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烈日炎炎,照落的繁绿枝叶低垂,蝉虫蛰伏其间,尤为喧嚣嘈杂。


    午后,东苑处却很是静谧,窗棂处落下日光,因投落八卦镜映衬出清晰光亮,尹星困倦的卧在窗旁矮榻小睡,呼吸绵长,瞧着格外乖巧。


    玄亦真掌中轻摇着扇,守在榻旁,眉目柔和,心知尹星近来夜里忙的很,便也没有打扰她的小憩,另一手拿起被放置的八卦镜,以免引起聚光,灼烧物件。


    很显然精心钻研驱邪之术的尹星,还不懂合理运用八卦镜,至少这等物件不该对着光亮,否则容易引火上身。


    而那凝聚的光亮变化消退时,玄亦真视线随意扫过八卦镜中的自己,停留一瞬,而后移开目光。


    镜子,在常人眼中可以正衣冠,但在玄亦真的眼里,它只会变的狰狞扭曲,犹如魑魅魍魉。


    窗外湖风浪涌,潮声阵阵,玄亦真沉寂的沐浴灼人日光,仿佛随时要消散空中的幻影,视线专注的落在熟睡的尹星面容,微微伏身,同她躺在一处。


    裙裳微晃,露出冷白脚踝间的银链,玄亦真修长指腹摸了摸尹星光洁面颊,有点烫。


    玄亦真从来不避讳夏日灼人日光,但是尹星不同,她很怕热。


    可尹星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她便不再提及热,多数时候都会乖顺陪在身旁。


    想到这里,玄亦真尽可能贴近尹星面颊,感受她单薄衣物透过的绵软热意,只觉像是贴近太阳。


    还是一颗只会围绕自己,不遗余力给予一切温暖的太阳。


    哪怕可能会被灼烧血肉脏腑,玄亦真也总是忍不住想要贪婪的吞掉这颗太阳。


    可玄亦真到底只是抬手圈住自己的太阳,隐忍破坏与肆虐的疯狂念想。


    堂外光亮无声流转间,堂内矮榻处两人亲密身影,因药炉弥漫的丝丝缕缕淡雾,而模糊光景。


    此时另一处屋院里的柳慈,解下沾染猩红血迹的手套,将素白双手浸于盆中,水光流动映出些许刺眼光亮。


    上官胜看着接受尸检的大公主尸首,随即命人抬回住处灵堂,准备丧事。


    江云端着茶递给柳慈,探究出声:“怎么样?”


    柳慈喝了口茶水,落座身旁,如实应:“大公主的鼻腔里查验出与住处药炉里相似的无相花粉,想来宫卫们发狂也是如此缘故。”


    “除此以外呢?”上官胜关切的问询。


    “那处箭矢是贯穿致命伤,大公主身上没有别的致命伤处,不过她的头部有很严重的病变现象,应该是无相花毒的原因。”柳慈蹙眉应声,虽然预想大公主的疯癫病态无法抑制,还是很意外对于头脑的损伤情况。


    江云视线落在院外那些柳慈本来准备用药的无相花团,鲜艳夺目,却比世上任何利器都更危险,思索道:“大公主的住处离三公主的住处*不近,两人怎么会这么巧合?”


    上官胜看向江云会意的出声:“你怀疑有人故意引导大公主?”


    “那些被大公主抓伤袭击的朝臣或是侍女应该有问题。”江云当即颔首,并没有多少迟疑的应声。


    “行,这事我会去调查。”上官胜没有逗留的起身。


    这件案子江云没有调查权,上官胜自然也就不必多聊。


    更何况上官胜私心里不想让江云掺合其中,因为她心思太过敏锐。


    脚步声远,江云看着上官胜的身影离开院门。


    柳慈见江云打量神色出声:“你好像对她有戒备心?”


    江云收回目光,恢复往日里嬉笑模样,抬手揽着柳慈,念叨:“我就是觉得上官胜有点奇怪,她这人并不傻,更不可能真的相信大公主会神智失常的偷袭三公主,按理早该怀疑有人想借刀杀人才对。”


    可是上官胜装傻的没有理会江云的话,无视对二公主以及太安郡主的嫌疑,很显然是要默认三公主的罪行,不免耐人寻味。


    “皇室里的争斗总是充满血腥阴谋,我看你没有负责这回的事也是好事。”柳慈亲密依偎江云,低声感慨。


    堂堂皇室公主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非命,闹的人心惶惶。


    “是啊,不过我觉得女帝不让太安郡主插手此案,乍一看是避嫌,更有怀疑的缘故。”江云亲了亲柳慈面颊,总觉女帝那夜淡然反应不像什么都不知情。


    这些时日里避暑行宫里的事,无论哪一件都是极其严重恶劣。


    纵火打架,杀人投毒,皇室贵女更有当场丧命,可女帝却稳居东苑不问世事,本身就透着莫名诡异。


    现在连朝臣们都知道众公主郡主的争斗越发激烈危险,多有站队上书,女帝没道理无动于衷的纵容恶行。


    想到这里,江云更不想掺合其中,回神亲了亲柳慈的唇,掌心跃入衣摆,附耳戏谑言语:“我们不说这些恶心事,现在难得没人打扰。”


    柳慈冷不防的被江云抱起时,险些呼出声,因着想起小女孩在睡觉,才制住声,红着脸嗔怪道:“你、你又不关门。”


    上回被人无意间撞见,现在柳慈都还觉得害臊。


    江云瞧着柳慈面颊映出别样的红,心猿意马,探近吻住她的唇,另一手利索解着她的裙带,含糊不清的笑应:“放心,这回准没事。”


    语落,任凭柳慈如何推搡想去关门,江云都不依她。


    半晌,一切落的寂静,只有地面倒映的缠绵身影,摇晃不停。


    窗外艳阳高照,正是燥热时候,各处园林归于安静,侍女们都怕热的没有出来。


    偌大的避暑园林内只有蝉鸣声不断叫嚷,此起彼伏。


    而三公主住处里尤为沉寂,令人不敢大声出气,池旁亭内,饵食撒落,引得鱼群追逐。


    从亭外入内的侍女恭敬奉茶入内,三公主依旧是满身珠宝,周身却格外阴郁。


    “那些大臣的折子如何?”


    “大多被太安郡主扣下驳回。”


    语落,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沉沉道:“呵,那就下令继续参奏。”


    侍女放下茶盏畏惧的应声:“明白。”


    “另外去给那位上官胜打点,本宫不信世上有什么事能够雁过无痕。”三公主撒落饵食看向水池里的鱼,眼眸阴沉。


    那日负责看守大公主住处的宫卫必定有奸细,否则怎么会悄无声息放人出来祸害。


    太安郡主的手段更是超出想象,她跟二公主联手,实在太过棘手。


    无声处,池中鱼群激烈争夺,翻涌身形,水声作响,模糊亭台园林倒影。


    时日辗转,纸钱香雾飘散,避暑行宫里大公主的灵堂丧事,因着天热与临近中元节缘故,一切从简从速处理,以免忌讳。


    宫苑里满地纸钱散落,丧条悬挂,四公主此次负责协理事宜,目光打量眼前灵堂陈设,步履平缓的走向灵位棺椁,神情轻蔑,不以为然。


    哭丧,自有侍女们附和,除却第一日以外,并没有多少人来拜访,可见性情堪忧。


    大公主从来都瞧不起其她皇妹,更以长皇女身份自视甚高,四公主这些年毫无疑问最受她的蔑视。


    因而四公主也没有多少在意,敷衍的很,悠闲喝着茶水,权当做做样子。


    大皇姐的心思手段比不得其她皇姐,可她手里还是有些以前二皇子扶持的势力,若是能拉拢,总归有利无害。


    现在的局势两位皇姐都深陷争斗污名,对自己无疑是大好机会。


    四公主思量间,想到那个上官胜,不禁有点难堪,自己负责主审大公主命案,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世家贵女真是越发傲慢,迟早得立威风。


    堂外夕阳斜落,热意不减,湖面浸染猩红霞光时,花树园中的花团开的茂盛繁密,甚至气味浓郁。


    上官胜看着眼前盘根错节的花树,没想一切争斗都是因此而起。


    现在太安郡主和三公主都向上官胜抛出枝条,很显然是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风吹,绿叶晃动之间,粗壮树干上渐而凝出晶莹透亮的鲜红血珠,带着异常的光亮,无声顺着树皮流淌,凝成血珠。


    因着从江云口中得知花树有毒,上官胜虽是觉得奇特,并不敢轻易靠近。


    没想,这时园外进来一队人马,为首老妇握着深黑漆木拐杖,其间绘制红蓝飞羽神鸟,来者是万俟世家的云掌司。


    “明日中元节,此处陛下已经下禁令,不知云掌司有事?”上官胜回神问询。


    “老身的私事,你就不必多管过问,退下吧。”云掌司视线落在眼前高大的花树,灰白眼眸神色复杂,没有多看上官胜。


    上官胜还欲言语,却被这老妇周身威压震得呼吸停滞,只得噤声,退出园。


    万俟世家的六大长者实力非同一般,现在任朝中掌司,远非其他权臣世家可以比拟,轻易不能得罪。


    另外三大世家的家主都只能忍着万俟世家,太安郡主她们也都看出这一点,才会拉拢势力。


    夜幕渐渐灰暗,云掌司看着眼前茂盛的花树园,渐渐隐入黑暗。


    不多时,纪掌司踏步入园,耳旁悬挂的红蓝飞羽摇晃,面色沉沉,上前道:“你想做什么?”


    “传闻中元节无相花盛开之时,鬼凝也会显世,六十年前的预言成真,难道你不好奇今年会发生什么事?”云掌司拄着拐杖淡然出声。


    纪掌司审视云掌司神色,低声道:“人死不能复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鬼凝,传闻里能够超脱生死轮回,世上没有人会不动心。


    “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觉得不甘心罢了。”


    “当年你女儿的死,我们已经拼尽一切努力,这事谁也不想变成那般模样。”


    语落,云掌司神情凌厉,呵斥道:“如果不是你们贪得无厌,试图想要以联姻侵吞皇室,扩大实力,哪里会险些让万俟世家毁于一旦?”


    纪掌司一时沉默,当年万俟皇后决定与先帝联姻时,六大长者里云掌司最是坚决反对。


    可那时万俟皇后的手段强硬且不可忤逆,所以云掌司最后也没有办法。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云掌司的女儿会随从潜入国都,甚至隐姓埋名成为万俟皇后的暗棋。


    皇帝当年的赶尽杀绝,对于万俟世家绝对是一场浩劫,纪掌司当然可以想象云掌司遭受的痛苦。


    “时过境迁,如今的万俟世家回到原来的强盛地位,甚至更加强大,你该放下过去才是。”纪掌司不清楚唯一见过鬼凝的云掌司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是从云掌司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对于万俟世家已经不再唯命是从,这情况会很危险。


    “等到中元节,我自会放下一切。”云掌司目光悠远的看向高大花树,不再言语。


    语落,夜幕低垂,明月露出乌云,高悬其间,撒落冷白光辉。


    江云巡逻换防,因着中元节近在眼前,又避讳大公主丧事,正要早早回东苑,却远远看见苏絮影以及她随从的一位老者,头发花白,眉目威严。


    苏絮影也没想到会巧合的碰上江云,根本来不及使眼色。


    因为云掌司转动花白眼眸,幽幽看向廊中的江云,神情微变,顿步道:“你就是大理寺卿之女?”


    “是,云掌司。”江云此刻不用多想也知道老妪的身份,但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感受。


    当年母亲从来没有提过这位老人家,想来应该关系并不好,江云更不想认亲。


    “你真是好大的面子,老身命人去请也不曾会面。”云掌司视线落在江云年轻面容,瞧着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


    “请云掌司见谅,末将为陛下办事,实在没有闲暇时间。”江云不卑不亢的应声,只觉老人家脾气大得很,不好惹。


    闻声,云掌司冷着脸,暗叹性子跟她母亲一样的倔,不欲多说,踏步离开。


    江云抬眸,想到无相花和血玉佩,迟疑道:“云掌司想要母亲的血玉佩,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用?”


    “你母亲就一点都没跟你说过血玉佩的来历?”云掌司苍老严峻的面容,稍稍浮现些许柔软神色。


    “没有,我母亲甚至从不佩戴那枚血玉佩。”江云应的直接。


    没想,那老人家却脸色难堪的很,掌心拄着拐杖,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眼前,实在脾气怪的很。


    苏絮影没有跟随行进,稍稍落后,踏步走向江云,出声:“那血玉佩是云掌司给你母亲的宝贵物件,你刚才那话非得把老人家气死!”


    江云挑眉,无所谓的应:“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你有听我母亲提及这位老人家?”


    “行,那你到底有没有找到血玉佩?”苏絮影深呼吸,到底没多说。


    因为苏絮影知道江云介怀她母亲的死,进而也不待见这个素未蒙面的外祖母。


    “没有,你知道它有什么用?”江云想打听血玉佩跟无相花的关联,兴许能找到治毒的法子。


    苏絮影摇头,想了想近来云掌司的举止,又出声:“我感觉云掌司很期待今年的中元节,而且非常重视,兴许跟传说中的鬼凝有关。”


    江云一听鬼凝,饶有兴致的问:“难道那老人家真的在上一个甲子年亲眼见过鬼凝?”


    “我跟你同岁,谁知道真假,只是云掌司确实对鬼凝之事很在意。”


    “行吧,反正明天就是中元节,到时妖魔鬼怪统统都得现出原型。”江云不太信所谓的鬼凝传言,只是想着近来避暑行宫的诸多乱象,真的很想带柳慈远离纷争。


    偏偏女帝的幻蛊之毒,一直没有找到医治办法,江云也不好带着柳慈和小女孩亡命天涯。


    更何况还有尹星那个妻奴,所以江云只得尽可能想法子找血玉佩。


    母亲的东西,兴许那个人藏着也说不定。


    没多久,两人各自离开,徒留月夜静谧,繁星闪烁。


    东苑里的女官春离入内奉上折书,弯身低声道:“陛下,三公主和二公主的封地府兵都有动静,太安郡主更是召集不少亲卫候在避暑行宫之外,这是密折。”


    玄亦真抬手翻看递来的密折,眉目疏淡,漠然道:“大公主的丧事一切从简落葬,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明日出殡吧。”


    “是。”女官有些茫然,暗想现在这种情况,难道不是更该预防皇室夺位的危机?


    “明日出殡,那就拟旨今夜解除二公主和三公主禁令,她们一道负责出殡丧事,至于夜里花树园的祭祀不容闪失,退下吧。”玄亦真翻阅密折,没有再言语。


    女官只得听令行事,总觉现在放出两位公主,简直如同放虎归山。


    明日中元节,怕是要不得安宁。


    待到女官离开内殿,玄亦真抬手放下密折,指腹握着一截空落落的链条,心想尹星沐浴实在太慢。


    半晌,尹星踩着木屐出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抬眸见玄亦真站在窗旁,难得没有看书。


    “今夜的月亮好圆啊。”尹星走到玄亦真身旁眺望夜色之间的明月叹道。


    “嗯,明日就是中元节,会害怕吗?”玄亦真收回目光看向尹星出声。


    尹星心虚的应:“不怕,我准备很多法器!”


    玄亦真手中握着银链,饶有兴致的看向尹星,缓缓弯身,将其系在她纤细脚踝,淡声道:“如果朕没猜错的话,无相花树在中元节的夜里应该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尹星垂眸看着给自己系脚链的玄亦真,视线落在她清丽面容,心跳微快,总觉她做这种事,带着莫名的诱。


    这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人,谁能扛得住啊!


    玄亦真顾自起身,见尹星脸颊红扑扑的不做声,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紧张和忐忑,最近避暑行宫发生好多事。”尹星收敛心神,想起正经事,没再分神胡思乱想。


    “是啊,你会后悔当年跟朕成亲吗?”玄亦真握着尹星温热的手问询。


    尹星连忙摇头的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现在可以发誓。”


    玄亦真打量尹星熠熠生辉的眼眸,探身亲了下她的唇,喃喃道:“朕不需要你的发誓,朕只要有你就足够。”


    生或死,玄亦真都不会放过尹星,哪怕她后悔也没关系。


    夜风凉爽,尹星却脸颊热的出齐,抿了抿有些发麻的唇,视线落在美目清明的玄亦真面容,抬手揽住她,嗫嚅道:“明日是中元节,我们是不是得养精蓄锐啊。”


    “这阵子你白日里都在补觉,难道还不够?”玄亦真指腹轻点尹星鼻头戏谑道。


    “我那还不是因为夜里没机会睡觉。”尹星无辜的看向眼前的玄亦真,实在做不到她这般习以为常。


    玄亦真手臂自然的圈住尹星,玉身依偎的贴近,似柔柳扶风,轻柔出声:“这么说起来倒像是朕夜夜都在欺负你?”


    尹星倚靠窗旁撑住身形,实在没办法拒绝玄亦真的靠近,鼻尖轻嗅清幽冷香,没出息的吞咽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夏日里尹星穿的单薄清凉,现在几乎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玄亦真的体态变化,这谁能不迷糊。


    然而,玄亦真却一脸平和从容,饶有兴致的看着月亮,出声:“说来下月就是中秋节,朕今年不想吃爱心月饼。”


    尹星一怔,有些疑惑道:“为什么?”


    去年玄亦真可是吃完整个爱心月饼呢!


    “朕的口味变了。”


    “那这回我也可以换个别的口味。”


    玄亦真沉静望着锲而不舍的尹星,见她一点都不明白自己故意寻事,不由得轻叹。


    尹星被玄亦真看的更是茫然,视线落在她雾霭美目,不太明白意图。


    四目相对,玄亦真抬手捏了下尹星耳垂,只得改口道:“算了,下月到时再说吧。”


    “亦真,难道去年的爱心月饼不好吃吗?”尹星望着依偎自己的玄亦真问询。


    玄亦真指腹拨弄尹星白软的耳垂,到底没有残忍说出难吃二字,只能应:“没有,就是吃腻了。”


    那整个月饼让玄亦真回想起来只有难以下咽的感受。


    “那我今年中秋节做个不一样的爱心月饼。”尹星脸颊枕在玄亦真颈窝,满是信心的念叨。


    玄亦真沉默,有点不太想继续这个糟糕的话题。


    越努力越难吃,这是玄亦真吃尹星做的食物,得出的规律。


    窗外月夜当空,避暑行宫多处宫卫陆续撤离时,二公主神色有些意外。


    侍女接过女官的圣旨奉上桌,恭敬道:“主子,陛下解除您和三公主的禁令,并且明早要出一块为大公主棺椁送行出殡。”


    二公主视线扫过圣旨,眼底神色不明,指腹拨弄红宝禅珠,淡声唤:“那玄亦真要去吗?”


    “陛下也是要出避暑行宫,所以今夜许多官员都在准备出行,估计阵仗不小。”侍女应声。


    “实在讽刺,大皇姐活着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这么盛大的仪式。”二公主垂眸看着面前的圣旨,颇为轻蔑道。


    语落,堂内檀香笼罩灯火,朦胧其间光亮。


    同样有此感慨的还有三公主,满眼讥讽的扫过圣旨上宽恕的字眼,出声:“现下消息传的漫天飞,才姗姗来迟下旨宽恕,倒显得她宽厚仁慈,本宫恶毒猖狂。”


    “您现下被解除禁令也是好事,否则太安郡主等党羽极尽诘难,朝中形势更为严峻。”侍女劝解道。


    “好事,恐怕不尽然吧,现在众人手里的势力蠢蠢欲动,只会想着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三公主反正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语落,三公主抬手握着酒盏饮用,心间愤慨不已。


    侍女一时噤声,没敢再多言。


    不过相比之下太安郡主那方院落更是剑拔弩张,长剑挥动,剑气凌厉。


    侍女随从训练,皆是被打的退离,周身皆有负伤。


    太安郡主鼻间呼出一口长气,将佩剑利索收入剑鞘发出冰冷声响,脚下步履匆匆,踏入亭内。


    “郡主,何必这般急躁?”一女子奉上茶水宽慰。


    “陛下就这么放出二公主和三公主,实在过于偏袒。”太安郡主没有去接茶水,气的咬牙。


    女子随之端着茶坐在身旁,从袖中如此绣帕给太安郡主擦拭面颊细汗,柔声唤:“郡主何必非要争那个位置不可?”


    太安郡主避开擦拭动作,蹙眉道:“你不懂,这种情况争可能会死,不争必死无疑,那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日,本郡主再也不想体验!”


    当年母亲和长姐的死,对于太安郡主就是最大的教训。


    皇家无情,权力才是唯一的安身之处,否则一旦错过机会就只能命悬一线担惊受怕。


    当年先帝联合长公主以及母亲助力得以登基,可随即众人的形势大变。


    所有人都只知道万俟皇后狠毒擅斗,却不知无论是杜太后还是长公主都是先帝爪牙。


    长公主的长子和太安郡主的长姐都是死在阴谋之争。


    曾经太安郡主也以为是万俟皇后的阴谋,可直到母亲的骤然病故,先帝竟然想给自己与皇子联姻,才揭示其中都是先帝的手笔。


    万俟皇后曾试图拉拢母亲却错信先帝耽误时机,因而太安郡主才会选择助力玄亦真。


    那些皇子都跟先帝一个德性,只不过没有先帝的能耐手段罢了。


    现在自己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一个可以登顶的机会,太安郡主不甘心!


    语出,满院皆静,女子轻叹的握紧绣帕,到底没再劝。


    翌日,天光灰蒙蒙的亮,一干公主郡主以及大臣宫卫随从女帝出避暑行宫为大公主送丧,漫天纸钱纷飞,场面尤为盛大。


    东苑床榻之上的尹星对此浑然不觉,视线落在眼前衣裳不整的玄亦真,她美目轻阖,静美若仙,偏生玉白形体流畅勾勒眼前,那绸缎般的乌发垂落遮掩些许艳丽景象,却更是夺人心魂,霎时脸颊羞得厉害。


    戒色,真的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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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盛夏连月的热浪翻涌,一直不曾消停,却在中元节当日里显露几分阴霾灰暗。


    午后,天际更是乌云蒙蒙,遮掩红日,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似是隐约将有一场狂风暴雨袭来的征兆。


    广阔湖浪一阵阵的翻涌,山岭里枝叶簌簌招展,狂风愈演愈烈,旌旗招展,地面纸钱高高卷起纷飞,仿佛被无形之物牵引而动,疯狂流转。


    待到夜幕低垂,花树园中的祭祀火焰升起摇摆,猩红光亮跃动,照映出庞大而粗壮的参天树木。


    那鲜红如血的花团在无数垂落的繁密枝条间,格外醒目,乍一看仿若悬挂无数血淋淋人头。


    而此刻远离避暑行宫之外的送殡长队,丧条多数渐染猩红血迹,棺椁之上更有数支折戟的箭矢,可见惨烈。


    太安郡主猩红着眼,手中佩剑鲜血滴落,另一手揽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怒目而视道:“无耻!”


    三公主神情傲慢,不带半分迟疑沉沉道:“犯上作乱者,杀!”


    箭矢横发处,混乱不堪,四公主全然没有想到如此危险,仓皇欲逃窜,却被箭矢射到小腿,当即疼的惨叫。


    而二公主的人马正试图围杀女帝,反正如今二公主已经是声名狼藉,唯有趁此机会反杀才有活路。


    这里本是祭拜落葬的皇家陵地,纸钱焚烧。烟雾间,却弥漫浓郁血腥,更有满目尸骸。


    不少朝臣武将多有站队,此刻更是斩尽杀绝,想要速战速决,以免传出非议。


    多方混战之中,万俟世家的长者们没想到皇室公主郡主如此疯狂,周身不少亲卫丧命,形势不妙。


    天上圆月静立,仿佛染上朦胧血色,中元节的夜幕却才刚刚开始。


    相比较皇陵的肃杀危险,偌大的避暑行宫则是格外安静。


    夜风抚过,许是今夜各地都忙于祭祀,风中都难掩些许燥热沉闷。


    尹星掌心捧着八卦镜跟玄亦真踏入花树园,哪怕内里有篝火照耀,仍旧显得幽暗危险。


    玄亦真牵着尹星行进,视线从她胆怯眼眸流转,落在她身前的八卦镜,轻笑道:“你这是打算抓传说中的鬼凝不成?”


    “我觉得世上有没有鬼凝这个人都说不准呢。”尹星虽然心里害怕,但脑袋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神。


    如果有鬼,那狠毒奸诈的先帝岂不是得第一个从坟头爬出来!


    语落,没想有位老者从园外入内,声音沉缓的出声:“有的,鬼凝是不死之身,她在等一个有缘人。”


    随着云掌司一并入内的还有江云柳慈以苏絮影。


    江云奉女帝的命令来带柳慈检查无相花,视线扫过场内不见上官胜,有些意外,掌心亮出一枚血玉佩,形状似人脸,却没有五官,问询:“所以这东西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江云去找江正明直白提出要血玉佩有重用,估计他都不打算交出来。


    母亲的东西,那个人真是藏的严实!


    “这是六十年前鬼凝给老身的信物,凭借此物兴许可以再一次见到她。”云掌司神情恍惚的出声。


    “你想见鬼凝做什么?”


    “鬼凝能够超脱生死轮回,老身想救回一个人。”


    语出,江云一愣,苏絮影却明白云掌司指的是她过去最不肯原谅的女儿。


    柳慈不解的出声:“我检查过血玉佩,它只是无相花树的树脂,并没有更多的特别。”


    语落,云掌司没有理会,顾自拄着拐杖拿走江云手中的血玉佩,有条不紊踏入枝叶繁盛的无相花树深处。


    见此,江云蹙眉道:“无相花树夜里会释放毒物瘴气!”


    今夜或许会更加的危险。


    可那老人家依旧没有顿步,倔的很!


    当即苏絮影没有迟疑踏步随从,以免云掌司出事。


    尹星看的一脸蒙,视线默默看向玄亦真,嗫嚅出声:“还以为今夜只有我们两个冒险,没想到那个老人家更猛。”


    “因为她等不到下一个甲子年,所以只能涉险。”玄亦真神色淡淡的应声,冷白指腹缠绕尹星掌心,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尹星察觉玄亦真的动作,以为她害怕,努力回握她的手,念叨:“那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无相花树生长的非常高大茂盛,繁密枝叶扩展,更像是撑开的伞,又因枝叶间垂落绿藤,层层叠叠,其间几乎透不进光亮。


    玄亦真深深看了眼尹星,出声:“好。”


    语落,玄亦真牵着尹星行进茵茵草地,一步步踏入无相花树深处。


    江云惊诧的看着这些人,只觉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柳慈神色复杂看向同女帝涉险进入无相花树的尹星,忧虑的出声:“兴许她们会死的。”


    话音未落,园外冲进来另一队人马,江云警惕护在柳慈身前,单手握佩剑,视线看着带人同宫卫厮杀的二公主,不免心惊。


    众公主郡主今早不是都随女帝替身离开避暑行宫了吗?


    二公主视线巡视偌大的花树园,轻蔑道:“玄亦真人呢?”


    从当初的广白园,二公主就发觉玄亦真有异常,因而今日特意留了后手。


    没想在大批人马离开避暑行宫为大公主出殡,东苑里又出来一队人,二公主才知玄亦真有替身。


    不过金蝉脱壳,这招谁不会用呢。


    大抵玄亦真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招空城计她已是防不胜防!


    “二公主这话说的我有点听不明白。”江云视线扫过那些兵卫武器上的鲜血,很显然明白对方的谋反意图,暗想这一个两个心眼多的像筛子!


    虽然江云有预感中元节会大乱,却也只是猜想公主郡主之间乱斗,没想一个个竟然直接谋反。


    “你们不说,本宫也能掘地三尺,更何况今夜有的是时间。”二公主抬手一挥,周围府兵立即动作,刀刃划过盈盈草地,鲜血飞溅。


    夜色里刀刃碰撞发出火光,江云顾及柳慈,不敢离开她的身侧,只得被迫退步防御。


    按理来说女帝不可能只留这么点在避暑行宫,而且上官胜也突然不知去向,她如果不是叛变,那就应该带兵护驾才对。


    柳慈也看出江云的吃力,神情紧张,目光扫过四周府兵,心间微沉。


    二公主在今夜避暑行宫兵力薄弱时,亲自带兵谋反,很显然是不会留活口。


    明月高悬,无相花树岿然不动,此刻那些艳红夺目的花团,却悄然的舒展花瓣,散发血色芬芳,迎风而动,仿若瑰丽霞光。


    柳慈抬眸一看,顿时心惊,掌心挽紧江云出声:“阿云,这里不能多待,我们进花树。”


    江云挥剑反击三两袭来的兵卫,闻声,并没有迟疑,当即听从柳慈的话,脚步轻点,带着人纵身跃入花树绿藤深处。


    几乎须臾间,血色弥漫时,忽然间有惨叫声惊起,刀刃碰撞发出铮鸣声,浓稠血液撒落,断臂落地,府兵之间互相狂暴的攻击,手段狠毒而疯狂。


    见此,二公主神情微变,抬手捂住口鼻,视线扫过府兵们伤处在溃烂,惊骇的看着眼前傲然挺立的无相花树,这可比最初的毒性还要强的可怕。


    而此刻无相花树的深处,却因着繁密枝叶层层遮掩,反倒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幽静而昏暗。


    尹星几乎无法看见玄亦真,只能握着她的手,呼吸间是过分浓郁的树木味道,甚至连面颊都能感受轻盈水息。


    可渐渐的尹星发现自己有些晕乎乎,整个人像是在空中飘荡,脚步虚浮,这感觉有点诡异。


    然而,尹星还没意识到自己进入幻境,只是当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察觉玄亦真的存在,才迟钝的意识到异常。


    “亦真?”尹星喊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尹星才后知后觉想起无相花有致幻的效果,一时不敢胡乱动作。


    因为尹星见过玄亦真失控的模样,很容易伤人伤己。


    正当尹星束手无策时,眼前却朦胧出现一抹光亮,像银白光辉,透过枝叶落在眼前。


    没想,其中却隐隐浮现一道人影,尹星睁大圆眸,入目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更准确的像是木乃伊,被薄布覆盖的严实,密不透风。


    尹星看的呼吸停滞,整个人险些裂开,暗叹自己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这致幻效果堪比吃菌子!


    那人从光亮中走出来时,话语很轻却夹杂期盼,叹道:“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


    “啥?”尹星还没来得及问询,整个人猛地不受控制的升空,天旋地转。


    惊悚,犹如蚂蚁一般攀爬尹星后颈,骤然升空带来的失重,令尹星心头一紧!


    “救命啊!”当即尹星毫不犹豫的发出惨叫,声音甚至传到江云耳间,还以为她遇害。


    可江云整个人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手脚无力,甚至都无法察觉柳慈的存在。


    这般头脑发胀的情况之下,江云运用内力却几乎没什么用,只能蹒跚的行进,试图挣扎无形的束缚。


    没想,江云蓦然间听到久远而熟悉的话语声,视野里朦胧看见血色光雾里一身戎装的母亲,心神微怔。


    “小云。”


    “母亲!”


    江云眼眸通红,几乎不曾犹豫的踏步奔近。


    而江云踏步离身的一瞬,柳慈慌乱的想要拉住她,却没能成功阻止,反倒失了手。


    当即柳慈神色凝重,心知无相花毒有多骇人,如果江云失去意识将会彻底疯癫!


    花树深处里,各人境况不一,苏絮影跟丢云掌司,整个人双目失神飘荡。


    而云掌司握着血玉*佩从容踏步,直到眼前浮现熟悉无面而,顿步道:“老身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鬼凝道长。”


    那人满面像是覆盖冷白而光滑绸缎,没有眼睛也没有嘴鼻,冷漠冰冷的淡声应:“看来你是心中另有所求?”


    “是,老身愿以性命换一人。”


    “你的女儿早就丧命,何必执着呢。”


    话语间,绿叶招展,藤蔓交织,宛若靠拢牢笼般束缚垂垂老矣的云掌司,模糊场景。


    另一方的玄亦真静立在原处,视线里一片漆黑,并不敢松开手,却能感觉尹星整个人不太对劲。


    “星儿?”玄亦真抿唇轻声唤。


    语落,并没有回应,连带掌心的手也温度变的很低,让玄亦真神情渐而凝重。


    因着长年遭受幻蛊的毒,所以玄亦真对于无相花毒并没有多少反应。


    但是尹星她不同,玄亦真想到这里,满心后怕,抬手触碰她的面颊,感受微弱的鼻息,骤然静止的心跳才稍稍恢复跳动。


    不行,必须要带尹星赶紧离开无相花树,这种毒的伤害是不可逆。


    明月皎皎,偌大的花树园里萦绕血色纱雾却,满地府兵尸首的血肉脏腑在融化,几乎眨眼间已经成为白骨。


    二公主领着人仓皇退离园中,还是受到伤害,喉间泛着火辣的疼,隐隐感觉带着血腥味道。


    “主人,女帝会不会死在里面?”侍女心有余悸的不敢靠近花树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种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二公主隐忍伤势声音低哑的出声。


    然而,话音未落,另一队人马由远及近,盔甲声冰冷响起,为首的三公主骑着马,目光投落二公主,出声:“没想到二皇姐竟然有替身,太安郡主还是棋差一招。”


    二公主看向骄横模样的三公主,指腹捏着红宝禅珠,出声:“本宫的替身,哪有陛下的替身厉害,现在你我都东窗事发,不如合作?”


    按照二公主的预定计划,替身成功袭击玄亦真会回来复命。


    可是现在三公主都已经先行回到避暑行宫,不难推测,必定是被玄亦真的替身反杀。


    但现在只要把真的玄亦真弄死,那假的玄亦真在外也不足为惧,甚至还能成为替罪羔羊。


    “你的意思是女帝也有替身,而且在避暑行宫?”三公主着实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免神色严峻。


    本来三公主设计两队人马,一队用来伪装成太安郡主的叛军,另一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击杀太安郡主以及二公主等人。


    这样一旦事成,三公主不用逼宫也能名正言顺继承玄亦真的帝位。


    谁想太安郡主身负重伤都能逃脱,二公主狡兔三窟,玄亦真更是早就洞悉争斗。


    那自己现在无疑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更准确的说女帝就在这处花树园,另外还有那位西州尹氏,三皇妹要去救吗?”二公主试探道。


    “本宫看你是不怀好意吧。”三公主望着花树园里的血腥场面,再看向二公主众人狼狈模样,必定是受挫。


    语落,双方都满是戒备神色,二公主不急不忙的应:“实在可惜,花树在夜里有很重的瘴气毒物,那西州尹氏恐怕要烂成一团血泥。”


    三公主抿唇,视线幽幽看向危险重重的花树园,压下情绪,冷声道:“她就算死也与本宫无关,纯粹是咎由自取有眼无珠。”


    语落,周遭死寂沉沉,花树深处的尹星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时那无脸女子饶有兴致的出声:“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尹星听到这句话整个脑袋险些烧冒烟,上下打量这张没有五官的脸,越看越诡异,迟疑出声:“难道传说中的鬼凝也是现代人?”


    “不算,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很久很久,不过既然你进入无相花树,想必有念想愿望的吧,说说看。”


    “我想解玄亦真体内幻蛊的毒,可以吗?”


    鬼凝凝望尹星清亮眼眸和白净的肌肤,露出深深的贪婪,出声:“当然,不过任何事都有代价。”


    尹星满面欣喜的应:“太好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的青春和容貌乃至于灵魂生命,也可以?”鬼凝淡声道。


    “什么?”尹星一下僵住神情,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覆盖薄布的面容,只觉寒毛直立。


    鬼凝继续蛊惑的出声:“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给你解药,毕竟幻蛊的毒很痛苦。”


    尹星指腹触碰身侧的玉佩,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我的这些东西?”


    “岁月无情,时间的残忍,往往都是先从容貌衰老开始,而后生命消退,可我偏偏死不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枯竭,皮肤犹如树皮般剥落,那等痛苦没有人能忍受,你明白吗?”鬼凝说的平静,身形却紧绷,仿佛压抑的山石,随时都能人碾碎一切。


    “我大概很难理解,不过很同情你的遭遇。”尹星不能动弹也就没有办法躲避鬼凝的强大气场。


    语落,鬼凝抬手摘下花团,出声:“这是无相花树中最珍贵的一朵,它便是幻蛊的解药。”


    尹星眼睛盯着花团,心跳扑通的厉害,抿紧唇道:“那我会立刻老死吗?”


    事情变化的太快,自己似乎都没有时间跟玄亦真道别。


    “不会,你会成为新的鬼凝,等待下一个甲子年的机会,兴许能碰上新的穿越者做个交易。”


    “下一个甲子年,那不是得等六十年!”


    这听起来跟死了没差吧。


    语落,鬼凝明显更加具有压迫感,咄咄逼人般出声:“你若是不答应,现在就会丧命,而且今夜进入花树园的人都会死。”


    尹星睁大圆眸惊恐的看着不复先前和气的鬼凝,心想这人好像也变的挺神经质,简直反复无常!


    不过现在尹星也没有时间吐槽,视线落在那朵红艳花团,只得沉下心应:“好,你可不许反悔,必须要解开玄亦真的毒。”


    语落,尹星眼前浮现一阵五彩斑斓的黑,霎时意识全无。


    天际间,渐渐显露鱼肚白,偌大的避暑行宫之内撒落斑驳光亮,花树园里的血色瘴气消退。


    那一颗颗艳丽的花团,如同烂泥般融化,落入地面。


    苏絮影好不容易走出来时,没想入目是满园的兵卫,神情凝重。


    而另一处的江云睁开眼看见满面泪痕的柳慈,心都揪成一团,安慰道:“别哭,我没事。”


    柳慈抬手检查江云脉搏,方才松了口气,出声:“你真是吓坏了我。”


    “昨夜我也不知怎么情况,太诡异。”江云撑起身拨弄身上的绿藤枝叶,这才发现柳慈手上伤痕,心口泛酸。


    柳慈蜷缩双手遮掩伤处,哑着声道:“没事,人没事就好。”


    语落,两人互相搀扶起身,没走多久,却看见那位跪拜姿态的云掌司,满面哀寂,仿佛看透生死般的绝望。


    江云上前迟疑的出声:“您没事的话,就走吧。”


    虽然江云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太婆,但是她一把年岁,实在不能苛责。


    “你母亲当年没有发出求救信,才来不及救她,并非见死不救。”云掌司苍老的声音很轻的出声。


    “嗯,母亲也没有怪过您。”江云从苏絮影得知当年的情况,其实知道母亲也是保护自己。


    如果母亲承认真实身份,那自己可能必死无疑。


    云掌司抬眸看向江云出声:“可你母亲从来不在你面前提及老身,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很简单,我母亲一直都很珍惜那枚血玉佩,难道还不够证明?”江云抬手拨开藤蔓的搀扶老人家起身。


    如果母亲真的憎恶云掌司,那就不会留着玉佩。


    云掌司垂眸,看着掌心血玉佩,眼底晦涩难明,愤愤出声:“她是被万俟世家的贪婪所害死的。”


    如果当年万俟皇后没有跟先帝联姻,哪里会闹出那般浩劫。


    江云欲言语,却忽然间察觉打斗声,当即止住话语,示意柳慈注意安全,探目看向花树外的动静。


    苏絮影挥舞金扇迎招,多有负伤,江云当即提剑去相助。


    二公主看了眼这些人,眉头微皱,没想到她们竟然在毒雾之中活了下来!


    三公主视线扫过繁密花树枝条,指间握着弓箭,随时准备授意射杀!


    而花树深处里的玄亦真满目冷寂,抬手拨开枝叶找到尹星时,她掌心握紧一朵花团,整个人陷入昏厥。


    天际黎明曙光乍泄,薄日当空,打斗声越发混杂,尖锐哨声划破长空,盔甲声阵阵响起,由远及近。


    三公主握住弓箭的手被一箭射穿,狼狈落马,眼看着各处逼近的兵马,陷入不可思议。


    二公主脸颊落下锋利血痕,隐约可见骨头,视线落在红蓝飞羽剑穗以及为首的上官胜和女官春离,神情凝重。


    “圣上有令,违抗者死,缴械者生,公主胆敢犯上,可就地诛杀!”女官春离一路骑马高声道。


    见状,不少兵卫想起过去韩飞的叛将旧兵都被女帝免罚,便大多都放下兵刃,江云狼狈的松懈力道倚靠柳慈,手中佩剑鲜血飞溅,视线看向上官胜,有点不懂她的立场。


    云掌司检查苏絮影的伤势,视线扫过万俟世家骑兵,眸底深沉,陛下这么大的动作,竟然瞒天过海,这真的不是早有预谋坐看虎斗?


    而此时花树深处的玄亦真抱着尹星,早已无暇去看周遭战局,只对迎上前的女官沉声道:“快、去传御医!”


    这冷静自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女官春离看了眼主上怀中面色惨白的尹星,当即不敢迟疑!


    二公主心有不甘的面目狰狞,禁不住气的吐出鲜血,大公主出殡很可能就是玄亦真搭的戏台!


    三公主眼眸阴沉,视线看向玄亦真搂着生死不明的尹星,神情复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死寂沉沉处,骄阳初升,却骤然下起一场滂沱大雨,江云冷不防淋到雨,还以为自己失血过多出现幻觉。


    “多谢。”柳慈接过上官胜递来的伞,连忙遮住负伤的江云。


    没想园里的无相花树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凋谢,枝叶枯黄,一夜入秋。


    云掌司看着这般情况,蹙眉道:“看来鬼凝找到传说中的有缘人。”


    那就不会再接受自己的会见。


    苏絮影眼露不解的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传闻每一个甲子年鬼凝都会有一个转世的机会,所以她会想找有缘人,老身曾经帮助找寻却没有结果,现下无相花谢看来是功德圆满。”


    “可是我昨夜什么都没看见,您难道看见了?”


    说真的,苏絮影怀疑云掌司要么老眼昏花要么中毒。


    江云也深以为然的无声点头,默契的回应苏絮影的猜测。


    昨夜几人都好好活着,哪有什么有缘人,这位老人家太迷信!


    上官胜奉命收监两位公主,视线同二公主目光对视,轻声道:“怎么,二公主莫非也以为我归顺太安郡主?”


    二公主被系上笨重锁链,眉目冷厉,出声:“原来你一直都是玄亦真的人,真是好精彩的借刀杀人。”


    这短短两个多月里玄亦真冷眼看着众公主搏斗厮杀,更特意加入太安郡主和三位万俟世家长者辅政,不断激化危机与矛盾。


    大公主的死,玄亦真绝对是心知肚明,可她却纵容三公主和太安郡主胡作非为,甚至各地调集府兵也不曾阻拦,简直就是坐等着一场血雨腥风。


    上官胜不语,只抬手命人押走一干人等,其实也不是一直坚定立场。


    暴雨如注,雨声噪杂,江云倚靠柳慈行进到身旁,以剑鞘拍了拍上官胜干净的官袍,调侃道:“你的狐狸尾巴藏的挺深啊。”


    上官胜偏头迎上满身血污却一幅玩世不恭姿态的江云出声:“彼此彼此,我也是才知道江千户的义妹和义弟竟然是一个人。”


    雨声之中,江云没再多聊,同柳慈一并回住处,毕竟还有个娃呢。


    将油纸伞撑起的上官胜,面上难得没有严肃,轻声低笑。


    其实是因为江云这个家伙太过有正义感,所以上官胜觉得女帝应该是最好的皇帝人选。


    暴雨一下,热意消散许多,东苑里却接连两日都死气沉沉。


    女官春离都不敢大声出气,直到见着尹星苏醒,才敢如常劝女帝服药。


    说来也是奇特,中元节过后的清晨,所有无相花团凋谢腐烂,只有尹星手中的花团没有凋谢。


    没想后来经过柳姑娘的调药研制,竟然成为新的药引子,可谓是跌宕起伏。


    午后,玄亦真给尹星喂药,见她神色恹恹,仿佛没什么精神,不免蹙眉。


    无相花毒,可是能将大公主弄的疯癫,玄亦真现下也不知药引子对她是否有用。


    “你若是觉得累就睡吧。”玄亦真抬手摸了摸尹星额旁轻声道。


    “我不累,你是谁?”尹星眼眸带着几分探究,鼻音微重的出声。


    玄亦真动作一顿,黛眉紧蹙,视线望着眼前的尹星,难以接受的应:“朕是你的妻子,你不记得?”


    尹星颇为平静的出声:“嗯,我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玄亦真身形僵直,女官春离瑟瑟发抖,暗想看来还是伤到脑子了!


    傍晚时分,柳慈来诊治,视线看着尹星面色,指腹搭在脉搏,并没有觉察脉象异常,不过却隐隐感觉尹星的目光变的有些阴森。


    不多时,柳慈离开内室,女帝坐在外堂,清冷矜贵的容貌恍若覆盖薄薄冰霜,让人不敢直视。


    “她怎么会这样?”玄亦真想不明白,更没有听闻过如此病情。


    “此事现在还无法诊断,但目前没有任何病痛不适,总归是无性命之危。”柳慈思索应声。


    玄亦真不语,没再问询,自顾踏步入内,视线望着坐卧床榻的尹星,她的面目神态里透着陌生的警惕,简直判若两人。


    当年初见时,尹星都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曾经尹星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玄亦真总当成玩笑,可现在却觉得或许是真。


    尹星抬眸看向这锐利的目光,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女人带着汹涌杀意。


    无声处,窗外夜色朦胧,柳慈出东苑,便看到江云。


    江云不放心柳慈单独接触女帝,尤其是关于尹星的病,但凡有半点差错都得遭殃。


    毕竟当初江云柳慈就因为尹星两人吵架而坐牢,前科之鉴,不得不防。


    “尹星具体情况怎么样?”江云替柳慈提着药箱问询。


    “很奇怪,尹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甚至都不认识陛下和我。”柳慈也没有接触这等病症,甚至无相花做药引子也没有用。


    江云听的蹊跷,心想那日尹星也没受外伤,出声:“难道因为无相花毒让她失去记忆?”


    可是那天晚上的几人,无论是江云还是苏絮影,甚至连上年岁的云掌司都没事,尹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柳慈摇头,思索的应:“我觉得那颗无相花树可能有别的问题。”


    语落,两人并肩穿过廊道,夜幕下的花树园,凋敝许多。


    而花树周围垂落枝条更是干瘪,像是枯草,不复前些时日的茂盛。


    江云提着灯,四处打量道:“这颗树像是枯死,诡异的很。”


    话语间,这道声音朦胧的回响耳侧,一直浑浑噩噩的尹星,迷糊感知江云的存在,却没办法动作回应。


    尹星现在觉得自己不该对玄亦真说大话,她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鬼!


    不过鬼凝跟常见的鬼魂不太一样,鬼凝只能藏在无相花树,用无相花毒来跟自己的魂魄沟通。


    至于无相花树具有的迷幻毒雾,非要科学的解释,可能整颗无相花树很像电磁信号场,尹星和鬼凝穿越者都是这个世界里一缕特殊的信号。


    尹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险些觉得自己是小天才!


    不过想到六十年,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兴许到时玄亦真都成老婆婆。


    “天色不早,我看不如砍一段带回去研究。”江云手起剑落的砍下一截枝条。


    “行。”柳慈没有阻止,很快同江云一块离开花树园。


    夜幕沉沉,月亮露出时,尹星缓慢适应新的形象,飘飘摇摇,探头对着那被丢弃地面的八卦镜一照,险些自己吓死自己。


    完,现在自己成木乃伊二号,别说玄亦真,尹星看见都认不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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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八月秋高气爽,因着那一场暴雨,天气渐渐清凉许多。


    避暑行宫里的朝臣们却不少战战兢兢,仿佛笼罩低压,尤其是参与诸位公主党争夺位的官员,只觉将要面临女帝的雷霆之怒。


    谋反,自古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因而许多官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甚至欲抱作一团,毕竟女帝新登基,应当有所顾忌,毕竟法不责众。


    更何况两位公主都已经被收监,太安郡主负伤下落不明,四公主于混乱中遭受马蹄践踏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这一场皇室争斗几乎席卷大半个国都内的朝臣武将,连同万俟世家长者们也遇袭重创,可见牵连甚广,女帝总不能都杀光吧。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大半个月里朝政上并没有更多的危险动作。


    女帝只是传令召告两位公主的谋反罪责,且需要更多党羽证据,凡愿意坦白从宽改过者,可不予追究。


    换言之,如果没有向女帝坦白,等到别人揭发,那就是死路一条。


    顿时,各党羽内的官员乱成一团,人人为自保,争先上书请罪,连带检举同党。


    奏折,如同漫天雪花般撒落,上官胜看着一箱箱运送的奏折,只觉女帝的心思计谋实在过于高明。


    名为仁义,实则杀招,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瓦解公主们多年的心血联盟。


    本来上官胜还觉得女帝没有立即斩杀两个公主太过仁善。


    毕竟她们是朝中党羽的主心骨,若是不死,必定还会有野心图谋者依附,后患无穷。


    可现在上官胜却相信女帝绝对有更好的应对之法。


    那些东西往后想要东山再起,怕是决计不可能。


    现在自乱阵脚互相检举,以后便只能任人鱼肉。


    风吹,枝叶间的桂花清香扑鼻,上官胜回过神,想到眼看中秋节将近,不免感慨。


    女帝登基一年之内解决皇室公主郡主夺位之争,而大权在握的万俟世家长者们也因受到攻击而波及,现在朝堂明显更进一步被掌握在女帝的掌心。


    而且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只称女帝仁善,可谓是杀人诛心。


    上官胜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今女帝的帝王术。


    先帝在世,恐怕也不见能处理的如此干脆利落,甚至不沾染一丝恶名。


    光是平衡打压杜太后和万俟皇后两人背后的母族势力,先帝就花费数年不等。


    更别提,最后还是万俟世家夺取玄氏皇权,可见先帝出现巨大的失误。


    如果当年万俟皇后病重,先帝就秘密处死章华公主,兴许也不会有今日局面。


    既要又要,最后反倒一无所有,贪婪与盲目自信才是先帝最大的问题。


    正当上官胜思量女帝会如何下一步计划,以此为家族布局。


    没想却迎面碰上巡逻的江云,只见她身侧佩戴血玉佩,脚步矫健,整个人一如既往的肆意洒脱,瞧着不像宫中将领,更像江湖游侠。


    “上官大人恭喜升迁。”江云调侃的出声,自然多少听闻上官胜在朝中协助处理公主叛乱事宜的手段。


    “江千户客气,看来你伤势恢复的不错。”上官胜记得中元节时江云受了不少的伤,现在看起来仿佛没什么事。


    见此,江云眼露嬉笑道:“那都是小伤而已。”


    上官胜瞧着江云自信满满模样,很给面子没有提及她被搀扶离场的狼狈事迹,转而出声:“中秋避暑行宫将有盛大宫宴,你的巡逻布防安排的如何?”


    现在上官胜被女帝调派处理朝政,便不再负责巡逻事宜。


    某种程度可见女帝非常警觉,外朝和内廷区分的明显,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江云显然更受信任。


    “最近避暑行宫都挺太平,没什么事,悠闲的很。”江云觉得没有那些公主郡主,真的是天下太平。


    话音未落,不远处庭院处却传来瓷器摔落声,引得江云上官胜两人注目。


    小厮们畏惧的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而那道颐指气使的身影,两人自然都很是熟悉。


    萧逸,前些时日被虎头蜂蛰的半死不活,现如今倒是恢复些许精神。


    “狗奴才,这么大的避暑行宫竟然几盘瓜果都备不齐全,你难道也是看不起本公子?”说话间,萧逸抬腿狠狠踢中小厮,显然气的不轻。


    “公子恕罪,奴才也是没办法,今日送进避暑行宫的新鲜瓜果,一大早被东苑的尹氏派人挑了大半。”小厮疼的险些两眼发黑,声音打颤的低声。


    闻声,萧逸面色尤为难堪,抬腿行进,愤愤离开湖岸。


    上官胜望着这一行人,打趣出声:“看来也不全是太平,他去的方向好像是东苑,你不去看看?”


    江云有点尴尬的应:“东苑,他们这种贵族公子欺软怕硬是不敢闹事。”


    话虽是如此,但江云还是没有多跟上官胜闲聊,很快带人往东苑去看情况。


    湖风清凉,东苑又是整个避暑行宫最大的地界,江云绕过庭院回廊赶到时,没想却在湖亭处看到萧逸的小厮们被宫卫围殴,惨不忍睹。


    至于女帝,江云没看到身影,反而是尹星坐在高处,心情不错的模样。


    “尹氏,你好大胆子!”萧逸也没想到这个西州尹氏竟然如此蛮横。


    “你的小厮先出言不逊才是大胆,再者你也要一并处罚,干脆直接沉进湖里喂鱼吧。”尹星眼露狠意的应声,那白净清秀的面容透着几分戾气,令人陌生。


    见此,江云看的只觉怀疑人生,心想这还是那个娇憨好欺负的尹星嘛?


    本来江云听闻柳慈提及尹星失忆,有些半信半疑,现在觉得这不是失忆而是失心疯吧!


    萧逸也被这般狠毒神态看的一时噤声,这位往日里从不与西苑众贵族公子相处的西州尹氏,实在是表里不一的令人心惊。


    眼看宫卫们没有停下动作,江云怕真闹出人命,连忙上前出声:“住手,若是有人闹事,可带去地牢处罚,避暑行宫里除却陛下旨意,不许私罚闹出人命。”


    语出,宫卫们停下动作,一方面是因为江云说的确实是宫规,另一方面江云是千户将领,她有权调派指使宫卫事宜。


    这时萧逸也反应过来,连忙出声:“没错,你敢滥用刑罚,我要向陛下参奏!”


    “随你。”尹星并没有多看萧逸,视线看向那千户将领,很是不喜。


    江云一下感受到尹星的不怀好意,视线迎上她的那阴测目光,更觉古怪。


    见此,萧逸带着一干小厮离开,尹星望向江云,出声:“你难道不知陛下准许我可以在避暑行宫做任何事?”


    江云一听,心想尹星竟然都不认识自己,心间暗自平复惊诧的应:“末将只是不想闹出人命,萧逸是刑部尚书的公子,其父也是陛下的重臣,太过得罪,没有好处。”


    尤其是尹星身后没有一个强盛的家族做倚靠,她现在这么跳,只会招惹无数人的记恨。


    尹星神色不满,话锋一转道:“行,我不处理萧逸,不过萧逸他带着人来东苑寻衅滋事,而你作为千户将领却没有及时阻拦,这是失职。”


    闻声,江云眼皮一跳,心想眼前人如果不是跟尹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真怀疑是被人假冒!


    失忆,也不代表性情大变吧。


    午时,柳慈早早备好午饭,却没等到江云回来,不免有些担忧。


    小女孩看着眼前的肉饼咽口水,稚声问:“柳姐姐,江姐姐不回来吃饭吗?”


    话音未落,江云面色不太好的出现门前,打趣出声:“小馋嘴,我就晚了一盏茶的工夫,这就饿的等不及?”


    语落,柳慈看出江云的走路姿势不太对,连忙上前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挨了十板子,你们先吃,我去躺躺。”


    “不行,我看看。”


    柳慈神情凝重,江云也不好推脱,余光瞥见捧着碗筷的小女孩,清嗓道:“你就不用跟着看,好好坐着吃饭!”


    说罢,江云跟着柳慈上楼,小女孩不解的坐下,到底没有再跟上去。


    每回江姐姐跟柳姐姐上楼都要待好久,小女孩肚子太饿,脸颊鼓鼓囊囊的咬着油香肉饼,并不懂大人间的事,只觉今天的肉饼好吃!


    阁楼,柳慈解下江云的裙带,视线从她精瘦白净身段,看了看红肿伤处,不禁蹙眉。


    江云趴在床榻看不见情况,只觉伤处火辣辣的疼,而更郁闷的是尹星反应,思索出声:“我觉得尹星像撞邪,她竟然先是命宫卫打伤萧逸小厮不解气,还想把萧逸沉湖喂鱼,好心去劝解,反倒被治罪。”


    柳慈打开药瓶倒在掌心,随即给江云伤处抹药,疑惑道:“怎会如此?”


    “谁知道,我反正是觉得尹星像变了个人,格外阴沉狠戾,还带点藏不住的蔫坏。”江云有点疼的压低话语声。


    “无相花树的毒一般是让人发狂失智,还没发现失忆这种情况。”柳慈察觉江云额旁渗出细汗,更是心疼。


    江云察觉到阵阵清凉,怪不好意思的抬眸去看柳慈,出声:“其实伤也没什么事,我休养一两日就好了。”


    柳慈收拾药膏,将手浸入盆中清洗,沉闷道:“近来我给陛下问诊,她的病情明显遏制改善,不如我们找个理由离开国都吧。”


    天子近臣,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当然也想,可是尹星的情况实在很不对劲,总觉陛下不太可能放人。”


    “可迄今为止我给尹星诊过几次脉,她的身体并没有大碍。”


    江云探头枕着柳慈的膝,安抚道:“别担心,我觉得尹星不会是故意伤害她人的性情,所以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再者,江云觉得没有尹星出面,以女帝的性子,搞不好还是会杀人灭口。


    帝王的无情,往往都是要斩草除根,这回公主郡主多方乱斗就能看出端倪。


    女帝至少知道那些公主调兵布局,而且故意露出避暑行宫布防弱点,这无疑就是钓鱼。


    柳慈握着手帕擦拭江云脸庞细汗,低声叹道:“你想帮她,我不阻止,可再有下回,兴许就不止是十板子的事。”


    寻常百姓,根本不是这些皇亲国戚的对手,更何况尹星如今荣获盛宠,江云只是一次劝解就遭了罚。


    其她情况,柳慈都不敢深想。


    江云明白柳慈的忧虑,抬手握着她柔软的手,亲了亲掌心,念叨:“我保证不会那么傻,如果尹星真要那么不留情面,那就各管各家。”


    柳慈察觉掌心的灼人气息,嗔怪的看着江云,轻声道:“你别不正经,快躺好。”


    “我饿。”


    “你这时候就别动什么心思。”


    语出,江云笑的更是明显,满眼揶揄的出声:“我说的是肚子饿,你想什么坏事?”


    霎时,柳慈面热的明显,抬手捏着江云的脸,突然觉得十板子对她而言确实太轻了!


    待到柳慈恼羞成怒的下楼,江云才止住笑,抬手拿着那枚血玉佩打量,想起中元节那时云掌司曾提起鬼凝在找有缘人,嘀咕道:“不会这么邪门吧。”


    另一方柳慈下楼拿碗筷添饭盛汤,迎着小女孩大大的明眸,神色不自然的解释道:“你江姐姐今日不方便下来吃饭,我给她送饭,你吃完就去乖乖午睡。”


    “嗯。”小女孩点头应声,埋头吃着米饭,天真的以为江姐姐病的很重,甚至主动收拾碗筷。


    此刻窗外的艳阳已然不复盛夏灼人,却仍旧带着几分热意。


    东苑临岸水榭里冰鉴散发氤氲冷雾,瓜果饮品陈列,更有舞姬献舞,宫乐悠扬,女官春离看着这般场景,一时有些狐疑。


    那尹星自从病醒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乖戾无常。


    今日更是对萧逸等小厮动手,还处罚江千户,那可是尹星过去为护住周全而跟主上闹不合的好友。


    可主上却对此视若无睹,女官不信毫无察觉,因而只能当做是独一份的宠幸。


    玄亦真不急不缓踏步穿过廊道,进入这方水榭,风吹浪涌,尤为清凉,视线望着高台的尹星,她的清亮眉目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机敏。


    对于尹星现如今的所作所为,玄亦真当然清楚,只是仍旧不确定缘由罢了。


    宫乐渐停,尹星看着高挑身形的女帝徐徐踏近,视线落在那张清贵卓绝的美丽面容,却看不透她眼眸里的暗色,有些忌讳。


    这位女帝曾经在登基前就是极其神秘的存在,现在更是锋芒毕露的气场。


    “今日陛下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尹星收敛心神关切道。


    “朝政无事,所以朕来同你用膳。”玄亦真应的随意,甚至都没抬眸,轻轻抬手。


    女官春离会意,便命宫娥撤下冰鉴以及众舞姬。


    尹星不懂,却也不敢像对萧氏那般肆意妄为。


    因为尹星明白自己如今的一切地位都仰仗眼前女帝,哪怕并不清楚具体经过,但很显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过去尹星饱受欺辱饥寒交迫,而如今却可以像痛打落水狗一般对付这等重臣公子,权力真是太令人惊艳。


    话语间,宫娥们奉上膳食,尹星看了眼并不太想吃,原因无它,实在是寡淡无味。


    没想女帝却幽幽出声:“你今日命宫卫处罚萧逸等小厮闹的沸沸扬扬,难道不打算解释?”


    尹星回神观察女帝神色,冷静如幽潭,深不可测,谨慎的应:“陛下,那等飞扬跋扈的贵族公子挑事在先,实在该罚。”


    “那你为何要罚那个千户将领?”玄亦真话语说的平静却比冰鉴散发的冷雾更凉,注视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出截然不同的神采,其间满是提防与算计。


    “她纵容萧氏闯入东苑是为失职,所以才处罚十板子。”尹星当时本来想重罚,可那个将领狡猾的很,竟然拿宫规说事。


    宫规不好更改,才只得作罢。


    玄亦真指腹搭在腕间戒指,美目轻眨,纤长睫羽遮掩眸底杀意,薄唇轻扬,淡声道:“原来如此,可那个江千户是你的义姐,而且是大理寺卿之女,姑且算是你在朝中唯一的势力。”


    闻声,尹星暗自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处罚的竟然是自己亲信,神情微怔道:“我的记忆不太好,没想会误罚那位江千户。”


    别的人,尹星尚且可以随意打罚,但朝廷里没有人,光靠败落的西州侯府,自己显然是无法长久在宫廷立足。


    “既然如此,你就暂且禁闭半月,避避风头吧。”玄亦真视线流转在尹星面色,幽幽道。


    “陛下?”尹星没想女帝会突然处罚自己,神色不免有些慌张。


    宫廷里失去女帝的宠幸又家族势微,将会非常危险。


    玄亦真不急不缓的解释:“你处罚萧逸尚且情有可原,但江云是武将,按理除却君后其她人是没有资格私刑处罚官员将领,朕的处置有何不妥?”


    这话语说的温柔,可那透着些许阴沉的漆目,却让尹星一时不敢言语,只得悻悻笑应:“没有,陛下圣明。”


    因着尹星苏醒来享受的待遇,太过非同一般,明显远高于后宫众人,便以为自己早就被女帝封赏,没想自己现在竟然没有品阶!


    这也太不合规矩,按照尹星的打听,自己是女帝的原配,按理早该举办册封大典。


    暮色时分,禁闭的消息不胫而走,不止公羊洛等贵族公子稀奇,连纪掌司等万俟长者也觉得情况不对。


    六大长者,如今能成气候只有纪掌司辛掌司以及云掌司,另外三人被两个公主重创,已然无暇应付朝中局势。


    很显然,如果西州尹氏彻底失宠,那朝廷里将会有新的局面。


    夜幕低垂,江云趁着柳慈带小女孩去沐浴,独自踏步来到枯死的无相花树。


    入目,皆是荒芜景象,连同茵茵草地都变成灰褐,整颗无相花树更是只有光秃秃的枝条,萧条的很。


    江云并没有注意到身侧血玉佩散发微弱的光芒,细看,仿若像是电流。


    可当无形的电流声细细响起,一直飘荡的尹星打了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幻听。


    现在尹星还不怎么会控制自己,感觉自己像阿飘,但是也不怕太阳。


    只不过很多时候尹星被封闭五感,无法感知太多存在,坐牢也不过如此。


    “我一定是脑袋发昏中邪。”江云在四周搜寻无果嘀咕道。


    语落,原本寂静无声的花树园,忽地响起一道带着激动的清灵声唤:“江云!”


    江云整个人身形僵直,仿佛撞鬼般的状态,掌心搭在佩剑,隐隐看见蓝绿鬼火之中浮现的一道诡异身形,不敢轻举妄动。


    原因无它,因为江云突然有点相信自己见鬼!


    眼前那道身影的脸裹着薄布,遮掩五官,几乎密不透风,很显然正常人不可能这样的装扮,否则会憋死!


    “江云,是我!”尹星也很奇怪江云的安静,心想难道还是听不见。


    想到这里,尹星有点泄气,这阵子也不是没有宫娥宫卫进出花树园,但是大多都没有反应。


    电磁场,看来不稳定呀。


    没想,这时江云投掷出佩剑,尹星不明所以看着冲着自己的剑锋没入身后树干,心想她干啥呢?!


    难道两人不是因为挚友的友情而心灵感应的吗?


    见此,江云确信眼前的人影不是尸体,这是真的鬼!


    “你就是传说中的鬼凝?”江云脚步后退的警惕出声,随时准备开溜!


    人,江云还有勇气一斗,鬼真的不行。


    “我是尹星!”尹星发现江云能跟自己对话,顿时语调里都难掩惊喜。


    江云听着熟悉的语调,心间难掩惊骇,试探道:“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尹星?”


    “你喜欢偷看大理寺案卷,还不怎么会游泳。”


    “等下,我让你证明你自己,怎么总说我?”


    江云没忘记自己那夜梦见母亲,所以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可以错乱拼凑。


    无相花有这种毒性,搞不好鬼凝也会这种类似障眼法的妖术,毕竟她是鬼!


    此刻尹星如果听到江云的心声,绝对会告诉她,世上除了妖术,AI技术也能以假乱真模仿人的一切。


    不过尹星被江云的问话难住,论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这跟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两者难度不相上下!


    沉默,显得场面更加怪异,死寂沉沉。


    半晌,江云都有点不耐烦,直白出声:“你如果是尹星,那现在女帝身旁的尹星是谁?”


    尹星一听,睁大圆眸出声:“我没死吗?”


    细想,那个鬼凝好像也没说自己会死。


    不过如果玄亦真跟另一个自己在一块恩恩爱爱,自己还不如去死一死!


    江云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可见着这鬼迷糊的脑子跟尹星有的一拼,只得耐心解释:“你没死,不过生了场病失忆,而且性情大变,非常暴力。”


    如果不是江云的伤处不宜展示,江云会深深控诉!


    “这么说起来,那个尹星一定是假的,我不喜欢暴力。”尹星以为鬼凝会吸取自己的生命回到现实世界,谁想她直接雀占鸠巢!


    “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尹星?”江云也有些怀疑,但是又觉太过诡异,暗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出去,江云都觉得自己疯了!


    尹星被江云一问,想到另一个复杂问题,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思考的出声:“非要说起来,我好像也不是真的尹星。”


    毕竟那具身体应该有个原主,而尹星是倒霉替身,至于那个鬼凝是另一个穿越者,难道她要的是自己现实中的那具身体?


    完,尹星脑子有点乱成一团。


    江云深呼吸,缓和心梗,暗想这鬼是尹星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迷糊的性子如果是传说中那般厉害的鬼凝,才有鬼!


    “算了,我们换个问题,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江云试探的走近,抬手捡起佩剑,打量鬼火中的那道身影。


    曾经江云柳慈也看到过鬼火,但是却没有见到人影,真是古怪。


    “中元节那夜我答应鬼凝献出自己的生命容貌,她就把解除无相花毒的解药给我。”尹星没有迟疑的应声,心间也好奇江云竟然能看见自己。


    难道江云是穿越者?


    江云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无脸身影,明明这么骇人却难掩尹星的憨态,心想这种事也就她这个妻奴能豁得出去!


    寂静处,天上月亮被乌云遮掩时,霎时落的昏暗,江云看着眼前身影陷入模糊,鬼火也仿佛线粒状般消散。


    “你人呢,怎么不见?”江云猝不及防的探究出声。


    语落,身旁响起嘟囔的声音唤:“在呢,可能磁场变弱,月亮没了。”


    江云吓得险些挥剑误伤尹星,得亏她是个鬼,平复气息,强装镇定的出声:“磁什么场,我怎么没听过这地方?”


    赌场,马场,江云倒是听过,就没有听说磁场。


    尹星沉默,心想江云看来不是穿越者,只能出声:“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我们还是说要紧事吧。”


    “行,你现在能变回来吗?”


    “可以,那个鬼凝说六十年后的甲子年等待有缘人。”


    江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完全相信尹星被骗卖身。


    鬼凝的传闻可不止六十年,兴许一个甲子有一个机会是真,但机会堪比百里无一。


    否则上一个鬼凝怎么在上一个甲子年没有成功脱身,算算至少得有一百二十年。


    更何况以尹星的脑袋瓜,她多等十二个甲子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江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命陪着尹星耗,退步道:“要不你说说有什么遗愿,心愿也可以!”


    尹星不假思索的应:“她的毒解除了吗?”


    “嗯,柳慈给陛下诊治调理,不说痊愈也有在遏制,效果不错。”江云没提幻蛊的伤害不可逆,所以完全痊愈是不可能。


    但女帝已经是唯一能够活着遏制幻蛊痛苦的人,相当不容易。


    “那就太好了!”尹星如释重负的庆幸道。


    江云听着尹星的话语,只觉她真是迷了心眼,提示道:“你不想要见最后一面或是说说遗言之类吗?”


    语毕,却没有立即得到回应,江云心间疑惑。


    随即江云听见尹星委屈巴巴的唤:“我现在都没有脸见她,会吓到她的。”


    江云无言以对,尹星这个没有脸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脸!


    另外江云觉得女帝不会是尹星说的那般胆小惊吓的人。


    不过两人这种情况,江云觉得尹星见到女帝,恐怕会更伤心!


    “那行吧,我得回去,否则柳慈该担心,有空会再来。”


    “我想偷偷看她,不说话的那种,可以帮忙吗?”


    原本踏步要出花树园的江云脚步一顿,明明看不见尹星,却能感觉她的目光,暗想自己怕不是上辈子欠了尹星!


    天上月明星稀,尹星得到江云的答允,悠哉的荡着藤条,心情愉悦的哼着歌!


    乌云褪去之时,冷白光辉撒落,隐隐透出尹星模糊身形以及声音,随着风模糊传出,引起些许鬼怪故事的传言。


    中秋节临近,不少朝臣内眷一并云集,避暑行宫正是忙碌时候。


    女官春离仔细核查各样安排,便看见禁闭院落外有宫娥畏惧退离,手背透着伤。


    “这是怎么了?”


    “春女官,那尹氏实在是不好服侍,茶水太凉不喝太热不喝,稍不满意就要发作。”


    见此,女官春离才明白原来尹星不是消停,而是学会在主上面前伪装,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突然的性情大变。


    待重新安排宫娥轮替,女官还未歇口气,转身看见上官胜。


    上官胜客气的唤:“这是今日核实的中秋宫宴名单。”


    女官接过文书应:“有劳上官大人,这种事吩咐人来送就好。”


    “无妨。”上官胜其实也是听闻西州尹氏不受宠的事,所以带着几分好奇。


    那日萧逸受罚一事在前朝愈演愈烈,尤其刑部尚书暗中发力,储君之争平复,但是君后之位才刚刚开始。


    那个尹姑娘按理并不是寻衅滋事的性子,可上官胜的耳目很显然不会错。


    更何况那日江云也被罚,上官胜更觉得离奇。


    从东苑主廊行进,没走多久就是江云她们的住处。


    可上官胜却不好直接去住处找江云,毕竟她是宫廷千户将领,没有差事不宜私下走动。


    随即上官胜往别处行进,可还没走多久,忽然听到矫健的脚步声以及佩剑摇晃紫兰剑穗,再熟悉不过。


    “哎,我正有事找你呢。”江云踏步上前出声。


    “什么事?”上官胜疑惑道,心间却隐隐有些猜测。


    江云视线左右张望,方才压低道:“中秋宫宴的位置能不能定在花树园。”


    上官胜有些始料不及,本来以为江云是为西州尹氏来找人说情,没想却提这么一个古怪要求。


    花树园,那可是前不久才死过人,而且又是举办祭祀之地,怎么看都不适合设宴席。


    “你为什么想这般做?”上官胜直白问。


    “咳咳、那无相花树是先帝最喜爱且宝贝的树,女帝又一向尊崇先帝,这有什么不好吗?”江云睁眼说瞎话都不打草稿。


    上官胜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见江云卖关子,便也迂回道:“先帝喜爱的赏月台岂不是更合适?”


    江云无语,心想皇帝的行宫太大,还真是不好寻别的理由。


    可如果说实话,江云觉得过的不是中秋节而是中元节。


    “行吧,我会向陛下提议,但不保证成功。”上官胜见江云不愿多说,便也没有追问,只是想起欠她人情。


    “没问题。”江云有点懵,上官胜这个人跟女帝有点相似,心思藏的太深,话语却又说的少,神秘莫测。


    上官胜话锋一转的问:“你当众被罚是因什么缘故?”


    江云回神,含糊的应:“没什么,就是倒霉的掺合一场争风吃醋,你在朝中应该有所听闻吧。”


    那个假尹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江云想不知道都难,更何况上官胜,她分明就是在别有用心的打探女帝心思。


    “我可比不得江千户,只是君后一位悬而未决,小心为上。”上官胜知道江云在敷衍也不跟她多说。


    关于君后之位,上官家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上官胜得知女帝不喜男子,所以才按下不动。


    现在女帝公然将那尹氏禁闭,对于江云不是好事,但旁人眼里无疑是有利无害。


    两人踏步从廊道告离,廊外枝影摇曳,夕阳西下,余晖暗沉。


    玄亦真倚靠窗旁翻看古籍经卷,宽袖垂落的手腕缠绕银白光辉,隐隐泛着红痕,却并没有减弱力道,仿佛不甚在意疼痛。


    女官春离入内也不敢出声,多年服侍,早就有所察觉主上的异常。


    “你说人真有七魂六魄吗?”玄亦真声音带着些许干哑,清明美目里染上余晖霞光,仿佛血眸。


    “奴愚钝,不知。”女官伏首没敢多说。


    揣度圣意,女官过去已经受到不少处罚,现在是不敢越矩半步。


    玄亦真握紧经卷扫过茶盏,仿佛周身气力散尽,满是不甘心!


    女官惊得抬眸,看见殷红血色,慌张道:“陛下!”


    可那身着明黄常服的主上,仿佛沉浸在阴郁之中置若罔闻,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夺走朕最重要的东西。”


    明明这么多年都熬过来,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玄亦真没想到变化会如此无常。


    满室死寂,女官也不敢应声,眼看投落地面的霞光消退,暗影充斥眼前。


    许久,女官双膝麻木疼痛,那静坐的人才终于出声:“摆驾,朕要去花树园。”


    女官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不过看着榻上动静,才慌张起身。


    月夜之下,难得光亮,可花树园附近却最是冷寂,连同朝臣内眷都避讳这处。


    因为最近这里似乎闹鬼!


    女官想要随行,却被主上抬手制止,只得静候原地。


    高大的无相花树早已枯寂,干枯抽长的枝叶低垂,像荒草也像枯发。


    玄亦真没有提灯,神态限于灰暗,步履平缓,心间从未有过如此茫然无措。


    如果早知如此,玄亦真宁愿病发,也绝对不会让尹星离开自己。


    可玄亦真能感觉到尹星她不想离开自己,所以也不想放弃现在的时日。


    但这样的时间究竟要等多久,玄亦真不知道,更不敢去想自己有没有性命去等她。


    夜风晃动那精贵华美的裙裳,而冷白腕间的银链垂落的一截轻轻摇摆,无声滴落鲜血。


    尹星没想到玄亦真会突然出现在花树园,更没想到她会这般神态悲戚,仿佛破碎的风筝,摇摇欲坠。


    当即尹星便来到玄亦真身旁,可自己却无法触碰,更没办法同她言语,心间焦急时,才发现鲜血的味道。


    很奇怪,尹星能闻到鲜血的清幽冷香,喉间泛着干渴,这么多天里第一次有着常人的需求。


    因为尹星都以为自己不用吃喝,很显然忘记先帝每年祭祀犯人的事。


    “你在这里吗?”玄亦真喃喃自语般出声。


    话语轻到几乎不可察觉,随着清亮夜风消失干净。


    可实际上尹星吼着嗓子的回音却无法传递,狼狈的险些嗓子冒烟,暗想这木乃伊质量不行呐。


    死寂沉沉处,玄亦真眼底一片漆黑,想要毁坏一切的心思愈演愈烈,阴郁的出声:“你的世界那么好,大抵不会回来了吧。”


    如果尹星不会回来,那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存在的必要,玄亦真眼底闪过疯狂,周身戾气翻涌。


    让尹星这个阿飘都有点瘆得慌,瑟缩动作,视线望着眼前的玄亦真,冰冷漠然,才发觉她跟那些公主郡主某些时候很像。


    很显然玄亦真不信自己当初的话语,她仍旧心底坚定的以为自己会离开她。


    这样下去玄亦真会变成什么样,尹星不敢想象。


    当即尹星想要去抱抱玄亦真,可是却落了空,焦急的像无头苍蝇时,视线再一次落在她流血的手,喉间滚动。


    月夜静谧,风吹藤蔓摇摆,玄亦真原本陷入杀戮情绪的眼眸,忽然间泛起波澜,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鲜血顺着食指流淌出血痕。


    而食指顶端的鲜血没有凝固,透着水润,让玄亦真有些分不清刚才一瞬的感觉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幻蛊的毒,有的时候也会给玄亦真带来这般真实的感受。


    只不过过去玄亦真很是抵触虚幻,可刚才的触碰,却很是怀念。


    “星儿……”玄亦真似是随意的轻声唤,漆目里却迸发异样的光芒,满是希望。


    如果是幻觉,玄亦真也想再见到尹星,总好过她那般无声无息的消失,让人煎熬痛苦。


    此刻的尹星哪怕没有五官,整个人依旧透着莫名的窘迫,实在奇怪,因为刚才好像确实尝到玄亦真的血。


    可耻,难道自己真的是色中饿鬼?!——


    作者有话说:温馨提示,故事进入中后期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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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夜风拂过枝条,沙沙作响,皓月当空,清冷光辉似日耀般明亮,照出倒映地面花草倒影,交错紊乱。


    偌大的花树园内无比寂静,玄亦真颀长身形,似冷峭崖壁般岿然不动。


    可尹星却察觉玄亦真像是在找寻般投落目光,不免有点惊诧。


    “你在这里吗?”玄亦真抬动系着银链的手停在半空,试图触碰虚无之处,仿若盲人般等待回应。


    “在的!”尹星仍旧积极回应,却没见到玄亦真的反应变化,不免泄气。


    但这时尹星更清晰的看到玄亦真那宽袖间冷白修长的手臂淋漓伤处,心间暗惊,江云不是说她的病情大有好转了嘛!


    为什么玄亦真还会出现这般鲜血淋漓的伤痕?


    这很显然不是旁人动手,更像玄亦真在进行zi虐。


    尹星越想越心惊,急的眉头紧蹙,生怕玄亦真会做出更危险的事。


    毕竟玄亦真的性子远比她所表现的更加激进危险,又或者说脆弱病态。


    而玄亦真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漆目里的幽光,渐而黯淡,薄唇抿紧失去血色显露苍白,低声喃喃自语:“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带你进入花园园。”


    世上的一切玄亦真都可以筹谋布局,却唯独没料到尹星会以这般毫无预兆的方式离开自己。


    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怎么办?”玄亦真那向来镇定自若的面容,此刻浮现无尽的茫然彷徨,像春日湖面浮动的碎冰,轻易触碰便会破碎消融。


    “亦真……”尹星心疼的抬手想去抱玄亦真,却因没有任何实体而穿过她单薄清瘦身段,怅然若失。


    眼见情况愈发不妙,尹星心口跟着沉闷的透不过气,没出息的红了眼,猛地想起江云能跟自己对话。


    那江云一定有什么办法让玄亦真也能知道自己!


    当即尹星想要给玄亦真提示,可是自己现在是一团虚影,没有触碰实体的能力。


    这时尹星想到被遗弃的那面八卦镜,自己曾经清晰看见倒影,那东西好像有点用!


    于是尹星瞬影般来到枯草遮掩的八卦镜面前,当即看见一张被薄布包裹面容的木乃伊,险些吓死!


    这幅鬼样子尹星都时常吓到自己,玄亦真她能接受嘛?


    尹星动作停顿,心生迟疑,偏头去看静立花树下的孤寂身影,思绪复杂。


    哪怕玄亦真不介意自己这幅鬼样子,尹星也不想让她苦等自己六十年。


    现在玄亦真好不容易治好病,可以过安稳日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处境,只会徒增烦恼。


    这一犹豫,便是整宿,待到远处天光微明,鲜红霞光撒落云层,尹星乖乖的守在玄亦真身旁,直至看着她离开,满心不忍。


    外间的女官春离瞧见主上满眼猩红的模样,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间,玄亦真翻阅关于公主党羽的汇集名册,一改往日的宽和,下令将成批处死参与谋反的四品以上朝臣武将。


    “执行地,就设在花树园。”


    “遵令。”


    女官心间惊愕,却没有过多迟疑,现如今主上脸色比犯病时还要更可怕。


    大抵做出什么抉择都不稀奇。


    午后,一份由上官胜上奏关于摆设中秋宫宴亭园的文书传至玄亦真掌心。


    那缠绕的银链被重新清洗干净,露出的修长手臂系上纱布,却仍旧隐隐透出血色。


    玄亦真垂眸,随意的翻阅文书,动作停顿的出声:“中秋宫宴提议设在花树园,这个地方不妥。”


    女官颔首,心里也觉得上官胜这份文书古怪,花树园过去就不是设宴之地,更何况中元节才举行祭祀,又经过一番杀戮,怎么看都不合适举办中秋宫宴。


    可随即主上却又忽而漠然道:“禁闭院里的人情况如何?”


    “回陛下,尹氏每日都有打罚宫娥,目前似乎没有消气认错的迹象。”女官观察面色谨慎的应声。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去花园园旁观监斩乱臣贼子。”


    “遵令。”


    女官心间不懂,却感觉主上似乎像是要结束尹星的禁闭。


    否则监斩这种事,通常都有官吏,后宫之人还未曾有过这等情况。


    谁想,主上却又仿佛不在意般应:“另备些茶水,将她关在花树园过中秋节。”


    女官一惊,暗想据说花树园闹鬼来着啊!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江云等宫卫押解叛军党羽进入花树园,也没想到会看见尹星。


    准确的说,是那位乖戾狠毒的假尹星,看来女帝已经解除她的禁闭。


    刽子手刀光锋芒,鲜血飞溅时,原本荒芜园地染上血色,竟然透着几分鲜活。


    高座上冷眼旁观的尹星有些不适,却不懂女帝的安排。


    可直到宫卫将领退离,尹星发现女帝身旁的女官,下令封住花树园门。


    江云同样一愣,心想这是闹哪一出?


    “陛下有令,此园是特意给您的中秋赏月之地,还请静候。”女官春离高声道。


    “你说什么,我要见陛下!”尹星死死瞪着女官咬牙道。


    女官被这阴测测目光看的怔愣,险些觉得眼前人不是那位温和良善的尹星,面不改色的出声:“今夜陛下要宴请朝臣,请您静候。”


    语落,女官转身领着人回去复命。


    江云看热闹的打量眼前狰狞神色的尹星,悠悠道:“据说花树园闹鬼,今日又是行刑地,恐怕夜里不得了。”


    说罢,江云踏步离开,完全不想去看假尹星的扭曲神态,心间满是恶意。


    如果尹星努力一点,假尹星怕是得吓个半死哈哈哈!


    夜色一点点灰暗,无相花树显得阴沉沉,尹星看着满园的尸首,鼻间满是血腥味,神情紧张,隐隐看见花树枯枝里有个暗影,顿时眼眸放大,如坠冰窟!


    而此刻紧张的还有无相花树里另一个尹星,先前斩首的场面,实在太血腥。


    现在尹星还闭着眼睛不敢乱看,不过一直枯萎的无相花树,却渐渐恢复绿意,复而茂盛。


    圆月当空,宫乐渐起,百官却没有多少喜色,原因无它。


    女帝处决,实在太过雷霆手段,先前还以为是带着内眷来赴宫宴,谁成想有些人竟然一网打尽!


    现在活着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手中酒盏微微摇晃,无法揣度女帝心意。


    上官胜并不意外女帝处置方式,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选择中秋节,实在是非同一般的以儆效尤。


    江云带着柳慈和小女孩一块吃席,尝着鸭腿,视线打量这处观月台景色,暗想可怜的妻奴尹星到底还是错过机会。


    不过从高处可以看到偌大的避暑行宫全貌,那处花树园也在眼前。


    只不过花树园没有一点灯火,黑漆漆,瘆得慌。


    此刻那个性情大变的假尹星,独自待在满地血肉的花树园,想想江云都觉得女帝真够狠心。


    但凡胆小一点,恐怕都得留下终身阴影。


    而原本还想上书的萧逸等人,现在也不敢贸然动作,因为女帝如今周身充斥杀气,连同一向宠幸的尹氏都能遭受如此冷落,旁人也就更不敢再发声诘难。


    火上浇油,也会有不小心引火烧身的危险。


    这场中秋宫宴深夜里结束,玄亦真并没有回东苑,而是来到花树园。


    满地血肉尸体诡异的腐烂消失,无相花树竟然在秋日夜里焕发生机,女官春离看的称奇。


    可玄亦真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无相花树似乎天生就有这等死而复生的能耐。


    以前先帝命人准备犯人祭祀,玄亦真还不得其解,后来才发觉其中奥妙。


    所以玄亦真才会命人把行刑地设在花树园,为的就是验证猜想。


    火把光亮跃动,那六神无主的尹星,瑟缩动作,连忙上前出声:“陛下,这里有鬼!”


    语出,女官心间惊骇,随从宫娥宫卫皆有面色变化。


    可玄亦真却眼底泛起层层涟漪,不急不缓道:“你看到的鬼是何模样?”


    原来自己指间被舔舐血迹并非错觉,玄亦真想到这里,顿时心口似是被无形绳索捆绑,微微泛着疼,却又期待。


    “它没有脸和五官丑陋,很是可怕!”说话间,尹星警惕的看着花树深处,心有余悸。


    而此刻被当成可怕鬼怪的尹星,颇为冤枉,谁知道这个人竟然能看见自己!


    难道是那个鬼凝?


    不对,尹星觉得这人应该不是鬼凝而是原主,所以她才会害怕自己这幅鬼样子。


    但更令尹星在意的是玄亦真对那原身得态度,有点酸。


    “你大抵是受惊说胡话,来人带下去休息。”玄亦真以为对方看见的是尹星,可这等描述明显不像,不禁失望。


    “遵令。”女官应声动作。


    深夜里闹鬼一事,再次引得众人注意,又因着西州尹氏撞邪一事,女帝下令请道长做法驱邪。


    白日里,江云看见避暑行宫各廊道里张贴的符咒,只觉进了道馆。


    女帝这哪里是给那个假尹星驱邪,怎么感觉更像她自己中邪太深。


    从长廊穿过的江云踏入湖旁亭园,收敛心神,视线落在头发花白的云掌司那方,本意是为了解倒霉的尹星为何被鬼凝夺魂换身。


    可瞧着这老人家如此年迈体态,仿佛自中元节那夜过后,她就像失去心力。


    “您来的真早。”江云上前出声。


    “难得你有事来见老身,说吧。”云掌司花白眼眸从湖面悠悠落在眼前人,流露少见的和蔼。


    江云见老人家性子直接,当即也没犹豫,问询:“您当年接触鬼凝,也知道她在找有缘人,可知晓其中的原因?”


    那个假尹星现在拥有尹星的身体,肆意妄为,偏生还没有办法对付她,只能探查情况。


    云掌司目光悠远的陷入回忆,掌心搭在拐杖*,出声:“老身只知道传闻中的鬼凝不生不死,不堕轮回,她需要血肉滋养,而且找到有缘人就可以获取新生。”


    “如果获取新生指的是占据其她的身体,那被占据身体的人要怎么夺回?”


    “老身不清楚,鬼凝乃三界之外的存在,有缘人能得以挑中也是幸事。”


    江云无语,心想倔强的老人家也挺迷信,只得拿起身侧血玉佩,转而问:“所以除却有缘人,只有佩戴这个玉佩的人,才可以见到鬼凝,对吧?”


    这阵子江云一直在琢磨,现在才算有所察觉,曾经自己和柳慈见到鬼火,却没有看见鬼凝。


    非要说起来,那就只有这枚血玉佩的原因。


    最初江云没有佩戴玉佩,所以才看不见那个鬼凝。


    “没错,老身本以为等不到这个甲子年,所以才传给你母亲。”云掌司坐的端正,轻颔首应道,苍老的眼眸闪过伤痛神色。


    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那还是云掌司最中意的亲生女儿,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感受。


    “难道您给母亲血玉佩是为让她继续替鬼凝寻找有缘人,这对您有什么好处?”江云想了想尹星那幅丑模样,只觉鬼凝肯定不是好人。


    云掌司坦荡的应:“鬼凝具有神力,可以预知未来兴衰,而且还能起死回生,谁会不动心呢。”


    语出,江云觉得尹星上当受骗情有可原,毕竟连这位傲气凌神的老人家都深信不疑,可见那位鬼凝很会胡说八道。


    如果鬼凝有这种通天本领,她怎么会被封印无相花树上百年,甚至更久。


    总不可能世上真有除却活人以外的鬼神之力吧。


    不多时,江云准备告辞,没想云掌司却幽幽道:“你真的不想回到云家继承长者权力吗?”


    “抱歉,我不适合接替您的心血,而且我有我自己的路。”江云看向眼前这个顽固古怪的老太家,其实已经没多少怨念。


    说罢,江云踏步离开亭内。


    云掌司神情动容的看着那道年轻而洒脱的笔挺身影,仿佛透过时间长河,看到同样的人。


    那时云掌司暴怒的威胁忤逆的女儿,只要踏出家门永远不许回来,结果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可现在多方示好,她的女儿也不愿回来,云掌司闭上花白眼眸,重重叹息。


    另一方的江云脚步轻快,踏步进入花树园,想找尹星问问情况。


    没想刚踏入院门,险些被茂盛枝叶绊住脚,江云惊诧出声:“这地方时节混乱不成?”


    语落,繁盛树丛探出一张没有脸的身影,尹星解释道:“我也不清楚,那日处决叛军乱臣之后,这颗花树就开始疯长。”


    青天白日,江云看清尹星的具体模样,乍一看倒不觉害怕,反而像个木讷的布偶,只是有点丑。


    “据说中秋节你把那个假尹星吓得半死,实在干的漂亮!”江云禁不住调笑道。


    “我没吓她,不过她可以看见我,很奇怪。”尹星颇为无辜的解释,哪怕没有五官依旧透出些许郁闷情绪。


    江云一听,也觉得稀奇,脚下轻点,跃入树干,指腹握着血玉佩出声:“哎,我去问过那个老人家,常人只有持有血玉佩才可以看见你,有缘人除外,兴许那个假尹星是有缘人,你走运咯。”


    闻声,尹星的脑子乱成一团,疑惑道:“不会吧,她是本地人,怎么会是穿越者?”


    “什么本地人,你能说点人话吗?”江云觉得尹星现在太过神神叨叨,真心觉得她这样下去可能熬不过六十年就得发疯失常。


    “我的意思就是觉得太过巧合。”尹星以为那个原主能看见自己,应该只是因为两人同时寄居一幅身体,所以才会有些磁场相似吧。


    有缘人,应该只有穿越者,否则那个鬼凝也就不必等自己。


    江云抬手摘下一段枝条,打算待会带回去给柳慈查查,出声:“总之不管虚实,我觉得应该先把假尹星带来给你试试效果,据说鬼凝还会预知未来,起死回生,你会吗?”


    尹星摇头,心想这些技能听起来像是小说里的系统,不过也有可能是六十年的时效未到,功能关闭。


    但尹星还是很佩服江云说干就干的脑回路,没想到她却把血玉佩给自己,出声:“所以你还是得跟女帝商量,这事我一个人干不成。”


    说罢,江云跃下树干,挥手告别,暗想去东苑抓人,光凭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成功,所以还是得女帝出面配合。


    可尹星这个妻奴一直扭捏没有做好露面的决定,江云实在不明白。


    午后,天气清凉许多,尹星看着江云离开花树园,掌心捧着血玉佩,有点发愁。


    暂且不提江云的猜测是否成真,但那身体本来就是原主,尹星觉得抓原主很不妥。


    哪怕尹星觉得玄亦真看见自己,她肯定就会配合,心间仍旧有些迟疑。


    这一迟疑,尹星都没注意到天色变暗,月色朦胧。


    玄亦真踏入花树园,不过身后还有一队道衣长袍,这阵仗尹星看的有点迷糊。


    难道玄亦真因为自己吓到那个假尹星,所以亲自来请法师驱邪?!


    夜幕低垂,火光悦动,符纸漫天飞舞,尹星毫发无损的静静看着他们的表演,觉得很赞。


    严格意义来讲,尹星觉得自己不算鬼魂,应该是电磁信号一类,但是江云始终坚定的以为自己被鬼上身。


    所以尹星也没得办法跟古代人辩解,不过还是第一次看见玄亦真信鬼神。


    过去玄亦真从来都不信这些东西,哪怕她会看佛书经卷,也只是翻翻而已。


    因而当尹星看着玄亦真竟然要服用道士给的符水,当即没多想的阻止!


    这种符水看着就不干不净,尹星当即想也不想随手扔出血玉佩。


    哐啷,符水落地,四周道士一静,面面相觑,暗想不会真有鬼吧!


    众宫卫以及暗卫更是心惊,因为根本没有半点防备。


    玄亦真垂眸看着凭空出现的血玉,抬手拾起,隐约记得中元节那夜里,云掌司曾经从江云手中拿走血玉佩,很是相似。


    “陛下,此乃邪物!”道长神情凝重出声。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拿此物去树中捉鬼,活捉重赏,失败处死。”玄亦真漆目透着阴沉的出声。


    这话一出,道长硬着头皮拿过血玉,领着四位亲徒跃入繁盛枝条,几乎身形眨眼间消失不见。


    寂静处,只有火光燃烧发出的细碎声音,不多时传来惊呼。


    众人都以为道长将要丧命,却只见他们一行人狼狈退离,面如土色,仿佛碰见恶鬼。


    此时恶鬼本鬼的尹星一脸茫然,心想他们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因为尹星压根就没有任何动静,只不过是想拿回道长手里的血玉佩,没想自己被吓得不轻。


    “陛下,此树煞气太重,还是砍下吧!”道长回想先前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招摇撞骗这么多年,没想到也会遇到鬼,看来夜路走多会见鬼是真的!


    语落,玄亦真神情凌厉,抬手命女官取来血玉佩,淡声道:“看来道长抓鬼多年,只是在王朝骗财骗人,就地处死吧。”


    语落,宫卫上前手起刀落,道长甚至来不及反应,死前最后一眼看着高座的女帝,只觉这位才是地府罗刹!


    惨叫声戛然而止,尹星熟练的闭上眼,心想玄亦真一定是生病,她平日里没这么狠辣!


    寂静处,女官春离都没敢出声,心想主上这样下去,整个王朝佛寺道馆恐怕要绝迹。


    玄亦真指腹握着血玉佩,缓缓起身,踏步穿过无相花树藤条枝叶。


    “陛下!”女官惊得忙出声想要制止冒险。


    “闭嘴,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玄亦真没有多说,固执的涉入其间,不带半分犹豫。


    女官一时被震慑的没敢动作,因为现在的主上格外的暴躁。


    无声处,尹星看着玄亦真进入花树深处,一时迟疑摇摆。


    因为尹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是玄亦真却已经抬眸看向这方,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当即尹星险些呼吸停止,只觉这比捉迷藏刺激多了!


    但是玄亦真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既不恐慌也不在意,只是薄唇轻启,似是恳求般威胁道:“你要如何才肯把她还给朕?”


    尹星一下眼眸泛酸,哪怕知道玄亦真并没有发现自己,仍旧明白她的心意,反倒更加不敢承认身份。


    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实在不好意思相认。


    玄亦真一步步逼近,视线落在枝叶间,那满面笼罩薄布没有五官的诡异存在,再度出声:“只要你想,朕可以给你任何东西,权力财富又或是无尽的血肉。”


    尹星很少见的看着玄亦真露出凶狠目光,她甚至都不带一丝伪装,沉静美目里凝聚晶莹寒意,让人后背发寒。


    很显然玄亦真说到就能做到,她愿意配合一切。


    “你把她还给朕,整个王朝都可以是你的囊中之物,所以做个交易吧。”说话间,玄亦真抬手露出掌心的血玉佩,镇定从容。


    清冷月亮撒落枝叶间,形成一道道朦胧光束,照在血玉之上,却更透出玄亦真的冷白肌肤。


    明明是玄亦真在示好和谈,可是她眼眸里却透着锐利的疯狂,似蜷缩的黑蛇,全然没有往日里的温婉柔美,只有最后的歇斯底里。


    又或者说,那些温柔良善本来就是玄亦真的伪装,她对于一切向来都是极尽漠然。


    尹星视线落在玄亦真握着血玉佩的玉手,宽袖间露出缠绕的一节节银链,其中纱布透着暗色,不难发现鲜血痕迹,她藏在深处的病态,现在更是肆无忌惮。


    如果这样下去,玄亦真一定会毁了她自己。


    尹星深呼吸的艰难出声:“亦真,我回不去了,你别等我。”


    语落,玄亦真原本冰封的眸间猝然荡出涟漪,那向来总是冷静自持的玉面透着些许的惊诧,急呼出声:“星儿!”


    传说中的鬼凝怎么会是尹星,这是玄亦真万万没想到的事。


    尹星偏过头不敢直视玄亦真的眼睛,视线落在周身的月光,仔细能看见自己的手都缠绕薄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像个怪物。


    “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玄亦真恢复些许心神的问询。


    “中元节那夜的无相花解药应该只有鬼凝才可以摘的,所以我就变成这样。”尹星不想提六十年的事,更不想提原主,只是想让玄亦真慢慢接受自己回不去的事实,这样她或许不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可玄亦真何等聪慧灵秀,几乎下意识就反应过来,尹星以性命跟鬼凝做了个交易,她是那个有缘人。


    玄亦真握紧掌中的血玉佩,视线一瞬都不曾移开,直直看着面目全非的尹星,声音低哑的唤:“你实在太傻。”


    她怎么能不问询自己就做那样重大的决定!


    尹星缓和心绪才敢去看玄亦真,安抚道:“其实也还好,只是丑了一点,你不要信那些道士和尚,符水不干净。”


    “为什么那个尹星没事?”玄亦真固执的看着眼前似鬼怪般的尹星出声,不愿承认她变成这样的下场。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尹星,那个尹星是原主。”尹星没提鬼凝可能占据自己现实世界的身体。


    否则的话,鬼凝总不可能是活雷锋,一顿操作啥也不要吧。


    玄亦真神情凝重,思绪有点混乱,思索道:“怎么才可以把你和那个原主换回来?”


    尹星一惊,哪怕没有五官的脸,都难掩错愕。


    优秀生做题都这么直接了当的嘛?!


    “我不知道。”尹星没有撒谎,因为真的不清楚那个鬼凝的操作。


    “那你能这样待多久?”玄亦真从先前的惊诧之中回过心神,郑重其事的问询。


    尹星沉默,不知道该不该说六十年一回的事,因为现在玄亦真看起来有点不太死心。


    这好像跟尹星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亦真想开点吧。”尹星想劝玄亦真不要太过伤心难过。


    语落,玄亦真不语,目光直直看着眼前非人模样的尹星,不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燥郁和忧虑,轻声道:“朕会想办法,你别担心。”


    话语很轻却透着沉重的执拗,仿佛不是在说给尹星听,更像她在对她自己言语。


    尹星没想到玄亦真还能这般一如往常的哄自己,不带半分介怀,心间感动的一塌糊涂,点头闷声应:“嗯,那亦真要照顾好自己,你的手都受伤出血。”


    “没事,这是意外,朕很好,只是很想你。”玄亦真稍稍垂落手臂,明黄宽袖遮掩伤势,故作寻常模样。


    只要尹星还有一丝机会,玄亦真都不会放弃念想。


    若非尹星先前见到玄亦真暴露最真实的情绪神态,恐怕都要相信她的话。


    尹星见玄亦真坦荡的说着想念,怪不好意思的紧,低头应:“我也很想你,这些夜里你都听不到我的话。”


    现在自己这幅鬼样子,玄亦真都不介意表露爱意,尹星都不好意思忸怩沉默。


    玄亦真的爱意是那样的炽烈,尹星担心她会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湮灭,像七夕那夜烟火,绚烂却凋零的极快,稍纵即逝。


    闻声,玄亦真唇间轻轻溢出淡笑,苍白面容浮现些许鲜活,抬动握着血玉佩的手,像是献出自己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尹星没有躲闪的看着玄亦真脆弱又坚定的浅笑眸光,只觉像烈火般灼人。


    玄亦真小心的触碰尹星温凉粗糙的面容,仿佛捧着珍宝,许诺般念叨:“对不起,朕太笨才没发现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如果尹星注定要活不长久,那对于玄亦真而言,性命也不足轻重——


    作者有话说:温馨提示故事进入中后期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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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往年九月,通常历代皇帝都会领百官离开避暑行宫回国都。


    可今年却迟迟没有动身的迹象,朝臣经历中秋节的处决,现下也不敢再像过去那般非议女帝。


    早间,晴空万里,碧蓝澄净,花树园方向有许多工匠忙碌,上官胜并不懂女帝的心思,视线落向建造在绿藤枝叶间的宽广屋院,总觉透着阴森幽暗。


    关于无相花树的可怕,上官胜亲眼见识过厉害,心间都忍不住避讳,而女帝却要居住此地,着实有些疯狂。


    半个多月的时间,花树园中的庭院已经准备妥当,工匠们陆续退离。


    女官春离领着宫娥入内铺设各样用具,便正好同上官胜迎面碰上。


    “上官大人近些时日辛苦了。”


    “还好,只是负责监工调派些人手而已。”


    说话间,上官胜想起前些时日女帝沉迷信道,避暑行宫上上下下都要配合动作。


    可一转眼,那群招摇撞骗的道士被处死,女帝如此性情大变,连带着上官胜也更是谨慎。


    想到这里,上官胜思量道:“不知女帝宠幸的那位西州尹氏现下情况如何?”


    女官春离迟疑出声:“上官大人怎么会问询此事?”


    “毕竟女帝近来多有不同,朝野上下忐忑,我也是关切,若是不便告知就不打扰。”上官胜其实更想知道女帝异常举止的缘由。


    “原来如此,那西州尹氏还在大病,因着道士的法子不行,陛下难免忧虑,上官大人不必惊惧。”女官安抚般应声却没有再多说。


    上官胜识趣没再多问,待从花树园出来,面色微凝,并不知那位西州尹氏具体近况,只是听闻中秋节惊吓失魂,便就此不再露面。


    按理来说,女帝若要坐稳帝位,总归是要立君后,养育子嗣,那尹氏明显不可能长久获得宠幸。


    当即上官胜怀疑尹氏怕是要被女帝打入冷宫,心间情绪繁杂。


    当初上官胜在广白园险些丧命,其中多亏尹氏的救助,没成想数月之内出现如此变故。


    不知江云要作何感想,毕竟她们是义结金兰的关系,按理不太可能坐视不理。


    而女官春离看着上官胜离开的身影,心间何尝不明白这位颇受主上信任的新贵心思。


    主上的君后一位悬而未决,四大世家多得是人盯着,上官家并不是没有半点想法。


    可如今主上的心思越发诡异,手段更是果决,万俟世家的长者都不敢试探,更何况其它。


    午时,女官春离领着人离开花树园,奉命亲自去给那位尹氏送饭。


    东苑最靠一处的屋院,高墙深处,幽静内里,层层门廊无人静候,只有多道符纸张贴其间,仿佛镇守恶鬼。


    寂静处,屋内传出突兀的声音,“放我出去!”


    女官春离踏入内里,一步步走近,视线从地面蜿蜒的铁链移动看向眼前的尹氏,她清秀面上满是颐指气使的戾气。


    这与过去那位好脾气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为什么陛下要把我关在这里?”尹星挣扎着链条,话语声音带着嘶哑,很显然是吼的有段时间。


    “陛下觉得您撞邪需要静修。”女官将饭菜放置案桌,不卑不亢应声。


    尹星蹙眉道:“那花树园真的有鬼,陛下难道不该烧了花树园?”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不必忍受屈辱,为什么女帝变化的如此快!


    女官抬眸审视道:“若非撞邪,您的性情怎会如此变化?”


    虽说女官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眼前这个尹氏实在是变化惊人。


    语落,尹星一怔,脸色显露慌张,关切道:“我只是一时处罚些许人撒气,难道陛下数年来的情谊也不管不顾?”


    过去,母亲多次想要不动声色弄死尹星隐瞒虚假身份。


    尤其是被选中参加公主相看,尹星不止一次发觉自己有性命危险,多加提防。


    那夜却还是被袭击坠湖,尹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的世界,高楼大厦,电车飞驰,自己成为一个学子,浑浑噩噩的苦读。


    尹星想过要融入到那个世界,但是格格不入,反被耻笑愚笨迂腐,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只能凭借学识,竞争太过可怕。


    而现在的一切天差地别,自己只要倚靠身份就可以荣获荣华富贵,怎么能不飘飘然,忘乎所以。


    “这事要靠您自己去争取陛下的宽恕,奴只是奉命行事。”女官看过许多贪图富贵权势而性情骄横恶毒的人。


    可问题是尹氏并非第一次获得主上恩宠,这些年她所有的待遇都是独一份,实在不该突发变故。


    难怪主上会迷信鬼神,因为太过匪夷所思。


    语落,女官领着宫娥退离,徒留尹星陷入恐惧与愤怒,只觉自己在被一个小小女官羞辱,当即掀翻茶桌碗筷,顿时内里发出嘈杂破碎声响。


    屋外门廊里的女官顿步,却到底没再多管,兴许饿几顿才会老实些吧。


    暮色时分,秋日的晚霞透着些许凉意,屋院光亮一点点消退,视野落的黑暗。


    满地的残羹许久都无人收拾,很快招来苍蝇,嗡嗡作响。


    尹星饿的蜷缩在榻,眼眸阴沉,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子,否则当初就不会遭受母亲的厌弃,更不需要长年忍受那两个幼弟的欺辱。


    现在女帝也一定是因为想立贵族公子做君后,所以才寻法子要自己死。


    如果性别一换,自己早就获取一切尊贵地位,绝对不能就这么去死!


    天际霞光消退,苍穹变色,夜幕低垂,花树园里琉璃灯盏尽燃,繁绿枝条招展,几乎要遮掩屋院。


    玄亦真挥手示意女官宫娥等退离花树园,玉白掌心握紧晶莹透亮的血玉佩,视线看向高大的无相花树,轻声道:“星儿,出来吧。”


    语落,无相花树间浮现一道身影,尹星飘落至眼前,仍旧不敢相信玄亦真竟然会直接在花树园盖处房子。


    这里可是闹鬼的地方,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信邪!


    “亦真,不觉得住这里有点阴森森吗?”尹星见玄亦真坦荡模样犹豫道。


    毕竟前不久还处死许多乱臣贼子和道士,过去又一直是祭祀之地,可以说是乱葬岗也不为过。


    “不会,朕住在这里就可以随时见到你。”玄亦真抬手伸向尹星,轻握住她的手,察觉她缠绕薄布的手,柔软却冰凉,没有半点往日里的温暖。


    尹星面热,只是仍旧不太习惯自己这幅鬼样子见人。


    虽然尹星见过江云好几回,但是见玄亦真自然是不一样。


    哪个女孩子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漂亮得体一点呢!


    玄亦真视线望着几乎裹住尹星所有外露肌肤的薄布,仿佛从她血肉里生长而出,密不透风,探究的出声:“为什么要包裹这么严实?”


    尹星回过心神,没有隐瞒的应:“鬼凝说是永不死亡,但是其实肉身会破坏,据传肌肤会像干枯树皮般剥落,不好看。”


    想想那画面,尹星觉得包住真是人性化的设计。


    否则一个没有皮肤只有血肉的人体标本,惊吓程度应该更可怕!


    “那你也会疼吗?”玄亦真指腹力道轻了许多。


    “不会,现在没有什么感觉。”尹星其实都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玄亦真神情凝重的看着非人非鬼的尹星,抿唇轻叹:“你太傻,难道不后悔吗?”


    尹星摇头应:“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傻事,不过以前是对江云她们,现在也想为亦真做些力所能及的傻事,希望亦真能好好活着。”


    其实变成鬼凝也没什么痛苦,只是丑了一点点。


    “你总是不听话的胡来,难道没想过朕做不到一个人好好活着呢?”玄亦真很不喜欢尹星这般像是随时告别般的姿态。


    “……”尹星不懂玄亦真突然的诘难,安静望着她凄美绝决的眼眸,像是辽阔的冰原,正肆虐风暴。


    半晌,尹星才只得示软的出声:“亦真,我不是故意要惹你担心,别生气好吗?”


    玄亦真缓慢的平复心境,偏头望着摇曳灯盏的光芒,遮掩清明眸间的灰暗,温润嗓音微颤的出声:“朕不想同你生气,但你以后再不许擅自做任何决定。”


    鬼凝的事,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玄亦真不信集齐整个王朝的人马找不到半点线索。


    烛火摇曳,尹星看着忽明忽灭的光辉落在玄亦真玉白面容,却让她看起来格外冷峻静默,一时也不好再言语。


    以后,那可是整整六十年,玄亦真会很难熬。


    但是自己如果在玄亦真面前再度突然消失,现在玄亦真怕是一年都熬不过去就会伤心难过的发狂。


    想到这里,尹星自责的垂眸看着玄亦真冷白腕间,那里早已更换纱布,却仍旧残留狰狞红痕,触目惊心。


    如果自己聪明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让玄亦真总是担心。


    无声处,屋外廊道有脚步声临近,尹星回过心神,有些疑惑。


    玄亦真收敛神色,镇定自若的出声:“何事?”


    琴师静立,视线看向烛火倒映屏风里的孤傲身影,满目柔和,出声:“太安郡主纠集兵马于封地异动,扬言要亲手入国都诛杀三公主。”


    “三公主已经被收监且贬为庶民,太安郡主难道不知情?”玄亦真淡然道,并没有多少在意。


    “太安郡主许是不满陛下这等处罚,所以想要以此谋反。”琴师恭敬应声。


    语落,尹星满脸疑惑,脑袋恨不得透出屏风去看这人,心想琴师什么时候兼任谍报工作呢?


    玄亦真挑眉,掌心按住尹星脑袋,哪怕看不见五官,却依旧能判断出她的心思,轻声道:“那就下旨命地方州城一路恭迎放行,待到天门,朕亲自设宴接待太安郡主。”


    琴师心间疑惑,却并没有迟疑太久,弯身行礼应:“遵令!”


    语落,琴师并没有离去,而是想起近来听闻女帝种种行为,总觉不太妥当。


    尤其这处花树园透着莫名的森然寒意,远比别院更加死寂。


    琴师犹豫出声:“陛下,近来新得一曲,可要听奏?”


    “不必,你退下吧。”玄亦真看了眼噤声的尹星,一口否决。


    闻声,琴师只得退离长廊,独自走出花树园,偏头回望寂静幽深屋院,踟蹰不前。


    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大抵再难有过去那般时日。


    夜色朦胧,尹星忍不住好奇的唤:“亦真,琴师她不是弹琴的吗?”


    “谁说琴师只能弹琴?”


    “好吧。”


    玄亦真目光落在烛光都能透过的尹星身影,只觉像是自己的梦,掌心握着血玉佩触碰她才觉安心,出声:“你好像可以不眠不休?”


    尹星点头应:“还能不吃不喝。”


    “若是原主身体不吃不喝生病会对你有影响吗?”玄亦真话锋一转的试探道。


    “我不清楚,难道那个原主被吓得生病了?”尹星听的只觉不可思议,没想到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胆小的人。


    “嗯,病的不轻。”玄亦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谎言。


    如果玄亦真能找到让尹星回到那具身体的办法,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尹星一听,觉得原主可能该去寺庙拜拜驱邪。


    可尹星很显然忘记自己才是吓得原主病重的鬼。


    玄亦真看着尹星试探的出声:“你当初是如何得到那具身体?”


    尹星摇头应:“我不知道,整个人醒来时就在水里,那时差点淹死。”


    最初尹星没少思考自己怎么就突然穿越,结果一无所获,只能归咎倒霉。


    “所以你是在原主坠船时才来到这个世界,而当时她正生命危险且昏迷不醒。”玄亦真思量分析的出声。


    “是啊,我都以为她早就离开人世。”尹星记得原主最初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所以一点都没想过原主没死。


    如果原主没死,那这几年她去哪了?


    对此,尹星一个头两个大,满是疑惑。


    玄亦真看着茫然不惑的尹星,轻捏了下她的手,出声:“没关系,朕替你想办法。”


    让一个人陷入半死不活,实在太容易。


    只不过具体的操作却容不得闪失,玄亦真暗自想着。


    尹星并不懂玄亦真的心思,疑惑道:“亦真,你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玄亦真也是个穿越者,否则这种事非人力所能为,尹星担心她会白忙一场。


    “现在还不知,但总是要试试。”玄亦真觉得那个原主应该知道一些尹星不清楚的事。


    夜幕深深,尹星见玄亦真仍旧没有休息的打算,有点担心她的身体。


    “亦真睡会吧。”尹星忍不住劝道。


    “那你要一直守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玄亦真望着幻影般的尹星郑重其事的出声。


    如果这些都是幻觉,那玄亦真也不会放弃。


    尹星迎上玄亦真沉静漆目,心酸的点头,应道:“嗯,我哪儿都不去。”


    烛火摇曳,屋内景象模糊,待到天际映出些许霞光,窗棂处撒落些许明亮。


    榻上的玄亦真缓缓睁开眼,一时心神恍惚。


    自从得知尹星的消失,玄亦真就总是彻夜的失眠。


    “亦真,天才刚亮,不再睡会吗?”尹星精神奕奕的望着睡美人般的玄亦真,只见她眼眸看起来懵懂,很可爱!


    玄亦真稍稍收敛神思,美目轻眨,目光看着尹星没有五官的脸,抬起系着血玉佩的手,小心翼翼的触碰,出声:“嗯。”


    尹星下意识也想抬手去抱玄亦真,可惜自己只是幻影,根本没有办法。


    “你这样看起来有点呆。”玄亦真清润嗓音透着低哑的轻笑,带着天然的撩。


    “哪有。”尹星无辜的望着玄亦真,心想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脸,她怎么看出来?!


    滤镜,这一定是滤镜!


    无声处,尹星看着丝丝缕缕的红艳霞光照在冰肌玉骨的玄亦真面颊,乌发瀑泄,清丽秀美的让人心悸,面热的出声:“亦真,这样看起来很美。”


    “可是你现在都碰不到朕,还是别想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赞美而已!”


    天地良心,尹星现在怎么可能有那个想法,自己又不是色鬼。


    玄亦真眉目舒展,清冷玉面映出些许柔美,莹白指腹轻轻握住尹星的手,饶有深意的喃喃道:“原来朕在你眼里这么没有吸引力。”


    尹星迎上玄亦真沉静漆目,许是浸染朝霞光芒,映出别样的媚,突然没那么坚定了。


    窗外霞光撒落,枝影摇曳间,繁绿染上些许薄霜,泛着晶莹的白。


    晚秋时节,避暑行宫相夏日*的凉爽渐而变成冷冽。


    冷风呼呼,江云揣着柳慈给自己做的暖手炉,大步流星般的穿过长廊。


    三三两两的官员因着太安郡主一事,私下升起议论。


    “自从女帝下令一路放行,太安郡主便领着长驱直入,来势汹汹啊。”


    “女帝的心思太过古怪,自古哪有放叛军通行的道理,真要等到过天水,麻烦就大了。”


    江云看热闹的停了一会,心想他们不是在替女帝担忧,而是害怕太安郡主。


    毕竟女帝只是处死四品以上朝臣武将,对那些底层的府兵以及党羽并不算严苛。


    可太安郡主就大不相同,凡是三公主封地旧臣府兵都被除以极刑,手段比女帝要更为狠断。


    不多时,这些人离开廊道,上官胜从另一侧走近道:“江千户在偷听?”


    “你在跟踪我?”江云霎时警觉,偏头看向上官胜,心想这人武功精进不少啊。


    上官胜神情坦荡的应:“这是好些园子必经之道,怎么能算跟踪?”


    江云挑眉,倒也没有再追究,视线看向上官胜一身极好的锦蓝披风,绣纹精细,瞧着还有绒毛,打趣出声:“你这是要提前过冬?”


    “国都较为寒冷,避暑行宫更是风大,过些时日将要设宴接待太安郡主,我得养精蓄锐。”


    “怎么,现在就定下办事名单?”


    江云倒也没有多意外,毕竟上官胜是女帝如今较为重用的官员,她又负责处理公主谋反一事,很合适去跟那蛮横无理的太安郡主唇枪舌战。


    上官胜颔首应声:“三公主的销魂散祸害不少人,民间怨声载道,这回太安郡主占据大义,来势汹汹。”


    最重要的是太安郡主是倾巢出动,这到底是针对三公主还是女帝,恐怕难说。


    “你奉令是去交出三公主,还是要平定太安郡主?”江云有些好奇。


    “朝廷机密,恕不奉告。”上官胜神情平静应声。


    江云碰了一鼻子灰,只觉上官胜依旧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摆手道:“行,那我不打扰,告辞。”


    说罢,江云踏步就要离开,没想上官胜却忽而道:“据说你母亲是万俟世家云掌司之女,那你也算是万俟世家的人,可曾听闻族内勾结之事?”


    这话一出,江云心惊,面上却故作无事发生,摇头不知。


    见此,上官胜有点看不透江云的心思,因而也不想多说。


    “难道你说的勾结是指那位云掌司?”江云试探的问询。


    “这件事还在查证,但你最好不要牵扯其中,否则后果很严重。”上官胜并不知道江云是否参与,就像自己先前一点都不知道她是万俟世家的人。


    对此,江云并不在意的应:“放心,我压根就不知情。


    不过那位老人家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她身为长者,又在朝中任掌司,却直言不讳的抨击万俟世家,可见性子极端。


    因而当江云回到小宫苑跟柳慈一块吃饭,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秋风萧瑟,窗户嗡嗡作响,小女孩咬着煎的金黄香脆的豆腐,大大的眼眸看着江姐姐吃筷子,很是不解。


    筷子,这么好吃的嘛?!


    不多时,柳慈盛着蛋汤入桌也发现江云的出神,疑惑的唤:“阿云?”


    “嗯,怎么?”江云回过心神的问。


    “你看。”柳慈看向有样学样咬筷子的小女孩失笑道。


    江云挑眉,抬手捏了捏小女孩脸蛋,捉弄道:“还咬筷子,你一口小白牙不想要了吗?”


    半晌,小女孩脸颊被捏的泛红,乖乖吃饭喝汤。


    柳慈见江云胃口不太好,也就没多劝。


    等到小女孩吃完出屋,堂内落的安静,柳慈拿出针线和布料,打算在年节前制新衣裳。


    江云坐在一旁看着柳慈,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同她朝廷上的事。


    如果云掌司头脑发昏想不开要跟着太安郡主谋反,江云怎么也得去搅黄。


    可是江云答应柳慈不再去冒险,一时只能依偎着她,亲了亲。


    柳慈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面热的看向江云,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的模样,关切道:“今日是遇到什么事让你这么辗转反侧?”


    “没事,只是从上官胜那里听来一个危险消息,那老人家要谋反。”江云贴着柳慈耳旁小声道。


    “可你外祖母是万俟世家德高望重的长者,怎么会?”柳慈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江云轻叹道:“我也希望上官胜只是捉弄人,不过她那人做事一丝不苟,没道理拿这种株连九族的事骗我。”


    柳慈抬手抚平江云紧蹙的眉头出声:“也许那老人家很在意你母亲的死,要不你去劝劝?”


    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必定是悲痛欲绝。


    “我跟老人家打过交道,性格怪得很,如果真的掺合,那必定是没有悔改的可能,而且还会打草惊蛇。”江云曾听苏絮影提及万俟世家内部有几派势力,可见女帝也不是完全的掌控。


    现在云掌司已经占据先手,如果不能探查清楚,贸然透露,只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如果不能一举拿下,陷入势均力敌的厮杀,整个王朝都会陷入纷争。


    万俟世家的强盛从来都不是虚言,实力雄厚,一旦激烈的内讧,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女帝的帝位真有可能不保。


    语落,柳慈不懂朝中局势却明白江云的担忧,战争倒霉的只有百姓,所以能掐灭战争的导火索,自然是最安全的办法。


    两人一时无言,柳慈抬手抱着江云,有些明白她的顾虑。


    风吹,窗外小树凋零的只剩光秃秃的枝条,避暑行宫东苑偏僻深处,幽暗内里泛着沁凉冷意。


    玄亦真漠然看着瑟瑟发抖的人出声:“你是怎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尹星身形紧绷,没想到女帝竟然会问出如此话语,谨慎道:“不知陛下何意?”


    “朕没有多少耐心,当年你这个西州尹氏以假身份入国都参加公主相看,途中坠湖重伤,而后发生什么奇异之事?”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去了一个奇特的世界,然后就醒了。”


    原本不想交待的尹星迎上女帝阴沉眼眸,霎时没了别的念想,因为她真会杀了自己。


    女帝,显然是尹星得罪不起的存在。


    玄亦真不紧不慢的出声:“看来你仍旧很不老实,欺君是重罪,那就继续斋戒禁足到年节吧。”


    语落,玄亦真踏步行进,一步步行出内屋,忽地听到话语声。


    “我梦见一个神秘人,她说我可以回去过荣华富贵的贵族生活。”尹星不想苦读,只想奢靡度日,谁成想现在饿的想吃肉都不行。


    那个世界至少杀人犯法,可这个世界人命不值一提,尤其对于皇帝而言。


    “继续。”玄亦真顿步,居高临下的幽幽注视。


    窗外秋风瑟瑟,夜幕间更是增添冷意,花树园里的枝叶并没有枯萎,随之招展。


    尹星无所事事的飘在屋内,炭火烧的吱吱作响,有点纳闷玄亦真今日去忙什么。


    待到夜色彻底笼罩避暑行宫,女官以及宫娥随从玄亦真回到花树园。


    门廊的厚重帘布遮掩住夜风,尹星大大方方的看着玄亦真被人侍奉宽衣解衣,华美披风褪下,露出的身段颀长窈窕,柔柳扶风,也不过如此。


    尤其那似柳枝般身段堪堪盈盈一握,让人想入非非。


    玄亦真挥手示意退下,迈步走近,弯身看着没有五官的尹星,漫不经心的出声:“你好像在偷窥的小变态。”


    尹星一愣,险些以为自己脸上的薄布消失不见,连忙绷紧上扬嘴角,正经道:“没有,就是看看而已。”


    “也是,你想摸也摸不得。”


    “……”


    尹星发现玄亦真这么正经的耍流氓,自己是一点应付的招都没有。


    如果说不想,玄亦真会幽怨的看着尹星,让人觉得仿佛犯下天大的错。


    如果说想,那自己的形象显然再也无法挽回,以后玄亦真更是会拿自己调侃。


    玄亦真落座身旁捧着茶盏浅饮,见尹星呆头呆脑的不语,想起那原主的话,眸底幽沉。


    尹星发觉玄亦真没有继续打趣自己,探目望着她清丽绝尘的容貌,想着她柔媚身段,没出息的唤:“亦真不喜欢我看的话,我不会偷看。”


    “谁说朕不喜欢你看?”玄亦真回神望着尹星,美目透着些许烛火的明亮,摇曳多姿,不紧不慢的道,“待会朕要沐浴,你可以慢慢看。”


    语落,尹星整个人仿佛热气球一般膨胀,暗想玄亦真她是知道怎么找乐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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