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傅臣寒听地稍稍挑眉。
酒店走廊静谧无声,深夜里,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厚重的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属于午夜的私密。
傅臣寒挺拔的身躯靠在走廊墙壁上,白内衬与这深夜的慵懒格格不入,融入这片阴影。
他英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浮动,只是慢条斯理地笑着,指尖勾着姜璨一缕柔软的发丝,慢悠悠地问:“真的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像羽毛搔过心尖。
“嗯。”姜璨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翻涌着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情感。
她抓着他手臂的指尖不自觉地发紧。
傅臣寒当然能看出来她眼底的情绪。
这对他来说,其实也算新奇。
姜璨从未这样坦白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她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防备坚不可摧。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听到她说爱。
他忍不住勾唇,心底漾开些满足,视线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
大概是出来得匆忙,她只穿了一件极其单薄的丝绸吊带睡裙,外面随意罩了镂空薄纱。
整个人在昏黄光线下显得肤若凝脂,软香盈人,仿佛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
他固定在姜璨腰间的手掌不自觉地收拢,轻轻捏了一下那纤细柔软的弧度。
随后才把视线移上来,与她对视,笑道:“我把贺延南喊起来?”
“嗯?”
姜璨没反应过来,睁着那双漂亮水润的大狐狸眼,朦朦胧胧地看着他,里面写满了纯真的疑惑。
但傅臣寒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看着她,眸色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深。
姜璨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滚烫温度,还有环在自己腰间那只手的存在感,强势发紧。
细微之处,男人眼底渐深的墨色,以及他悄然加重的呼吸。
——自己软绵绵地靠在他胸膛上,睡衣单薄的布料阻隔不了肌肤的热度,几乎能感受到他沉稳心跳的震动。
她不自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衣料摩擦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他停留在她腰后的掌心,又在此刻暗示性地轻轻捏了一下。
……姜璨突然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她脸颊顿时爆红,染上艳丽。
“你还是不是人啊!”
姜璨羞恼地捶打了一下他坚实的胸膛,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谁,“他们一路赶路过来多辛苦!本来让人家俩对象分开睡,就挺不好意思的,好不容易睡着了,还要把人家喊起……”
她刚才自己出来,都是小心翼翼、踮着脚尖,生怕吵醒了隔壁房间的方温!
傅臣寒此刻却强势地握住了她捶打自己的那只手腕,将她更深的拉进自己怀里,低沉的笑意震动着胸腔:“好,不喊他。”
姜璨又被裹进他那双满含笑意的深邃眼睛里,心脏重重一跳,呼吸都仿佛暂停了。
她自然能听出男人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宠溺和纵容。
被他攥在掌心的纤细手腕,依旧被那滚烫的温度包裹着。
姜璨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下,声如蚊蚋:“那我走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或许没有关严,渗入一丝夜的微凉,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蒸腾的炽热。
壁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缠绵不分。
傅臣寒看着她,眸底暗沉,拉着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腕内侧,迟迟不肯放开。
其实她想走,大可以甩开他。
但是她没有。
“这就走了?”傅臣寒眼神下扫,掠过她单薄的睡裙,声音喑哑:“穿衣服没?”
“……啊?”
姜璨反应了一下,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你你你……”
傅臣寒低笑了一下,气息拂过她耳畔:“看着软,上面没穿,是不是。”
“……傅臣寒!”姜璨小声喊了下他的名字,又羞又急,挣扎着就要跳起来捂他的嘴!
男人轻而易举地把她重新搂进怀里,让她地压在自己身上。
原本揽在她腰后的手慢条斯理,轻抚薄薄的丝绸布料,嗓音含混低沉:“下面穿了?”
“……当然穿了!”她浑身都烫得要命。
他喉间滚出愉悦的笑意,低头吻了吻她发烫的耳垂,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哑声命令。
“脱下来,给我。”
……
…
傅臣寒推开酒店套房的门时,贺延南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对着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处理事务。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质睡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听到开门声,贺延南才抬起眼,温润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了然,笑着问道:“怎么,没说服小璨回心转意?”
傅臣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使深夜奔波,身上剪裁精良的白色衬衣依旧挺括,只是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解开了,下身依旧是笔挺的西装长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平日里的气质总是冷硬而疏离,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
但此刻,那股笼罩在他周身的低气压仿佛消散了。
透出一种慵懒松弛的意味,连线条冷硬的唇角都似乎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愉悦弧度。
听到好友的调侃,傅臣寒破天荒地没有计较,反而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随手将门关上,迈步走到窗边,颀长的身躯懒洋洋地靠在冰凉的玻璃上。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女孩子久别重逢,她想多待会儿,就多待吧。”
贺延南挑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合上电脑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傅臣寒。
这副模样,哪里是去谈判的,分明是被他家那位给顺毛捋舒服了。
他佯装吃醋,叹了口气:“哎,今后我们傅总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可就把我喊来当台球桌牌了。这么一想,我还有点落寞呢。”
傅臣寒闻言,很是无语地侧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那是怕你因为方温和你提分手,你想不开,行吗。”
贺延南却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轻松和自信:“是吗?那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比你更先抱得美人归了。”
傅臣寒静静地看了他几眼,片刻后,他才撇开视线,望向房间内昏暗的角落,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你告诉方温的吧。”
“否则,她应该接触不到姜璨的消息。”
他来这边之前,其实就已经在西陵做好了所有防范和善后,只放任了姜璨亲自散播出去的离婚消息,之后他自己的行踪,姜璨的落脚点,以及傅氏内部对此事的任何风向和意见,他都确保了不会在京城圈子里流入半分。
如果没有贺延南,方温根本无法如此精准地接触到姜璨,更别提安排这次偶遇了。
贺延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十分坦然。
上次傅臣寒生病难受,姜璨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模样,贺延南看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傅臣寒真心喜欢她。
这点就够了。
只要有这点,贺延南就愿意尽力帮助他们,不要因为误会分开。
很多事情两人心知肚明即可。
“谢了。”
“不用。”
贺延南淡淡应道,随手取下眼镜,用绒布擦拭着,“我过来,自然还有件要紧事,得向你汇报。”
傅臣寒微微皱眉,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似乎瞬间又重新绷紧了些许,目光锐利地看向贺延南。
“和姜离潮有关吧。”-
姜璨蹑手蹑脚地拧开房门,像一只小心翼翼潜入领地的猫。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开来,勾勒出方温在床上睡得香甜的轮廓。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睡得一团,呼吸绵长均匀,随着呼吸,身上的被子也轻微地移动着,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安宁。
姜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脱掉鞋子,极其轻缓地掀开被子另一角,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缩进被窝里。
甫一进入,便被一股女孩子特有的、温暖又干净的气息包裹了,被子里满是方温身上传来的热度,暖融融的。
姜璨感到阵密密实实地幸福感。
从学生时代起,因为姜绾和丁兰香的缘故,有很严重的应激障碍,无法正常与人交往,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
周盈和她关系最好的时候也问过她,为什么总感觉无法和她有更进一步的链接。她们不仅三观契合,理念相通,更有牢固的利益羁绊。那时周盈身陷负面舆论,是姜璨力排众议为她稳住了那个几乎要弃她而去的顶奢代言。
周盈那时是真的依赖她、爱重她,晚上庆功宴后非闹着要和她一起睡。
姜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僵硬着拒绝了。
那天晚上周盈借着酒意,不满又委屈地问过她不止一次:“璨璨,你不喜欢我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姜璨无法向她解释自己那些混乱痛苦的过往,只能含糊其辞,用忙碌和玩笑,草草掩盖过去。
现在她看着身旁呼吸均匀的方温,在心里想。
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正常人了吧。
她可以和同性有这样亲近的接触,可以建立并享受这种正常温暖的情感链接,不必再被过去的阴影囚禁。
想到这里,姜璨没忍住,在方温身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女孩子特有的馨香柔软包裹住姜璨,姜璨将脸颊贴在她散着淡淡香气的发丝边。
“嗯……?”
方温已经睡了一轮,正处在睡眠周期转换的浅眠期,感觉到身后贴来的温热躯体,还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发现是姜璨在抱她时,那双朦胧的睡眼里便自然而然地漾开一点温柔的笑意。
唇角也弯起柔软的弧度,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慵懒,软软地问了句:“怎么啦?小璨。”
听着方温这温温软软毫无防备的声音,姜璨像被温暖的潮水漫过。
她在她单薄的肩膀处依赖地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没事我就是,现在觉得好幸福。”
方温其实还很困,眼皮沉沉地往下坠,但她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满。
她天生没有起床气,以前和贺延南在一起时,即便深夜被他处理公事的动静吵醒,也从来不会生气。
她一直就是这样温柔得像水一样的人。
“乖乖小璨。”方温含糊着,转了个身,伸出纤细柔软的手臂,将姜璨轻轻揽进自己怀里,像安抚一个小朋友般,用睡得暖洋洋的嗓音柔声道:“快睡吧。”
“大家都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也会。”
姜璨微微抿唇,轻轻而用力地,嗯了一声。
房间内静谧而温馨,昏暗的灯光像是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空气里弥漫着两人身上淡淡的、交织在一起的沐浴露和体香,是独属于女孩子的清甜柔软。
过了一会儿,方温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安稳,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可姜璨却依旧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身旁令人安心的存在,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在走廊里与傅臣寒的各种细节——
他低沉的嗓音,他滚烫的掌心,他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以及那些带着明显暗示和独占欲的话语。
每想一次,心口就像被烫了一下,一阵阵发热,心跳也失了序。
她真的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少女时期都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看到男的。特别是帅男的,她总会发自内心的警觉。
没想到都现在的年纪,竟然因为自家老公的只言片语半夜睡不着觉。
就在她心绪纷乱,脸颊愈发滚烫之际,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震动。
姜璨吓到,生怕吵醒方温,连忙手忙脚乱地翻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拿起手机,飞快地按下了静音键。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方温,见她只是无意识地抿唇。并未醒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点亮屏幕,解锁。微信图标上显示有两条新消息。
其中一条,赫然来自傅臣寒-
「傅:我后悔了。」
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姜璨脸上,她看到傅臣寒发来的那条,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内容后,唇角忍不住一点点弯起,漾开一个无声的笑。
她慢慢打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点:「后悔什么?」
她动作小心翼翼,不仅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还时刻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身旁方温的动静,生怕一点光晕或声响就惊扰了这份安宁。
确认方温依旧睡得深沉,她还不放心,又检查了一下手机,确保静音键已按下,连打字反馈的微弱声音也一并关闭。
做完这一切,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在那个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的年纪,深夜里偷偷躲在被窝玩手机,需要时刻警惕门外父母的脚步声或是宿舍老师的查寝。
这种微妙的和喜欢的人偷偷发消息的感觉,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就在她思绪飘远之际,掌心的手机轻轻震动,他的消息接连传来。
「傅:没什么。」
「傅:没关系,你陪方温就好。」
「傅:反正我常年出差,已经快习惯,你夜晚不常在我身边的日子了。」
姜璨看着他发来的话,简直忍不住地想笑。
看到前两句,她心里确实泛起了一丝愧疚和心疼。为他的尊重。第三句话一出来,那点愧疚立刻被好笑的取代。
搞什么,这老男人竟然在跟她卖惨!
她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点看穿他小心思的得意,慢条斯理地敲击屏幕。
「cc:少来。」
「cc:以前可都是我日夜盼着你回来,你还总是拿公事和加班来搪塞我。」
那边的消息回复得极快,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所以后悔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傅:什么时候能回西陵。」
……说句实话,她现在还真的不是很想回去。
磨磨蹭蹭不知道回什么的时候,那边似乎没了耐心,竟然直接弹了个视频过来!
姜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摁断。
「傅:。」
「cc:?!」
傅臣寒靠在酒店房间冰冷的落地窗前,指尖的烟燃了半截,却没什么心思抽。
本来这些天他们就一直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尤其是昨天,几乎和姜璨在家胡闹了一整天,食髓知味。
此刻突然截断,对他这样一个正值盛年、且刚开荤没多久的男人来说,无异于一种酷刑。
心里像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着,痒得难耐,连
带得身体里也窜起一股无处宣泄的火。夜不能寐。
他现在是真的非常后悔刚才怎么就心软放她回去了。
那点所谓的体贴和尊重,在汹涌的欲望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他掐灭了烟,拿起手机,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开始打字。
「傅:我现在觉得,姜璨。」
那边回得很快,「cc:嗯?」
「傅:要不然我们再开个房吧。」
「傅:我们其实不差这个钱的,傅太太。」
傅臣寒搞不懂,明明有更直接更舒心的解决方式,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来委屈自己。
屏幕那端的姜璨看着这两条消息,怔住,随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此刻焦灼的状态是什么意思了。
脸颊慢慢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漫上绯红。
她想起离开前,被他强行褪下、攥在掌心里的那条粉色蕾丝内裤,脸蛋更是烫得不行。
她强作镇定,指尖却有些发颤地打字。
「cc:……你这么想要我?」
打完这句,她觉得还不够,混合着羞赧,也挺想报复他平日里总是游刃有余,让她又补上几句。
「cc:实在不行你,你拿着那个撸呗。」
「cc:我不介意。」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姜璨像是被自己的大胆烫到,猛地将手机塞进被子里。
她抬起冰凉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感觉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撞。
哎呀她真是!
太厉害了!
竟然还可以对傅臣寒说出这么拽的话!
姜璨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几乎要藏不住笑意。这些天一直被他牢牢掌控着节奏,被他各种言语和行动上的调戏弄得面红耳赤,这次总轮到她了吧!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窝里的手机安安静静,再没有传来新的震动。
姜璨嘴角的笑容慢慢僵住,上扬的弧度一点点垮了下来。越等心里越没底,越等越心虚。
不是。
他怎么突然不回消息了?
他不喜欢她给他发这种消息吗?
……姜璨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好像确实每次她兴致来了,对他口出狂言,说点带颜色的玩笑或者大胆的挑逗时,他当时的反应往往不是更兴奋。
反而有时候会微微蹙眉,带着点无奈又正经地教育她,女孩子家不要太过孟浪,要注意场合和分寸等等。
姜璨顿时有些慌了。
是不是玩脱了?踩到他雷区了?他是不是觉得她太不矜持,太轻浮了?
她连忙把手机从被子里挖出来,飞速地打字认错。
「cc:我错了,傅总。」
「cc:做这样的事情简直有辱您的斯文。」
「cc:呜呜呜怎么不理我了,老公。」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生气了,还是……?凭她自己的思维来判断,如果这个时候男人想要她,给他就好了,当然,如果条件不允许,其他形式的给也不是不可以——
姜璨咬咬牙,手脚极轻地掀开被子下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像只小猫一样溜进了卫生间。
她在里面捣鼓了一阵,里面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和调整角度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姜璨走了出来,脸蛋比刚才更红,眼神水润,含着羞怯。
然后,她点开与傅臣寒的聊天框,闭着眼将两张照片发送了过去。紧接着又飞快地打下几行字。
「cc:给老公赔罪呜呜。」
「cc:都是你喜欢的。」
做完后她几乎不敢再多看聊天界面一眼,立刻切了出去,甚至欲盖弥彰关闭了微信的消息预览功能。
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头柜上,自己则猛地扎进被子里,用柔软的羽绒被紧紧裹住滚烫的头脸。
脸红得要滴血,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方温身上淡淡馨香的温暖空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
昏暗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壁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个女孩。
姜璨脸上看似平静,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飞快,像揣了一只小鹿。
而在她心绪稍稍平复后才注意到,微信列表里除了傅臣寒,还有个未读消息的提示。
姜璨愣了下。
她仔细看了一下发信人的名字,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孟老师:姜璨,刚才和你老公谈了会儿,原本出来还想和你叙叙旧,但没想到你被灌醉了,哈哈哈,这群老同学看到你,是激动了些。」
「孟老师:明天有时间吗?原本以为这辈子很难见到了,但既然你回来了,老师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
姜璨看着屏幕,愣了几秒,指尖轻动,打字回复:「cc:好的,孟老师。」
傅臣寒还是没有回复,但姜璨回复完老师之后再看傅臣寒的聊天框,更有种背着老师家长做坏事的负罪感-
酒店套房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傅臣寒高大的身躯靠在宽大的床头上,呼吸声比平日要粗重沉滞许多。
他微微仰着头,脖颈拉出利落而紧绷的线条,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额前几缕黑发被薄汗浸湿,随意地搭在眉骨上。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沉稳气质,此刻被一种野性的躁动取代。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额角甚至能看到隐隐鼓起的青筋,顺着鬓角滑下的汗珠,掠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最终没入微敞的领口。
在看到姜璨发来那句让他“用那个撸”的消息时,他简直要气笑了——这在他长达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确实是闻所未闻、也绝不会发生的荒唐事。
然而被她随意遗落在他这里的那块单薄柔软的粉色蕾丝布料,却因她这句大胆到近乎挑衅的话,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无声地散发着属于她的、若有似无的馨香,时时刻刻都在撩拨着他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手机在那时又接收到到两张她所谓的赔罪照片。
只一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叫嚣着冲向同一个地方。
照片的环境显然是她躲在卫生间里偷偷拍的,光线朦胧,却更添暧昧。姿势带着刻意的、生涩却又直白的讨好,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红唇湿润,泛着水光。
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此刻隔着屏幕望过来,里面氤氲着雾气,怯生生的,却又明明白白地盛满了勾引,像无声的邀请,又像是纯然的诱惑。
傅臣寒喉结重重一滚,呼吸紊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傅臣寒低咒一声,认命般地伸出手,将床边那条碍眼又诱人的小布料紧紧攥在掌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和香气。
脑海里全是她照片里那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冲击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幻想都要强烈和具体。
结束后,傅臣寒靠在床头,眉眼间笼罩的那层躁郁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饕足后的慵懒与舒展。
他舒了一口气,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
他看着被自己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粉色蕾丝布料,上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属于自己微凉的液体,将原本柔和的粉色洇深了一小片。
他非但不觉得狼狈,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事后的沙哑。
现在,这条带着她清甜馨香的布料,染上了他的气味。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旋即,深深地嗅了一口。
属于她的淡香与他自身浓烈的气息混杂,形成一种极其私密,且催情的味道。
让他刚刚平息下去的血液似乎都有些蠢蠢欲动。
他拿起手机,对着掌心里那片皱褶的、带着明显湿痕的布料,找了个光线角度最好的位置,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点开与姜璨的聊天框,将照片发送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两行文字。
「傅:返图」
「傅:效果不错,下次会回购。」——
作者有话说:改了一下,之前版本最后的那个情绪不对,我改了1k原有剧情,填了2k字新剧情上去。如果看了的宝宝可以重新看一遍!!!
第二段就是衣服,衣服,哎我没搞懂了到底要锁几回啊
不是就是个小情侣聊天口嗨啊,都没涉及到身体,男主让女主脱个衣服都不行了?
第67章 -
厚重层叠窗帘将外界的光线严实隔绝,卧室里沉浸在昏暗里。
窗帘衔接处的细微缝隙,漏进几缕金线般的光亮。
姜璨睡得迷迷糊糊,浑身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包裹,
温暖慵懒。
隐约间听到外间客厅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她累得很,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意识在睡梦的边缘浮沉。
“……你们怎么来了?”是方温刻意放柔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璨璨这边有我呢。”
温润男声响起,带着关切:“她真的低烧了?”
是贺延南。
“是有点,”方温的声音依旧温软,“我刚用手和额头试了试,体温计还在路上。”
她顿了顿,想起昨晚女孩依赖地抱着自己的模样,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柔软的嗔怪,“昨晚闹得那么晚,她不感冒谁感冒。”
外面贺延南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姜璨没听清。
她在被子里不舒服地轻轻挣扎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涩。
正当她试图凝聚起力气睁开眼时,额头上忽然覆上一只微凉干燥的大手,那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让她瞬间安定了不少。
“嗯……”她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像只被安抚的猫。
男人低沉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很近:“难受吗?”
这声音彻底驱散了她的睡意。
姜璨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里,傅臣寒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清是他,她心底那点因为被吵醒而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她甚至没有力气说话,又闭上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鼻音:“有点累……想睡觉。”
她从西陵回来之后,精神状态就一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加上那几次和姜离潮在风雪里的激烈争吵,她执拗地不肯接受他递来的大衣,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染上了风寒。
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小事,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傅臣寒静静看了她几秒,收回手,起身走到外间,低声问方温:“买的药和体温计什么时候到?”
方温在外面轻声交代了几句,随后便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姜璨的额头,动作轻柔:“这段时间还是辛苦了,小璨。”
“这些天别再四处奔波劳累了,中午我们在这边定了个餐厅,一起吃个饭,心情放松些,身体也会好得快些。”
姜璨心里暖暖的,很想点头答应。
此刻的氛围让她安定,爱人朋友都在身边,似乎所有焦虑和压力都暂时远离了自己
她很想就这么听从方温的安排,跟着大家去放松一下。
可念头一转,昨天答应孟老师的事情。
想到此处,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拿手机看看时间,傅臣寒随手从床头柜上拿起她的手机递给她,按亮屏幕。
姜璨看清上面显示的时间后,不由得失神低语:“……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已经快要上午十一点了。
方温轻笑出声,带着点了然:“不算久,毕竟你昨晚起码一两点才睡吧?”
姜璨愣了下,昨晚和傅臣寒的胡作非为涌入脑海,脸颊不禁有些发烫,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你没睡啊……”
“睡了都要被你的动静折腾醒。”
方温娇嗔地看了她一眼,又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把她按回柔软的枕头里,“你再休息会儿吧,低烧不要太早吃药。等会儿出门前我再给你量量体温,不要乱动哦。”
姜璨看着方温满是关切的眼睛,默默攥紧了被角。
她有些心虚,总觉得不能告诉她自己中午还要去赴孟老师的约,方温肯定不想让她带着低烧出门。
等方温起身离开卧室,去外间安排事宜,姜璨才眼巴巴地看向一直站在床边沉默不语的傅臣寒,小声喊了句:“傅臣寒……”
男人抬眸搭了她一眼,示意她说。
“昨晚孟老师约了我吃个便饭,我答应了,就今天中午……”
她声音更小了,带着点恳求,“你别告诉方温,我等会儿自己去。”
傅臣寒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要我送?”他问,语气没什么起伏。
“嗯。”姜璨轻轻点头。
如果孟老师有特别要求,肯定会明说让她带上傅臣寒,但老师没有。
而且她仔细回味了一下孟老师昨天的话,总觉得话里有话,似乎不只是简单的叙旧。
这么多年过去,师生间的情谊虽在,但记忆已有些模糊,老师却特意强调“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
姜璨微微垂眸,直觉告诉她,这次见面,她应该去。
傅臣寒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走过来,再次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脸颊,指尖微凉:“怎么这么不小心?”
“嗯?”姜璨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地微微掐了掐。
此刻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纵容。
“你还是小孩么?姜璨。连自己感冒了,都不知道。”
姜璨闻言,心里那点因为隐瞒而生的忐忑瞬间被熨帖取代,她弯起眼睛笑了笑,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反正你在嘛。”
有傅臣寒在身边,她好像真的可以不用那么时刻紧绷,哪怕生点小病也没关系。
她甚至突发奇想,或许身体早就到了极限,正是因为他在身边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精神松懈下来,这场小感冒才会如此嚣张地冒出来。
姜璨压根没把这点低烧放在心上,只是怕方温担心,所以才想让他帮忙打一下掩护。
“好不好啊,傅臣寒?”见他还是没有明确答应,姜璨又追问了一声。
傅臣寒沉默片刻,才没什么温度地开口:“我顶多等会儿让他们先去餐厅,我来照顾你。”
他特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随即语气转冷,“如果方温关心你去哪了,我是不可能会帮你隐瞒的。”
“……小气鬼。”姜璨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不满,但也知道这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那好吧。”
就在她以为对话结束时,傅臣寒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不过,等会儿我送你过去。”-
孟老师定的餐厅中规中矩,环境却别有洞天,门面不甚起眼,装修是典雅的古色古香风格,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清幽。
姜璨在门口略作环顾,没有看到孟老师的身影,正准备拿出手机发消息询问。
指尖却先一步划到了昨晚尚未回复的、来自傅臣寒的聊天界面。她的脸颊不由得微微泛红。
刚才在车里,她才得空仔细看了他昨夜后来的回复。
昨晚她发完那两赔罪照片后,因着实在太困,手机一扔就直接睡了过去。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才点开,入目便是他发来的那张图片——
她那条被他没收的粉色蕾丝,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深色西裤上。
构图简单,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张力。
姜璨这么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确实很难想象傅臣寒拿着它自渎时的样子。
她甚至很想扭头问他昨晚的具体细节,却被傅臣寒一个冷淡的眼神淡淡扫过——
姜璨悻悻地缩了回去。
但她仗着自己生病,知道他此刻不会真的拿她怎样,反而生出几分肆无忌惮。
姜璨故意歪着头,佯装无辜地问他:“滋味怎么样啊,傅总?”
见他不答,她又得寸进尺,笑眯眯地用高跟鞋尖轻轻蹭了蹭男人熨帖的西装裤腿:“今后出差我不在身边,你也不用寂寞了。”
她语调轻快,得意轻快,“你每次出差都可以拿一条,我给你的特权,老公。”
啧。
傅臣寒这才侧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可以。”
姜璨一愣,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随后,他便慢条斯理地补充,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字字清晰
:“最好每次再配点图。”
他顿了顿,视线在她骤然爆红的脸上停留一瞬,才继续道,“昨晚那两张,就挺不错。”
“……”
姜璨脸一红,羞恼地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扭过头去看窗外,决定不再理他。
回忆至此,姜璨站在餐厅古雅的廊下,指尖抚过微烫的脸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臣寒真的还变了蛮多的。
放在以前,他极少甚至几乎从不回应她这些大胆调侃,要么无视,要么就是一句注意言行打发她。
现在他还会顶撞自己了!
话虽如此,姜璨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想到傅臣寒昨天竟然真的听了她那不靠谱的建议,她还是忍不住想笑。
下次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录个视频给自己看。
正思绪飘飞间,孟老师的消息及时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
「孟老师:我让服务员带你过来了。」
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生微笑着走上前,引着她穿过曲径通幽的走廊。餐厅内部比门口看起来更加宽敞,保证了私密性。环境安静,氛围低调而雅致。
服务员在一扇包厢门前停下,轻轻推开。
姜璨走了进去,看到孟老师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擦拭着老花镜。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老师身上时,心头莫名一紧——
记忆被拉回到那个敏感自卑的少女时期。
那时候她性格孤僻,人缘差,唯独成绩拔尖。老师们对她总是多有照顾,尤其是这位班主任孟老师。
他不会计较她偶尔的冷言冷语,除了在学习上指点她,生活上也会不着痕迹地关心几句,像一位慈祥的长辈。
可那时的她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固执地将所有善意拒之门外,用冷漠回绝掉所有试图靠近的温暖。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将姜绾推下楼梯之后,孟老师闻讯赶来,看着她时那震惊又失望的眼神……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可在此刻,看到孟老师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时,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汹涌而至,让她喉咙发紧。
物是人非。
记忆中那位还算健硕、精神矍铄的中年男老师,如今两鬓已生出明显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深刻了许多,眉宇间也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老态。
姜璨抿了抿唇,温声喊了句:“孟老师。”
孟老师抬起头,这才发现她来了。
他正好戴上擦拭好的老花镜,看清她的瞬间,唇角漾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来了啊?来,快坐吧,姜璨。”
他笑着打量姜璨,眼里是欣赏。
这么多年过去,他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计,但姜璨无疑是能在他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记忆的学生之一。当年惊才绝艳,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他曾无比惋惜。
好在如今看她气色神态,过得应该还算不错,这也算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慰了。
“一路上都辛苦了吧?昨天臣寒把你送回去,好些话都没和你说。”孟老师语气温和。
姜璨也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那不是您和臣寒谈得太忘我,都忘了我这位学生了么?”
孟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
他明显感觉到姜璨确实变了很多,褪去了少女时期的沉郁和紧绷,整个人变得松弛明媚,也能这样随意地开玩笑了。
他也佯装生气,板起脸:“难道不是你也不尊重老师,没等我来就喝得稀醉么?”
姜璨从善如流地笑着认错:“算我不是,孟老师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才好。”
师生两人就着轻松的话题聊了一会儿,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没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
孟老师热情地让姜璨多吃点,看着她的眼神带着长辈的关切,叹了一句:“哎,你们这些小姑娘都太瘦弱了,有时候我都怕你们被风吹倒。多吃点,啊。”
“好。”姜璨笑着应下。
她吃饭向来慢,习惯性地在碗里挑挑拣拣,夹了一堆,但真正送入口中的却寥寥无几。
孟老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她这小动作,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和淡淡的惆怅。以前她在学校时总是争分夺秒,连吃饭都像是在完成任务。
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气氛融洽地吃了一会儿,孟老师放下筷子,语气自然地转入正题:“和臣寒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挺早了,两三年了。”姜璨回答。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傅家几乎是百般阻挠,所以婚礼办得并不盛大,甚至有些仓促。
好在她当时自身难保,也无心在意这些形式。
她原本心里还有些愧疚,想说当时情况特殊没邀请老师,却听到孟老师接着温和地问了句:“你妈还不知道吧?”
姜璨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嗯。”她垂眸,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平复了一下骤然有些紊乱的心跳,“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过,她那边,我也没去说。”
孟老师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细微的紧绷和躲闪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过了片刻,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轻轻地、带着怜惜地叹息一声。
“你是不是还在怪她。”
“……”姜璨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孟老师心疼地看着她:“斯人已逝,生前再有什么恩怨,都该两清了。”
可姜璨却根本无法忘怀那份怨恨。
她其实一直是怨恨母亲的。
年少时她不懂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完整的家庭,而她却只有母亲。她曾以为自己没有父亲,直到后来听到风言风语,回家逼问母亲,她才终于承认——是的,你爸爸还在,但他有他的家庭。
那个答案扎进她愤懑不满的少女时代数十年。
许多午夜梦回她都在恨母亲当初的决定,让她拥有那样一个充满指点和异样目光的痛苦时期。直到后来酿成大祸,她远走他乡,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甚至连她的葬礼,自己都没有回去参加。
所以此刻,她只是抬起眼,语气近乎淡漠。
“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可能对我和她来说,忘却比原谅更好吧。”
孟老师却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刻意回避的眼神中,看出她内心的言不由衷。
她不是不怪,只是人已经不在了,心里有再多情绪,也找不到人发泄了。
孟老没有再继续劝说,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从随身带着的旧公文包里,摸索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已经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纸。
他将那张纸轻轻推到姜璨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她当年留给你的。”
孟老师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感,眼含慈光,“你走得急,连她葬礼也没回来。起初我以为,这封信,再也交不到你手里了。”
他的目光带着鼓励:“有时间就看看吧。无论如何,这里面的话,总会解答你心里的一些愤懑不平。”
……
…
姜璨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出餐厅,又是如何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微笑着送孟老师上车离开的。
直到那辆车消失
在街角,她强撑的精神才仿佛被抽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信纸上那些褪色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震动着,嗡嗡声拉回她一丝游离的神智。
她失神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未读消息的提示来自方温,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内容——
“璨!”
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姜璨失神地抬起头。
他们站在两辆线条流畅的豪车旁,方温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贺延南姿态闲适地在她身侧,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儿,傅臣寒闲散地靠在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的车门上听着、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原本在低声谈笑,方温那一声呼唤,让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了刚从餐厅出来的姜璨。
方温脸上带着“可算抓到你了”的娇嗔,还有些不满,正想说什么,却在看清姜璨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苍白时,瞬间转为惊讶和担忧。
傅臣寒原本随意扫过来的目光,在触及她状态的瞬间,微微凝住。
贺延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温声问了句:“怎么了?璨璨,和老师吃饭挨训了吗?”
他的语气轻松,试图缓和气氛。
怎么看起来这样委屈?
方温也立刻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声音都放柔了:“快过来,宝贝,这是怎么了?低烧还是难受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朋友们充满关怀的询问和担忧的目光,将她包裹。
姜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是真的生病了。
整个人身体特别沉重。
她看着眼前这写满关切的人,鼻尖一酸,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就要决堤。
她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在小幅度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后,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径直走向傅臣寒。
“……原来我是我有家的。一直都有。”
话音刚落,姜璨就几乎失去意识。
方温惊叫一声,傅臣寒皱着眉,将她搂入怀里,随后她身上那张泛黄信纸飘落下来,贺延南捡了起来。
他一挑眉,在傅臣寒示意下,打开来看。
……
…
在姜璨漫长的成长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总是被定格在柔弱温婉的框架里。
那是美丽却易碎的,像一株需要依附大树才能存活的莬丝花,永远带着一丝怯怯的、需要人呵护的神态,仿佛天生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正是这种印象,让姜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对柔弱的厌弃刻进了骨子里。
她必须强大,必须独立,必须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才能摆脱那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深植于心的恐惧。
然而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姜璨预想中的所有情绪,怨恨、委屈、质问,却都像是撞在了一团柔软的云上。
母亲站在那里,依旧是她记忆中的美丽模样,眉眼温柔,气质娴静——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你终于来见我了,小璨。”
母亲转过身,看到她时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唇角便漾开那抹姜璨记忆里最熟悉又厌恶的温婉笑容,声音轻软如同梦呓,“妈妈好想你。”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声呼唤。
姜璨几乎是在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眼眶里的泪水就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她拼命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不颤抖得那么厉害。
“为什么呢。”她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声音破碎。
“我一直以为在你的心里追求爱情和富足的生活比我重要得多,我是你年轻时错误的产物,是拖累,所以那么多年来我都恨你,让我一直这么恨你恨下去不好吗?”
她满眼泪水:“——妈,你为什么要给姜绾捐献骨髓和器官,你是为了我吗?”
姜母没有回答。
她只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目光柔柔地描绘着女儿的脸庞,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都看回来,随后才轻声道:“璨璨长大了,变漂亮了,妈妈都快认不出来了。”
姜璨临近崩溃,声音带着嘶哑:“你回答我啊!”
她朝前逼近一步,泪水流淌得更凶,“你也恨我对不对?恨我没有参加你的葬礼,恨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去你墓前看过你一次,所以你也从来没有来过我梦里一次……你一次都不肯来看看我!”
姜璨怎么可能丝毫不在意。
姜母看着她,对她的歇斯底里带着些怜悯,但自始至终都高高在上,遥远,虚无缥缈。
“你是我最爱的孩子,我怎么会恨你呢?”
“那你为什么要给姜绾捐献器官!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姜璨近乎失态地怒吼质问,“我要你为我付出这些了吗?!你什么意思,你想要我的愧疚,你要我跟你低头——!”
她激动地想要冲上前,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无论她怎么奔跑,怎么努力,母亲的身影似乎永远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距离,她根本无法真正靠近她分毫。
姜母笑了一下,还是那样站着,没有丝毫要向女儿靠近的意思。
“因为亏欠你诸多。”姜母叹息一声:“但是现在,宝贝,你已经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姜璨愣住,清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写满了茫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离她越来越远。
“妈——!”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让母亲别走,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她能听见的,只有母亲那越来越远、却依旧清晰温柔的声音。
“不要再为过往烦心,小璨,你被困住太久了。”
她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中拼命奔跑,追逐着那逐渐消散的光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母亲的身影还是在她的注视下,在那片刺眼的白光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妈——!”
姜璨满脸泪水,浑身被冷汗浸透,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朦胧的泪眼模糊了视线,但床边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却无比清晰。
傅臣寒就坐在她床边,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她脸上。
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虽然还没有写完但是这章篇幅放不下了下章发吧……我以为能写到标题的【我给你自由】啊啊啊啊,算了我换个标题吧。
第68章 -
酒店套房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光线与喧嚣,床头壁灯散发昏黄朦胧的光晕,将房间笼罩在低气压中。
空气仿佛凝滞。
姜璨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坐在床边的傅臣寒身上,意识才渐渐回笼。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和老师吃完饭后,精神与身体的双重透支下,最终没能撑住,倒在了傅臣寒的怀里。
傅臣寒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眼神复杂。
姜璨皱眉,她看不懂傅臣寒此刻眼里的情绪。
傅臣寒却在此刻伸出手,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姜璨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中。
……傅臣寒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愠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指骨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然后平静地收回了手。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璨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又重新垂下眼
帘。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
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不等里面回应,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特助宋褐带着焦急神色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来。
“傅总,董事会张总这边需要您的紧急批示,视频会议还在继续,大家都在等您返程定夺,请问……”
他的语速很快,抬头一看。就看到靠在床头的姜璨,脸色苍白、泪痕尚未干透。
宋褐顿住,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句带着惊诧的,“……太太,您醒了。”
宋褐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一时有些无措。
“先出去。”傅臣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些冷硬。
宋褐立刻反应过来,低声道歉,迅速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姜璨还有些懵然,没想到一觉醒来会看到宋褐。
刚才房门打开的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客房外的客厅里似乎还站着不少人,有些面孔她依稀认得是傅臣寒身边的核心团队成员,有些则陌生,无一例外都是西装革履,神色间带着匆忙与凝重。
“集团的事。”傅臣寒简单解释了一句,似乎不愿多谈,“宋褐回来协助,贺延南已经先回北京了。”
经他提醒,姜璨这才仔细地看向他。
这些天,他或许也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
在昏暗光线的笼罩下,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淡淡疲惫,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
姜璨抿了抿唇,低声说:“你可以先去忙,不用在这里照顾我。”
她不希望傅臣寒为了自己牺牲什么,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我没什么大事了,就是刚才做了个梦,我身体上觉得好多了。”
傅臣寒却始终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面色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里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让姜璨内心发毛。
刚才宋褐说“大家都在等您返程”,此刻看着傅臣寒的眼睛,姜璨隐约感觉到,他可能要跟自己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她其实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反驳,拒绝跟他返回西陵,只是内心那些理不清的浮躁,让她下意识地抗拒和逃避。
这些天傅臣寒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提醒她该回去了,姜璨始终没有松口。
但他已经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了,朋友和助理为了弥补傅臣寒在京城的严重缺席两地奔波,姜璨其实并不完全清楚这背后具体意味着多大的影响,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太过任性,这样不好。
无论如何,哪怕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此刻她也应该懂事地、顺从地陪他回去——
想到这里,姜璨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傅臣寒的目光,硬着头皮。
带着几分言不由衷,姜璨主动开口:“要不,我们也……”
“我送你去留学吧。”
傅臣寒的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语气快速而简短,瞬间将她那句未能说完,带着妥协意味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他说什么?
姜璨彻底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臣寒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唇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不难看出他此刻确实带着疲惫,眼神慢悠悠的,但仍旧带着敏锐。
他能看出姜璨的不情愿。
“不纠结了,璨璨。”他看着姜璨,笑下了,一字一句地说。
“我给你自由,好吗。”-
“如果你还想离婚的话,等我这边结束就陪你去办理。但之后你也不需要担心任何花销费用问题,我会在国内国外分别这里给你设立信托,之后或许见面的机会少些,但你愿意的话,我们依旧可以做朋友。且有我在,姜离潮终其一生都不会找到你。”
傅臣寒看着她,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璨璨。”
“……为什么?”
姜璨攥紧了被子,皱眉,身体不自觉坐直前探,她本来就带着感冒,刚才脑子转的慢,但听到傅臣寒说出这番话,她原本迟缓的思维瞬间僵了下,然后立刻神情紧张到绷紧。
她完全清醒了,现在。
“傅臣寒,你别误会,这些天你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动,这次集团出事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我只是过不去我心里那关,但是——”
傅臣寒温柔地点了下她的手背。
“我知道。”他说:“你不想走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吗?”
……姜璨眼底有了点泪花。
她无法否认这一直是贯彻她整个前半生的执念。
自由,热烈,义无反顾的选择奔赴热爱,再也不管任何平生身后事,过往云烟都再与她无关。
但是此刻眼下当真要实现,还是在傅臣寒嘴里,她却完全克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情绪一旦上来,就克制不住了。
“你不喜欢我了吗,傅臣寒。”
男人一愣,无奈的笑了下:“怎么会?我很爱你,姜璨。”
她能感受到自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但还在努力平稳着声线:“那为什么?我想知道理由,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太作了?你不喜欢我这样,我跟你回去,我不闹了——”
“我愿意看到你自由,就像你也希望我得偿所愿那样。”
在已经得知了姜璨过往平生所受的那些痛苦之后,他怎么可能还能做到假装一概不知,用私心把姜璨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不愿意束缚姜璨,他希望姜璨自由,热烈,永远快乐。
姜璨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下所有言语,狐狸水眸轻轻睁大,漂亮的眸子里弥漫诸多感情,但最浓郁的一种,是震撼。
她想了傅臣寒说这番话的很多理由。
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
“……”
姜璨久久无法言语,傅臣寒先移开视线。
“我先走了,姜璨。宋褐会留下,给你办理后续手续。”
男人起身,西装革履不显山水,他的背影冷硬透露棱角,推门而出,不作留恋。
姜璨后知后觉,指尖攥了攥花绒被,含着泪的眸子带着迷茫——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下章会见面哒。
快收尾了,后面还有个大冲突就结束了。
第69章 -
芝加哥的深冬大雪纷飞,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雪幕中若隐若现,勾勒出这座城市冰冷的轮廓。
在位于市中心的SAIC气氛热闹,浓厚的艺术氛围似乎也未能完全驱散这严冬的寒意。
校内一栋充满现代设计感的AdministrationBuilding里,暖气和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
在这所顶尖艺术院校的华人留学生圈子里,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华人圈汇聚了国内顶级的富官二代,非富即贵,一个转校生的到来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次有些不同。
有小道消息格外敏锐的人透露,这位即将到来的中国学生,是“傅家的人”。
有华人同学在课间休息时,围着咖啡机低声交谈,难掩惊讶:“傅家?西陵傅家?”
“啊?我和傅昭奇在瑞士夏令营就认识,后来聚会了好几次,从来没听说过他家有适龄,而且还是学艺术的兄弟姐妹啊?”穿着全球限量版球鞋的男生挠头。
旁边有人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听说是……”
几句窃窃私语之后,围在一起的几人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这个华人圈的顶层,大家虽然都是靠着家族荫庇出来留学,但傅家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能量和层级,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日常接触范围。
更别提那位即将到来的“姜璨”,其在京城里的风评几乎堪称腥风血雨,他们即便不算特别关注国内八卦,加上年纪尚轻,还接触不到真正的权力中心,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一时之间,好奇、探究、等着看热闹的情绪在小小的圈
子里弥漫开来。
“她什么时候到?”
“我记得她之前是不是和我们赵小四有过矛盾来着?”
“韵晚现在人在哪儿呢?感觉该喊她回来哈哈哈,这下有乐子了。”
SAIC的富豪华人圈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对于在异国他乡、时常感到无聊的留学生们来说,姜璨的到来激起了层层涟漪,平时有联系的没联系的,都借着这个机会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而此刻这场议论风暴的中心人物正独自一人,清冷淡漠地站在行政楼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姜璨的目光透过冰冷的玻璃,投向楼下。
SAIC的校园与城市街道无缝衔接,欧式与现代风格交融的建筑错落有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各色人种的学生裹着厚厚的冬衣,抱着画板或书籍,匆匆穿行在清扫出小径的雪地里,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们大声谈笑,表情生动,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与这个艺术殿堂特有的自由不羁。这一切都与窗内她周身萦绕的沉寂格格不入。
在她身后不远处,宋褐正用一口流利而地道的英式英语,与学校一位华裔行政老师以及特意抽时间前来的美籍校长进行着高效专业的对接。
和蔼的白发校长面带笑容,亲切地问道:"MyregardstoMr.Fu.Itrustheisfaringwell"(代我向傅先生问安。相信他一切安好?)
宋褐报以专业而谦逊的微笑:"Indeed.……(当然。先生特意叮嘱我,家中妻子在此求学,少不了要仰仗您的照拂与厚爱。)
校长乐呵呵地回应:"Itwouldbemyutmostpleasureandhonortobeofassistance."(乐意之至,我的荣幸。)
流程在高效且友好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宋褐这才转身,拿着最后一份文件,走到姜璨身后,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夫人,这边需要您签个字。”
姜璨这才缓缓将视线从窗外那片陌生的喧嚣中收回。
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笔,在文件指定的位置,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校长和行政老师又微笑着向她嘱咐了几句开学注意事项,便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宋褐从公文包里取出两张银行卡,递上:“夫人,这张是您在国内习惯使用的那张附属卡,全球通用,先生修改了消费额度。这张是专门为您办理的境外SCA卡,已经激活,使用起来会更便捷。”
姜璨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张卡,没有伸手去接。
宋褐对她的态度似乎习惯,从善如流地走到旁边的沙发旁,将两张卡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要交代,关于住宿、关于课程、关于在芝加哥生活的诸多细节,以及……一些不便明言的关切。
然而,他刚张开口,便被姜璨打断了。
“宋褐。”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空濛,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太太有什么吩咐。”宋褐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应答。
“把以前那张无限制的卡拿回去吧。”
她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异国校园,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平静疏离:“我想自己熟悉这里。”
宋褐一时哑然。
他看出了姜璨眼底复杂的情绪,刚才那一瞬间,宋褐甚至以为会问及先生的情况,内心还紧张地斟酌着该如何回答那些不能说的部分。
却没想到,姜璨什么也没问,只是让他离开。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拿走了那张卡,恭敬地欠身:“是,夫人。请您务必保重。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陌生的天地留给了她独自面对。
姜璨看着外面大雪纷飞,不知看了多少,最后转身,离开。
……
…
“都安置好了?”
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灰蒙的天空,室内却是一片冷寂,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庞大的红木书柜上除了必要的文件和电脑,桌面上再无他物。男人身着深灰色西装,白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背脊挺直,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
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深邃眼眸如同湖水,不起波澜。
宋褐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去休息,拖着行李箱便赶来汇报:“是的先生,夫人已经在SAIC安顿下来,一切顺利。Jiwoo也会按照计划,在北京时间今天下午两点抵达芝加哥,负责夫人的日常起居和安全。以及……”
他顿了顿,略显迟疑。
“怎么?”
宋褐从公文夹中取出一张卡片,恭敬地放置在冰凉的办公桌面上:“夫人只留下了那张SCA卡。”
那张无限额度的国内附属卡被退了回来。
傅臣寒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张孤零零的卡片上,沉默良久。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宋褐屏息等待进一步指示时,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也打断了傅臣寒的深思。
他恍然回神,视线扫过屏幕上的来电备注,神色骤然一凛。他抬手,示意宋褐先行离开。
宋褐会意,立刻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办公室门。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傅臣寒站起身,迈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才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冷沉:“查的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环境嘈杂,似乎还夹杂着雪籽敲击物体的声音,显然对方所处之地气候恶劣。
贺延南轻啧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短短几年能让你家老头彻底交权,退居幕后,傅总,您确实厉害。”
他笑眯眯道,“我查到确切位置了,就在曼哈顿。和你那天推测的,分毫不差。”
傅臣寒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在听到这句话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
他就知道。
无声的气息从他胸腔中缓缓吐出。
那天姜璨在看完信后晕倒在他怀里,那封轻飘飘的泛黄信笺飘落在地,他与贺延南当即打开,信纸上属于姜母的笔迹字字泣血,将掩盖了多年的真相赤裸裸地剖开。
那种方式对当时情绪已然崩溃的姜璨而言,不可谓不残忍。
信中提到当年姜绾被推下楼梯后,虽被立刻送往国外的顶级医疗机构救治,但不到三天便宣告死亡,葬礼极其低调,参与者寥寥。
随后那么多年,随着时间推移和姜家刻意的模糊与掩盖,外界逐渐只知姜家有一儿一女。
姜绾数十年不曾出现在公众视野,而姜璨虽低调却偶尔露面。当有人问起姜家详情,姜离潮总是语焉不详,偶尔会以“舍妹还在外面读书呢”来指代姜璨。
时间久了,连外界都开始模糊,姜绾和姜璨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姜家究竟有几个女儿?但若有心之人想去深挖,却发现几乎查不到“姜绾”这个人真实存在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姜离潮花了十数年功夫,近乎完美地抹除了姜绾存在于世的痕迹,甚至将姜绾曾经的一部分履历,悄无声息地改写、拼接到了姜璨身上。
……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们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贺延南的声音将傅臣寒从思绪中拉回,“发现姜家当年有私下安排过姜璨的全面身体检查和血液报告,她与姜绾的配型基本符合。姜家当时确实是存了心思,必要时候要让姜璨移植器官,来给姜绾治疗她的先天性肾脏疾病——”
傅臣寒眉头骤然锁紧,声音更冷:“然后呢?”
“然后,姜璨的妈妈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这件事。”贺延南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带着沉重的无奈。
紧接着,他轻轻吐露。
“当年姜璨失手推下姜绾那天,姜璨她妈也在事发现场。”
这句话一出来,甚至不需要贺延南再做任何解释,就让电话这头的傅臣寒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学校偏僻的楼梯间,没有监控,没有其他目击者,谁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看到的姜母亲笔信里明确写道,她不愿女儿一生背负着沉重罪孽,她把债都还清了,包括器官移植。
或许只是巧合,但命运的残酷有时候就是如此,没有半分道理可言。
傅臣寒听到此处:“所以,姜绾这个人,确实还活着,对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最后,贺延南无比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按照行程,姜离潮19号会返回芝加哥。他一定会回他在曼哈顿的那处别墅,年年如此,月月如此,从无例外。”
贺延南说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担忧,“他在傅氏与你共事良久,深知你的手段,现在又似乎和傅钟那边有些暗中往来……我们这样查他,会不会打草惊蛇,对你不利?”
他顿了顿,提议道:“要不要我提前结束这边,回来帮你?”
傅臣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掌心的金属钢笔,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稍稍压制他心底翻涌的冷戾。
他暂时还无法完全洞悉姜离潮布下这个弥天大局,将两个妹妹的人生这样戏弄究竟是何目的。
但他只觉得这一切对姜璨而言太不公平。
被至亲之人蒙蔽利用,独自一人在误解与愧疚中挣扎了这么多年。
“不必。”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我有耐心。”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陪他们,好好玩玩。”
电话那头的贺延南清晰地听出了傅臣寒语气里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意味。
他微微有些惊讶。
傅臣寒这些年早已被商界的腥风血雨磨平了情绪的外露,面对万事万物都能做到淡漠从容,仿佛没有什么能真正牵动他的心绪。
却不曾想,这一次因为姜璨,他是真的动了怒。
芝加哥凛冽的风雪中,贺延南一时竟不知该为好友这份难得的情感波动感到欣慰,还是该为即将被这股怒火席卷的那些人,感到一丝莫名的慨叹。
……
…
时间在芝加哥悄然滑过,姜璨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她基本不去参加那些华人圈子里热闹的聚会、邀约或是社团活动,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去上课,沉浸在SAIC浓郁的艺术氛围里。
这里的学习环境她很喜欢,自由,专注,除了那些对她背景好奇、偶尔投来探究目光的同学外,再没有人认识她是谁,来自哪里。
这种剥离了过往所有标签的陌生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在。
她的室友Jiwoo是个韩裔,父亲中国人,但与圈子里那些非富即贵的二代们不同,Jiwoo来自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需要靠自己勤工俭学来支撑部分开销。
她性格温和,待人亲切又不失边界感,从不过分热情地打探什么。
两人同年级同专业,渐渐熟悉起来,关系处得还算不错,有时课程一致,会结伴一起去教室。
一堂难度不小的专业课后,Jiwoo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亲爱的Can,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姜璨正低头整理着平板电脑里的课堂笔记,闻言微微抬眸,语气平淡无波:“你又发现哪个186的白人男生在器材室和拉拉队长私会了?还是你的课题组长和他女朋友在图书馆角落热吻被拍到了?”
“……什么啊!”Jiwoo被她精准的猜测闹了个大红脸。
她确实对这些校园八卦格外敏感,前几天为了和姜璨拉近距离,才硬着头皮找她聊这些话题。
没想到姜璨对此类事情似乎司空见惯,不仅丝毫不感兴趣,当时还略带疑惑地问了句:“你很喜欢关注这些吗?我印象里,你是个比较文静的女孩。”
那句话让Jiwoo自闭了一整天。
之后便再也没主动提起过这类话题。
好在除了这一点,姜璨待人接物总是从容得体,让人如沐春风,也并未因此事对她抱有偏见,Jiwoo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是啦!”Jiwoo连忙摆手,“是天使路街那家很火的中餐厅,上了新菜色,是我老家东北的地道菜!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尝尝嘛?”
她拉着姜璨的手臂轻轻摇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璨,你会拒绝我吗?一个人去吃饭好孤单的。”
韩国文化里好像确实不能一个人吃饭,姜璨被她摇得有点晕,无奈道:“好了Jiwoo,你让我思考一下。”
Jiwoo立刻停下动作,双眼发亮,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姜璨不急着回答,先是把手头平板里后续的一些资料整理和草图标注完成,确保学习任务没有遗漏,这才拿起手。
来到这边一段时间后,她就不怎么频繁使用微信了,只有关秋华偶尔会因为国内公司的事务需要汇报而联系她,不得不处理。
浏览关秋华这两天发来的工作简报和行业动态,一边分神想着,自己来芝加哥之后,除了学校和公寓,确实还没怎么认真出去逛过。
Jiwoo提到的这家餐厅她略有耳闻,据说味道很正宗,但一直没机会去尝试。
经过最初一两周没日没夜的拼命学习和恶补,她凭借良好的底子和强大的学习能力终于勉强跟上了几门核心课程的进度,不像刚来时那样手忙脚乱了。
或许是时候放松一下。
她同意了,Jiwoo立刻快乐地开始规划起晚上的行程,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小鸟。
虽然有点吵,但姜璨并不反感。
就在她以为和关秋华的工作交接进行的差不多,可以结束对话的时候,她发来一条新消息。
「华姐:我最近和宋褐交接了些你的事务,字里行间,似乎听出来傅总也要去美国。」
「华姐:你知道吗?傅总有没有可能是去看你的?」
关秋华只知道他们之间这段时间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并不清楚全部来龙去脉。
要说离婚手续并没办,可傅臣寒去了一趟她家那边之后,两人就直接分开了。
关秋华其实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怎么了,但姜璨的态度让她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询问太多。
此刻提起,多半还是出于担心,希望他们能有机会修复感情。
看到这条消息,姜璨神色一滞,大脑空白了一瞬。
身边已经很多天没有傅臣寒的任何消息了。
在异国他乡,她接触的都是新的人、新的事物,再也不像在西陵时那样,无时无刻不被他的信息和影响力所包围,想不关注都难。
她自己不刻意去搜索,又基本不参与华人圈子的信息交换,消息来源其实非常闭塞。
久违地,而且毫无预兆地再次看到与他相关的消息,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盯着那两条消息,内心被搅动起一片波澜。
「cc:我不知道。」
她最终只能这样回复。
自从那天谈完话后,她难受了很久很久。只要一想到傅臣寒,所有好的、坏的回忆便会不受控制地涌现。
那天晚上他离开后,她一个人哭了很久,感觉自己身边是真正的空无一人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仿佛最终还是被他抛下了。
来到芝加哥这将近大半个月,她刻意地不去想任何关于他的事情,用繁重的学业填满所有时间,好像这样就能真的不在乎了。
但此刻,看到关秋华发来的这个消息,她不可否认,内心深处还是生出了一点点微弱而隐秘的期盼。
他是来看自己的吗?
会不会是她自作多情?
他本身就有很多跨国业务需要处理,加上这些天两人之间连一条消息都不曾有过……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来美国真是为了公事,那他会顺道来看自己一眼吗?
心底那点期待,如同风中的残烛,明明知道可能瞬间熄灭,却依旧顽强地摇曳着。
那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回避,很快又发来消息。
「华姐:哎,算了,不言这事儿。宝贝你在哪里要天天开心,公司这边我替你管着一个男人而已,就算不给你钱了,咱们公司的营收也能让我们璨璨宝贝衣食无忧。」
……她在安慰自己。
姜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里淌过一丝暖流,又夹杂着些许涩然。
「cc:没事,只是我也不知道,所以没回答。」
「cc:就先这样吧。公司这段时间要你多费点心了,华姐,辛
苦你了。」
回复完她退出了聊天界面,但内心的情绪依旧在翻涌。她试图平复,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他来了美国,就算他不是来看自己的,也没关系。
那天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把眼前的生活过好。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开始动手收拾画具和书本,准备和Jiwoo一起离开。然而,就在拿起手机的瞬间,指尖不小心误触,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她许久未打开的微博。
她本想立刻关掉,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热搜榜上的某个词条。
【亚特科技总裁姜离潮今日回美爆】
——姜璨瞬间瞪大眼睛,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丽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全然的难以置信,心脏狂跳。
……
…
灯光昏聩的私人会所包厢内,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和甜腻的酒气。
姜离潮慵懒地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指尖夹着半燃的雪茄。
他身边依偎着两个容貌昳丽、身段曼妙的女人,正娇笑着将剔透的水晶酒杯递到他唇边。
在光线更暗的角落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几名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的保镖静默伫立,如同蛰伏的猎豹,整装待发。
“少爷,傅先生到了。”
手下快步走近,在他耳边低声禀报。
姜离潮眼神微动,随手将怀里正娇笑着给他喂酒的女人推开,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臀。
那女人似乎有些不舍,娇滴滴地缠着他的手臂,声音甜腻:“见什么人呀?这么重要,我和婷婷陪你见不行吗?”
看着女人娇俏依人的模样,姜离潮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正想伸手摸摸那滑腻的脸蛋调笑两句——
“砰!”
包厢厚重的实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两个女人吓得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地缩进沙发里。
姜离潮挑眉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威猛、面色冷硬的壮汉堵在门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迅速扫视包厢内部,尤其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保镖身上停留片刻,评估着潜在威胁。
壮汉确认情况后,转身对外面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才让开通道。
颀长冷矜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步入这片昏聩之地。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疏离与严谨。
他面容英俊却冰冷,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出丝毫情绪,周身散发的气场瞬间压过了包厢里所有的喧嚣与暧昧,让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跟在他身后数十年的宋褐也算是见惯风浪的,此刻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淡笑,先一步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姜先生既然知道傅总要来与您见面,何必还如此兴师动众,安排这么多人呢?”
宋褐目光扫过角落的阴影,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冷静的警惕:“不如我们都各退一步,让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都先出去吧。也好方便傅总与您谈话。”
姜离潮静默地看了傅臣寒片刻,忽地嗤笑一声。
“都出去。”
他摆了摆手,语气淡漠,“老林留下。”
“少爷!”老林立刻紧张地低呼,“不行啊,万一……”
姜离潮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老林顿时噤声,脸上带着不甘与担忧,却也不敢再多言。
只能挥挥手,示意包厢内的其他人,包括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和阴影里的保镖,全部退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包厢便只剩下他们四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傅臣寒这才慢条斯理地在姜离潮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宋褐。
宋褐会意,立刻将手中一个密封的档案袋递给了对面紧绷着神经的老林。
老林迟疑地接过,抽出里面的文件快速扫了几眼,脸色骤然剧变,握着文件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姜离潮。
然而姜离潮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些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资料。
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嘲弄。
“听说那天之后你和姜璨就分开了,还以为你不会管了呢。“
姜离潮笑眯眯道:“那现在傅总想怎么样?是来给舍妹撑腰的吗?”
“……”
傅臣寒的神情冷峻,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并没有被姜离潮的话语激怒,只是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静静地锁在对方身上。
片刻后,他才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漫不经心,淡淡地发问。
“我想知道,为什么。”
姜离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直接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的包厢里显得有些刺耳。
“不重要吧?”姜离潮淡淡道:“起码现在,姜璨已经很自由了,不是吗。”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窒息的沉默。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与紧张的对峙,只有雪茄的烟雾还在缓缓缭绕。
傅臣寒身姿未动,姿态慢条斯理,他看了姜离潮一眼,随后淡淡移开视线,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开口之时语气平静:“公开。”
“……什么?”。
傅臣寒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公开姜绾的存在。”
“……”姜离潮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可能。”
傅臣寒嗤笑一声:“姜离潮,我并非来和你谈判,我只是通知你。”
在绝对的力量与权势碾压面前,他就是可以如此不讲丝毫道理,直接宣告他的决定。
姜离潮的眼神变得阴鸷骇人,他盯着傅臣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后,竟然大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不这么做,她们俩谁都别想好过。”
姜离潮冷笑:“你以为姜家是什么地方?对,我知道,她那个孟老师肯定说什么我妹妹想吸姜璨得血!天大笑话。
傅臣寒皱眉,看着姜离潮此刻有些失态,他听的认真。
姜离潮站起身来,“当年的事我不尽量保下她们两个,她们两个都会被那个畜生送去献祭给他的上面。这么多年下来,我隐瞒我妹妹的存在,让姜璨嫁给你,否则你以为她现在能自由的在这片土地大口呼吸?”
姜离潮越说越起劲,将老林手里另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略显陈旧的档案袋狠狠摔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臣寒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微微蹙眉。
宋褐立刻上前,拿起那份档案袋,迅速打开浏览。
仅仅几秒钟,宋褐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立刻将文件递给傅臣寒,声音都有些发紧:“先生,您看这个……”
傅臣寒接过文件,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
即便是以他的冷静和见多识广,在看到某些关键信息时,瞳孔也是骤然收缩。
他抬起头,看向姜离潮,声音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
“……他是你们的父亲?”
“哈,也是你老婆的生物学上亲生父亲。”姜离潮此刻轻松肆意:“怎么样,傅总,这个真相,你还满意吗。”
傅臣寒来之前,确实猜测过此事背后或许别有隐情,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资料上这位……竟然会是他们的父亲。
还未来得及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完全理清头绪,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闹声和骚动!
其中夹杂着女人被强行制服时发出的痛苦嘤咛,那女人挤着嗓子发出一句:“放开我……!嗯!傅臣寒!”
包厢内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愣,瞬间辨认出这个声音。
两人几乎同时脸色骤变,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猛地拉开包厢门!
只见门外她被两名神情警惕的保镖反拧着手臂制服着,纤细的手腕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紫色,疼得她额头沁出冷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脸上满是痛
苦。
“璨璨!”
“……姜璨?”姜离潮震惊的看着这个时间点万万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傅臣寒立刻上前,周身寒气四溢,那两名保镖被他眼神一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将几乎脱力的姜璨接进怀里,眼中充满了惊讶,显然没料到姜璨会出现在这里,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今天的姜璨一身素色简单的衣着,曾经那一头精心保养、柔顺明亮的秀发,此刻只是有些凌乱地随意扎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带着明显的憔悴与疲惫。
她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但此刻的姜璨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狼狈的模样,也顾不上手腕的疼痛和傅臣寒眼中的关切。
她挣扎着,从傅臣寒怀里出来,也不管自己的手腕还疼着慢慢地走到格格面前,双眼含着泪,眼神决绝,还带着一丝脆弱,颤抖着声音。
“——姜绾活着?”-
曼哈顿静谧奢华的庄园别墅,沉浸在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少数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晕。
姜璨被哥哥引至二楼一间宽敞的主卧外。
房门并未完全关闭,留有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和屋内柔和的夜灯光线,能看到床上静静安睡着一个少女。
房间布置得精致而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助眠香氛。
柔软的羽绒被下,少女的睡颜平和恬静,呼吸均匀绵长,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影子,但那份曾萦绕眉宇间的嚣张与跋扈,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安宁。
仿佛一朵在夜间悄然舒展的白色花朵。
“她失忆了,你也不必再愧疚和遗憾。自从那次之后,她十五岁之后的记忆是全新的,身边的家人,也只有我。”
姜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的一只手无声地按在冰凉的玻璃窗格上,指尖微微用力到泛白。
双眼放空,凝视着床上那张恬静的睡颜,久久无法回神。
姜离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良久,姜璨才极其轻声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明天能来见她吗?”
“你以什么身份来见她?”
姜璨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等在外间客厅的傅臣寒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璨璨。”
这声呼唤将姜璨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指尖一颤,从玻璃上收回手,敛下眼眸,掩去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随后她顺从地转身,离开了卧室门口。
傅臣寒正坐在客厅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暖色的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宋褐已经将买来的晚餐妥善布置在茶几上,中西合璧,品类精致。
姜璨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傅臣寒正慢条斯理地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动作优雅,随后,极其自然地,将手里拆好的另一双筷子也递给了她。
“刚才见你,都瘦了些。”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夹了几样她平时偏爱的菜色,放到她面前的碗里,“最近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
姜璨温吞地拿起筷子,碗壁因为盛着热菜,传递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
她低垂着眼眸,声音温和却带着距离感,“是自己喜欢的专业,学起来也有动力。就是暂时还有些进度没跟上,需要多花点时间。其他一切都好。”
“钱还够不够花?”
“够的,我在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大额消费。”
“不够用了,或者有什么想要的,跟宋褐说。”
“……哦,好。”
随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陌生的,带着尴尬与拘谨的气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姜璨握着筷子,却没什么食欲,只觉得坐立难安。
傅臣寒这套问话方式太过稀疏平常,语气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那场谈话,也不像分开了大半个月,隔着大洋彼岸的样子。
这种正常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儿,她敏锐地察觉到傅臣寒似乎又要开口说什么,她几乎是抢在他之前,快速地说道,眼神始终垂落,不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你的行程。”
她语速有些快,带着急于解释的意味,“我是看到看到我哥回美国的消息,而且就在芝加哥,所以才去找他的。”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傅臣寒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向姜璨,目光深邃,带着审视,仔细地观察着她此刻的神情。
他还是觉得,姜璨这些天清减了不少。
印象中的姜璨在家时身材是恰到好处的丰腴,脸蛋精致明艳,身材玲珑饱满,那样的她站在人群中视觉冲击力极强,是毋庸置疑的焦点。
但刚才在会所门口,推开门看见她的第一眼,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素色卫衣,曾经精心打理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甚至有些毛躁。
整个人看起来瘦小了一圈,气质沉静,若是走在大街上,不仔细看,或许真的会被人当作一个家境普通、专注于学业的清贫学生。
特别是此刻,她垂着眉眼,不敢看他,捏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傅臣寒看在眼里,心底某处像是被细微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平在筷枕上。
“璨璨,”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你在紧张吗?”
姜璨迟疑了一下,很轻地应了一声,“有点。”
傅臣寒问:“为什么?”
姜璨抿唇。
傅臣寒循循善诱:“是因为那天,我们最后的谈话,是吗?”
姜璨本想保持沉默,但似乎顶不住他那样专注而深沉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句:“可能是吧。”
“……”
随后,傅臣寒没有再给她更多退缩的空间。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却又异常缓慢温柔,将她整个人从旁边的位置,轻轻地、却扎实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姜璨吓了一跳,“你……”
但他的动作太过循序渐进,怀抱依旧如同记忆中那般宽阔温热。
男人西装坚硬,但气息滚烫,再次感受到他坚实踏实的怀抱。
姜璨没忍住,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哭什么?难道真的不要你了吗?”
他温热的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抚,温柔地哄慰着:“退掉我的卡,是在跟我闹脾气,怪我这么久没去哄你,是不是?”
被他这样直白地点破心事,姜璨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是委屈的,被他点破之后,更加委屈,她闷着声音说:“不是,我就是不想花你的钱。”
傅臣寒笑了出来:“为什么不想花我的钱?”
“就是不想花。”
“但是老公的钱不就是赚给你花的吗?”
“……我就不想。”
她语无伦次,只是继续重复这个词,眼泪却越来越凶,看的傅臣寒都收敛了笑意。
指腹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些温热的泪痕。
“不要哭,璨璨。”男人怜惜道:“你想听解释吗?如果你现在愿意的话。”
“……”
姜璨闻言,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这次终于认真地、毫无回避地打量着他。
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英俊冷硬,但这次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带了点愧疚。
——姜璨呜咽一声,伸出双臂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安、孤独和思念,都通过这场放肆的哭泣宣泄出来。
她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臣寒被她这突如其来激烈的情绪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收紧了环住她的腰,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直到怀里的哭声渐渐转为细微的抽噎,直到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姜璨哭够了,才主动松开了紧紧环住他肩膀的手,微微向后撤开一点距离。
她抬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她皱巴着小脸,轻轻的笑了下,那笑容非常明亮。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愿意相信你。”
她眼里还有泪,但是已经没有之前的委屈难受了。
姜璨眼神亮亮的,看着傅臣寒,声音明快而坚定:“我会等着下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是时光大法!!!
第70章 -
两年后的芝加哥的冬季依旧寒冷,艺术学院SAIC的氛围却因学期接近尾声而洋溢着轻松与躁动。
最后一门专业课的结业展示刚结束,教室里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不少人便朝着一个身影围拢过去。
是姜璨。
她正不紧不慢地将平板和几本厚重的艺术理论书籍收进包里。两年前初来时,圈内流传的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不同,此刻围过来的同学们,眼神里大多带着欣赏钦佩,甚至是一丝热切。
“璨!说好的,我这门专业课作品集要是能冲到A12,你就跟我ig互关的!你不能反悔!”
染着亮粉色头发的女孩挤到最前面,晃着手机,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潮牌卫衣的男生也凑过来,热情地邀请:“姜璨,新年假期你准备去哪儿?你应该也不回国吧?不如跟我们一起吧!我们这边起码十几个朋友都留在这边,已经说好去程禹在城郊的别墅开派对,可以彻夜喝酒聊天,玩个尽兴。你觉得怎么样?”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韵晚说她不回国,到时候也会来。姜璨,你应该不介意和她一起吧?”
姜璨刚好拉上背包拉链,闻言转过身来。
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扬起一个大方自信的笑容,眼神坦荡,声音清晰地说:“介意。”
“不介意的话那就……哎?”
发出邀请的男生和周围几个同学都愣了一下,他们还以为依照姜璨近来愈发平和从容的性子,会像处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一样,大大方方地说句“没事”或者找个委婉的理由推脱。
姜璨笑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漾着明亮的光彩,她一边侧身从人群中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虽然我不回国,但我有贵宾要接待。先走了,提前祝各位HappyNewYear。”
她步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转角,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同学。
最初说话的那个粉发女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感叹地对旁边的人低语:“说起来两年前姜璨刚转过来的时候,多少人等着看这位傅太太的笑话啊……”
谁能想到呢?姜璨在这里待了两年四个学期,不仅在课业上表现出一骑绝尘的实力,更在绘画上展现了令人惊叹的天赋与独特的视角。
她来的第一年,就以充满时代性的反思主题油画作品,斩获了巴黎青年艺术新锐奖,一举成名,在SAIC乃至更广的艺术圈子里都引起了不小的瞩目。
而她本人相处起来也远远没有传闻中万分之一的跋扈骄纵。大多数时候她沉静淡漠,专注于自己的世界。
需要她表达观点时也条理清晰,不卑不亢,那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与专业素养,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即便是最初存心来找茬,想试试她深浅的人,也会在她那如同坚冰般的平静败下阵来,久而久之,许多人反而摘下了有色眼镜,开始真正去认识她。
自从姜璨拿了奖后,她的画作知名度空前的高,大家不讨厌富有的人,只不过讨厌靠运气和侥幸获得名气和财富的人,但姜璨这几次都表现出卓越的能力,讨厌她的几乎立刻减半。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尊重读书人。
“好吧,说不定是她要去接待男朋友?”
“她哪来的男朋友?不是结婚了吗?”
“所以才要去接待男朋友啊。不然异国恋多辛苦,怎么能维持下去的。”
“……”凌胜泽扶额:“你多闭嘴吧,捷克。”-
芝加哥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内,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
姜璨抱着手臂,靠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旁,看着聘请的中餐阿姨熟练地处理着各种食材,锅里炖着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她正戴着耳机和关秋华通话,电话那头,关秋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今年公司事多,加上周盈半退圈,手下其他艺人的时尚资源又有点虐,我都好久没有公费出差的机会了!”
“哎,姜璨,上次不是跟你提过喻野提名金棕奖吗?正好今晚就公布结果,你家里有电视吗?咱们还可以一起看看直播。”
姜璨无语地走到客厅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前,伸手拍了拍:“你作为他的经纪人,难道还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拿奖?不是我批评你,华姐,你这完全是行业大忌啊。”
她住进这公寓快两年,开电视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就算能打开,她也不知道这美国的电视系统怎么才能接收到国内的颁奖礼直播信号。
关秋华在电话那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我自然是清楚的,这不是你还不知道嘛,想跟你一起分享悬念。”
姜璨轻笑了一下:“他拿不拿奖,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了,你来的路上,方便的话帮我带包Suhun上来。”
“什么啊?”关秋华没听清,随即不满地叫道,“我都到了!”
“这么快?”姜璨有些意外地挑眉。
“当然了!我不仅到了,还给你带了个惊喜过来——快开门!”
电话被挂断,传来忙音。
姜璨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打开了公寓门。
一开门,就看见自家经纪人满面红光,浑身洋溢着过年的喜庆,看见她,脸上堆满笑容,张开手臂就要扑上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宝贝!姜璨,想死你了!”
姜璨原本也带着笑意,但在看到关秋华身后那个穿着米白色大衣,身形纤瘦的女孩时,顿时惊讶地侧身挡开了自家经纪人的熊抱。
“岑茉?”
岑茉听见她喊自己,抬起清澈的眼睛,弯起一个真诚的笑容:“久别重逢,新年快乐,璨璨姐。”-
“我的璨啊,你这个巴黎青年艺术新锐奖的含金量,我后来特意去问了下业内人士,竟然这么高吗?”
你先前中学时期履历上不是也有个巴黎青雅终艺奖吗?我一度以为那是你哥当年给你伪造履历时,趁乱给你添上去充门面的呢。”
关秋华进了公寓,毫不客气地开始在房间里转悠,翻看姜璨这两年积累的画作、习作和一些摆放出来的奖杯奖牌,越看越是惊讶,啧啧称奇。
姜璨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嗯,你猜对了。其实我最近拿的这些奖,也都是姜离潮暗地里花钱给我置办的。我哥哥简直就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生怕他妹妹在异国他乡不够风光。”
她这故作严肃的模样把一旁的岑茉逗笑了,“我说怎么最近圈里都很少看到你的消息了,姜璨,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把你逼到这儿来深造的?”
岑茉调侃道,“不然按照你那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跑来吃这种苦?我们璨以前不是最信奉及时行乐、享受人生的吗?”
“啧。”
姜璨轻啧一声,“岑茉,你别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好吗?让你姐知道异国他乡的除夕夜我们厮混在一起,她怕是会立刻申请航线,把我私人飞机都要开过
来大发雷霆。”
岑茉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比记忆中明媚开朗了许多:“那怎么办?反正我已经求着华姐偷偷把我带来了!我知道你最是嘴硬心软了,姜璨——”
的确,和两年前那个敏感带刺,言语间总带着防备和攻击性的女孩相比,眼前的岑茉更加明媚自信。
即使被姜璨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她也毫不在意。
姜璨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唇角也不自觉地勾了一下,路过她身边时,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放缓:“行了,难不成真在大年三十晚上把你扔出去冻着?安心坐着吧你。”
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城市的霓虹与万家灯火交织成璀璨的星河,请来的中餐阿姨手脚麻利,已经将所有的菜色准备妥当,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中式佳肴被端上宽敞的餐桌。
清蒸鱼寓意年年有余,红烧肉油亮诱人,饺子胖嘟嘟地挤在盘子里,还有几样清爽的时蔬和一份用料十足的老火靓汤。
阿姨笑着告辞,留下满室暖意与食物香气。
她们围坐在餐桌旁,电视被设法连接上了网络投屏,正播放着国内的前奏节目作为背景音。
岑茉环顾了一下这间装修精致却略显冷清,缺乏个人奢华物品点缀的公寓,又看了看姜璨身上那件简单舒适的纯色羊绒衫,忍不住开口问道:“姜璨,傅臣寒不会是真断了你的经济来源吧?”
“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贫了点?从上到下我都没看到几件像样的奢侈品。这完全不符合你以前的嚣张作风啊。”
岑茉本人在纽约住着两百平的大平层,开着保时捷911,浑身行头都是定制和限量款。
刚见面时,看到素面朝天衣着简约的姜璨,差点没敢认。
姜璨简直无语,拿起筷子作势要敲她:“没看见你姐我现在相当于被流放打入冷宫了吗?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失宠?”
岑茉装模作样:“RIP。那你还是继续这么低调着吧,加油,什么时候回国跟你老公能foronenight带球跑路,就凭你这张脸,肯定能挽回君心——”
姜璨被她气笑了,顺手抄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岑茉笑着躲闪,第一下没接稳,抱枕差点掉进旁边的红油水煮鱼里。
“哎呀别吵别吵,颁奖礼开始了!”关秋华顾不上她们打闹,神情专注又带着一丝紧张地切到金棕奖颁奖典礼的直播画面。
岑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电视屏幕,正好镜头给到候场区的喻野。
她沉默了一下,立刻转过头,专心对付碗里的排骨。
姜璨注意到了她这细微的反应,凑近了些,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问:“哎,我当年就一直想问来着,你跟他到底做过没有?”
岑茉被问得一呛,“……你搞什么。”
“我好奇啊。”
当年岑茉把他抽的浑身伤口,喻野也是拼了命的想逃出来,但是吧当时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确实让姜璨察觉到一丝不同。
岑茉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电视里就已经切到喻野获奖的镜头。
这小子似乎早就知道这个奖会花落自家,脸上连一丝多余的惊讶都欠奉,演都不演一下,就是面无表情的笑了,随后就要去说获奖感言。
关秋华看着电视,忍不住一拍大腿,又是欣慰又是埋怨:“这头猪!这么平静干什么?!我都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让他表现得惊讶点、兴奋点!哪怕装一下呢?!”
姜璨和岑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喻野在台上,前面照例是一连串语速飞快、感谢剧组、导演、同事的标准流程,直到感言临近尾声,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目光认真地看向镜头,随后像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绽开一个与他平日冷峻形象不符的、堪称温和的紧张的笑。
岑茉指尖绷紧。
“在此,我还要认真感谢一位在我演绎道路上的引路人、照明灯。倘若当年没有她将我拉出深渊,我站不到如今聚光灯下的领奖台。她此刻不在现场,我也不清她是否在观看我的直播,但我想说,谢谢你。”
他微微颔首,然后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屏幕。
“新春佳节,姜女士,平安喜乐,幸福常健。”
台下掌声再次响起,夹杂着一些知情人士低低的议论和惊讶。毕竟外界一直盛传喻野早期的顶级资源都得益于那位神秘的姜女士力捧,没想到他竟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公开致谢。
不过屏幕这边的关秋华就觉得还好:“这小子长大了……我听到前面一连串敷衍快速的感谢又想发脾气,他最后对你说的那一段,走心了。”
姜璨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瞥向旁边埋头苦吃、当作没听到的岑茉。
关秋华没察觉到这细微的暗涌,又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姜璨:“对了,那你呢?我后来查资料,看到你的那个巴黎青年艺术新锐奖,获奖者也有一个简短的感言视频的,你当时……感谢了谁啊?”
姜璨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
她感谢的人是傅臣寒。
“砰砰砰!”
声音又重又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瞬间打破了公寓内温馨祥和的气氛。
姜璨和关秋华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警惕。姜璨放下筷子,扬声问道:“谁啊?”
“是我呀Can!Jiwoo!开开门,送温暖来啦!”-
门外站着的是Jiwoo,活泼热情的韩裔女孩,姜璨给她们两位介绍了一下,随后就把Jiwoo拉进她的主卧。
此刻她怀里抱着好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脸上带着神秘又兴奋的笑容,额角还带着点跑过来的细汗。
“Can!快让我进去,重死啦!”Jiwoo挤进门,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一大堆东西放在主卧里空着的地毯上。
姜璨关上门,目光落在那些盒子上。
包装的风格低调而奢华,上面没有任何品牌logo,但她几乎一眼就能认出那种独特的审美和质感属于谁。
她的心微微一动。
“这是……”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最上面一个丝绒盒子的表面。
“是傅先生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春节礼物,还有好多过年会用到的传统东西!”
Jiwoo兴奋地解释,眼睛亮晶晶的,“他特意叮嘱,一定要
在除夕夜送到你手上!”
姜璨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一件件地抚摸着那些礼物。有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珠宝盒,有包装精美的艺术品图册,甚至还有一整套精致的中式茶具和几盒顶级的茶叶,以及一些充满年味的装饰品。
她的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仿佛带着远隔重洋的温度。
她有些惊讶。
姜璨抬起头,看向Jiwoo,语气尽量放得随意:“他最近怎么样?忙吗?”
Jiwoo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别别扭扭地绞着手指:“啊……这个这个,傅先生的事情,我、我不太清楚的,宋褐哥也没多说……不能说啦!”
小姑娘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姜璨心里更是明镜似的。
早在两人成为室友的前半年,姜璨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这位Jiwoo对她生活习惯、饮食喜好了解得过分细致,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好提供帮助,简直像量身定制的完美天使室友。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姜璨很难不起疑心。
所以她刻意设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陷阱试探了两三回。Jiwoo虽然机灵,但哪里是姜璨这种在复杂环境里浸淫多年的老油条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套出了实话——
她确实是受傅臣寒所托,在学业和生活上尽可能关照姜璨,并定期向宋褐汇报她的近况,以确保她一切安好。
当时Jiwoo心虚又慌张,拉着姜璨的手求她千万别戳穿,就当不知道,让她们继续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她说,如果姜璨明确表示不接受这种关心,傅先生那边她实在不好交代。
姜璨看着她当时快哭出来的样子,心一软,也就默许了。
这两年来Jiwoo确实恪守本分,从未逾矩,两人相处的也比较愉悦。但关于傅臣寒的具体情况,Jiwoo始终守口如瓶,从不多透露半分。
此刻,看着Jiwoo一脸纠结、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姜璨眼底掠过笑意。
“我只是想知道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也不行吗?”
姜璨看出了小女孩的纠结,开始逗她:“唉,我不在老公身边,都不敢想他身边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Jiwoo,你忍心看我渡过一个凄凉寂寞的新年吗?”
姜璨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语气瞬间变得低落又带着点自嘲的可怜。
“……!”Jiwoo哪里见过姜璨这副脆弱模样,顿时心生怜悯,保护欲爆棚,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姜璨勾唇笑了下,但又很快掩饰过去,佯装失落:“所以,我只是想知道,如此新春佳节,他的身边是否有家人朋友在侧——”
“没有孤零零!”Jiwoo急于证明,话脱口而出,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了一下,点开一个短视频递给姜璨看。
“你看!这是我之前回国的时候偷偷拍的!先生和宋褐哥他们还在工作呢!办公室里就他们几个人,可冷清了!”
姜璨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套点话,没想到Jiwoo会直接拿出视频。
当手机屏幕上出现那个熟悉又久违的挺拔身影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视频似乎是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偷拍的,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傅臣寒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穿着她记忆中最常见的白衬衫和西装马甲,正低头翻阅文件,侧脸线条冷峻。
宋褐站在一旁,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背景是北京傅氏总部顶楼那间她去过无数次的办公室,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天际线,室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忙碌气息,毫无节日氛围。
演出来的失落瞬间被真实的情绪取代。
酸涩猛地涌上鼻尖,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专注工作的男人,一时忘了言语。
“……除夕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和一丝心疼,“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Jiwoo看出她神色不对,不再是刚才的故作可怜,而是真的流露出难过和担心,连忙摆手解释:“太太你误会了!这是我早上拍的!听宋褐哥说,晚上先生还是有团圆饭的行程安排的!会和家人朋友一起吃的!您别担心,先生他肯定不是一个人过节——”
听到Jiwoo的解释,姜璨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样就好。
如此便好。
只要他不是孤身一人。
她收敛起外泄的情绪,不想让Jiwoo有太大压力,转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刚想开口邀请她:“Jiwoo,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我们准备了很多菜,桌上还有你念叨过的东北锅包肉呢……”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窗外漆黑的夜空骤然被一道亮光划破!
“咻——嘭!”
巨大的、绚丽的烟花在芝加哥的夜空中轰然绽放,如同一朵瞬间盛放的巨型金色倒影,将整个客厅映照得亮如白昼。
姜璨住的这间公寓位于芝加哥市中心黄金地段最高档的公寓楼顶层,拥有着毫无遮挡的、俯瞰整个城市核心区域的绝佳视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组成的钢铁森林,此刻万千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蜿蜒的车流汇成地上流动的银河。
而在这片极致繁华的都市夜景之上,漆黑的夜幕成为了最完美的画布。
“哇!看!好漂亮的烟花!”
Jiwoo瞬间被吸引,兴奋地抓住姜璨的手臂,指着窗外叽叽喳喳地感叹。
“天哪!平时芝加哥市区管得可严了,很少会批准燃放这么盛大、这么密集的烟火的!今天是有什么特别活动吗?”
姜璨也怔住了,失神地望向窗外。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以不同的形态和色彩在夜空中竞相绽放,拖着耀眼的尾光冲上云霄,然后在最高点轰然炸响,将漫天星光都比了下去。
如月华清冷,似雪花银熔。
光芒明明灭灭,映照在姜璨清澈的瞳孔里,如同落入凡间的星河。
这绝非普通的公共庆典烟花。
它们的规模、持续的时间,以及那明显是围绕着这片最高端住宅区、几乎是以她这栋楼为中心在夜空中铺陈开来的布局。
她静静地看了许久,从最初的震惊,逐渐了然,再到心底涌起暖流和触动。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有眼前这片为她绽放的、照亮了整个芝加哥夜空的绚烂。
姜璨微微仰着头,唇角最终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无奈,却又充满了被珍视的心领神会。
好吧。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还有心思和精力为她准备这样一场盛大而浪漫的惊喜,看来,他过得应该还算不错。
耳边是Jiwoo、闻声跑过来的岑茉和关秋华看着璀璨烟火发出的阵阵惊叹和兴奋的议论声。
客厅里充满了女孩们的欢声笑语和窗外连绵不绝的烟花爆鸣声,新年的气氛在这一刻被推向了高潮。
在这片喧闹与绚烂之中,姜璨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是新号码,消息会淹没在成百上千的祝福里。
「傅先生,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见面啦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