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烈日炎炎, 笋岗村的十几个壮汉歇在树荫下,等待港商的到来。


    趁着这个空档,李秀梅回了一趟家。


    她家就在隔壁,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她跨进院门便开始叫唤:“俊诚!俊诚!你出来, 跟咱们一起去造势!”


    李秀梅已经在心里盘算好,港商闻信赶过来,不知道会带多少人助阵,两方人马免不得要发生冲突。


    这个时候就该让自家儿子站在最前排打头阵。


    若是对方的人马敢推搡她儿子,但凡磕着碰着一点,看她不讹死他们!


    “俊诚,那边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你跟我出去助助威。”


    黄俊诚躺在院子的躺椅上,充耳不闻。


    他对这些事情不敢兴趣, 自从腿部残疾, 他鲜少再去人多的场合凑热闹。


    “你爱瞎折腾就自己去折腾, 我懒得掺和。”


    他翻了个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蒲扇,继续扇风。李秀梅看不过眼,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蒲扇,“这怎么能是瞎折腾呢!”


    这可关系到以后一家人的生计问题。


    少了两亩地, 家里不知道要少多少收成。民以食为天, 这是天大的问题!


    “起来起来,别躺着了,赶紧的, 少了你不行。”


    李秀梅说着将黄俊诚从躺椅上拖了起来,她力气大,手劲足, 三两下把人拽起,强硬地拿拐杖支在他胳膊下,不由分说将人推出院门。


    不情不愿被推出门的黄俊诚很是恼火,看着屋子旁边树荫下歇着乌泱泱一群人,他脸色黑沉,转身就要拄着拐杖往回走。


    不知是谁嚷了一声,“来了来了!”


    黄俊诚下意识循声望去,不远处路口那抹熟悉的身影让他神情一僵,右腿再也迈不开步。


    “谁来了?”李秀梅早已窜到一群人面前,踮着脚遥遥相望。


    只见路口和卫主任并排而行的人,赫然是她昨天在政府大楼门口碰见的那个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和小花长得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


    她一时有些愣住。


    还以为在这片土地上搞开发建厂子的人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见了她,礼貌开口:“李阿姨,您有什么诉求?”


    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姓名?


    李秀梅脑子里闪过一丝蛛丝马迹,可她没法去深究,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讨价还价。


    她是一根架在弦上的箭,这根箭注定要为广大的父老乡亲谋求利益。


    李秀梅早已打过几遍腹稿,开口的时候格外理直气壮。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你给咱们每人每亩地也赔偿3000块,我们就同意征地。”


    罗宝珠一口回绝:“不可能。”


    在过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小伙子讲完整个来龙去脉,心里早猜到李秀梅执意要见她,是为了提高补偿款。


    但她不能答应。


    开了这个先河,之后征地的工作将会困难重重。


    四邻八乡消息都走得很快,以后再有征地发生,被征的农民一定会以李秀梅提出的要求作为基准,如果没达到这样的优惠,会认为自己亏了,产生抵抗情绪。


    这样的后果是无法预计的。


    罗宝珠不可能答应。


    见对方一口回绝,李秀梅登时怒了。


    这年轻姑娘懂不懂周旋啊,一上来态度就这样强硬,这样的做派是要做给谁看?


    周围乡亲们难道都是吓大的吗?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好拿捏?


    李秀梅撩起袖子摆开架势,刚要发力,胳膊肘突然被人扯了一下。


    回头一瞧,是她儿子黄俊诚。


    黄俊诚一边用余光打量对面的人,一边小声劝他母亲:“算了吧。”


    算什么算,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李秀梅挣扎开来,上前一步,气哼哼表态:“既然你不肯出补贴,那这10亩地,你就别做指望,我们不会同意征收,你要找场地,去别的地方吧,走好不送。”


    话音一落,十几个庄稼汉耸了耸肩上的锄头,齐刷刷往她身后一站。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眼看两句话就谈崩了,一旁的卫主任也格外揪心。


    这罗宝珠向来懂得说话的艺术,怎么今天一上来说话这么硬?


    他眼瞅着情况不太对,上前一步想要从中调和,罗宝珠比他先做出动作,不动声色拦在他面前,满脸堆笑,对着为首的李秀梅道:“我没说不肯出补贴,只是不肯每亩出3000块钱而已,李阿姨,我这里有个建议,比每亩3000块更划算,您愿不愿听一听?”


    李秀梅没吭声。


    她就不信还有什么补贴能比每亩出3000块更划算。


    “我准备在这片地上合资创办一家出租车公司,到时候你们被征收土地的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工作名额,每个月拿80块钱的工资。”


    这……的确是很具吸引力的条件。


    铁路局的工人每个月工资才40多块钱呢,这简直比铁饭碗还靠谱。


    李秀梅心中一动。


    “我儿子腿脚不方便,也能安排工作吗?”


    “能。”罗宝珠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吧,资本家果然都能说会道。


    李秀梅可耻地心动了。


    这辈子她最忧心的就是她儿子日后的生计问题,儿子腿脚不方便,干农活都费劲,现在有她和孩子他爸撑着,勉强还能维持,以后老两口归西,儿子怎么办?


    恐怕守着几亩地都要被活活饿死。


    现在好了,如果旁边建厂,她儿子能进厂工作,以后轻轻松松每个月拿固定工资,也不用下地干农活,多好啊。


    李秀梅越想越心动,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准备的补贴。


    “行,这个要求我可以接受。”


    她先答应下来,再回头看向身后那群年轻汉子们,“你们觉得怎样?”


    众人迫不及待点头。


    想想看,这可是80块钱的工资,谁能不心动?


    眼看众人的利益达成一致,作为挑头人,李秀梅亲自和对方签了协议,生怕对方后悔,还加按了手印。


    征收土地这件事就这么落下帷幕。


    从对峙到争吵再到解决,前期僵持大半天,罗宝珠过来只用两句话就解决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旁的卫泽海看得目瞪口呆。


    果然,捏蛇得捏七寸,只要解决那些农民的核心需求,其他都不是事儿。


    不远处的李文旭也收住脚步。


    以他大姑誓不罢休的性子,他还以为免不得一番拉扯,没想到被罗宝珠两句话搞定。


    得,白跑一趟。


    他收起工具,随着人群陆续散开。


    李秀梅捧着协议想与自家儿子分享喜悦,一回头,发现身边早已不见黄俊诚的身影,倒是在人群中一眼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文旭这死小子也来看热闹了?


    来都来了,也不帮她助助威。


    李秀梅朝着他的背影瞪了好几眼,小心翼翼将协议收进口袋中,直往院门奔去。


    院子里,躺椅上空空如也,蒲扇落在椅脚边,无人在意。


    李秀梅轻手轻脚走进屋子,试着推了推房间门。


    推不动。


    果然,黄俊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李秀梅轻叹一声,倚着门框无可奈何地宽慰:“儿子,咱还是算了吧。”


    之前忙着争取利益,没时间细想,这会儿回过神,她早已明白过来,刚才和她讨价还价的港商,就是前些天的小花姑娘。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家母亲那么坚决地不要让她产生说亲的念头,也终于明白李文旭那死小子为什么那么直白地说两人不配。


    敢情他们都知道小花的真实身份。


    李秀梅心里很难受。


    这种难受的产生不是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而是因为她儿子似乎真的动了心思。


    倘若对方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作为母亲,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对方娶进门。


    可惜对方不是。


    人家是不缺钱的港商,是小小年纪就能来深城搞投资的生意人,是面对一群强壮的庄稼汉也能面不改色谈条件的狠人。


    几番交锋下来,对方刚柔并济的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上普通家庭且身患残疾的自家儿子。


    回想往事,李秀梅也算是想通了。


    小花那会儿乔装打扮,该不会就是为了来探看她家附近这块地吧?


    因为要打探情况,所以免不得与自家儿子多交谈几句,大概就是这几句多余的交谈,让她儿子产生误会。


    自家儿子估计这会儿也已经反应过来,所以才闷闷不乐躲在房间里。


    李秀梅无计可施。


    只得好言相劝:“没事嘛,咱们好歹不是一无所获,你看,咱还捞了一个工作机会呢,等以后旁边的厂子办起来,你就进去工作,也算是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到时候……”


    砰——


    一阵杯子砸在地上的破碎声。


    李秀梅立即闭嘴。


    等了一阵,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又劝道:“天底下漂亮的姑娘多得是,又不只她一个,你等着,改天妈重新给你物色一个,保证比她更漂亮。”


    “再说了,以后你也算是有稳定工作的人,这条件还愁养不活家?等着吧,到时候肯定会有媒人上门,给你介绍好姑娘。”


    “反正你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说来说去不过就见了一次面,应该没什么感情,要不咱忘了吧。”


    砰砰砰——


    房间桌子上的用具全部砸落在地。


    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李秀梅捂住嘴巴,没敢再进言。


    她无奈地摇摇脑袋,轻手轻脚离开。


    ——


    另一边的罗宝珠解决完出租车场地的问题,准备按着计划回港。


    回港那天下起小雨,深城与港城笼罩在同一片乌云之下。


    火车的汽笛声在红磡站停下。


    去年位于尖沙咀的九龙总站已经拆除,红磡站取代其位置成为广九铁路的终点站。


    罗宝珠拎着行李从站内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双层巴士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广告牌中,天空飘着牛毛细雨,她站在街边,招了一辆的士。


    的士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往启德机场附近的廉价公屋时,深水湾81号别墅中,冯婉蓉正坐在窗前,一脸愁容。


    罗明珠推门进来,询问她今天要准备什么菜肴,冯婉蓉没有回答,只盯着窗外细腻的雨珠,有些不安地问:“我想等下去你徐阿姨那边看看。”


    闻言,罗明珠眉头一皱。


    “你去那边做什么?”


    自从分家后,两家各自居住,互不往来,父亲死后,几乎是断了联系,怎么今天突然做出关怀的姿态。


    “宝珠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都没个人去问信,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冯婉蓉是个很传统的人,虽说后来的她独得罗冠雄宠爱,但她心里始终有一种尊徐雁菱为大房的心理。


    两家近些年来往较少,哪怕前阵子听闻制衣厂要倒闭,徐雁菱生活艰难,她也没那么不安。


    这次不一样。


    听说罗宝珠差点就没命了。


    这孩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于情于理,都该去慰问一下。


    “妈,你想什么呢?”


    罗明珠觉得不可思议,“你无端的关心,只会让她们觉得你做贼心虚,说不定以为这次的事故是你故意害她,我劝你还是算了,你给的关怀她们不领情,到最后反而惹了一身骚,不值当。”


    “可是……”冯婉蓉有些于心不忍。


    女儿总说大家不是一家人,就算不当一家人,以前也在一起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相处得比较久一点的邻居,人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故,慰问一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别可是了,吕曼云去了吗?吕曼云如果没去,那你就不用去。”


    罗明珠向来知道如何拿捏自己母亲。


    她母亲在意大房二房之分,那就只能拿这个等级来做文章,以她母亲的思维,如果作为二房的吕曼云没有出头,那么作为三房也不应该出头,如果出头,就会将二房架在不仁义的道德审判地。


    果然,冯婉蓉沉默下来,没再提起这一茬。


    她只是默默盯着窗外,喃喃感叹。


    听说沉船事件的导火线只是一个员工和船长吵了一架,船长要扣员工薪资,还要解雇员工,员工一气之下才展开报复。


    现在的人真是可怕,为了那么点个人恩怨,竟然拖累这么多其他无辜的人。


    害死这么多条人命,是要遭报应的!


    冯婉蓉想起什么,回过头叮嘱自家闺女:“你以后出行注意一点,尽量坐专车,不要去这种公共地方。”


    那些地方不可控,自家的专职司机好歹更可靠些。


    “知道了。”罗明珠面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妈,今天哥哥生日,还是像往常一样简单操办?”


    “嗯,你哥他不喜欢热闹,菜肴我都备好了,还是以往的那几样。”


    罗明珠没再接话,她返回自己房间,开始寻找之前为哥哥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只百达翡丽的名贵手表。


    虽说中途送了一次温经理,被退了回来,不过这本来就是她为哥哥准备的礼物,现在再送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找了一阵,她从抽屉中翻出包装完好的礼物,准备放入哥哥房间,管家捧着两份礼物进来,拦住她去路:“小姐,鸿泰玩具厂的林老板送了两份礼物过来。”


    “是么?”罗明珠心头纳闷。


    往常她哥哥生日,不乏有生意场上的伙伴特意送来礼物,但是……


    林鸿泰之前可从来没送过。


    怎么这次特意来讨好?


    “其中一份注明是送给小姐您的,另一份注明是送给寿星的。”管家补充。


    “哦?”罗明珠挑眉。


    原来她也有份?


    她接过两份礼物,一齐拆开。


    其中一份,放着三只普通到她甚至连牌子都不知道的手表。


    很显然,这是给寿星的礼物。


    她哥哥罗振康有个出了名的爱好,喜欢收集手表,不管名贵或者普通,只要是没见过的款式,一律珍藏。


    林鸿泰这份礼物,看来是花了心思。


    另一份礼物,是一枚漂亮的胸针。


    看来是特意为她准备。


    罗明珠拿起胸针在胸前试了试,一双眸子里没有欣赏,满是猜忌。


    她在揣度林鸿泰的用意。


    照道理,如果是为讨好她哥哥,完全不必要给她也备一份礼物。


    而且胸针设计精美,中间还镶着细钻,价值比那三只不知名的手表高多了,很显然,林鸿泰想要讨好的人其实是她,她哥哥才是顺带的那位。


    那么,问题来了。


    林鸿泰为什么要讨好她?


    全港城无人不知,林鸿泰取了一位悍妇,他夫人沈晓娥出了名的泼辣,某次瞧见一个店内的女员工和林鸿泰眉来眼去,手指轻轻在林鸿泰肩上拍了拍灰,后面直接派人将女员工的五指全剁了。


    行事之彪悍,令人丧胆。


    林鸿泰在港城老实得像个鹌鹑,全倚仗他那位作风彪悍的老婆。


    眼下巴巴地来讨好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罗明珠冷笑。


    她捏着胸针,直接拨响了对方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林鸿泰带着讨好意味的问候:“罗小姐,礼物收到了吗?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罗明珠没回答,她只问:“不知道林老板为什么送礼物给我呢?无功不受禄,你这样让我很难安心收下礼物。”


    听话听音,林鸿泰是个聪明人,立即解释:“罗小姐,您和温经理是相熟的,我以后生意上还得靠您多多周旋,这点礼物不成敬意,您赏个脸收下吧。”


    原来是误会了她和温行安交好。


    罗明珠很喜欢这个误会,她不准备解释,甚至顺着话头应下。


    “不知道林老板最近生意上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蛇口投资开一家玩具厂,今天马上要去内地那边洽谈。”既然准备讨好,林鸿泰也没藏着掖着,况且这样的商业行为想瞒也瞒不住。


    “去蛇口开厂?”


    罗明珠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只轻声笑了笑,“我妹妹罗宝珠据说也在内地开厂,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林老板到时候能不能多关照一下呢?”


    “关照”二字咬得比较重。


    “一定一定。”对面的林鸿泰连声答应。


    眼看对方并未理解,罗明珠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这个妹妹一向与我不亲厚,可能是年纪太小,还得多历练历练,希望到时候林老板找准机会,多锻炼锻炼她,磨磨她的性子。”


    这下林鸿泰听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关照”是这么个意思。


    早听闻罗家二房与大房、三房的人都不和,原来大房和三房之间也是激流暗涌。


    林鸿泰了然地笑了笑,“一定一定。”


    同样的回答,不同的意味,两人心照不宣地完成一场秘密电话交流。


    罗明珠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她将自己的礼物连同林鸿泰送来的那份礼物一起放入哥哥罗振康房间。刚出房门,她哥哥罗振康从外面跨进门,沉着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振康,午宴准备好了,现在就铺吗?”瞧见寿星儿子回来,冯婉蓉高兴地起身相迎。


    “暂时别铺,我还有点事。”罗振康脱下外套,一双眼看也不看冯婉蓉,只盯着罗明珠,“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气氛莫名有些凝固。


    冯婉蓉注意到这一点,走到罗明珠身侧,小声问话:“你有什么事情得罪你哥了?”


    “没有啊。”罗明珠摇头。


    “那他怎么一副拿你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哪知道。”


    嘴上否认,罗明珠跟进书房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她反思一下,觉得可能是擅自拆开她哥的礼物,让她哥感到被冒犯,可以前她这么做过无数次,她哥也从来没一句闲话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自己哪里犯错的罗明珠只得随意找了理由赔罪,“哥,抱歉,鸿泰玩具厂的林老板给你送了三只手表,我没等你回来就先拆开了……”


    “先别说这些。”罗振康出声打断她,“我只问你,深圳湾沉船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一句话掷地有声。


    罗明珠当场愣住。


    这个计划她没告诉任何人,没想到居然没瞒过她亲哥。


    她支支吾吾,没敢承认。


    这可是个大事件,电视新闻上播报过好几轮,死伤人数较多,影响较大。


    即便这样,罗宝珠都能侥幸逃生,罗明珠心里憋屈极了。


    该死的,明明备了两颗炸弹,最后有一颗没炸,罗宝珠恰好命大,逃过一劫。


    这么好的机会都没完成任务,以后只会更难。


    经过此次事件,交通工具的安全排查会加严,罗宝珠本人势必也会更加小心,想要再筹划一桩完美的事故,怕是难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做得还挺完美?”罗振康不悦地敲着桌面,打断她的沉思。


    被训的罗明珠没有接话。


    她自认为挺完美的。


    “做事就得做到别人找不到破绽,别处处露疑点,让别人抓住小辫子。你自认为完美,那我问你,莫耀良的家人呢,你处理了吗?”


    一句话问得罗明珠哑口。


    “我……”


    “行了,别说了,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你出去吧。”


    “记住,下不为例。”


    一句“下不为例”,轻松抹掉了那些在沉船事故中遇难的无辜群众,在罗振康心中,这桩事小得甚至不值得他再多责问一句。


    他更介意的是罗明珠做事不周到。


    “哦。”罗明珠受了教训,在内心深刻反省。


    下次一定要注意这些细节!


    两人谈完话,冯婉蓉早已让佣人布置餐桌。


    从法国空运的食材,珍藏多年的葡萄酒,看似简单布置的背后,也是普通人哪怕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条件。


    一场温馨简约的生日午宴正式在深水湾豪宅中拉开序幕。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城市里,九龙廉价公屋的一盏灯火中,罗宝珠正张罗着晚餐。


    几道简单的菜肴摆在桌面,无人开动。


    她将筷子递给对面的罗玉珠,罗玉珠没接,又将另一双筷子递给徐雁菱,徐雁菱也没接,两人失魂落魄的,仿佛回家时灵魂没有来得及跟上。


    她们刚从柴湾墓地那边回来,今天7月15号,是她大哥的忌日。


    这也是她特意今日回港的原因。


    每逢去墓地探望,姐姐罗玉珠都会失魂落魄一整天,往常她母亲还算情绪稳定,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沉船事故的刺激,两重打击下,整个人也都像被抽空的气球,提不起劲。


    罗宝珠将筷子递放到桌上,自己捧起碗先吃起来。


    经历过一遭生死,她现在更加惜命。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什么比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更重要。


    她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去折腾呢。


    许是见她吃得起劲,被她积极的情绪感染,徐雁菱和罗玉珠也都慢慢拿起筷子,两人食欲不高,只夹着一点米粒硬塞似的塞进喉咙。


    能吃就行。


    罗宝珠起身又添了一碗,她转身时看到角落一处滴滴答答的水珠从屋顶按着缓慢的节奏往下落,顺手抓过一只脸盆放入底下接水,回到餐桌向徐雁菱提建议:“妈,之后另外找个好点的房子吧。”


    “嗯。”徐雁菱淡淡应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放心上。


    罗宝珠还要再叮嘱两句,桌上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她放下碗筷,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何庆朗有些焦急的声音:“今天下午来了个商人,把我们快餐店地址给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