罗小姐不认识对方,那至少说明没结仇,罗小姐你还是尽快赶过来一趟吧, 你们同是港商, 多少有些相同的圈子,商量起来更有优势。”
“好的好的,我办完这边的事情, 马上赶过去,不过这段时间还得靠何老板先周旋,一切先拜托给你了, 望何老板多费些心。”
罗宝珠言辞恳切,态度真诚,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挂断电话,她却端着碗继续不慌不忙吃饭,脸上丝毫不见刚才话语中的焦急。
对面的徐雁菱被这段动静惊到,稍稍回了神,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深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事。”
“听你的意思,明天就要赶回去?”
“不用。”
徐雁菱有些纳闷,“可是刚才你在电话里说……”
“不用管他。”罗宝珠不甚在意,“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操心,安心吃饭吧。”
如果这点事情何庆朗都搞不定,那她得考虑一下还要不要继续合伙做生意。
深城尚处在物资短缺的阶段,开快餐店要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只有场地一项。
粮油票证还没取消,食材都得按计划采购,一定会存在供应不足的问题。
刚刚面临开放的深城缺乏市场化经验,效率与成本的控制也都是难题。
即便成功做起来,后期也要面临无数竞争对手。
除去这些,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现阶段是改开初期,政策没有明朗化,会反复变动,也就是说,后期所有的合资工厂,都要面临姓资还是姓社的审判。
舆论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
以后的路还难着呢,如果开头这点场地问题都不能顺利解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及时退出,免得到时候惹一身麻烦。
况且她入股何庆朗的快餐店只是入股而已,并不想拥有管理权,这一点两人之前也达成共识,所以快餐店的事情,理应由何庆朗多操心。
她还有一堆其他重要事情,不能把精力全耗在这些额外小事上。
例如,她得去制衣厂看看捐款进度,那5万块捐给蔡屋围修水管的善款不知道有没有走完账,走账完成之后,她也该去催一催卫主任,问问地契的进度。
这事还一直悬在她心里呢。
另外,停在飞地的那批废弃汽车也该送去修理厂全部翻新一下。
10亩地的出租车公司场地已经谈妥,但上面种了庄稼,即便要开动,也至少等村民们把早稻都收割完。
幸好这个时节是早稻成熟的时节,不出半个月应该能全部割完。
收了庄稼之后,先把停放36辆汽车的半亩地修好,这样也用不了一个月,拢共花去一个半月的时间,到时候她的那些旧汽车也该全部翻新,正好可以运回来。
另外还有港城这边的事情,明天得去制衣厂瞧瞧,和梁姨碰头,跟进一下招工情况,顺便还得处理一下李文旭的工作手续。
沉船事件的后续得交由李文旭默默去调查,不管什么结果,她图个心安。
近期的事情在脑海里梳理一遍后,罗宝珠思路更加清晰。
不知不觉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碗筷,去查看炉子上烧着的热水。
热水烧好之后,该照看姐姐洗澡。
“我来吧。”
徐雁菱本来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她放下碗筷,起身提起水壶,一边朝保温瓶中倒热水,一边拿余光偷偷打量罗宝珠的神色。
很显然,她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壶水倒完,她添了冷水进去,重新放回炉子上。
做完一切,终究还是没忍住,着重提了一嘴:“宝珠,你出事的那段时间,郭彦嘉为你多方奔走,还聘了搜救队。”
虽然最后的结果一无所获,但人家好歹是一片好心。
无论两人有没有缘,郭彦嘉这份心思是值得肯定的。
毕竟罗家的人连问候都没有一句呢。
对比起来,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很不错了。
徐雁菱向来是个念恩的人,“我提这个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人家尽了一点心。”
“他聘了搜救队?”
罗宝珠有些意外。
上次两人的聊天并不愉快,结束时郭彦嘉估计是怀着满肚子气离开的,她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闹掰。
“行,我记下了。”
这让她对郭彦嘉的形象有那么一点点改观,至少面对生死,他还是能拿出一点魄力来。
但也无用。
他目前的困境是无法反抗父权下的大家族,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摆脱家族的掌控,那他今后的人生、事业、婚姻一定会重重受阻。
当然,他可能沉浸在家族带来的余荫下,享受着家族的红利,也没想过要反抗。
“那罗振民呢?”
罗家的航运事业被罗振民全盘接手,如果没记错的话,罗振民手上应该有一支专业的海上救援队。
“他没派出搜救队?”
一句话戳到徐雁菱心窝上。
她心里也在为这件事寒心呢。
“没有,别说派搜救队了,他们甚至连问都没来问候一声。”
话题扯开,徐雁菱憋不住满腔的心酸,话语间颇有些抱怨之意。
她很少去怨别人。
罗冠雄的遗嘱上只留给她一间制衣厂,她没有怨过罗冠雄,制衣厂面临倒闭,一家子陷入艰难的困境,她没有怨过其他罗家人不出手相助。
但这次不同。
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明明派出搜救队只是他们动动手指的事情,损失不了什么,连这样他们都不愿意做,看来罗家血缘上那点微薄的联系也消失殆尽。
这次是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走茶凉。
倘若罗冠雄还在世,恐怕罗振民做做面子也要派搜救队去搜一搜,罗冠雄一走,大家族分崩离析,最后是一点情面也没剩下。
“随他们吧。”罗宝珠冷笑。
反正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
全球石油危机的影响还未消除,航运业的萧条马上要来临。
第四次中东战争的爆发,导致全世界的航运业一片哀鸿遍野,港城的航运界,因为前些年从资本市场募集到了资金过冬,集体度过了这次危机。
可惜这只是假象。
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船王的班宇刚比寻常人更加具有远见,已经联合汇丰银行开始与怡和洋行争夺九龙仓,想成功上岸。
精明的商人嗅到危机来临,提前为自身准备退路,而沉浸在往昔荣光里的被麻痹了的迟钝商人,还在为蒸蒸日上的航运事业沾沾自喜。
殊不知那是最后的巅峰。
巅峰一过,便是陨落。
站得高、跌得惨,以罗振民迟钝的悟性,以后有他哭的那一天。
罗宝珠没再提这一茬,她从行李袋中摸出一张存折,递给徐雁菱。
“妈,你拿着这笔钱,重新找套好一点的房子吧。”
现在手头的经济暂时没那么紧,但也没达到随便挥霍的程度。
想要住回以前的豪宅,目前还没有那样充裕的资金,只能尽量找找条件稍好一些的公寓楼。
至少能保证水电供应,拥有单独的淋浴的地方。
眼下的房子没有淋浴间,要洗澡得去公共浴室,姐姐罗玉珠不习惯在那样的场合洗澡,每次只能在家里自己烧热水解决。
很是不便。
还有一点,这样廉价的公屋,安全性得不到保障。
上次的四九仔老k,随随便便就能带着一帮小弟上门闹事;楼下一户居民,每天拿砍刀砍肉,半夜也不停歇;还有楼上的一对夫妻,无论是吵架还是深夜夫妻交流,都听得一清二楚。
尽早搬离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好事。
“好。”徐雁菱接过存折,默默收起来。
几人吃过晚饭,收拾完毕后,早早洗漱睡觉。
一夜过后,天还未亮,罗宝珠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一瞧,外面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
沿街的小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罗宝珠穿梭其中,沿着几条街进行晨跑。
这几天在深城水库的游泳经历告诉她一个道理,有时候达不到目标,不是技术不过关,而是体能不过关。
李文旭长得结实强壮,一口气游两个小时没问题,李文杰瘦瘦小小一个,能游一个小时简直费了老劲。
她没法达成目标,也与体能关系很大。
经过一遭沉船事件后,罗宝珠清晰意识到健康身体的重要性。
这是一切的基础。
所以从来没有锻炼习惯的罗宝珠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强身健体计划,忙里抽空也得把身体素质提高上去。
沿街跑了好几圈,眼看天光大亮,她冲了个澡,换套衣服,准备去制衣厂与梁霜君会面。
之前约好一周之内招齐十来个沪城裁缝,眼看已经到了时间,也该去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制衣厂距离并不远,罗明珠到达制衣厂时,一个扛着梯子的工人比她先一步跨进制衣厂。
走进去一瞧,梁霜君指挥着工人排线。
见她进来,梁霜君双眼一亮,快步上前,“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以为你已经、已经……”
后面不吉利的词她没法说出口。
“都过去了,我没事。”
罗宝珠安慰两句,很快进入正题:“之前央求您帮忙找的沪城裁缝,您找好了吗?”
“都找好了,总共十五个,我本来准备今天带他们来厂里试试工,结果厂里通电出了问题,请人过来看了一下,说是部分电线老化,得重新排线。”
罗宝珠瞥了一眼不远处蹲着检查电线的电工,只问:“多久能修好?”
“很快,刚才我问过师傅,说是不用一上午。”
“嗯。”罗宝珠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这样电工,请一次多少钱?”
“100。”
一次100港币,一个月多出几次小问题,也得花好几百。
罗宝珠沉思片刻,“之后我直接招个电工进来吧。”
一些电气设备也需要有人维护和管理,平时还可以时不时检修线路,确保厂子里电力供应的安全稳定。
接下来罗宝珠与梁霜君具体谈了一下之后的安排,着重表明过两天需要梁霜君去深城那边教工。
梁霜君表示同意。
两人商议好后,罗宝珠查了一下制衣厂的捐款走账记录,心里有了数,第二天便带着梁霜君坐火车前往深城。
临出发之前,她母亲徐雁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注意安全。还交代她,平安到达深城后,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人放心。
在徐雁菱满含担忧的眼神中,她拎着行李与梁霜君一起走进火车站。
这是梁霜君几十年来第一次回内地,她心情有些激动,面上不显,只呆呆地望着窗外,似乎想从窗外一片碧绿的原野找回儿时熟悉的感觉。
罗宝珠没打扰她,安静靠在椅背上小憩。
一个钟头后,火车到站。
罗宝珠带着梁霜君过了关口,直奔制衣厂。
她将梁霜君安顿好后,想着这里离王桂兰的屋子比较近,先去了一趟王桂兰的院子,打算通知一下李文旭,让他递交去港城的申请。
李文旭不在,依着王桂兰的意思,他去了附近的小树林。
罗宝珠走进小树林,一眼瞧见李文旭扛着铲子挖坑,他脚边新刨的土已经与小腿平齐,土旁摆着一具新鲜尸体。
这很像犯罪现场。
尤其当李文旭侧头,一双毫无情绪的冷漠眸子扫过来,罗宝珠有一瞬间脊背发凉。
若不是附近几个农户扛着锄头走过,她差点以为自己撞见什么凶杀现场。
罗宝珠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走上前询问:“你在做什么?”
“埋尸。”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罗宝珠一噎。
她绕到新鲜尸体旁边,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走近一瞧,才发现这具尸体她认识。
几天前,这个男孩在水库游泳,很鲜活很骄傲地表示自己能闭气最长时间。
此时此刻,他躺在新挖的泥土旁,永远地闭了气。
他的脸色很是红润,肌肤也没有僵硬,身上没有其余的伤口,仿佛只是睡着了,让人产生一种推一推就能将他摇醒的错觉。
罗宝珠真去推了一下。
没动。
他永远失去了呼吸。
“你从沙滩上找到了他?”
罗宝珠还记得几天前他充满向往地表示自己即将去红树林试一试,如果能成功,他要去港城过好日子。
当时没人扫兴地想到失败。
但事实总令人失望。
“嗯。”李文旭应了一声,继续埋头挖坑。
“你通知他家人了吗?”如果没记错,他家里应该还有个年迈的爷爷。
“没通知。”
他爷爷又老又聋,对着耳朵扯起嗓子喊两声都听不见,李文旭懒得费那个力气。
况且……老人家也没剩下多少时日,就让他以为孙子游去港城过好日子了吧。
李文旭挖好坑,将人抱进坑中,很快拿铲子铲平。
潮湿的泥土拢起小小的弧度。
一座新坟由此诞生。
罗宝珠望着连块碑都没有的孤坟,心里五味杂陈:“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草率?”李文旭哂笑两声,“不知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他碰上我,算他幸运。”
好歹给他挖坑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不知道有多少偷渡的人,最后葬身在海底,连个坟墓都没有。
有些尸体被海水侵蚀得只剩下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漂到岸边,被小孩子捡去做玩具,又该怎么论?
“知足吧,有个收尸人已经不错了。”
罗宝珠无言以对。
在穷得吃不起饭的地方,人命也是这样不名一文。
“找我什么事?”李文旭埋好坑,扛起铁铲,望向一旁的罗宝珠。
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能主动找他,也没别的可能。
“是不是可以申请去港城了?”
“对。”罗宝珠收起多余情绪,开始谈正事。
“你可以去申请,去了制衣厂,安排你做电工,负责厂里电气设备的维修管理,以及线路的排查,我看你有经验,应该能胜任。”
李文旭不置可否,只问:“工资多少?”
“1500港币。”
听到数目的李文旭微微挑眉。
1500算是不错的薪资。
对方想办法把他弄去港城,又给他这样一份不错的工作,这些行为有些过于友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文旭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
每一份命运馈赠的礼物背后早已标好价格。
他靠在树干上,将铁铲垂在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铲着地面,“除了要去调查莫耀良的家人,还有其他任务吗?”
“没有,你主要负责调查莫耀良的家人,余时间去制衣厂里检查一下电气设备就行。”
“那你为什么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
罗宝珠解释:“首先,这个工资是港城那边一位电工师傅的普遍工资,其次,既然你有这个技能,我又正好要给你安排一个工作以便你提出去港申请,我聘用你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文旭懂了。
他的观念是凡事必有代价,罗宝珠的观念是尽量双赢。
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
他一把将铁铲铲入地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我去办这些事?”
罗宝珠的目光在他手上的铁铲和腰间隐隐可见的匕首上扫视一圈,淡淡一笑,“你适合干这个。”
闻言,李文旭眉头皱了皱。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眼光不错。”
罗宝珠一愣。
万万没想到还能从对方口听到称赞的话,她很是惊讶。
虽说这声称赞有一半也是在夸他自己。
“谢谢夸奖。”
两人在小树林的新坟旁谈妥事情,出来后,李文旭扛着铁铲往家里走,罗宝珠朝着相反的方向赶去政府大楼。
来深城之前她查过账目,5万的捐款已经汇过去,也该是时候问问那些地契的处理结果。
政府大楼财贸办,有人捷足先登。
何庆朗正在里面与卫泽海商量快餐店选址的问题,两人讨论得很是激烈,见罗宝珠进来,连忙将人扣住。
“罗小姐,你可算来了!”
何庆朗以为她是特意赶回来处理快餐店的事情,心里一阵熨帖。
不过事情已经被他处理好了。
他直接攒了一个局,邀请林鸿泰和卫主任一起坐下聊聊,三人达成共识,原先的土地分为两半,一半留给林鸿泰开快餐店,一半留给自己。
这样的结果看起来他好像吃了亏。
一份土地分成两份投资,卫主任没亏,林鸿泰一个后来者居然抢占了一半的土地,也没亏,作为原来全部土地拥有者,他现在白白分出去一部分,似乎亏大了。
其实不然。
他向卫主任提了另外的条件,以后快餐店的供应问题,他得比隔壁林鸿泰的要多一倍。
这样一来,无论之后隔壁的林鸿泰在菜品上使什么花招,都不管用。
因为对方的供应天生不足。
当然,这种事情他是偷偷的单独的和卫主任谈妥,没让林鸿泰知晓。
听完他的表述,罗宝珠暗暗给他竖大拇指。
不错,这位何老板有点远见。
既然场地的争议已经客观存在,想要全占几乎不可能,不如在场地上退一步,再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这是最具性价比的做法。
罗宝珠不得不称赞,“还是何老板厉害。”
“哪里哪里。”何庆朗客套两声,邀请罗宝珠出去单独议事。
罗宝珠推辞:“我找卫主任还有一点其他事情,等谈完之后我再去找您。”
何庆朗知道她在深城不只一处投资,想着她可能有其他问题要处理,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先行离开。
等人一走,罗宝珠开门见山:“卫主任,我那几张地契的事情……”
“哎哟,你看我给忙忘了,结果前两天已经出来,你这两天正好不在,电话里又说不太清楚,我本来也是想着等你回来再谈的。”
卫主任招呼她靠近,颇为严肃地给她做思想工作。
“你得有个心里准备,结果不太理想。”
这个预防针打得罗宝珠心里七上八下,既然卫主任都说不太理想,那看来结果真的很糟糕。
难不成一点都没分到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赚到啊。
“首先,很遗憾的告诉你,那几百亩地没有退回来的希望。”
数额太大了,那几百亩地几乎是田贝村所有农民的农用地,都退回来了,农民去喝西北风?
况且地契生效的年份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当时全国已经在实行土改,虽说确立了农民土地私有制,也允许自有土地自由经营、买卖和出租,但是土改分配的土地是禁止流转的。
这几百亩土地不可能全是农民的自有土地,其中肯定还夹杂着一些不能买卖的土地。
年代久远,考证起来非常困难。
而且人民公社时期的土地归集体所有,流转权也随之消失了。
种种原因,这几百亩地怕是不能退回。
罗宝珠点点头表示理解,当时她去笋岗村李秀梅家中远远瞥见对面的田贝村,心里已经做好这几百亩地收不回来的准备。
毕竟是将近一个村子的农用地,面积太大了。
所以当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其次,那十栋楼也没有退回来的希望。”
原因很简单,十栋楼早就拆了。
中间那十年破四旧拆了不少建筑,其中包含着那十栋楼,十栋楼不是什么古物,拆了之后是要改成农用地。
几经流转,这些土地的归属已经很难考证。
所以退不回来了。
罗宝珠在心里算了算,既然几百亩地和十栋楼都退不回来,那还剩下些什么呢?
貌似只剩5间小商铺。
“最后,那5间小商铺也没法退回来。”
这些商铺以前被征用,现在已经成为政府办公地点,想要腾出来不大可能。
罗宝珠险些没绷住。
也就是说,什么都退不回来?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发笑,罗宝珠失笑地望向对面的卫主任,“那你直说什么都退不回来就完事了,怎么还给我分出首先,其次,最后来,这不是一下凌迟我三次吗?”
三句话,给了她三次希望,同时又都落空。
好在她心态不是那么容易崩溃的人,不然得当场暴走。
“哎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卫主任话锋一转,“我分条理讲得这么清楚,是希望罗小姐你能明白退不回来的原因,咱们不是无缘无故不给退回来,是实在没办法给退回来,希望你能理解。”
“然后呢,上面商量了一下,讨论出给你的补偿方案。”
“还有补偿?”
罗宝珠眉头一挑,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卫主任,您说话别大喘气呀。”
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呢,无论什么补偿,都算是赚到。
“首先,你那5间商铺退不回来,我们决定重新给你补5间商铺,不过不是原来的地址。”
原来的地址是在东门老街附近,罗罗宝珠想了想,追问:“那新商铺的地址是在哪里?”
“在沙头角中英街。”
中英街在盐田区沙头角街道与港城交界处,背靠梧桐山,南临大鹏湾。街心立着一块界碑石,将深城与港城隔开,属于一街两制。
因为与港城处在同一条街上,只以石碑为界,所以进入中英街需要办理通行证,这是特区中的特区。
30年代,中英街也曾繁华过。
当时是跨境贸易的枢纽,两边商铺很多,北边售卖农副产品,南边售卖洋货。
朝鲜战争期间,港城实行边界封锁,一直到现在,中英街都算是军事禁区,居民互不往来。
不过,随着改开的深入,两边的壁垒将会慢慢打破。
中英街两侧的深港贸易将会进入飞速发展阶段。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中英街会发展成一个商品琳琅满目、价格优惠的免税购物胜地,将引领整个80年代的购物风尚。
尤其是黄金制品,港城新潮的黄金制品会让中英街成为全国第一条“黄金街”,直到80年代后期,黄金制品的销售额能高达15亿。
这是一个非常可观的市场。
罗宝珠考虑好了,这5间商铺,她全用来卖黄金。
“其次,之前那十栋楼没法退回,所以决定再补偿你10间商铺,位置同样在沙头角中英街那边。”
罗宝珠瞪大了眼。
“最后,那几百亩地没法退回,所以我们决定补给你一个宅基地的面积,让你可以自己建房子。地址也给你确定好了,为了你方便,就安排在蔡屋围。”
蔡屋围,日后罗湖CBD,深城金融中心之一。
她在罗湖房价天花板的地段,拥有了自建房。
沉默。
无尽的沉默。
“怎么,你是不满意这个补偿方案吗?”见她迟迟不表态,卫主任有些心虚,“虽说补偿的确少了点,跟你之前的地契没法比,但聊胜于无嘛,你想想,中英街那个地方人来人往的……”
说到一半,卫主任自己都听不下去。
那个鬼地方,哪有多少人。
“咳咳,总之呢,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提出来,咱们再商榷。”
罗宝珠尽量压制住嘴角,用最平稳的声音回复:“这样就好。”
“好好好,你满意就行。”见她松口,卫主任放下心来,“不过还得走流程,经过层层审批,这个过程可能有点久,你得等待好一阵子。”
罗宝珠微笑:“没关系,我一向有耐心。”
第22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进入全面建设期。
出租车停车场地和办公用房要修建,罗湖火车站旁的快餐店要动工,制衣厂要投入生产。
罗宝珠每天三点一线, 来回奔波。
虽说罗湖不太大, 但仅靠双腿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她买了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是经典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花了188块钱。
当时沪城的永久、凤凰,天津的飞鸽、红旗这几个品牌是响当当的名牌车,没有票证根本买不到。
况且一百多的价格相当于一户人家全年的收入,普通家庭很难承担起这个费用。
罗宝珠不是当地居民,没有票证,只得申请侨汇券。
侨汇券是一种综合性的购物凭证,当地人民有粮票、布票、副食品券等等,侨汇券涵盖这些功能, 可以在指定的商店里购买这些紧俏商品。
买车之后, 解决的只是最基本的通勤问题, 后面还有更大的问题。
罗宝珠也是在出租车场地动工之后,才发现这年头想要办事,流程的繁琐程度远超她想象。
深城这边每年降雨量都很大,一下雨泥土地就会变成沼泽, 车辆会陷进去, 所以停车的场地需要做路面硬化,但这年头钢筋水泥都属于计划调拨物资,需要凭借“计划调拨单”购买。
这得找市建委申请指标。
通不通过另说, 即便通过,也不可能批准那么多。
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停车的场地只在关键通道铺水泥, 其他地方用碎石铺平。
何庆朗那边快餐店装修的问题更大。
最主要的是水电问题。
深城的自来水管道没有铺全,需要自打水井或水塔,电力供应业经常不足,停电是常事,所以装修的时候还得预留煤油灶,不然一旦停电,店里连菜都炒不了。
厨房设备也很难搞定。
内地基本不生产商用的厨房设备,普通设备又无法满足快餐店的需求。
解决办法之一是去一河之隔的港城进口。
进口得办理进口批文,需要相关部门审批,即便弄到进口批文,也得支付高昂的价格,设备本身的费用加上进口税以及运费,是很大一笔开支。
选择去港城进口设备,会无形之中提高开店成本。
如果要节约成本,可以买来铁皮、砖等材料,找当地铁匠仿照港城设备样式定制炉灶和工作台。
这样成本是下来了,但是质量和效率要大打折扣。
何庆朗陷入两难,好几天都没下定决心。
最后只得来找罗宝珠商量。
“罗小姐,你说我们的设备该怎么办?”
是选择高成本的港城进口设备,还是选择低成本但质量不足的内地仿品?
罗宝珠沉思片刻,“这样吧,现阶段还在泥瓦阶段,你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多关注一下港城那边有没有餐厅淘汰下来的设备。”
二手设备没有新设备成本高,同时质量又比内地设备有保障。
一举两得。
“哎呀!”何庆朗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个办法!”
亏他纠结好几天,经罗宝珠一句话就解决了。
何庆朗喜出望外,又忙不迭投入快餐店的建设中。
罗宝珠不常去快餐店监工,那里有何庆朗亲自监督,她犯不着操太多心思,不过也得时不时去露个脸,表达一下自己在乎的态度。
她目前最主要的心思放在制衣厂上。
制衣厂已经进入生产阶段,经过梁霜君一周的考察期,最开始36位员工,最后只留下24位,这24位员工都是能跟上港城工艺的勤劳人,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地参与工作。
三个月后,制衣厂初见盈利。
当时已经是11月初,深城的天气转凉,罗宝珠穿了一件薄外套,特意去政府大楼借电话,给远在港城的温经理报喜。
电话响了两声,对面接通。
罗宝珠率先报告喜讯:“恭喜温经理。”
对面的温行安一愣,“喜从何来?”
“恭喜温经理当初没看走眼,之前约定半年盈利,现在不到一个季度已经完成任务,可见温经理有一双识人慧眼。”
这到底是夸他呢,还是夸她自己?
温行安笑了笑,由衷称赞:“罗小姐厉害。”
罗宝珠不置可否。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现下正是港城制衣厂腾飞之际,但凡能用点心,都会趁着这股东风盈利。
之前产生亏损,完全是李茂个人原因。
也难为吕曼云,从无数合格的经营者中挑出一个极其不合格的人才,任由其将制衣厂搅得乱七八糟,最后只留一堆烂摊子让她母亲接手。
好歹是撑过去了。
罗宝珠在心里叹气一声,嘴上给足对方情绪价值:“还是温经理更厉害,如果当初没有温经理出手相助,小小的制衣厂现在说不定已经倒闭了。”
“不会的,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的帮助,罗小姐也能想到其他办法。”
温行安语气很是笃定。
虽然了解不深,但他认为她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性子。
即便当初汇丰银行没有作为,她应该也能借助其他手段将制衣厂保留下来。
她的夸奖没错,他一向眼光不错。
不会看走眼。
“我想问问罗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现在的制衣厂只是恢复到盈利水平,但想要从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还很困难。
他相信罗宝珠应该做过长远规划。
“我想做成前店后厂的模式。”
罗宝珠的确思考过制衣厂的未来。
未来港城的制衣厂会迈入繁荣期,这也意味着行业的竞争会加剧。
简而言之,以后会越来越卷。
她选择来深城建厂,是想降低成本,增加盈利空间,提高竞争优势,但不久后嗅觉敏锐的商人们会纷纷来内地建厂,以规避港城日益上涨的土地租金和人工费用。
这个优势不具备不可替代性。
还是得拿产品质量说话。
她打算让港城的制衣厂总部以后专注于设计、接单和市场推广,提高产品质量,发展高端时装产品,而生产环节全部转移到内地,这就是前店后厂模式。
这也是她特意请求梁霜君招来十几个技艺精湛的沪城裁缝的原因。
有了方向,还得有客源。
港城的出口配额是固定的,制衣业的繁荣代表着进场分杯羹的厂商增多,僧多粥少,分配到每个厂商的出口配额势必会降低。
以后可以去印尼、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建厂,利用当地没有用完的出口配额,继续抢占欧美市场。
除此之外,想必她还得积极参加国际展会,主动接触品牌商,寻求合作。
“所以,我能拿温经理的名头为制衣厂赋码吗?”
正听得入神的温行安一愣。
他后知后觉体会到罗宝珠真正的用意,“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对吗?”
所以这通电话,根本不是什么来给他报喜,只是来讨他允许,试探一下能不能用他的名头招揽生意。
这么多天没有音信,连回港也不曾来拜访一下,一通电话过来,也带着明显的目的。
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位合格的商人。
温行安闷闷地笑了,“如果我不允许呢?”
“如果温经理介意,那我自然不会再提,毕竟咱们是合作伙伴,我不会做出伤害合伙伙伴感情的事情。”
“怎么办,你现在已经伤害了我的感情。”
对方语调慵懒又缱绻,拿着话筒的罗宝珠一时噎住。
她不可置信盯了一眼话筒,虽说看不见对方,但不知怎地,她似乎能从对方的语气中瞥见他满脸的戏谑。
温经理是在拿她开玩笑吗?
“那我很抱歉,伤害了温经理的感情,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呢?”
对面没有回应。
周遭一片安静。
就在罗宝珠以为对方已经没在电话旁边时,对面才传来温行安淡淡一句:“那就好好经营制衣厂,拿利益来回报,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适度,都不成问题。”
最后一句,显而易见是默许她的提议。
罗宝珠扬起嘴角,“感谢温经理。”
达成目的,她随手就要将话筒搁下。
“等等。”对面的温行安叫住她,追问一句:“罗珍珠与郭彦嘉一个月后的订婚宴,你参加吗?”
“不参加。”罗宝珠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事实上,她根本没收到邀请。
二房一家之前特意设计制衣厂破产,不就是为了让她无路可走,最后被拿捏,主动放弃与郭彦嘉的订亲么。
吕曼云和罗珍珠都恨不得她彻底消失,哪里会主动给她发邀请函。
“好,我知道了。”
温行安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桌边那份邀请函上。
他回想起第一次碰见罗宝珠的场景。
罗宝珠站在一个年轻男人面前,冷着脸告诫对方,以后只当陌生人,让对方好好和未婚妻相处。
当时他无意听这些私人八卦,也无意打探那个年轻男人身份。
后来商业上与郭家打过交道,他才知道那个年轻男人是郭家长子郭彦嘉。
据闻沉船事件那次,连罗家人都没采取行动,反而是郭彦嘉积极增派搜救队救援。
可惜了这个尚有情谊的小伙子,如今还是要与别的女人订婚。
看来罗宝珠当时的决绝也有一些道理。
他将邀请函递给身边的助理,“去罗家回个话,说我没时间。”
助理领命,当天就把这事办妥了。
接到消息的吕曼云怒不可遏。
她看着被退回来的邀请函,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挨了几道巴掌。
温行安竟然这样直接地将邀请函退回,一点情面也没留。
难道罗家当家人的脸面,还比不过罗宝珠吗?
吕曼云一气之下将邀请函撕成两半,一旁的罗珍珠看着自家母亲满脸怒容,不得不小声开口安慰:“妈,温行安他不来就不来呗,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这位嘉宾是她母亲执意邀请的,又不是她的主意。
她和温行安也不熟,人家来不来,她一点也不在意。
“你懂什么!”看着自家闺女毫不在意的神情,吕曼云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生气温行安不来参加自家女儿的订婚宴吗?
不是!
人家温行安身份特殊,来港进入汇丰银行也没多久,不少人都上赶着去交结,被拒之门外的比比皆是,不差她吕曼云一个。
她生气的是,温行安出手帮了罗宝珠,却连参加她闺女订婚宴的面子都不肯给。
听说罗宝珠能保住制衣厂,全靠温行安帮忙。
她就说嘛,以罗宝珠徐雁菱那对母子的能力,怎么可能平安度过难关。
天知道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到底有多生气。
她好不容易打通许经理那边的关系,死死卡住制衣厂的破产延迟申请,没想到接任的温经理将一切局面都打破。
千算万算,她又怎么会算到罗宝珠能攀上这条关系呢。
看来长得漂亮也不是全无优势。
徐雁菱年轻时也长得漂亮,可惜没什么脑子,她女儿罗宝珠遗传了姣好的外貌,倒是没遗传那空空的脑袋。
这么说来罗宝珠似乎更像罗冠雄,善于利用外形优势做文章。
不然罗宝珠身上根本没有其他优势,除了外貌,她还能付出什么?
吕曼云对此深恶痛绝。
“妈,我是不懂,我一点也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温行安,人家不来就不来,您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罗珍珠撅起小嘴反驳。
以前和人家也没来往啊,人家不过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干嘛要为不相干的人动怒。
“再说了,上次在晚宴上,他也没给明珠姐姐什么好脸色,我看他就是这样不好相处的性子,不来更好,来了说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不愉快呢。”
罗珍珠的话语让吕曼云心里稍稍舒畅一些。
只要想到上次晚宴,精心打扮出席的罗明珠碰了一鼻子灰,她就想笑。
虽说她没参加,但从罗珍珠口中得知整个过程,即便没在现场,她也能想象出当时罗明珠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看吧,心比天高就是这样的下场。
她无比乐意看到罗明珠在温行安身上吃瘪,似乎这样就能弥补当年她没能防住冯婉蓉上位的遗憾。
这母子俩都是心比天高的类型。
只不过一个成功了,另一个嘛……撞到了铁墙。
吕曼云脸上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退去怒意,她恢复理智后开始认真思考。
本来以为罗宝珠没办法将制衣厂救起来,没想到现在倒是做得有声有色,放任罗宝珠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让她卷土重来?
吕曼云有些担忧。
单凭罗宝珠一人,她倒是犯不着这样戒备,可如今罗宝珠搭上温行安这条人脉,以后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可惜了,上次那么严重的沉船事件怎么就没把罗宝珠炸死呢。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省得她操这份心。
话说,罗明珠这边刚在晚宴上吃了瘪,罗宝珠那边随后就发生客轮爆炸,这两者之间要说没点什么,她是万万不信的。
三房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啊。
但有什么用呢。
死了那么多人,倒是漏了罗宝珠。
这人命还真大。
“妈,你是不是担心罗宝珠和她的制衣厂啊?”罗珍珠从自家母亲脸上猜出一点端倪。
以前她不希望罗宝珠将制衣厂救起来,是因为要用制衣厂来要挟罗宝珠放弃与郭彦嘉的婚事,后来用地契达成了约定,罗宝珠的制衣厂能不能救起来,她也就没了关注的心思。
“妈,你这就想多了,就算发展起来,那能算得了什么呢?”
一家小小的制衣厂而已,能有多大的规模?
父亲留下的核心资产,全都被自家两个哥哥继承,罗宝珠一家小小的制衣厂,拍马也赶不上。
顶多也就混个小康而已,这有什么好值得担忧的。
罗珍珠一番话听得吕曼云一愣。
也是,一家小小的制衣厂算得了什么呢?
她大儿子罗振华手里握着罗家的地产,二儿子罗振民掌控着罗家的航运,她自己也还经营着一家七祥珠宝店。
罗宝珠的小小制衣厂,那么丁点的规模,拿什么和她比?
只要罗宝珠不惦记上罗家的产业,不来和罗家抢生意,就让她随便去折腾吧。
一间制衣厂想必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
——
给温行安送喜讯后,挂断电话的罗宝珠直接赶往罗湖火车站。
李文旭的入港申请终于审批下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深城河的另一端。
对于王桂兰来讲,这是天大的喜讯。
不用偷偷摸摸靠游泳游过深圳湾,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偷渡,这无疑于救了李文旭一命,王桂兰对此很是感激,拉着罗宝珠的胳膊,说了一路道谢的话。
罗宝珠受之不恭。
她帮助李文旭光明正大入港,目的并不单纯,她还指望着他继续深入调查沉船事件的后续,带他入港只是调查的必要条件而已。
算是各取所需。
况且当初王桂兰将她从红树林的沙滩上背回福田村的农屋,认真照顾她一夜,相当于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当时王桂兰没有出现,抑或王桂兰只当她死了,现在她人又在何处,恐怕还说不定。
这份救命之恩,她还没怎么报答呢,倒是先被王桂兰视为救孙子命的恩人。
罗宝珠听着这些道谢的话,实在有愧,想让身旁的李文杰帮忙劝劝他奶奶,一偏头,发现李文杰泪流满面,哭得很是崩溃。
家里人对于李文旭能光明正大去港城都感到很高兴,除了李文杰。
“哥,你自己进港,怎么不带上我啊?”
李文杰感受到深深的背叛。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天都塌了,反复凑到他哥面前质问,为什么去港城不带上他,他哥只是很冷酷地把他推开,拎着行李赶往罗湖火车站。
李文杰一路跟在他哥屁股后面,他知道他哥嫌弃他哭鼻子没出息的模样,也不敢跟他哥并排走路,只能落在身后几步。
火车站周围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异样的眼光扫过来,李文杰毫不在意。
堂堂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公共场合哭得稀里哗啦,这个年龄的男孩最爱面子,可此时的李文杰顾不得那么多。
他伤心欲绝。
从小到大,他都和他哥一起生活着,从来没有分开过。
前阵子他哥要偷渡去港城,明明也让他一起跟着,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成功而已。
怎么这次他哥就要撇下他,一个人独自去港城呢?
哭得伤心的李文杰尚存一点理智,他反应过来问题的根源在于罗宝珠。
于是一双眼满含怨念地盯住身旁的罗宝珠,“你既然能把我哥弄去港城,为什么不把我也弄去港城?”
罗宝珠一噎。
“你哥去港城,是有正事。”
“那我不能去吗?我也可以帮他办正事啊!”李文杰昂起脑袋,不服气地反驳。
这么些年,他不是一直都在给他哥当下手吗,两人配合得多默契啊,办正事也可以带上他啊。
为什么要撇下他!
“额……”
罗宝珠正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走在前方的李文旭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朝李文杰招了一下手。
李文杰哪还有心思跟罗宝珠纠缠,立即擦了擦两颊的眼泪,屁颠屁颠跑上前。
“哥,你是不是改主意了,要带我一起走?”
李文旭:“……你想多了。”
他圈住李文杰的脖子,将人带到路边偏僻处,小声叮嘱:“马上要到火车站了,我这一去不会常回来,家里以后就靠你照顾阿嬷,听到没?”
这话听起来像是永别。
原本收住眼泪的李文杰刷地一下又泪流满面。
李文旭嫌弃地看了他两眼,“阿嬷都没哭,你哭啥?”
阿嬷没哭吗?
李文杰不信邪地偏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王桂兰,发现她正和罗宝珠聊得火热,时不时还开怀大笑,没有半点分别的哀痛。
“……”好吧。
李文杰默默收回目光,垂头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掉眼泪,也不嫌害臊。”李文旭训他两句,开始讲正事,“我去港城后,你以后少来火车站这边活动,听到没?”
“为什么?”李文杰下意识反问。
李文旭没回答,一双眼先在附近扫视一圈,似乎在搜寻什么目标。
搜寻无果,他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我发现丁勇和丁峰这阵子在火车站附近活动,你避开他们一些。”
丁勇和丁峰是两兄弟。
丁勇是哥哥,大李文旭六岁,丁峰是弟弟,大李文杰六岁,这两对兄弟住得较远,原本不会有交集。
两方的恩怨始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大人们都在生产队干活,家里的家禽交给小孩照顾。
李文旭负责养猪,李文杰负责养鸡。
那天下午,李文旭背着背篓去外面打猪草,家里只剩李文杰一人。
老母鸡安静蹲在鸡窝下蛋,闲得无聊的李文杰蹲在旁边陪着老母鸡一起下蛋。
不知道等了多久,老母鸡嘎嘎嘎地飞下来,李文杰凑近一瞧,里面足足有3个蛋。
他高兴坏了,转身从屋子里拿来竹篮,准备捡蛋。
结果一出来,发现鸡窝空了。
里面一个蛋都没有。
他焦急地跑出院门查看,发现不远处路上的丁峰快步疾走,怀里似乎揣着什么。
不用讲,肯定是这个小偷偷了自家的蛋。
李文杰气上心头,跑上前拉着人胳膊就要理论。
丁峰身型很瘦,李文杰更瘦,仗着自己比对方年龄大,身高比对方高,丁峰装腔作势否认自己偷了蛋,反咬一口说是李文杰胡乱诬陷人,两人争吵着不知是谁先动了手。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丁峰不知道李文杰从小受王桂兰的训练,看着身型矮小,其实也没那么弱,他没讨到好处,哭哭闹闹去寻求自家大哥丁勇相助。
丁勇是个大块头,长得五大三粗,一身健硕的肌肉。
听闻自家弟弟被欺负,二话不说亲自上门把李文杰狠狠揍了一顿。
李文杰挨了欺负,浑身是淤青,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割猪草回来的李文旭一看自家弟弟被揍成这样,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拿着割猪草的镰刀直接出了门。
他一刀砍在丁勇脸上,鲜血哗哗往外冒。
丁勇瞧见李文旭是个又横又不怕死的,没敢跟他继续计较,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况且这事的起因在于丁峰偷了李家的鸡蛋,丁家兄弟也没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李文旭始终不大放心。
丁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不敢来找麻烦,是因为有他在,如果他去了港城,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故意找茬。
“总之,你自己注意点。”
李文旭叮嘱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罗宝珠身上。
“以后,她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办,你就尽心去办,听到没?”
“为什么?”李文杰不解。
“不为什么,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李文旭没再跟他啰嗦,直接走到王桂兰和罗宝珠面前,将行李往肩上一背。
“我马上要进站了,阿嬷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没有?”
“要交代的事情我之前都跟你唠叨过,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倒是宝珠说是还有点事情要和你单独商量。”
王桂兰说完默默走向李文杰,给两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等人一走,罗宝珠直入主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叮嘱你,去了港城之后,在制衣厂安顿下来,等把要调查的事情调查清楚,我希望你有空能去各大珠宝店瞧一瞧看一看。”
李文旭皱眉。
“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以后要在港城开一家珠宝店,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先了解这一方面的事情。”
罗宝珠想好了,政府补偿的15家位于中英街的店铺,她要全部用来卖黄金。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先在港城开一家珠宝店。
港城的珠宝店已有行业龙头,竞争异常激烈,新店开张很难打出名气,她决定不走寻常路,利用中英街独特的地理位置,让两岸愈发昌盛的旅游来带动珠宝店的名气。
“我考虑考虑。”李文旭听懂她话中的深意,没拒绝,也没答应,留了一点回旋的余地。
“那你好好考虑吧,如果考虑好了,得记住一点,别去七祥珠宝店睇店。”
那是吕曼云的店铺,吕曼云妒忌心强,心眼小,容不得其他异己,以现在的状态,暂时不要惊动对方比较好。
李文旭没问为什么,只一个劲地应承下来。
“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有。”
罗宝珠拍拍他肩膀,语气真诚。
“祝你一路顺风。”
第23章
年尾的最后一个月, 停车场地收工。
旁边的办公用房还在修建中。
罗宝珠把30多辆汽车停放进去,专门设了一个门岗位置,从之前应允的几户人家中挑选一个出来做保安, 看守车辆。
之前为征地抗争的时候, 李秀梅打了头阵, 这次要率先挑选出一个人来看守车辆,她以为李秀梅一定会首先推荐自家儿子黄俊诚。
出人意料,站出来的是黄俊诚的父亲黄鼎明。
黄鼎明40多岁,长得比较老成,身材高大但走路喜欢佝偻着身子,远远看上去像个上了年纪的消瘦小老头。
守在门岗的日子很无聊,他就每天提一台破旧收音机,一边靠在椅子上,一边听音乐。
倒也惬意。
有了门岗, 罗宝珠仍旧不太放心。
她想给场地安装监控。
但这年头监控设备很难买到, 别说全国, 哪怕是在全球范围内监控也算不上普及。
目前的监控设备在技术上是传统的模拟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依赖专用设备,体积大,价格高, 一整套下来至少上万美元, 非常昂贵。
一般的企业没有这样的经济承受能力,也没有购买渠道。
罗宝珠倒是有购进的方法。
彩色监控技术是在英国诞生,英国是最早普及监控的国家之一, 她可以找温经理商量商量。
可惜监控技术在这个年代属于高度机密和受限的高端技术,这样的高精尖设备仅限极少数的国家特殊单位使用,在进口上受到国家严格管控。
简而言之, 普通的企业没有使用资格。
思来想去,罗宝珠只得作罢。
这年头,社会对于监控的认知几乎为零,安防问题主要还是靠人防。
人防总有疏漏的时候,罗宝珠找了个空闲时间,去了一趟出租车场地搞突袭检查。
当时天色已晚,暮云四合,冬季的深城温度并不太低,夜间的凉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冷。
罗宝珠裹紧衣角加快脚步,走近门岗室时特意放轻步子。
里面没有动静,只传来李谷一宛转悠扬的歌声。
“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这首《乡恋》被称为中国内地第一首流行歌曲,歌词在后世看来不值一提,放在这个年代却是捅了马蜂窝。
人们还没从样板戏中走出来,这样情情爱爱的肉麻歌词靡靡之音,受到文艺学术界的普遍批判,直接把它划为充满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
批评其没有革命斗志,听了让人意志消沉,上气不接下气的唱法容易使人想入非非。
一片批判下,电台和电视台都停播《乡恋》,把它列为禁曲。
内地的电台是听不到的,黄鼎明大概接收的是港城那边的电台。
深城本地只有一个广播站,是由宝安县广播站改制,每天只播音20分钟,主要是转播中央台的内容,隔日又重播,很是单调。
港城那边的电台更加丰富,新闻、音乐、娱乐等等,多种多样,且语言上没有障碍,深城这边也能清晰收听。
改开初期,政府对境外的广播没有严格屏蔽,这成为边境人民了解外部世界的一道窗口。
罗宝珠踏着歌声走近,往门岗里一瞧,黄鼎明靠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睡大觉。
仔细听,能听到悠扬歌声下覆盖的轻微鼾声。
她轻手轻脚绕过门岗,黄鼎明毫无察觉。
平稳的碎石路面散发着微微橘黄的灯光,灯光来自不远处两根高耸的路灯,摇蚊聚众飞舞,灯蛾在光下扑腾。
罗宝珠踏着微光朝停车区慢慢靠拢。
36辆翻新的汽车整整齐齐停放在停车区,她隔着一定的距离远远清点数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她全部注意。
前方车辆的间隙中似乎有人。
除了看守车辆的黄鼎明,还有谁会大晚上来这里?
难不成是偷车贼?
罗宝珠警铃大作。
万一对方手上带着工具,硬拼怕是不可取。
罗宝珠退后一步,准备回头叫醒黄鼎明,找件趁手的防身器具再过来,转身之际,瞧见不远处露出半截玫红色衣角。
是个女孩吗?
罗宝珠皱了皱眉,心下的警戒稍稍放松。
她放慢脚步走过去,车辆间隙中的情景逐渐呈现在她眼前。
一个模样稚嫩的女孩蹲坐在地上,借着路灯明亮的光线,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拿着铅笔戳在乌黑的头发中,似乎绞尽脑汁思考问题。
她脚边还摆着几本资料,资料的纸页已经泛黄,严重卷边。
隔着一定的距离,罗宝珠看不清资料上面的内容,她刚想探出脑袋瞧瞧究竟,地上的女孩意识到有人靠近,一骨碌爬起来,捧起资料有些拘谨地望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被发现后,罗宝珠干脆走上前问话。
女孩瞳孔漆黑,眸光中的散发着敏锐又戒备的情绪,“我叫黄香玲。”
黄香玲?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罗宝珠在记忆里搜寻一圈,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就是李秀梅口中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执意要参加高考的闺女。
看来对方是在借路灯的光进行复习。
罗宝珠目光落在对面稚嫩青涩的脸庞上,“你多大了?”
“17岁。”
只比自己小一岁,看上去却像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罗宝珠不由想起李文杰的模样,营养不良的孩子发育不全,看着都比实际年龄显小。
“你爸允许你进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下意识反驳的黄香玲突然一愣,“你、你认识我?”
不然对方怎么知道黄鼎明是她爸?
黄香玲内心有些忐忑。
她见到罗宝珠的第一面,已然猜出对方就是那位创建出租车公司的女老板。
这一切有赖于她母亲李秀梅在家中孜孜不倦地提起。
几个月前为着征地的事情,李秀梅领头带人和前来开厂的港商大闹一场,最后讨得一个工作机会。
黄香玲当时不在现场,没有目睹现场激烈的对抗,但她母亲事后事无巨细地向她描绘当时的场景,言语中充满对那位女老板的赞扬。
“你别看人家小小年纪,那架势可一点都不虚,咱们这边十几个庄稼汉都没把她吓到,一看就是经过大风浪的人。”
“你说这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你瞧瞧你,和人家差不多大的年龄,人家已经能做这么大的生意,你怎么就跟个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懂事,还闹着要什么高考。高考啥呀,你还不如学学人家,趁早去做生意。”
一阵夸赞后,她母亲总是长叹一口气,满是惋惜地望一眼她哥哥。
黄香玲敏锐意识到这其中有点不对劲,难不成哥哥和对方有过节吗?
她询问母亲,母亲只让她别问那么多。
直到后来,她母亲劝说哥哥去出租车公司门岗做保安,哥哥死活不同意,她才确信,她哥哥和那位女老板真有矛盾。
也就是说,她母亲当初和人家闹了一场,她哥哥又和人家有矛盾,对方一定对她家人的印象很差吧。
“你怎么不在家里复习?”
果然,应该还是要赶她走,黄香玲苦笑两声:“在家里用灯我妈说闲话,嫌我费油不让我用,我看这里路灯明亮,偷偷翻进来,想多复习一会儿。”
回复完后,周遭一片安静。
迟迟不见对方接话,黄香玲自觉地收拾好资料,准备腾地方,没想到对方先她一步离开,离开前只在她单薄的短袖上扫了几眼,“晚上露气重,别着凉。”
话音一落,人已经走远。
这是……同意她留在这里看书的意思吗?
黄香玲有点懵。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被灯光拉长的伟岸身影配得上对方高大的灵魂。
两人的差距不仅仅在出身上,还有知识、眼界、胆量、魄力……
黄香玲重新坐下来,捧起书本认真翻看。
她希望用读书来消除这些差距,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
农历还没过年,公历已经翻了新篇。
迈入1980年的第一个月,罗宝珠深刻意识到获取信息的匮乏与滞后,她订了一份报纸。
不同于城市,在农村里订一份报纸很困难。
城市里会有邮递员按片区定期上门送报,一些机关单位、工厂或者学校可以统一订阅,在农村订的报纸只会投到生产大队,由村干部捎带。
报纸不是每天都能投递过来,罗宝珠隔几日去拿一次,仍旧觉得获取信息不及时。
她一寻思,直接买了一台电视机。
电视机放在王桂兰家中,由李文杰安装。
插上电的那一刻,小小的屏幕中映出彩色的人影,十里八乡的人听到风声,都凑到王桂兰院子里瞧瞧这件新鲜玩意儿。
“哟,竟然还是彩色的,我还没来没见过彩色的电视机呢,王奶奶,你可真有本事嘞!”
院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王桂兰想去水缸舀水都靠不过去,她满脸无奈地摆手,“不是我有本事。”
都是罗宝珠的本事。
电视机这么紧俏的物资,她哪有票购买。
这种都是要单位发放“电视机票”,票证稀缺,还得托人找后门,即便有票,也得等上好几个月排队。
普通农村家庭没有单位,也没有特殊关系,根本没办法买到。
况且一台黑白电视机得花上300元,进口彩电更贵,得要上千元呢。
家里穷得只剩四堵墙,她哪有这么多钱。
这都是罗宝珠用侨汇券买的。
有人拉过王桂兰,小声问话:“这难道也是你那个远房亲戚买的?”
“是。”王桂兰没否认。
这段日子,罗宝珠为了吃住方便,依旧留在她家中,她对外仍然称做是远房亲戚,家里还有个大小伙子李文杰,远房亲戚的身份不至于连累罗宝珠名声。
旁人表示羡慕,“啧啧,王奶奶,我可真羡慕你哦,我家怎么没有这么一位远房亲戚呢,你瞧瞧你这位亲戚来你家住了一段时间,你家里自行车有了,彩电也有了,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你可是咱们这一带头一个有彩电的人,羡慕死大家了。”
对方艳羡的语气让王桂兰感到一丝不真实。
想想前几十年,家里一直都是村里的贫困户,以前瞧见人家买了一打印有花色的碗,她都会心生羡慕,到了现在,自己家一夜成名,一跃成为十里八乡最羡慕的人家。
院子里挤满来看彩电的人,想当初她结婚那会儿,宴请的宾客都没今日院子里的人多。
好在家里除了彩电这件值钱东西,也没剩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不怕人多手杂偷东西。
不过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自从罗宝珠住进她家,家里的日子的确越来越好。
李文旭去了港城,通过正常手续过去的,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偷渡,据说罗宝珠还给他在港城安排了一份工作,每个月能拿1500港币,每次想到这一点,王桂兰心里都充满感激。
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她在红树林的沙滩上捡到一个气息微弱的女人时,大概不会想到以后的日子会因为这个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桂兰心里很是感慨。
人上了年纪,心肠总是要比年轻的时候软,只要想到对方做这些是因为念着她当初的恩情,她眼睛就会发酸。
王桂兰掀起衣角擦了擦眼角,一撇头,瞥见院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拦在门外。
门外的罗宝珠惊呆了。
她盯着满屋子的人,很是不可思议。
难道十里八乡的人全过来了吗?
一眼扫过去,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有些矮个子看不着,拼命踮起脚尖,太小的孩子挤不进去,被大人直接扛在肩头。
整个院子连一点缝隙都没留,她想找条小道挤进去都找不到。
院子里沸反盈天,一片嘈杂。
人群中,李文杰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包围,孩子们凑在他身边问东问西,李文杰也不是太懂关于彩电的知识,但他硬着头皮一顿瞎掰,把孩子们唬得一愣一愣。
罗宝珠原本想挥手叫唤他,看他乐此不疲地朝孩子们炫耀时脸上那股骄傲的表情,一时又忍住了。
这人这会儿大概没工夫搭理她呢。
倒是眼尖的王桂兰瞧见她,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凑到她身边来。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王桂兰很是为难,“你看这电视原本是你买过来打算看新闻的,结果……”
“没事。”罗宝珠扫了一眼周围人脸上兴奋又期盼的神情,淡淡道:“等过了这阵子新鲜劲,就没这么多人了。”
她的话不假,一周后,来凑热闹的人果然少了。
当然,周围的孩子每天都来,每次过来就往院子地下一坐,占据着位置看电视里反复播放的电影《追捕》。
这是一部日本电影。
78年邓公访日后,两国的文化领域逐渐恢复交流,《追捕》算是□□结束后首部在国内热映的外国影片。
主演高仓健也因为这部电影成为一代人心中的偶像。
罗宝珠捏着报纸偶尔抬头扫一眼,屏幕中男主人公杜丘和女主人公真由美在原野上纵马奔驰,画面倒是挺美。
可惜剧情太老套了。
整部电影讲的是主人公杜丘被人诬陷盗窃、抢劫等罪名,于是开始潜逃,警视厅的人实施追捕,途中经过种种困难,主人公成功揪出最后真凶,结局坏人自杀。
在后世看过太多优秀影片的罗宝珠已经对这种剧情提不起兴趣,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
报纸上报道着国内一些企业的动静。
长虹从松下引进黑白电视生产线,沪城金星引进彩色电视机生产线,三洋电器在北京设立办事处,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来了中国。
日货即将要流行起来了。
另外,政府之前宣布八个国企改革试点企业,其中包括拥有20万员工的首都钢铁公司,到了年底,全国试点企业达到4200家。
国企的全面改革要来临了。
罗宝珠将报纸翻了一页,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两条有用且相关的信息。
第一条是,国家决定每年通过中国银行、中国人民银行,发放20亿元的轻工、纺织工业中短期专项贷款,并且安排3亿美元买方外汇贷款。
看来国家要出手支持相关产业的发展。
第二条是,《国营工业企业利润留成试行办法》修订后,在扩权试点企业试行。
这意味着国家要进一步下放企业财务自主权。
罗宝珠盯着第二条信息沉思片刻,觉得是时候给制衣厂的员工发发奖金。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给员工们发足奖金,一来可以让他们安心踏实过个好年,二来也可以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来年有份好的工作劲头。
说干就干。
罗宝珠整理了制衣厂的财务情况,决定从利润中拿出2万元分发奖金。
准备向员工们宣布这个消息时,员工们已经先讨论起这件事。
“哎,你们说我们过年还有奖金吗?”
发起话头的人是秦小芬。
她对工资薪水一向非常上心,“我听说港城那边过来合资办厂的老板都喜欢发奖金,不知道我们老板会不会发呢?”
有人回复她:“应该不会了吧,我们每个月80块钱的工资已经很高了,顶得过机关单位里的正式员工呢。”
“是啊,能被选进来工作我已经很知足了,拿着这么高的固定工资,我也不贪心,一半上交父母,一半留给自己攒小金库,日子美滋滋。”
“我本来也挺知足的,但是我听说……”秦小芬小声分享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我听说隔壁玩具厂年底分奖金,每个人分了200块!”
200块能置办好多东西呢。
眼下临近过年,家里免不得要备些年货,如果多了这200块,家里置办东西就不用额外掏钱。
她还想买些新布做衣裳。
平时的工资是辛辛苦苦工作挣来的,一分没动全存起来,往外掏又舍不得,要是有了奖金,感觉这笔多来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痛。
“唉,要是咱们也有奖金就好了。”
“别想多了。”
接她话茬的人是留下来的24位员工中唯一一位男性,名叫赵亮。
当时梁霜君看他手艺不错,本来不想招男工,给他破了例。
赵亮和秦小芬是同村人,据说他母亲也是个裁缝,与秦小芬母亲是好友,两家是旧相识。
虽说员工大多都是附近村子的居民,但两家父母辈的相识,让赵亮说话没那么多顾虑,他劝慰:“老板没提,那就是没有。”
“好吧。”秦小芬有些失望,“可是咱们这个季度不是盈利了吗,难道老板她这么小气……”
话到一半,瞥见远远走来的身影,秦小芬立即闭紧嘴巴。
完蛋!
刚才一激动,声音大了些,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听见小气那个词。
秦小芬心虚得不敢抬头。
人处在尴尬的时候很喜欢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秦小芬就是如此,她装作很忙的样子,其实完全没在用心工作。
“秦小芬。”
完了,老板点她名字,摆明是听到她在背后讲坏话,秦小芬心如死灰,垂着脑袋应了一声:“我在。”
“你刚才说的玩具厂,是哪一家玩具厂?”
准备面对疾风骤雨的秦小芬一愣。
老板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了?
“鸿泰玩具厂。”
果然。
罗宝珠早猜到如此。
这一带前来投资玩具厂的港商只有林鸿泰一人。
她打探过林鸿泰的背景,这人是靠着妻子沈晓娥发家。
沈晓娥是家中独女,父亲在港城经营一家玩具厂,林鸿泰与沈晓娥结婚后,慢慢地跟着岳父一起经营玩具厂,岳父去世后,林鸿泰顺理成章继承玩具厂。
这个发家之路与罗冠雄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沈晓娥是个彪悍泼辣的女性。
与自家母亲不同,沈晓娥作风狠辣,对那些觊觎林鸿泰的人向来是赶尽杀绝。
听说她父亲原本是港城帮派的人,所以她也有些道上的背景,有次瞧见一个女员工和林鸿泰眉来眼去,直接雇人将女员工五指都剁了。
自那以后,基本没人敢招惹林鸿泰。
林鸿泰也成了圈内怕老婆的代表人物。
不过……
罗宝珠打听到前阵子林鸿泰似乎与罗明珠有往来。
罗明珠心高气傲,怎么也不会看上林鸿泰这样的有妇之夫,即便会看上有妇之夫,也只会看上那些在身份上高她一截的人,林鸿泰的资产规模比不过罗家一半,应该不在罗明珠的考虑之列。
那么,两人是有商业上的往来吗?
罗宝珠无端想起何庆朗当初一句话。
当时她刚回港,何庆朗匆匆来电话,说是有人要抢快餐店的地盘,那人是港城来的商人,叫林鸿泰,还问她有没有得罪过人家。
她的记忆告诉她,她连认识都不认识这个人,何谈得罪。
现在想来,林鸿泰莫名其妙要抢夺快餐店地盘的敌意行为中,有没有罗明珠的一丝授意呢?
罗宝珠陷入沉思。
三房和二房的作风向来不同。
三房的冯婉蓉是个传统的女性,早些年罗冠雄在世,一直深得罗冠雄宠爱,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对大房二房都算友好。
后来罗冠雄去世,三房没争没抢,乖乖按着遗嘱分得一份远远逊于二房的财产。
冯婉蓉的两个子女,罗振康和罗明珠,没有二房子女那样大的敌意,对她而言,像是不熟的隔壁邻居。
难道是她想错了,不熟的隔壁邻居也暗藏祸心?
那么动机呢?
两家明面上没结过怨,她现在都落魄成这样,没什么地方能威胁到对方吧?
还是见她制衣厂有起色,单纯看不惯她过上舒坦日子?
罗宝珠对林鸿泰这个人留了个心眼。
她收回思绪,温声宣布:“鸿泰玩具厂有奖金,咱们制衣厂也有,而且我们的奖金比他们更高。”
闻言,众人满脸不可置信,纷纷议论起来。
一片交头接耳中,秦小芬壮着胆子率先提问:“罗老板,我们能有多少奖金啊?”
“每人800块。”
罗宝珠话音一落,大家都高兴坏了。
“真的吗?咱们每人能有800块的奖金?”
“罗老板,您可别哄我们,让我们白高兴一场啊。”
“我今天晚上恐怕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一阵欢呼之后,传来赵亮低沉冷静的询问:“800块钱什么时候发?是一次性发完吗?”
罗宝珠抬眸望了一眼这个工厂里唯一的男员工。
旁人都沉浸在欣喜的氛围中,他倒是挺务实,只想知道奖金什么时候发。
“等财务那边审核完就发,最迟在你们放假前发放,放心,都会一次性发完。”
话音一落,厂房里又是一阵欢呼。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秦小芬。
她算了算,如果奖金能有800元,那么分摊到每个月,相当于每个月能有150左右的工资。
天呐,这比一些干部的工资都还高呢!
当初进厂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干一个月能抵得过全家干一年,多划算!
刚才还羡慕人家鸿泰玩具厂的员工能有200块奖金,现在瞧瞧,自己奖金是人家整整四倍呢!
秦小芬高兴死了,她恨不得立即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
看着员工们脸上欣喜雀跃的兴奋神情,罗宝珠也不自觉跟着扬起嘴角。
她吩咐财务那边尽管处理好账目,谁知道消息还没揣热乎,要发800块奖金这事第二天就被告发到财贸办。
第24章
罗宝珠找到卫主任时, 对方正在开会。
她站在办公室外面,等会议结束,人员散尽, 才迈着步子推门而入。
卫主任脸色不太好, 看样子刚才的会议讨论得不尽人意, 罗宝珠犯不着触他霉头,态度良好地表示:“听说卫主任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你……”卫泽海顿了顿。
好嘛,一个两个都学会跟他装糊涂了。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卫泽海已经深谙罗宝珠脾性,一旦遇到不如她意的政策,她就喜欢装糊涂。
“我看你很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
卫泽海没空兜圈子,直奔主题:“听说你准备给制衣厂的员工每人发放800块的奖金?”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罗宝珠点头,“我确实是这样准备的。昨天下午才在厂里宣布这个消息,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今天一大早卫主任就得了信。不知道这事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大了!
刚才一通会议, 大家就是在商讨关于合资企业滥发奖金的事情。
眼看到了年底,那些港商们铆足劲给员工发放奖金,有些企业甚至公然违反财务制度和现金管理规定,丝毫不把纪律放在眼里。
造成的影响极坏!
会议商讨的结果是要大力压制这股不正之风, 罗宝珠算是撞到枪口上。
“这800块奖金你不能发。”卫泽海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能发?”罗宝珠不解, “卫主任,您得给我个理由。”
“因为不符合规定。”
不符合规定么?
罗宝珠悠悠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慢慢摊开来, 露出角落的一则报道。
“卫主任您看,我都是按规定办事,怎么就不符合规定了呢?”
卫泽海:“……”
好嘛, 报纸都带来了,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卫泽海一时哭笑不得,他指着报纸上的内容解释:“你自己看看,虽说写了企业可以适当留存利润给员工发奖金,但重点就在适当这个词上,你发的奖金太多了。”
太多了么?
800块的奖金,相当于月工资的10倍,可能算是偏高,但也不在很离谱的范围内,罗宝珠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维度。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员工,恨不得企业发的奖金越多越好。
哪有人嫌奖金多。
罗宝珠据理力争:“给员工发奖金是一种激励手段,我认为这800也是适当的。”
大家工作都是为了挣钱,多发点奖金不只能激发员工的工作动力,也能提高他们的组织认同感。
这些员工都是工厂花了时间和人力培训的,稳定熟练的员工队伍可以减少培训成本和效率损失。
一举多得的事情,怎么还被限制呢?
“这个限制是非常有必要的!”卫泽海的思考维度与罗宝珠不一样。
瞧瞧这阵子,一些企业滥发奖金和补贴,造成一股攀比之风。
谁家厂子发的奖金多,谁脸上就更有光,一阵攀比之下,奖金的名目越来越多,标准也越来越高。
有些企业甚至为了多发奖金,收入瞒着不上报,造成的后果非常恶劣。
这样下去,社会风气将会受到严重影响。
听完卫泽海的一顿解释,罗宝珠陷入沉默。
她算是理解了卫泽海的担忧,但是……
这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以前大家都穷,村子里个个都吃不饱饭,谁也别瞧不起谁,随着改开的深入,这种穷得均衡的现状会被打破。
一些有思想有胆量的人会抓出时代机遇,成为先富起来的那一批,这样势必会拉大贫富差距。
这种状况无法避免。
在决定朝世界开放的时候,未来的发展趋势已经注定。
改开初期的野蛮混乱时期,是人心浮动最厉害的一个阶段,挣了钱的人内心欲望急剧膨胀,没挣到钱的人内心嫉妒肆意生长。
利益带给人的巨大诱惑,也会使人心底的善恶快速两极分化。
能留住善那一部分的人太少。
政府还在担心社会风气会受到影响,可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未来的局势不是人为可以控制。
罗宝珠对此没法评价,只问:“那我能发多少奖金?”
卫泽海伸出三根手指。
“最多每人300块。”
每人300块,砍了一半多,大家应该会有点失望吧。
若是奖金早点发放,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罗宝珠试探着问:“那些已经发了奖金的工厂,是不是既往不咎,只抓还没发放的?”
卫泽海摇头。
刚才会议商议的结果,最高奖金定为每人300,对于超过规定多发放的奖金和补贴,都要还回来。
如果归还有困难,就从下个年度应该发放的奖金和补贴中扣除。
那些发放实物的,还要按原价折算成现金,计算在发放奖金的额度之内。
罗宝珠听完暗暗咋舌。
看来上面严惩滥发奖金情况的决心非常强。
好吧,也就是说早发晚发都逃不过被查处的结果,发了也还要还回来,最后结果都一样。
罗宝珠接受300块的额度,捧着报纸起身离开。
离开前,卫泽海叫住她,“你能不能把这份报纸借给我,等会儿我去给其他港商做思想工作,也有个凭证。”
罗宝珠哭笑不得将报纸递过去。
她空手空脚回到制衣厂,宣布奖金减半的消息,引发员工们一阵牢骚。
“为什么最高只能发300块奖金啊?我们辛辛苦苦努力工作大半年,多发点奖金怎么了!”
“咱们又不偷又不抢,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奖金,为什么要减半?这不合理!”
“对啊,老板愿意发奖金,咱们也乐意领奖金,两厢情愿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
听说奖金只能得到300块后,员工们一阵失落。
这世上最令人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本可以”,倘若大家一开始知道只会发300块奖金,大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可惜他们原本可以得到的奖金是800块。
从800块降到300块,消失的500块让痛失奖金的愤怒盖过得到奖金的喜悦。
“谁,是谁,到底是谁偷偷去告发!”
一声义愤填膺的质问在厂房中响起。
出于愤怒,大家开始对账。
“我回家都没来得及告诉父母,本来是想等奖金到手之后再给他们一个大惊喜,谁知道奖金突然就缩水了,所以问题不在我这里,我家里人都还不知情。”
“我也没告诉其他人,只告诉了我父母,我父母都是不爱炫耀的性子,他们不会大喇叭的往外说,他们也不会去告发,问题也不在我这里。”
“那完了,我回家的时候碰见邻居婶子,闲聊中和她提了一嘴,该不会是她偷偷去告发吧。我看她平时人挺好的啊,不行,我回家后得去诈一诈她。”
……
一阵激烈的对账中,平时一向活跃的秦小芬罕见地没有发言。
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厂里年底要发放800块奖金的事情,她没跟父母提过,因为她父亲总觉得她是在为资本家卖命,对她的工作相当不满意,她回家后鲜少谈论工作上的事。
她母亲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怕告诉她母亲后她父亲迟早会知道,也就一时藏着没说。
她只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最要好的两个朋友,程婷和章丽娟。
程婷和章丽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三人差不多的年龄,一起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是形影不离,自从她去制衣厂上班之后,往来才稍稍没那么频繁。
至于是不是两人告发,她得去求证一下。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她从场厂房出来,没回家,直接奔向程婷家中。
正好章丽娟也在。
“程婷,我问你,是不是你去告发我们厂要发800块奖金的事情?”
秦小芬的猜测不无根据。
上次卫主任让她帮忙给制衣厂招些有手艺的年轻姑娘,程婷提出想和章丽娟一起进厂,她没同意。
没同意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一点手艺都没有。
尤其是程婷,平时很爱打扮,但针线活做得很差,缝件衣服还得找她帮忙,这样毫无缝纫技术的人,就算她走关系将两人招进去,最后也会被港城来的梁师傅刷掉。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同意。
拒绝之后,两人也没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两人因为这件事和她生了一点嫌隙。
现在想来,她昨天分享发放800块奖金的喜事时,两人脸上的笑容明显都有些勉强,只是当时她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察觉而已。
“我们厂的罗老板今天一大早就被卫主任叫走,说是有人告发,程婷,这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程婷正在家里试她新做的衣服。
她一向爱美,快到年底,软磨硬泡才说服母亲给她撕了几尺新布,正拉着章丽娟询问新衣服的评价呢,转头就瞧见秦小芬气呼呼冲进来,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
原本试新衣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程婷来了火气,“你什么意思,怀疑是我告发的?你亲眼瞧见我去告发了?”
“你们厂子这么多人,保不齐是谁大嘴巴走漏了风声,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找我讨说法?”
“你这个行为就已经认定我是告发的人,秦小芬我问你,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你要是怀疑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和我讲,最好朋友也不做。”
这话有点重。
秦小芬回过神来,稍稍恢复理智。
刚才情绪上头,一时也没思考那么多,这会儿被程婷一通训斥,自觉有点冒失,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不是故意找茬,我比谁都希望不是你做的,所以我只想问问你,这事是不是完全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程婷满脸怒容。
“得到答案你高兴了吗?你高兴了,我现在很不高兴,你要是被人平白无故一通怀疑,我相信你也不会高兴,所以你要是问完话就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程婷,我不是……”
秦小芬刚要解释,一旁的章丽娟不停给她使眼色,让她先离开,眼下这个气氛实在僵硬,秦小芬犹豫片刻,最后慢慢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向来在两人中间充当调和剂的章丽娟开口劝慰:“小芬也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
程婷摆弄着自己的新衣服,没吭声。
眼看面前人满脸怒火未退,章丽娟只得先讲偏话:“小芬这样怀疑你,确实是她的不对,你别生气了,改天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我不是气她怀疑我。”程婷闷闷接话,“我是气她怀疑得这么准确。”
章丽娟:?
“没错,就是我告发的。”程婷干脆承认。
不过她告发的时候,卫主任表示已经接到反映,所以,有人比她先一步告发。
认真算起来,她又不是第一个,这锅也不能全给她背。
“程婷你……”章丽娟一时无话可讲。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我做得不对?但是丽娟你别忘了,是小芬先对不住我们!”
程婷还记着之前一笔账。
当时秦小芬受卫主任所托,要给制衣厂物色十来个会手艺的年轻姑娘,她拉着章丽娟跑到秦小芬面前自荐,本来以为多年的好友一定会看在面子上录用她,结果被拒绝了。
秦小芬的说辞是两人不会裁缝的手艺,可她们都是女孩子家,缝缝补补总会做一点。
况且,不是说港城那边还会派师傅过来教工艺吗,明明会有人教,为什么不让她去试一试呢?
她觉得秦小芬就是故意的。
进制衣厂,一个月拿80块的工资,多光荣啊。
若是让她和章丽娟都进了制衣厂,秦小芬在她们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优越感。
瞧瞧,刚要发800块奖金,连奖金都没到手呢,就迫不及待来她们面前炫耀,程婷很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好朋友不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像她这样只顾自己,不顾旁人,这哪算是什么朋友。”
程婷的一顿牢骚听得章丽娟很是沉默。
她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些芥蒂,但不像程婷这样意见大,“唉,你俩各有各的理由,我看还是改天约个时间,大家把话说清楚。”
“不用了,我看她现在除了炫耀她的工作,已经没什么和我们好说的了。”程婷不想再提这件烦心的事,她戳戳章丽娟的胳膊,话锋一转:“我有个事想问问你,你怎么不找你外婆走动走动关系呢?”
“什么关系?”章丽娟一脸懵。
“别瞒我了。”程婷一脸早已知道的表情,“秦小芬那个制衣厂的罗老板,难道不是你外婆的远房亲戚吗?”
“我都听说了,这个罗老板给你外婆家买了自行车,还买了彩电,把你文旭表哥送到港城去,甚至还给你大姨家里提供了工作机会,你看这不都是亲戚么,怎么就你们家没捞到好处?”
章丽娟的母亲李秀英是李秀梅的亲妹妹,也是王桂兰的二闺女,嫁在渔民村。
对于这些事,章丽娟也有所耳闻,但是和程婷听到的不太一样。
“我妈那性子就怕麻烦别人,她叮嘱我这阵子别去外婆家叨扰,哪里肯给我找关系。”
“那可惜了。”程婷一脸不赞同,“我要是有这样的亲戚,我早求着进厂了,哪里会给秦小芬在我面前嘚瑟的机会。”
“可是听说你哥哥……”
章丽娟剩下的话没说完,程婷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她摆摆手,“嗐,那都是机缘巧合,我问过我哥了,是他走狗屎运而已。”
她哥程鹏几个月前说是要学驾照,惊呆了一家人。
大家还以为他说胡话,没想到她哥竟然很快通过审批,真的跟着老师傅学起车来。
这可把一家人吓坏了,逼着她哥吐露实话。
搞半天原来是她哥之前在罗湖火车站附近载客的时候遇到一位港商,港商看他人还算机灵,准备开出租车公司的时候就想起他,送他去学车,以后让他在出租车公司当司机。
这位港商就是秦小芬制衣厂的罗老板。
“我们家和她可没半点关系,是她大发慈悲给了我哥一个机会,我哥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哪里还会额外去麻烦她。”
眼下她哥已经跟着老师傅去出车,得等到过年前一天才会回来。
年后大概差不多能拿到驾照。
“所以靠我哥肯定是不行,我哥自己都是小喽啰,这事还得看你。”
程婷慢慢给章丽娟做思想工作,“你看咱俩都闲在家也没个事情做,现在周围的工厂越来越多,我听说你外婆家那位远房亲戚罗老板,又是投资制衣厂,又是准备开出租车公司,甚至还合资办了快餐店,她一口气投资这么多产业,难道还不能给咱俩安排个小岗位?”
“你看你文旭表哥已经去了港城,你大姨夫在出租车公司做保安,你难道去餐厅做服务员都不可以吗?这事还得看你妈,只要说动你妈去你外婆那里通通气,肯定不成问题。”
“对了,到时候记得捎上我,咱俩有个伴,多好。”
一通思想工作做下来,章丽娟逐渐心动。
她沉思着点点头,“我回家和我妈商量商量吧。”
“好嘞,我等你好消息!”
——
眼看到了一月底,年味渐浓。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制衣厂的员工放假之后,罗宝珠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港。
快餐店年后才能开业,出租车公司也得年后开张,等这种餐饮服务业进入正轨,之后的春节她恐怕再没时间回港与家人团圆。
这算是她最后一个清闲的春节。
回港那天,正好碰上家里搬家。
之前她嘱咐徐雁菱重新找套条件好一点的房子,徐雁菱找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九龙塘看中一套50来平米有单独厨卫的小二居。
九龙塘附近环境清幽,多是低矮的平房和豪宅,适合居住。
搬进去的那一天,罗宝珠看到门口阳台上赫然放着一盆滴水观音。
很显然,徐雁菱没舍得把之前廉价公屋中的那盆盆栽扔掉。
“别扔,这是风水象征,放家里聚财的。”
徐雁菱信风水,她认为后来家里能转运,也有这盆滴水观音一点小小的功劳,所以即使搬家,也执意带上。
可是……
二房居住的浅水湾,东向临海,龙脉之生气汇聚,地势总体北高南低,在风水上符合“前低后高,辈辈英豪”的大格局。
三房居住的深水湾,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风水上是妥妥的聚宝盆,是阴阳调和、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自家住在九龙塘普通屋苑,没法追求地势上的风水,只能寄希望于一盆植物。
罗宝珠望着那盆滴水观音沉默良久。
最后起身拿水壶给它浇了浇水。
她不信风水。
她信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
安顿好新家后,徐雁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往年都有家里佣人准备妥当,这次是她当了几十年豪门太太后,头一回自己安排以及采购所有过年需要的物资。
她忙得不可开交。
罗宝珠没帮忙,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中英街的15家商铺会在年后通过审批,一旦通过审批,金铺就可以张罗着开张了,所以她得尽快在港城这边选好地址,建一家珠宝店。
珠宝店名称已经想好,就叫宝福珠宝。
听起来喜庆。
港城这边大多数珠宝店聚集在两条街道附近,一处是皇后大道中,一处是弥敦道。
趁着李文旭回老家的前几天,罗宝珠带着他一起去选地址。
两人路上顺带商议了沉船事件的后续调查结果。
听李文旭的意思,因为肇事者莫耀良的报复行为害了不少无辜的乘客,导致周围居户对莫耀良的家人颇为指责,莫耀良的家人承受不住周遭漫天唾骂,选择默默搬家。
目前不知去向。
这听起来又是一副完美的措辞。
逻辑上没有半点漏洞。
越是无懈可击,罗宝珠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如果真是巧合,的确追查不出来什么信息,但如果是人为,那就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调查。
“这事你继续跟进。”
“继续跟进可以,但是我为什么……”
“打住。”罗宝珠笑笑,“我已经猜到你接下来的话,放心,我也不是让你无条件去跟进,港城这边的珠宝店开张,我准备让你来经营,这也是我特意带你来选址的原因。”
坐在她身旁的李文旭微微挑眉。
虽说早已猜到她的用意,真正听她说出口又是另一番感受。
“你有信心我会经营好一家珠宝店?”
“没谁天生会经营,况且我相信你这段来港的时间里应该去逛了不少珠宝店,想必有点收获吧?”
被说中的李文旭一愣,没再接话。
两人乘坐出租车,首先来到皇后大道中一带。
这里坐落着刚修好没多久的新世界大厦,大厦的高层是周大福珠宝的总公司地址。
周大福的创办地在广州,创始人周至元是广东顺德人,九一八事变后,内地战火纷飞,周至元带着一家老小去澳门避难。
周大福率先在澳门打拼市场,站稳脚跟后,才扩展至港城地区。
目前已经是港城珠宝界的行业龙头。
吕曼云的七祥珠宝店同样坐落在皇后大道中,罗宝珠带着带李文旭沿街参观不少珠宝店后,转身去了弥敦道寻找商址。
弥敦道是一条贯穿港城九龙半岛的大道,北接旺角,南至尖沙咀,是九龙半岛人流量最密集的交通干道和商业轴线。
这里坐落着周生生大厦。
周生生是周芳谱在广州创立的金行,周芳谱同样是顺德人,和周至元一样,也是因为躲避战乱先去了澳门,后又扎根港城。
周大福取“五福临门,大富大贵”之意,周生生取“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之意,两家珠宝店做得太成功,以至于后来的加入者为了蹭名气,总要取一些相近的名字。
周大生,周六福,周百福,周金生……
珠宝店俨然成了姓周的天下。
目前珠宝行业已有龙头坐镇,想要进场分一杯羹是很困难的事情。
罗宝珠将目光放在弥敦道尖沙咀一带的商铺上。
这里商铺聚集,人气旺盛,顾客流量大,曝光率高,而且房租比中环那边便宜一些。
是最佳的选址地点。
罗宝珠将接下来开店的详细计划一一与李文旭交谈,让他做好准备,过完年再回港城,大概要操办起建珠宝店的所有细微琐事。
办完这件事,离过年没两天,李文旭也该回老家,罗宝珠亲自将他送去火车站。
离开之前,她递了一个红包过去。
李文旭盯了一眼,没接。
“放心吧,里面才20块钱,讨个利是而已。”
利是嘛,重在利利是是的意头。
李文旭这才接了,头也不回地走进火车站。
他登上回乡的列车,坐在靠窗的位置,打算小憩半个钟头。
不知怎地,死活睡不着。
最后还是不放心地把红包掏出来,拆开一瞧。
果然,里面放着200块。
他盯着200块纸币发呆良久,随后面无表情收进口袋。
呵,骗子。
——
坐在家中的罗宝珠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喷嚏。
她在心里筹划一番,等到明年开年,深城那边的出租车公司要运营起来,快餐店要开业,中英街的15家店铺要开张,港城这边的珠宝店也要创建。
至于制衣厂,港城和深城两边都要兼顾。
处理眼下这些事情之余,还得留一点眼光发觉新商机。
事业即将驶入高速路,春节过后,怕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咯。
罗宝珠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享受着这个难得悠闲的春节,突然想起来还有一桩事情没办完。
她起身匆匆出门,备了一件礼物。
这份礼物很快被送进汇丰银行总经理办公室。
礼物先由总经理助理接手,助理捧着礼物刚要向温行安汇报,温行安头也没抬地吩咐:“退回去。”
临近春节,这阵子送礼的人太多,他一律不想接受。
有所求的礼物他不会接受,没所求的礼物他更不会接受,他既不想在工作上受制于人,也不想在生活上任人攀交。
助理捧着礼物很是为难。
依着先前的经验,温经理只收过罗宝珠小姐的礼物,这次这样决然地拒绝,难不成以为是其他人送来的礼物吗?
可万一温经理已经知道礼物的主人,摆明了让他处理,他再犹豫不决,显得办事不利索。
纠结半天,助理依着敏锐的嗅觉,还是决定多嘴报告一句:“这是罗宝珠小姐送来的礼物。”
闻言,温行安动作一顿,缓缓抬头。
“放下吧。”
他看着助理将礼物递放到他面前,在助理转身离开之际,温声叮嘱:“以后她送来的东西,直接放进来,不用汇报。”
“是。”助理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等人离开,办公室门缓缓合上,温行安才拿过包装精致的礼盒。
礼盒不大,四四方方的红色盒子,看着倒是喜庆。
他慢慢地耐心地拆开礼盒,里面放着一副对联。
摊开来看,上联是:事业辉煌年年在,下联是:锦绣前程步步高,横批:心想事成。
对联上所有的字用金漆完成,字迹与他办公室那副字画的字迹一致。
看来她还是用了点心思。
朴实无华的祝福,倒是契合他现下的状态。
温行安无声扬起嘴角,重新将对联放回盒中,锁进办公室抽屉。
当天晚上,他要购置房屋的消息传遍整个温家。
在温家住得好好的,突然要自己买房,温老爷子怕他产生什么情绪,派温梦仪前去打探。
温梦仪敲响客房房门,获得允许后才轻轻进入。
“表哥,听说你要在太平山顶购置豪宅?”
太平山顶在以前是不允许华人居住的,那时候大多数是英国人,包括一些高官和商贾,才有资格居住在天平山顶。
据说太平山的气候类似英国,才吸引英籍居民。
住在港城山顶的别墅洋房,是地位,财富的象征。
目前顶级的别墅造价高达几千万,而她表哥即将花几千万购进。
以前表哥来港,都是在温家落脚,这会儿突然要自己购置房产,温家人都有些不安,以为是哪里招待不周。
“表哥,你为什么突然要自己买房呢?”
温行安沉稳的嗓音里染了些笑意,“不用多想,我只是想贴一副对联。”
温梦仪:?
买一套太平山顶几千万的顶级豪宅,只为了贴一副对联吗?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表哥了。
第25章
大年三十, 附近的商厦张灯结彩。
罗宝珠靠在阳台边眺望远方。
这里离维多利亚港太远,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维港的夜景,也看不到停在维港里的那艘富丽堂皇的珍宝海鲜坊。
珍宝海鲜坊四年前开业, 开业那年是龙年, 装修便以龙为设计主题, 正门两侧金龙鎏金,门廊亭阁精雕细琢,帝苑式的风格让人仿佛身处古代宫廷,每一处都彰显尊贵与奢华。
据说修建这艘海鲜舫,耗资达3000万港元以上,整艘船舫长76米,排水量高达3300吨,能同时容纳2000多人。
罗冠雄还在世时,每年都要团聚一家人去船舫吃年夜饭。
人走茶凉, 他的三房太太现下各自分家, 别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恐怕连见一面都困难。
比陌生人还不如。
罗宝珠越过远处的灯火观望漆黑的夜空,想等着看烟花时,才意识到维港贺岁的烟花汇这年头还没开始举办。
她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回屋, 发现罗玉珠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学着她的样子靠在阳台上眺望远方。
罗玉珠长得很明艳,侧面线条流畅,十足的美人胚子。
安静待着时, 看上去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望着对方安详的侧颜,有那么一瞬间,罗宝珠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她姐姐已经恢复正常的错觉。
“姐……”
刚吐出一个音,姐姐罗玉珠慢慢捧起手中的熊娃娃,放在阳台上陪着一起看夜景,罗宝珠闭上嘴巴,将接下来的话悉数咽回肚子里。
“你俩别在阳台待着了,快进来吃饭吧。”
屋子里,徐雁菱已经备好年夜饭。
三个人不需要准备太多菜,桌上只摆了五盘,取“五福临门”之意。
头顶橘黄的灯光洒满整个空间,小小的屋苑中,一家三口不失温馨地凑到一起吃年夜饭。
桌上最大的一盘菜是盆菜。
盆菜制作方法很是简单粗暴,将鲍鱼、大虾、冬菇、扣肉、花胶等等食材一层层摆在在盆里,然后一起炖煮,意味着“团团圆圆、盆满钵满”。
这道菜原名百鸟归巢,原本是在嫁娶、添丁等重要日子,东道主用来宴请乡亲好友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成了过年时的必备菜。
盆菜旁边放着一道发菜蚝豉,徐雁菱一个劲地劝她吃这道菜。
“发菜听起来像发财,蚝豉听起来像好事,吃了这道菜,咱们以后就能又发财又能碰到好事。”
罗宝珠失笑。
在徐雁菱的极力推荐下,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平平。
不过那不重要,在徐雁菱眼中,只要吉祥就行了。
“这道烧鸡我知道,寓意着大吉大利,这道清蒸鱼寓意着年年有余,那这道菜是有什么寓意?”罗宝珠指着旁边一碗猪手问道。
徐雁菱一本正经:“吃了猪手,横财到手。”
好吧。
罗宝珠默默夹了一只猪手。
她现在挺需要天降横财。
年夜饭后,不出几日,罗宝珠收拾行李准备回到深城。
深城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继续在港城待下去也不安心。
长期往返两地,她没什么需要携带的重要东西,只简单收拾一点换洗衣物,拎着小包登上火车。
从罗湖火车站下来之后,这次感觉有点不一样。
来深城投资的人明显变多了,火车站外面比她第一次过来时更加拥挤。
拥挤的人群意味着对交通的需求提升,看来出租车公司得尽早开业。
罗宝珠赶着去处理开业事宜,经过火车站附近时,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吸引。
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鸿泰餐厅已经开业,店门口乌泱泱聚集一大批人在排队,似乎等着进店吃饭。
生意这么火爆吗?
罗宝珠脚尖转向,决定先上前瞧一瞧究竟。
她客气地拉了一个陌生大哥问话,大哥见她跟在身后排队,热情给她解释:“你刚来的吧,这家店今天开业,说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去免费吃一顿,大家伙得了信,一窝蜂全来了。”
罗宝珠看着周围聚集的人群,问道:“这么多人排队,都可以免费吃,店里能供应得过来吗?”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是说营业期间都能过来吃。”
罗宝珠看了一眼放置在店门前的招牌。
招牌上明确写着营业时间,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
据说是根据国营饭店的营业时间制定的。
整整十个小时,敞开供应,看来花费不小啊。
罗宝珠乖乖夹在队伍中间排队,她也要去尝尝这免费的一顿午餐。
好不容易终于挪动到队伍前列,还没跨进门,一只强壮的胳膊突然伸出来,拦住她去路。
她目光往上,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四方国字脸。
国字脸上安着五条线,两条眉毛两条眼睛一条嘴。
这人正是林鸿泰。
“罗小姐,你不能进。”林鸿泰微笑着望向面前的人,紧眯着的双眼中释放出不太友好的视线。
罗宝珠摊摊手,“贵店今日开业,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免费吃一餐么,林老板该不会这么小气,唯独不允许我进去吧?”
“你说对了,别人都可以进,但你不行。”
虽然说出的话很不客气,但林鸿泰全程都带着客套的微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林鸿泰都能亲自站在门口逮人,罗宝珠也无话可说。
“罗小姐别怪我小气,其他人是顾客,你可是隔壁的竞争对手,我怎么知道你进来不是为了研究我的菜品呢?”
这位林鸿泰说话做事倒是挺直接。
不过……这些都是借口。
想要知道鸿泰餐厅的菜品,她哪怕不亲自进门,也有很多其他办法能获取,林鸿泰站在门口亲自阻止她,纯粹是故意膈应。
“那祝林老板生意兴隆。”罗宝珠没多说什么,提起行李,转身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林鸿泰站在店门沉思。
他以前没和罗宝珠打过交道,半年前罗冠雄突然离世后,他听说罗家大房只分得一间快要破产的制衣厂。
大房的小女儿罗宝珠挑下这个重担,来深城合资办厂。
据说现在制衣厂已经扭亏为盈。
小小年纪能想到来深城投资,多少有些超出同辈的商业眼光。
林鸿泰的目光逐渐沉下来。
一般人从那样的豪门家世跌落下来,颓废一阵子是常有的事,有些甚至从此一蹶不振、碌碌终生。
可是罗宝珠不一样。
她似乎很能放得下身段,整张脸上看不到曾经被豪门奢侈生活熏陶过的痕迹,除了长相出众一些,很难从她现在的精神面貌上分辨出她曾经的富贵身份。
刚才被他一通为难,她不恼也不羞,平静地向他祝贺,这样沉稳豁达的心态,在小小年纪的她的身上显得很是违和。
看来罗家这场大风大浪没让罗宝珠囚在桎梏中,反而令她浴火重生。
这将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
在去出租车公司的路上,罗宝珠顺带联系了程鹏。
程鹏已经拿到驾照,可以单独上路。
“你去试一下车,看看使得顺不顺手。”
内地学驾照时多是用解放牌车型,而从港城淘汰下来的一批旧汽车大部分是日产车,两者之间使用起来会有些差别。
所以得先试驾。
程鹏求之不得。
自从学会驾驶,他有点迷上开车的滋味,油门一踩,耳旁的风呼呼往后,比骑自行车会带感多了。
想到以后要以开车为生,他心里忍不住激情澎湃。
到了停车场地后,他跟着罗宝珠一起取车,看到眼前一辆辆刷了红漆的小汽车,他当场震在原地。
“这、这是之前那批废弃汽车?”
程鹏不敢置信。
崭新的外表,看上去和新车根本没什么区别。
“是,都翻新过了,也经过质检,可以上路。”
罗宝珠说着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她招呼程鹏坐进来,“你带我兜一圈,我看看你开车技术稳不稳。”
第一次驾驶这种小汽车,程鹏有些紧张。
等他按着流程发动车子,才觉得比想象中更简单,小汽车更加灵活,操作也更方便,他游刃有余地围着场地跑了一圈,哪怕转弯时,车身也未颠簸。
一圈试驾结束,程鹏平稳踩下刹车,等待罗宝珠的评价。
“不错。”
闻言,程鹏心里乐开了花,他尽了毕生所学,发挥极佳,得到不错的评价,心里很知足。
“以后公司就交给你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程鹏还没反应过来,他推开门跟着罗宝珠下了车,脑海里才重新浮现出这句话。
不对啊!
什么叫把公司交给他?
程鹏不理解。
他凑上前问出这份不理解:“刚才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不太明白。”
罗宝珠缓缓解释:“意思就是,以后出租车公司由你来经营。”
话音一落,周遭无声。
程鹏已然呆住。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刚才没听错,罗宝珠的确是要让她经营出租车公司的意思。
回过神的程鹏激动得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表态:“可、可是我、一点也没有经验啊。”
原本他以为罗宝珠让他学车,是想招他进公司做一个开车师傅。
这年头开车师傅挺少,学成一个也不容易。
他是这么以为的,也是这么和家人交代的,没想到罗宝珠竟然是要他管理公司?
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前没有半点经验啊!
“经验都是慢慢学会的,大半年前,你不是也不会开车吗?”罗宝珠指着地面留下的一圈轮胎痕迹,“你瞧瞧现在,你已经是开车技术一流的司机。”
“所以,不要畏难,也多对自己有点信心。”
罗宝珠的语气很是坚定,听得程鹏心中燃起一股斗志。
说得也是,大半年前,他认为自己要是能坐一次小汽车,这辈子都值了,没想到一转眼,他居然拥有了开小汽车的机会。
人生的际遇真是谁也说不准。
况且从劝他学车,到让他经营,罗宝珠似乎一直都很相信他。
难得这么被人看重,虽然他心里底气不是很足,但他说什么也不能掉链子退缩。
“好,我一定拼尽性命去经营!”
嘹亮的嗓门回荡在天空,惊得周围一阵鸟飞。
罗宝珠失笑。
“谁让你拼尽性命了。”
这话忒严重了些。
“只要平时多用点心就成。”
“是!”
程鹏有个毛病,心情一激动,调门就容易拔高,罗宝珠感觉自己耳膜都要被震破,她看向面前无比激动的年轻人,有些话没有细说。
选他来经营是经过多方面考虑。
出租车公司是由深城政府和她合资办起来的,深城负责场地和驾驶人员,她负责资金和设备,两方开办公司前已经达成协议,之后的经营也由两方各自选派一人共同经营。
如果她自己亲自经营或者从港城那边派人来经营,深城这边一定也会派一个内地的人员过来共同经营,毕竟出租车属于公共交通资源,不可能全部交给港资管理。
倘若选定程鹏,这事就简单了。
程鹏是深城这边地地道道的本地村民,和她又算有些交集,选定他来经营,深城这边没意见,她也赞同。
毕竟,比起一个陌生的合作经营者,她更愿意和已经熟悉了的程鹏打交道。
况且程鹏是本地人,对附近的交通路况都很熟悉,也对深城政府这边的情况更为了解,由他来经营,是双方都支持的决定。
“那好,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就开业。”
“啊?”程鹏感觉有些突然,“我还不知道我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罗宝珠指了指不远处办公区门口挂上的招牌。
招牌上清晰写着“鹏运出租车有限公司”几个大字。
程鹏脸上一红,“原来名字也是……”
“打住。”眼看他要误会,罗宝珠出声解释:“这可不是特意根据你的名字来取的,深城又叫鹏城,取鹏运是寓意‘大鹏振翅,高飞远行’,你别想多了。”
“哦。”程鹏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一丝难为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很快被天空中一群大雁所吸引。
虽说鹏运二字和他无关,但他感觉他就像天空中这群鸟儿,马上要振翅展翼,高飞远行。
次日,一群耀眼的红色出租车穿梭在深城的大街小巷。
属罗湖火车站和东门老街最多。
这两个地方是目前深城人流量最大的地点,红色外壳的出租车来来往往,吸引行人的全部注意,一时引起轰动。
大家很是好奇,忍不住对凭空出现的新鲜玩意儿评头论足。
“这是什么车,出租车吗,深城竟然有出租车啦?真是稀奇!”
“昨儿都没有呢,今天突然就出现了,这应该是深城第一批出租车吧,是哪家开的呀?”
“没瞧见么,车上有小字呢,写着鹏运出租,是港商合资办的。”
“港商办的?那这种出租车收费应该很贵吧,你们谁知道是怎么收费的么?”
“我打听过了,说是起步价就得1块8毛,1公里之内都是1块8毛,若是超过一公里,超出的路程按照每公里5毛钱收费。”
“噢哟,这太贵了呀,你们算算,要是坐两公里的路程,那不得花两块多?这谁能坐得起,太贵了太贵了。”
“是啊,有这个闲钱,买两斤猪肉回去炒炒菜不香么,两公里的路程对于咱们算个啥哟,走路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了,谁花那个冤枉钱坐车。”
“我说你们都搞错啦,这本来就是做有钱人的生意,不是做咱们普通人的生意。你看看那些从国外过来的投资客,谁愿意花半个钟头走路?对他们来讲两块钱算得了啥?咱们不愿意花这个钱,有的是人愿意花呢!”
“唉,小汽车漂亮是漂亮,可惜咱们也坐不起,只能看看咯。”
……
对于没有经济能力乘坐出租车的普通人而言,看看热闹是他们唯一能参与的事情。
看两眼总不费钱。
于是近两日的街道上,只要有红色出租车驶过,总会引得路人一阵热议,大家像看到外星人一样兴奋与惊奇,有些调皮的小孩子还会跟在车子后面追车。
罗宝珠瞧见了,免不得多叮嘱司机,以后开车要注意些,小孩子躲在车后盲区看不到,很容易发生事故。
出租车公司的开张还算顺利,乘坐的乘客几乎都是从罗湖火车站出来的投资客和考察团。
除了火车站和东门老街,政府大楼也是出租车的热门地点。
一辆辆红色耀眼的出租车从火车站前往政府大楼,王桂兰的院子是它们的途径之路。
李文杰坐在门前的田埂上,盯着一晃而过的漂亮出租车,心里很是郁闷。
他哥年后没两天就去了港城,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总共回家不到一周,匆匆又走了,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回来几次,以后想见哥哥一面怕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事,李文杰格外恼火。
一个两个都这么忙,只有他闲出屁来,一天到晚也没啥事,省出来的时间全用来生闷气了,还不如找点事做呢。
他哥之前不是交代过他,如果罗宝珠有事情要他去办,他就得尽心去办么。
哪有什么事情嘛。
人家出租车公司都开张了,也没见喊他去帮忙啊。
怎么她就只信任他哥呢,他也能办好事情啊,上次吩咐他去打电话,他不是完成得很好么!
正郁闷着,一抬头,瞧见不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仔细一看,是罗宝珠。
罗宝珠站在不远处朝他热情招手,“文杰,你有时间没,我有件事情想托你去办。”
李文杰:“……”
怎么刚在心里抱怨完,事情立马就来了。
他脸上不情不愿,身体却很诚实站起身,双腿也很诚实地迈过去。
“什么事?”
罗宝珠俯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不放心地补充:“这事能办好吗?”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李文杰撇着嘴气嘟嘟地走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被轻视的怒气。
嘿,小伙子还挺有气性。
罗宝珠盯着他气鼓鼓的后脑勺,心里有些好笑。
李文杰其实比他哥心地更善良更柔软,可惜他长得太瘦太小,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她还真不放心让他办其他事情,只能安排一些散活。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汽笛声。
她回头一瞧,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门推开,何庆朗急匆匆从车上下来,直奔她而来。
“我去你出租车公司和政府大楼都没瞧见你,估摸着你肯定是上这儿来了,我有重要的要和你商量呢,咱们回餐厅再说。”
两人上车之后,等不到回餐厅,按捺不住的何庆朗在途中迫不及待吐露心中担忧。
“我原本是想提早两天赶来深城,不巧越南那边的生意耽误了几天,这一耽误就被隔壁鸿泰餐厅抢了先,他们提前开张了,我看生意很是不错,咱们落了后,这可怎么办?”
说话间,出租车已然靠进火车站,火车站附近鸿泰餐厅生意兴隆的场面跃然于眼前,看得何庆朗一片揪心。
有人揪心,自然有人高兴。
头一次投资开餐厅能有这样的好兆头,林鸿泰很是欣喜,他特意打了一通电话给罗明珠报喜。
“餐厅当初能开起来,多亏了罗小姐的提点,如今生意兴隆,也有罗小姐的一份功劳。”
作为商人,林鸿泰一番恭维话说得滴水不漏。
罗明珠听了心里很是舒畅。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林老板没有其他竞争者吗?”
听出话中深意,林鸿泰连忙解答:“我隔壁的竞争者,目前还没开张呢。”
“哦,是么?”罗明珠哂笑。
生意都被人抢光了,罗宝珠投资的餐厅竟然还没开门?
这种嗅觉灵敏度,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那要先恭喜林老板了,遇上这样没用的竞争对手,也算是一种幸运。”罗明珠话锋一转,“对了,林老板去深城投资,应该知道一些我妹妹宝珠的消息,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呢?”
闻言,林鸿泰一愣。
罗宝珠投资开餐厅的事情罗明珠分明知晓,此刻对方这样问,显然是想打探罗宝珠除了投资餐厅之外,还有哪些额外的投资。
这个话术就得好好商榷一下。
这两天深城满城都是红色外壳的出租车来回穿梭。
他打听过了,深城第一家鹏运出租,正是罗宝珠的手笔。
也就是说,罗宝珠除了在深城合资办了制衣厂和快餐店外,还另外投资合办一家出租车公司。
制衣厂和快餐店容易跟风创办,但出租车不同。
出租车公司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车辆问题,进口汽车多贵啊,这投资不是一点两点能搞定,他至今还没弄明白罗宝珠哪来的资金买这么多车呢。
其次需要深城政府的审批。
这种公共交通资源审批会很谨慎很麻烦,卡脖子的关节很多,想要申请下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放在繁琐的流程上。
蛇口那家投资的玩具厂才是他的主业,在罗湖火车站附近开办一家快餐店,纯粹只是根据罗明珠的暗示想投其所好。
倘若他如实吐露罗宝珠在深城开办出租车公司做得风声水起,罗明珠是不是再得暗示他多使点绊子?
这种找人麻烦的事情,干一次就够了。
林鸿泰微笑着面不改色地回复:“罗小姐,你妹妹最近估计在为餐厅的事情焦头烂额呢,哪里还有心情做其他事情。”
一番搪塞的话听得罗明珠很是顺心,她心里得意,也没继续追问,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后,林鸿泰也松了一口气。
他透过餐厅窗户,瞧见罗宝珠和何庆朗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起走进隔壁餐厅。
其实他刚才的话也没错,两人应该要为餐厅的事情焦头烂额了吧。
何庆朗的确有点焦头。
一路上忍不住和罗宝珠商量种种应对之策。
罗宝珠还算淡定,只让他不要着急。
“我这能不着急么,做生意讲究先发优势,隔壁鸿泰餐厅占了先机,成为火车站附近第一个开张的餐厅,大家肯定对它印象更深刻。”
“咱们明明最先来这里投资开快餐店,现在倒成了后来者,想起这点我就不甘心。”
何庆朗往椅子上一坐,满脸愁容,唉声叹气。
仿佛这个先机没有占到,后面所有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看着他这副丧气模样,罗宝珠只淡淡安慰:“没关系的,我已经有对策了。”
做生意还有一种优势,叫做后发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