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中秋,朝廷下令解除国都宵禁,用以恭贺佳节,百姓相约夜游赏月,灯火璀璨,很是热闹。


    广袤无垠夜空,明月高悬亭台楼阁之上,如同日耀般照落繁华盛景,却像是覆盖氤氲冷雾,虚幻而缥缈。


    此刻与热闹坊市截然不同的宫廷宴会,冷寂中满是肃杀之气。


    因着如今皇帝生死不明,二公主与威武侯联合施压,许多皇室宗族不敢反抗入宫,试图求的些许生机,大臣们也只有少数没有参加宫宴。


    韩飞看向缺席的章华公主等人神情冷冽,更发现大理寺卿也没有露面,心间杀意更胜,出声:“皇帝病重,三皇子主持大局,可有些人却抗旨不遵,实在是目无法纪,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语落,众人胆战心惊,面面相觑,二公主见此,眉目间却透着愉悦。


    哪怕玄亦真有三公主和太安郡主等人为臂膀抗旨,今夜她们都得死!


    工部尚书周升泰察觉大理寺卿江正明缺席,只觉是报仇的大好时机。


    “威武侯英明,我以为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尤其是自持重臣的大理寺卿!”


    “很好,今夜众人齐聚,正好可以处置不安分者。”


    韩飞全然没有问询二公主和三皇子意愿,抬手放下,烟花升空,多队人马奔赴各处围剿,试图快刀斩乱麻。


    夜幕间韩家兵马杀气腾腾,刀剑划破血肉,掀起血珠,三公主府和太安郡主府皆遭受进攻。


    别院深处,静谧安宁,尹星看着自己的爱心月饼,有点不太放心。


    玄亦真视线从远处移开,落在盘中奇形怪状的宫饼,民间俗称月饼,而尹星称它为爱心月饼。


    “我觉得可能味道不一定好吃,要不亦真尝别的吧。”


    “无妨,试试才知口味。”


    尹星看着玄亦真慢条斯理的浅尝小口,紧张的不敢出声。


    玄亦真抬眸望着尹星凝聚在意的漂亮眼睛,比天上星宿更灿烂,薄唇轻扬,出声:“好吃。”


    闻声,尹星眨巴眼眸咧嘴笑道:“真的?”


    “嗯,很好吃。”


    “那太好啦!”


    见此,玄亦真慢慢吃着爱心月饼,颇有耐心。


    尹星弯眉笑盈盈的唤:“那我也尝一块吧!”


    然而,尹星还没来得及探手,便被玄亦真温温柔柔的拒绝。


    玄亦真语调轻柔的应:“既然是你给本宫做的爱心月饼,那自然是给本宫品尝,怎可贪吃?”


    尹星只得收手,撑着下颌,乖乖的看玄亦真进食,心情愉悦的念叨:“好吧,我等亦真吃不完再吃也是一样。”


    “那你恐怕要失望。”玄亦真缓慢的吃着爱心月饼,美目轻眨透着些许清浅笑意,幽远静美。


    “……”尹星心神恍惚的看着食欲极好的玄亦真。


    两人成婚数年,尹星第一次见玄亦真完整吃下整个月饼。


    因为玄亦真向来不喜欢吃过甜的月饼,往年都是尹星一个人吃到撑。


    所以这回尹星也没多做,想着一块分吃爱心月饼也不错。


    没想玄亦真一点点把爱心月饼吃完。


    尹星满脸开心的出声:“早知亦真这么喜欢吃我做的爱心月饼,我就做十个!”


    玄亦真端茶的手一顿,兀自饮茶,缓解喉间甜腻,淡声道:“明年再说吧,今夜有桂花酒,你要喝些吗?”


    “桂花酒,我喝一点点应该不会醉吧。”尹星犹豫的应声,掌心捧着小杯,接过酒水,鼻尖嗅了嗅酒香,很给玄亦真面子喝了小口,不敢多喝。


    毕竟桃花酒都能把尹星放倒,想必桂花酒的酒精度数差不多吧。


    玄亦真望着尹星沾染酒水的唇,光泽透亮,薄唇抿紧,轻声唤:“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酒都不好喝。”尹星吐舌应声,仍旧不太习惯酒味。


    语落,尹星看到远处徐徐有光亮,想起从中元节起国都夜里宵禁,担忧道:“莫非今夜要出大事?”


    因着玄亦真没有参加宫廷宴会,所以尹星有点忐忑不安,担心她会被皇室宗族背叛围攻。


    毕竟二公主以前就曾对玄亦真栽赃陷害,现在勾结韩飞,恐怕手段更是狠毒卑劣。


    玄亦真偏头看了看远处光亮,淡然应:“别担心,今夜国都没有宵禁,兴许只是庆祝中秋佳节罢了。”


    见此,尹星稍稍安心出声:“那就好,我还以为傀儡蛊人这时候会出来闹事呢。”


    语落,远处烟火绽放,绚烂夺目,雪树银花,千金散落。


    此刻国都坊市巷道间,却没有熙熙攘攘人群,只有满地残骸,街道已经没有多少行人,鲜血弥漫,更有尖叫骤起。


    那爬在巷道地面的人满身血污,无处挣扎,呼救声戛然而止。


    夜幕里,成百上千的傀儡蛊人进入国都各处,随即又有更多的伤者加入其中,横行无忌,恐怖骇人。


    高墙之隔,浓雾药熏渐而弥漫,火光浮动,人群躲避其间,噤若寒蝉。


    很快,国都各处不约而同的出现浓雾,阁楼之上,苏絮影握着金扇,专注的看向一张张银票,满意道:“果然怕死的有钱人很多啊。”


    说话间,苏絮影听到毛骨悚然嘶吼声,偏头看向高楼之下被浓雾驱赶的傀儡蛊人。


    它们竟然都在往宫廷方向行进,成群结队,如同野兽般出没。


    很显然它们像是被召集的聚集,这群傀儡蛊人实在可怕。


    这时柳慈从悬廊穿过,视线望着成群避难的人群,心间松了口气。


    幸好当初发现那颗药丹成分除却药人的血治毒,其中有药材能燃烧驱赶傀儡蛊虫。


    想来章华公主必定精通药理和蛊毒,才能制作这般厉害的药丹,柳慈自愧不如。


    这时候只要躲过傀儡蛊人的袭击,就已经是万幸,江云那时就是如此安排打算。


    “苏姑娘。”


    “有事?”


    见到来人,苏絮影收起银票,看向柳慈。


    柳慈视线扫过苏絮影这处内里,没有看见江云,心生不妙,迟疑道:“避难所的药熏彻夜都不能停,这样如果有受伤者也不会狂暴发作攻击她人。”


    苏絮影颔首自信满满的应:“放心,我收钱办事不会缺斤少两,这种情况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


    如果避难所的药熏出问题,苏絮影不敢想象可怕的后果。


    语落,柳慈转而出声:“江云她人呢?”


    苏絮影指腹握着金扇挥动,徐徐出声:“她领着人去坊市里投放药熏,那里都是贫苦人,没什么钱进避难所。”


    柳慈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踏步出阁楼。


    没想,远远看到宫廷里火光浮动,柳慈神情平静,并不怜惜达官显贵们的死活,只是心口惴惴不安。


    今夜国都大乱,宫廷更是陷入厮杀,很显然如果江云要为她母亲报仇,这是绝好的机会。


    圆月当空,宫廷高台之内,箭矢横发,周升泰从案桌爬出,才发现箭矢落在皇室宗族席桌,今夜参加宴会或是不参加宴会,其实下场都是一个样。


    杯盏摔碎,尸体横陈,霎时惨叫连连,火顺着梁木烧起,越发明显。


    “救、救……”信阳郡主身受重伤的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而后偏头去看高台上的二公主,才发现自己确实愚蠢至极。


    本以为二公主至少会护住自己和母亲,现在看来,还不如信三公主!


    二公主迎上信阳郡主死前憎恨目光,指腹拨弄腕间红宝禅珠,并无悲悯,只觉想笑。


    很快,箭矢停下,韩飞俯瞰丧命的皇室宗族以及瑟瑟发抖的群臣,掌心握着刀柄,渐而眼露野心,出声:“二公主,你的作用到此为止了。”


    三皇子一个傀儡就足够,完全没有必要留一个狡猾的二公主来擅权干政!


    语落,韩飞亲卫逼近高台二公主身旁侍者,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对此,二公主全然没有半点意外,视线跃过高台看向夜色间的偌大宫廷,轻声道:“威武侯说的是,本宫正有同样的想法。”


    语落,韩飞神情一厉,视线落在反被二公主侍者斩杀的亲卫,其间有一柄软剑横空出世,凌厉锋芒。


    杜若手中的剑势狠绝,鲜血飞溅,另一手摇晃铜球物件,低声喃喃道:“杀!”


    这喃喃细语伴随内力无限翻涌,跃过宫闱每一处。


    从宫外冲进内里的傀儡蛊人,更是癫狂,迅猛果断。


    很快便与宫卫亲兵等厮杀,势如破竹,无人可挡,韩家军顷刻间就从猎杀者沦为猎物,仓皇败退。


    见此,韩飞震怒,掌心拔刀相向,当即斩杀三皇子,而后逼向二公主出招,阴沉道:“你这个女人,该死!”


    二公主淡然看着倒地的三皇子傀儡尸体,转而迎上怒目而视的韩飞,出声:“轻视女人,可是会吃苦头的。”


    这时,杜若提剑同韩飞过招,高台之内厮杀变的更加激烈,鲜血自高台流淌而下,群臣不知所措,更畏惧各处的傀儡蛊人,大抵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可纵使高台殿宇地面血流如河,天上明月依旧皎皎光洁,二公主仰头看着圆月,帝位近在咫尺,满目野心与得意,禁不住弯唇失笑。


    然而,随着一枚箭矢射中高台旗杆,二公主蹙眉,视线投落,神情从不悦变成惊诧,渐而流露恐惧!


    与此同时,国都各处街道的傀儡蛊人被无数箭矢击中,纷纷倒地,骑兵长队驶入,马蹄阵阵。


    江云从坊市药熏浓雾之中出来,身形轻巧,躲避暗处,面色有些苍白,视线落在骑兵招展的旗帜,沉重道:“果然是驻营大军的兵马在国都。”


    皇帝,哪怕中毒在身,竟然都能策划这么一出布局,简直可怕。


    韩飞,恐怕也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


    夜风中夹杂浓雾的药熏味道,几乎笼罩整个国都,晕染血腥味道。


    别院里,玄亦真揽住醉倒的尹星,耐心哄道:“睡吧。”


    尹星耸搭稠密眼睫,依偎着玄亦真,满面醉态的唤:“嘿嘿,亦真你好美!”


    “嗯,你已经说过很多遍。”


    “我以后会给你做很多爱心月饼。”


    玄亦真看着神志不清的尹星,渐渐困的闭上眼,薄唇轻抿,笑意自眼底弥漫,淡淡出声:“那就不必,太难吃。”


    语落,一片安静处,玄亦真见尹星陷入熟睡,有些无奈。


    不多时,玄亦真视线落在案桌琉璃盏中的金蝉,喃喃道:“没想皇帝竟然能够金蝉术解除疯犬病的毒,不愧深得杜太后真传。”


    所谓长生,不过是拿血肉不停的更迭补充罢了。


    语落,琉璃盏中的金蝉奄奄一息,浑身腐烂,流露浓黑汁液。


    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终于要到收尾的时候。


    黑夜之间,宫廷高台处,满地尸首堆叠,内侍曹丰高呼:“陛下驾到!”


    皇帝徐徐踏步走上高台,满面的腐烂血肉以及青蓝细绒早已脱落,其间露出金黄肌肤,坚硬而富有光泽,像金身。


    见此,群臣皆惊,周升泰更是脸色难堪,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二公主望着踏上高处的皇帝,哪怕他并没有发怒,却也止不住心生畏惧,掌心发颤。


    皇帝视线落在满地皇室宗族尸首,又看向倒在血泊之中的三皇子,徐徐出声:“怎么,你要联合韩飞篡位?”


    语落,二公主看见远处杜若被击倒在地,傀儡大军更是被灭。


    高台周围出来的兵卫越来越多,二公主心惊的起身,才发觉自己中玄亦真的计。


    皇帝没有死,这是一场局中局。


    不远处的韩飞见此,趁乱逃出高台。


    而杜若拔出身上的箭支,其间药汁跟玄亦真的并不相同却很相似,看来皇帝才是用蛊绝顶高手,自己从来只是枚棋子。


    培风楼一战,杜若身受重伤,为存活而用蛊,现在也因蛊被影响,真是因果报应。


    很快多道利刃刺破身体,随即杜若被高高架起,奄奄一息,视线望着天上明月,隐隐看到弯眉笑盈盈的尹星。


    总是差一点,实在是让人不甘呐。


    待到血色浸染倒映地面的明月,国都各处府邸的厮杀,并没有消停,反而越来越凶猛。


    太安郡主手中樱枪鲜血滴落,视线望着横空出现的驻营大军,满面凝重,看来皇帝今夜非要借着韩飞名字将皇室宗族的权利悉数收入掌心。


    从宫门骑马逃离的韩飞,双手拉满弯弓,遇神杀神,一路行进东市,不敢耽搁。


    当初明明截下皇帝驻营大军的调令,现在看来只是幌子。


    如今之计,速速离开国都为上,再筹谋其它也不迟。


    谁料,忽然一柄长剑出鞘,寒光浮现,马匹翻倒,弯弓笨重落地,韩飞以大刀驻地,杀气腾腾。


    江云立在东市横木之上,想起曾经母亲被吊死在这里,她身上每一处伤都历历在目,宫卫的箭矢是特制,韩飞用的箭更是比一般人要更特别。


    天川,江云就认出韩飞的箭,也知他过去是皇帝的亲卫,所以当年的事,他一定参与其中。


    思索间,江云已经纵身挥剑砍向韩飞,招招致命,拼尽全力。


    韩飞持刀迎击,因着身上受伤,而不太能应对,脚步虚浮,粗气道:“我在国都之外藏有一宝库,若是你能放我,必定不会亏待。”


    江云不曾停顿动作,剑锋冰冷碰撞,衣领处隐隐透着鲜血,神情平静道:“东市这里曾经悬挂一名女将,那时你怎么不放过她?”


    “皇帝下令,我只是听令行事,当年大理寺有人揭发她是万俟皇后在朝中安排的万俟世家暗卫。”韩飞倒退的应招,思索道。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母亲她从来没有做过错事,狗皇帝该死,你也该死!”江云愤怒呵斥,剑锋划破韩飞面颊,狠狠削下一块肉,显露骨骼。


    韩飞惊得退步,奋力挥刀,呼吸紊乱,不敢大意的出声:“难道你不想知道大理寺谁是皇帝的内应?”


    当年万俟皇后愈发病重之时,皇帝便在有条不紊的清理朝野势力。


    江云动作一顿,随即被韩飞偷袭,仰头躲避挥来长刀,却被踢中,狠狠飞出数丈。


    大理寺内应,江云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那个人,大理寺卿江正明。


    韩飞得以喘口气,快步提刀,欲解决后患,因而顾不及满面鲜血,黑夜之间,仿若地狱恶鬼,踏步流星。


    江云疼的几乎没有力气起身动作,却还是掌心握紧剑柄,烧焦的紫兰剑穗微晃,刀光剑影,身形翻转。


    韩飞长刀落空,地面砖石碎裂,尘土飞扬,急忙翻转刀身,挥动中,疾风拂过,杀气腾腾。


    可长刀动作却戛然而止,江云剑锋先一步刺入韩飞脖颈,动作毫不迟疑。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韩飞头颅落地时,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


    江云提着剑。几乎站不稳,满面泪痕,步履艰难,行进巷道。


    眼前晕眩之际,江云看见一道模糊身影,像母亲,又像柳慈,可无论是谁,她们都不可能出现眼前了吧。


    骤然间,江云猝然失了力道,整个人倾斜倒地,失去一切意识。


    子时过后,高台之上的皇帝饶有兴致的等着驻营大军的汇报,众臣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二公主神情平静的陷入麻木,视线落在满国都的烟雾,明明才中秋,却已经像是步入寒冬。


    不过二公主很好奇玄亦真要怎么应对这么一场危机,皇帝的杀心昭然若揭,谁也不可能有活路。


    哪怕玄亦真公然谋反,如今局势,她也只能退守万俟世家领地。


    终于宫门各处行入长队,火把光亮越发清晰,太安郡主等入内。


    皇帝面上浮现满意神色,却又在看清长队兵士盔甲时,骤然神情紧绷。


    “臣等奉章华公主之命,护驾来迟,请圣上恕罪。”太安郡主神情坦荡的出声。


    “父皇,您没事实在太好。”三公主恭敬行礼,垂眸间,想起玄亦真的话。


    皇子丧命,按理兄终弟及,皇女继任也是如此,所以玄亦真一开始就是要称帝。


    父皇,表现的再宽厚爱戴,哪怕皇子丧命,终究不会让公主继承皇位。


    可若是玄亦真继承皇位,那么往后还有图谋的机会。


    二公主看着领兵入内的三公主和太安郡主,忽地有些想笑。


    原来一个个都是奔着皇位,结果都是为她人做做嫁衣。


    玄亦真拿捏挟制她们做马前卒,甚至还保全一个好名声,实在是高明的很。


    寂静处,皇帝满面怒意,不知哪里出差错,正欲出声呵斥,忽地有浓黑如墨的血液,从眼耳口鼻流淌,眼露惊骇!


    “陛下!”曹丰看着皇帝七孔流血,慌张的出声。


    皇帝抬手看着金色手背像是融化般的流淌薄薄血肉,想要言语,却已无力回天。


    金蝉术,杜氏一族为长生而研究数百年,按理不该有破绽的,怎么会!


    群臣惊骇之际,远处天边缓缓升出红日霞光,二公主看清未散的烟雾,隐隐泛着青蓝色,才知道缘由。


    玄亦真肯定知道皇帝中疯犬病不死的原因,而这些烟雾里有着致命的存在,好一招杀人无形。


    薄日当空,成堆的尸体被火化,国都百姓们因着昨夜的惊恐,久久未曾回神。


    皇帝驾崩的诏令却已经下达各处。


    别院里,尹星酒醉的醒来,并没有看见玄亦真,脑袋钻出纱帐,静悄悄,有点不太习惯。


    待尹星更衣梳洗出内室,视线望向窗旁矮榻,平日里玄亦真常待的地方,此刻却空落落。


    尹星眼露茫然,有点好奇这会玄亦真在忙什么事。


    从屋院出来,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侍女,尹星得往正堂方向行进,才渐渐看到忙碌人影。


    女官春离整夜几乎不曾合眼,转过身,视线望着一脸茫然的尹星。


    “尹驸马,您怎么出来?”


    “我今早没看见章华公主,也没有见到侍女们,所以想问问情况。”


    尹星看着前堂侍女们匆匆行进的身影,仿佛在准备什么急切大事。


    女官春离恭敬应声:“昨夜韩飞谋反,陛下驾崩,所以太安郡主等人请主*上入宫主持大局。”


    “那现在章华公主入宫岂不是会很危险?”尹星眼露担心的念叨,懊恼自己昨夜睡的太死。


    韩飞那般可怕本领,玄亦真又不会武功,凶巴巴的太安郡主怎么专挑有坏事的时候找上门呢。


    女官春离看着全然不知情的尹星,解释道:“尹驸马多虑,韩飞已被诛杀,主上入宫是为操持新帝登基之事,万俟世家亲卫悉数出动。”


    “那我现在可以入宫去找章华公主吗?”尹星不放心的问询,因为记得皇帝只剩下三皇子,所以没多想新帝的事。


    “恐怕不妥,皇宫里还有许多事,而且主上也没有命令。”女官春离为难的应声。


    虽说章华公主向来宠幸尹星,不过现在事务繁忙,女官自然也不敢贸然动作。


    见此,尹星没再为难女官,转而独自回到屋院,心间不太懂局势变化之快。


    皇帝驾崩,尹星不意外,毕竟很早就怀疑染上疯犬病或是被韩飞杀人灭口。


    但是韩飞那么一个凶猛武将,几乎掌握国都内的所有兵卫,他是怎么一夜之间突然被反杀?


    尹星吃着早膳,思索不得,又担心玄亦真的安危,很是发愁。


    窗外薄日当空,国都许多房屋受损,坊市间兵卫还在处理尸体,人们多是闭门不出。


    小药铺大门禁闭,后院的灶台前,药罐止不住沸腾热雾,柳慈倒着药汤,端到前堂。


    躺椅里的江云身上伤痕太重,骨骼断裂,脏腑受损,几乎没有清醒的意识。


    何韵看着柳慈握着木勺给江云喂药,见药汤顺着唇缝流淌,出声:“师姐,我觉得她已经药石无医了。”


    常人骨头断裂脏腑受损已经是重伤,偏偏江云中了箭毒,她的伤处在不停的恶化。


    “怎么可能,她明明还有一口气。”语罢,柳慈拿帕巾擦拭江云唇旁药汁,转而打开一旁的药箱露出其间各样刀具,“小韵你来帮我按住她。”


    “师姐,你要做什么?”何韵不解的上前问询。


    柳慈将刀具置于火上烧制,很是平静的出声:“她箭伤处的肉要赶紧剜去,否则会越发严重。”


    何韵想劝,却又见柳慈满面凝重,只得听从安排,心想箭毒远不止附着皮肉,这样做效果不大,她不可能不清楚后果。


    所以柳慈是固执的非要救江云不可,哪怕江云成为废人也在所不惜。


    火焰游动,刀具锋利泛着光芒,时日辗转变化,过的尤为缓慢难熬。


    第三日清晨,何韵从困倦之中睁开眼,忽地看见柳慈在哭泣,还以为江云熬不住病故,心情复杂。


    诚然,何韵其实有点松了口气。


    可随即何韵听到江云呲牙咧嘴的出声:“疼、疼!”


    这时何韵才发现向来温柔宽和的柳慈,正揪住江云耳垂,力道不轻,看着就有点疼。


    从小到大何韵就没见过师姐对人打骂生气,但是师姐对江云就很不一样。


    上回的巴掌声,何韵现在都很印象深刻,师姐就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


    霎时,药铺里变的吵闹,丝丝缕缕的晨光撒入窗棂,带来生机。


    可此刻在别院里的尹星却是魂不守舍模样,数次问询女官关于玄亦真的消息,然而除了忙碌,基本没有更多情况。


    于是正当尹星考虑偷偷出别院,女官终于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要入宫?”


    “是,一切收拾妥当。”


    尹星没有迟疑的坐进女官安排的车马,心间更是忐忑,抬手撩开看着外面的景象。


    国都街道处,除却有许多翻修的工匠,并没有特别之处。


    不过进宫时,尹星发现自己是从最中间的宫门进入,宫卫们纷纷行跪拜大礼,有点稀奇。


    眼前的巍峨宫殿一望无际,马车从宫道行驶许久,才停下。


    尹星没吃早饭有点晕,不太利索的下马车,眼前是一处大殿。


    女官引路,进入宫殿之内,熟悉的药熏味道,稍稍缓和尹星的不安。


    “请您先稍行休息,主上晚些时辰会来。”女官恭敬退离。


    尹星独自坐在宽敞的主座,视线从金案玉座看到龙凤盘踞的雕廊画栋,颇有一种进大观园的即视感。


    虽然尹星进过皇宫好些回,但是每一次都仍旧觉得惊诧,更别提现在坐在这方至高的主座。


    玄亦真的别院和公主府内里陈设并不普通,但是相比起来,仍旧没有皇宫阔气,富的直接显目,金碧辉煌,亮闪闪的晃眼。


    半晌,尹星一个人无聊的吃着瓜果糕点,躺在铺设柔软席垫的玉座,只觉这不是座椅,更像沙发,宽敞的足够自己和玄亦真两个人躺一块都绰绰有余。


    正当尹星想些有的没的,脑袋有些困顿,忽然听到脚步声。


    这处大殿实在过于空旷,尹星觉得自己打个喷嚏都能有回音。


    尹星撑起身,便看到一身明黄金缕玉衣的玄亦真,身姿绰约,雪肤玉骨,容貌昳丽,弯眉笑盈盈的唤:“亦真,你怎么才来,我都困了。”


    玄亦真踏上高台,漆目看着盘坐在龙椅上的尹星,指腹轻点她挺翘鼻头,徐徐落座道:“大清早,你怎么就犯困?”


    “因为我想你啊,所以一直都睡不着,很担心出现意外。”尹星依靠着玄亦真才安下心碎碎念叨。


    “这么说来倒是错怪你了。”玄亦真神情柔和几分,抬动手臂揽住尹星轻笑道。


    “嘿嘿没事,我原谅亦真。”尹星望着近在眼前的玄亦真,探近亲了下她的脸。


    玄亦真薄唇轻抿,偏头看向眼眸亮晶晶的尹星,指腹自她身侧摩挲,仿若游蛇盘旋着猎物,喃喃出声:“这么主动,小别胜新婚,好像有几分道理。”


    尹星怕痒的察觉玄亦真的动作,面热劝道:“亦真别闹,这里可是皇宫。”


    “所以呢?”


    “所以我们一块回别院再做吧。”


    话语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尹星有点脸红的嗫嚅道。


    玄亦真凝望着一脸单纯腼腆的尹星,淡声道:“你难道就没听说皇帝驾崩新帝即位的消息?”


    尹星点头应:“我听女官提及过一些,太安郡主请亦真入宫主持大局,所以现在是三皇子即位称帝了吗?”


    “不是,皇帝驾崩当夜,三皇子被韩飞斩杀,此事群臣目睹,天下皆知。”玄亦真指腹转动尹星手间玉戒很有耐心的出声。


    “什么?”尹星惊诧的看着云淡风轻的玄亦真,才发现以前江云笑话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都没说错。


    玄亦真迎上尹星犯傻的清亮眼眸,美目轻眨,其间涟漪阵阵,莹白指腹抚上她白净清秀的脸,宠溺出声:“你不妨猜猜谁是新帝?”


    尹星眼眸转动,努力思索的应:“皇帝应该有小皇孙之内的吧。”


    古代人成婚很早,尤其是达官显贵的男子,稍微花心一点就很容易变出几个娃。


    “很遗憾,韩飞派人处死数百余名皇室宗族,那夜更是几乎屠近玄氏血脉,只有四名公主和太安郡主相安无事,不妨再猜猜,兴许是三公主成为一代女帝呢。”


    “……”


    言尽于此,尹星再傻也不得不接受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那晚原本陪自己过中秋赏月喝桂花酒的玄亦真,竟然得到从天而降的皇位!


    尹星觉得网络小说的剧情都没这么离谱,视线看着云淡风轻的玄亦真,满是正经道:“亦真,公主她们那么坏,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让出帝位,这是诡计啊!”


    玄亦真禁不住溢出笑,清浅柔和,黛眉舒展,凝望着忧虑关切的尹星,很是配合的应:“或许吧,不过现在已经下达登基诏令,这就算是她们的陷阱也没有办法脱身,你害怕吗?”


    闻声,尹星原本见面的喜悦变成忧虑。


    “亦真,放心吧,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尹星抬手紧紧的抱着玄亦真许诺般出声。


    “嗯,那就好。”玄亦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薄唇勾起幅度,侧脸贴着尹星面颊,感受鲜活温暖。


    这种被她在意担心的感觉也很是不错呢。


    不过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没有皇帝,世上就再没有人能肆意伤害尹星,玄亦真垂眸遮掩眼底的暗影,收敛锋利寒芒,归于温婉柔顺。


    只要尹星喜欢,玄亦真可以变成她想要的任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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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早间,漫天氤氲霜雾未散来,朦胧其间日耀光晕,女帝登基加封四位公主和太安郡主为临朝听政亲王。


    更将被杀害的皇室宗族等人逐一追授厚葬,以宽和仁善施政,满朝皆无异议。


    而各地散布的韩飞旧兵蠢蠢欲动,女帝悉数下令招安,不欲祸及无辜,追究罪责。


    这场国都史无前例的混乱局面,短短两月,归于平和。


    以至于各地静观其变的世家贵族们都来不及煽风点火,调兵遣将。


    本以为韩飞能杀尽皇室宗族取而代之,万俟世家必定与其厮杀。


    待到双方元气大伤之时,三大世家连同地方贵族再以大义讨伐,群雄逐鹿,未尝没有称帝机会。


    谁想章华公主如此雷霆手段,甚至让向来骄横跋扈的皇室公主们都心悦诚服,各怀鬼胎的世家贵族们也只得暂时打消念想。


    长街炮竹声中,培风楼重新修缮开业,雅室里美酒佳肴陈列,珠玉饰品闪闪发亮,其间静坐三人。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老二还能被封赏授爵,实在是太便宜她!”大公主面上难掩愤怒的出声。


    若是没了老二,现在哪里会让玄亦真如此顺利应当的即位,简直是一颗恶心的老鼠屎。


    四公主没有应话,想着信阳郡主和她母亲长公主的死,暗暗庆幸自己因养病离开国都,从而躲过一场皇室灭顶之灾。


    不得不说,二皇姐心思计谋太狠,如果成功登基,就算远离国都,恐怕也会被杀。


    三公主饮着酒水,自信道:“急什么,二皇姐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若死的太痛快,反而很对不起我们遭受的危险。”


    从当年的游船爆炸到培风楼大火,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跟二公主脱不了干系。


    语落,大公主稍稍小了些脾气,目光望着比沉稳不少的三公主,示好出声:“说的也是,来日方长。”


    中秋宫宴那夜,大公主也曾想过像信阳郡主那个蠢货一般对二公主投诚。


    可大公主想到自己过去对二公主的种种行为,又觉得投诚根本没有用,才听从三公主的建议,死守抵抗,博取一线生机。


    公主们的府邸,从来都不只是宽广奢华,更是一层层精心壁垒,易守难攻。


    现在看来真是庆幸做对抉择,否则早就被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雅室里,杯盏相碰,轻盈悦耳,而此刻的二公主府邸里却冷清至极。


    堂屋里,檀香缭绕,一身道衣的二公主端坐其间,视线落在摆放的亲王服,华贵精美,嗤笑道:“这么多公主皇子,偏偏玄亦真心思手段最像父皇,实在让人佩服。”


    侍女上前奉茶,迟疑出声:“主人,新帝名讳不可直呼,您小心隔墙有耳。”


    “呵,玄亦真现在是皇帝,她想杀本宫已经易如反掌,何必费心思罗列罪行。”二公主指腹拨弄腕间红宝禅珠,眼露轻蔑。


    “主人,现在新帝并未对您有任何怠慢敌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侍女低声劝道。


    语落,二公主摇头,淡声应:“这才是玄亦真最像父皇的一点,精于心计,虚情假意,有时捧得越高只是为摔的更重,就像刀悬于头顶,才最可怕。”


    现在二公主对于自己腹背受敌的处境,再清楚不过。


    勾结韩飞叛将,残害皇室同胞,更同杜若研制傀儡蛊,祸害国都百姓,这些都是遭人唾弃必死无疑的大罪。


    玄亦真不杀自己,只是不想脏她的手,那个疯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心。


    二公主垂眸禁不住讥讽嘲笑,指间握紧红宝禅珠,眼露恨意,失态的声嘶力竭道:“本宫不会允许任何人看低作贱自己,谁也不能!”


    成王败寇,自然是要不死不休。


    语落,侍女心生畏惧的不敢言语,悻悻退离。


    晚秋的日头,过于薄弱,不足以照亮幽深堂内,使得菩萨壁画阴郁难测。


    薄日当空,巍峨宫殿之内光亮灿烂,尹星现在也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因着玄亦真成为王朝女帝,渐而上朝主政,尹星才终于迟钝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整个人有点飘。


    午时,金碧辉煌的殿宇内里,尹星更换一身漂亮的裙裳,新奇的给自己搭配发饰宝钗,横七竖八,花里胡哨,却依旧兴致勃勃。


    玄亦真身着明黄九龙金纹常服,周身气质透着不怒自威的森严气场,幽静美目打量像只花孔雀的尹星,指间翻阅文书的动作一顿,轻抿薄唇,失笑道:“你这样会不会过于花枝招展?”


    尹星转过身险些被发饰甩了一脸,连忙稳住身形,蹑手蹑脚的走近,笑眼盈盈的软声唤:“那亦真帮我搭配,好不好?”


    原本尹星以为自己没机会打扮,可玄亦真说自己现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在意任何人。


    所以尹星提出想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


    “好,你过来。”玄亦真微微倾身,抬手取下尹星发间繁杂的宝钗物件,见她没有半点对待帝王的敬畏,也不觉失礼。


    从初见尹星,她就仿佛不懂王朝身份地位,像误入人世间的游鱼,无所拘束,天真烂漫。


    更被提尹星现在还误会自己是被迫黄袍加身的女帝。


    “这根红宝珠钗很好看的,绿玛瑙也不错,那颗明珠也好亮。”尹星看着玄亦真一件件取下饰品,有点舍不得,碎碎念叨。


    玄亦真掌心捧着白净清秀的尹星,探近亲了她的唇,才堵住话语声。


    尹星眨巴眼眸亮晶晶的望着玄亦真,微微启唇,尝到清幽冷香的柔软,心跳飞快。


    窗棂处,光亮流转,让玄亦真的漆目看起来像是覆盖薄光的湖面,更显清透缥缈,吻的呼吸绵长时,令人迷糊。


    “唔!”尹星有点晕的抿唇,唇瓣发麻,直直望着气息也稍微短促的玄亦真,她的冷白肌肤透着些许薄红,清媚撩人。


    刚才尹星甚至觉得玄亦真想吃掉自己的唇舌,令人心悸,口干舌燥的厉害。


    “你都对着铜镜快有半个时辰,难道不觉冷落朕么?”玄亦真指腹轻捏尹星脸颊软肉,话语清浅,却又带着低哑,欲色极重。


    “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的。”尹星耳根泛热,怪不好意思,现在玄亦真是皇帝,她比以前要忙的多。


    因着宫廷太大,殿宇之间隔的很远,尹星就没住玄亦真安排的寝宫,直接住进她的寝宫,想着这样比较方便。


    玄亦真看着尹星红扑扑面颊,她又穿着一身桃粉衣裳,可谓是人比花娇,到底没再计较,抬手给她插着琉璃花簪,清雅秀丽,悠悠出声:“你好像还挺喜欢宝石玛瑙之类,怎么给朕送的都是玉石?”


    耳坠戒指,基本都很素雅。


    尹星半依偎着玄亦真,视线扫过染上水色薄唇,害羞的紧,出声:“因为亦真喜欢玉石,送礼当然要看收礼人的喜好。”


    “这样么,朕还以为你是跟三公主学的喜好,珠光宝气,耀眼夺目。”


    “……”


    话题太危险,尹星眨巴眼眸,满是讨好的笑,转移话题问:“亦真,我可以这样出宫殿吗?”


    “当然,你就算这样出宫都没问题。”


    “可是这会不会给亦真带来麻烦?”


    玄亦真故作不知的问:“什么麻烦?”


    尹星眼露犹豫的应:“如果我的身份存疑,朝廷大臣们兴许上折,到时影响亦真,怎么办?”


    “放心,朝廷大臣没那么闲,不过想做皇后还是君后都由你吧。”


    “好,出宫玩的时候就穿裙裳,那样肯定没人认出我。”


    玄亦真见尹星闲不住心思,其实不想让她出宫,可是近来实在忙的没时辰多陪她,才只好暂时答应她。


    若是强硬的禁锢尹星出行,大抵就不是她心目中期盼的妻子了吧。


    一向游刃有余的玄亦真陷入烦闷,手臂揽住纤细柔软的尹星,只觉把她吞入腹中才安心。


    窗外薄日藏入云团,渐而黯淡,明明才过午后,却已经有些灰暗,晚秋时节总是灰蒙蒙。


    待到一场秋雨簌簌落下,毫无预兆,令人无所捉摸,却已经带来寒凉。


    小药铺里充斥药汤味道,何韵端着饭菜,无视装病的江云走向柳慈唤:“师姐,我煮了鱼汤,你尝尝吧。”


    柳慈送走看病的老妇,转过身,视线落在满目殷勤的何韵,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撩开帘布的江云,装作视而不见。


    这间药铺并不大,江云的躺椅处,便用帘布遮掩,隔出地方。


    江云望着柳慈跟何韵用饭,叹气的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侧没精神的小女孩。


    晚秋落雨,更有初冬的迹象,小女孩因蛊虫而惧寒,乖巧的窝在身侧。


    “你不吃些吗?”江云抬手摸了摸小女孩前额,有点冷。


    这阵子江云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又因是习武之人,所以体温比小女孩更高些,她便习惯粘在一旁。


    “不饿。”小女孩眼眸耸搭的闭眸,像是困极了般呢喃道。


    江云从柳慈那儿得知她用小女孩的血给自己解毒,心间很是过意不去。


    毕竟当初江云百般不乐意收养小女孩,谁想反倒欠她大恩。


    不多时,小女孩沉沉睡去,江云腹中饥肠辘辘,有点装不下去。


    “再不起来吃饭,鱼汤都冷了。”柳慈不急不躁的出声,神态间没有更多情绪,眼眸略带无奈。


    一开始,柳慈也以为江云伤的很重,所以上心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直到有一天柳慈发现江云早就可以下榻,才知这人赖皮的很。


    “好嘞!”江云当即没有半点迟疑,撑起身下榻,脚步轻松,若非脸色透着苍白,基本看不出异常。


    何韵眼露不满的看着大口喝鱼汤的江云,很想赶人!


    没想,江云抬眸迎上目光,嬉笑的出声:“何师妹,你的厨艺真好!”


    这猝不及防的夸奖让何韵暗自咬牙,才知什么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随即江云却放下碗筷,难得正经模样道:“不过我这阵子打扰你们太久,今天就不耽搁。”


    语落,柳慈执箸动作一顿,何韵神情停滞,有点怀疑的看着江云,只觉她没那么好打算走人。


    “这是小小的心意,祝你们、药铺生意越来越好哈!”江云取出金锭塞给何韵,到底还是做不到坦然祝柳慈跟旁人百年好合。


    说吧,江云便要起身离开药铺。


    柳慈唇瓣轻动,细声唤:“你的伤还没好全。”


    江云偏头看向柳慈,她近来瘦了好多,很是自责,故作寻常的应:“放心吧,我会谨遵柳大夫医嘱,常会来更换药贴,检查伤势。”


    语落,柳慈没再言语的颔首,江云等了等,才只得踏步离开药铺。


    药铺外的雨水已经消停,天色灰蒙蒙,江云脚步不复轻松,渐而迟缓,低声喟叹:“你自己活该,那就不要打扰柳慈现在安稳的生活。”


    说罢,江云踏步匆匆拐角,生怕自己会想要纠缠柳慈,不肯放手,那一定会闹的很难堪。


    没想,却在长街看到一家新开张的酒楼,明晃晃的金制匾额,格外晃人眼。


    苏絮影握着一把金扇出现在阁楼之上,江云仰头看着她,踏步跃上楼,有点晕乎乎,赶紧抬手搭着木杆,呼出长气。


    那个韩飞的武功实在强悍,江云差一点就死在他手里。


    “啧啧,你这是成病西子了啊,还能喝吗?”苏絮影端着酒盏调笑道。


    “放心,死不了。”江云小口抿酒,唇齿留香,有点怀念。


    毕竟养病时期荤腥忌口,更被提酒水一类。


    苏絮影望着江云剑柄上烧焦的紫兰剑穗,没有多提,转而出声:“国都百姓都赞叹你是英雄,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如今朝廷也没有再缉拿你,还回大理寺吗?”


    江云听到大理寺,禁不住嗤笑道:“不回,没意思。”


    “行,这是合作的分成银票,柳慈清高说不想要钱财,你拿着哄人吧。”苏絮影没好气的出声,只觉这是柳慈对自己的贴脸嘲讽。


    “行。”江云不客气的收下银票,人在江湖,没钱寸步难行呐。


    两人没喝几杯,江云看见酒楼里人来人往,视线又看向苏絮影,凝视般出声:“你是万俟世家的人吧。”


    苏絮影动作一顿,掌中金扇幅度变化微妙,视线落在江云眼眸,颔首道:“不止我,你母亲也是万俟世家的暗棋。”


    “当年皇帝对万俟世家的清剿,远比前些时日中秋之夜更加可怕凶残,文官武将,前朝深宫,万俟皇后的势力被几乎斩尽,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苏絮影徐徐补充道,自上而下的溃败,往往比洪水决堤更心惊。


    将帅对决,最忌讳首领出事,当年万俟皇后病重,便注定是一场皇帝单方面的杀戮。


    人命如蝼蚁,只能在无情的政斗之中淹没丧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不是章华公主精心筹谋,这回万俟世家早就陷入跟韩飞与二公主等厮杀,恐怕最后又会让狗皇帝逃过一劫死里逃生。


    “可我竟然对此一点都不知情。”江云呼出长气缓解眼眶湿润,自嘲道。


    苏絮影给江云倒酒,安抚出声:“你母亲当年以死保住我们,那些江湖中人跟你来往,教授武术,从来不是巧合。”


    江云警惕的看着苏絮影,质问:“所以是我父亲举报母亲的身份吗?”


    “最初我们也是如此怀疑,因为江正明一直在杀接近你的万俟世家之人,可是后来发现他一直都只是想护着你,并没有更多的追究。”苏絮影看着猩红眼眸的江云,没有隐瞒,“想来不是所有人都像狗皇帝那般没人性,弑母毒妻,连同亲生的公主皇子性命也不在意,一切都可利用。”


    江云神情却并没有缓和,闷闷出声:“这并不能说明他没有参与当年的行动。”


    苏絮影没有迟疑的继续道:“所以我不敢跟你坦白身份,直到发现江正明一直在防备大理寺内的一个官员,此人曾参与秘密调配驻营大军入国都,这件事满朝文武没有几人知道,才明白他是皇帝在大理寺的暗棋,也是多年来监视你父亲的刀刃。”


    “这人是谁?”


    “大理寺少卿柯玉韬。”


    江云眼眸一惊,只觉其间算计之深,令人细思极恐。


    这个柯玉韬曾经跟江正明的关系极好,他的妻子甚至常去江府见母亲,两家可以说是关系极好。


    但直到母亲离世,柯家就再没有来过人,又或者说是江正明不再跟柯玉韬往来。


    想到这里,江云握住剑柄,低沉道:“柯玉韬现在还活着吗?”


    “中秋节过后,我们派人去过柯家,因着二公主的傀儡蛊人大乱国都,柯家没有留下活口,唯独柯玉韬不见踪影。”


    “这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我一定要杀了他!”


    苏絮影拍了拍江云的肩道:“别急,我还没说完,后来得知柯玉韬中秋夜被江正明请去江府过节,从此再没出来。”


    江云听到这里,已经不难想象,又想到自己好些年没有回过江家,迟疑出声:“傀儡蛊人作乱那夜,江家人死伤严重吗?”


    “整个朝廷官员里只有江家,上下没有一人丧命,江正明他才是真正的老狐狸。”苏絮影甚至觉得江正明知道中秋节的大乱,所以没有参加宫宴,也没有卷入韩飞以及诸位公主皇子乱斗,定力超人。


    这些年能让皇帝既忌惮又重用的重臣,江正明无疑是独一份的存在。


    语落,苏絮影端着酒盏轻碰,意味深长道:“说起来,我可是为你报了大仇,皇帝的死,出了大力。”


    江云回过心神,定定看着金扇摇晃的苏絮影,想起传言中皇帝暴毙的传言。出声:“那些药熏之物,你做了手脚?”


    “我可不敢乱动药物,但是自有精通药理之人,你这不得给一笔报酬。”


    “你想得美,我费劲斩杀韩飞,这是个大患,怎么没给赏金?”


    苏絮影无话可说,以免被讹钱,只得跟江云相视一笑,举杯畅饮。


    酒水晃悠,波光浮动,却又转瞬湮灭,陷入黑暗冷寂。


    江府地窖深处,柯玉韬周身血肉浸染衣袍,其间白骨露出,渐而长出腐虫。


    江正明冷眼望着柯玉韬,缓慢泼上盐水,听着痛苦声响,神情肃穆。


    “我早就该劝陛下杀死你这个不臣之心的叛徒!”柯玉韬咬牙切齿道。


    “放心,会有机会的,陛下已经在黄泉之下等着你。”江正明手持利刃刺入肩胛骨缝隙之处,毫不留情。


    霎时,柯玉韬疼的青筋暴起,铁链声铮铮响起,于幽暗地窖里久久回荡,不见停止。


    天窗处,灰蒙蒙天际,细碎飞雪飘落,苍茫大地染上霜白,漫天雪花洋洋洒洒,笼罩繁华国都。


    而层层的朱红宫墙深处,巍峨殿宇门窗禁闭,地下火道烘托的热意,让内里温暖如春。


    宫娥们屏退在外,药熏淡雾缭绕,模糊龙凤盘旋的大殿,幽静处,传出一声轻呼。


    尹星红着脸看向原本冷白颓靡的玄亦真,渐而恢复几分夏日活力,更是耐心的伏低头颅,满足她的喜好。


    金缕衣带散落,玄亦真玉面透着愉悦,指腹拨弄尹星的乌发,难耐的蜷缩,窈窕体态似是融化般的横卧在榻,清明美目泛着柔光,似一汪春水。


    不够,太慢了。


    玄亦真觉得尹星像只小猫儿,温吞的磨人,叫人难耐。


    对于亲昵之事,尹星一向非常的小心,非要细致的照抚,却又不懂疏解。


    玄亦真繁密乌发间微微渗出细汗,抬手捏着尹星的耳垂,想要说她。


    可迎上尹星红艳艳的唇,一时呼吸紊乱,忘了言语。


    尹星抬眸眨巴的看着冷艳勾人的玄亦真,喉间滚动,出声:“亦真,怎么了?”


    “没什么,你直接一点吧。”玄亦真微微挺身,抬手摸了摸尹星的脸,将她搂在怀里,接受她的全部力道。


    如果可以,玄亦真更喜欢尹星热烈的碾碎自己。


    “嗯。”尹星面热的徐徐抬手,才发现玄亦真是觉得自己太温吞,有点怪不好意思。


    总是容易忘记玄亦真喜欢粗暴剧烈的感官刺激呢。


    初冬时节,别院的花株绿藤早就凋谢,往年这个时候玄亦真也像是一株将要颓靡凋零的花,让人担忧。


    因而尹星秋冬会格外的热情主动,毕竟平常玄亦真体温总是冷的惊人,除了亲昵之事的时候。


    玄亦真本就冷白肌肤像是开出妖冶的花,薄红间浸染细汗,泛着光泽。


    这种时候尹星总觉得玄亦真格外具有神性,悲天悯人,愿意献尽所有,哪怕性命也在所不惜,毁灭般的欲。


    纱帐摇晃不停,而宫殿外的雪,渐渐堆积的越来越厚。


    终于朱红宫墙上的积雪,吧嗒滑落,散落满地洁白。


    冬日里,天本就黑的很早,一场午觉被拉长到晚膳时辰,尹星醒来时,纱帐里很是昏暗,视线落在枕旁人,迷糊的回过神,不免羞赧。


    黑夜里,玄亦真面色的薄红未曾消退,像汹涌燃烧的冰雪,幽静漆目微微涣散,失了神采,反倒更像摄人心魂的鬼魅。


    尹星看着玄亦真乐此不疲的沉浸神态,只觉她已经迷失其间,不忍心惊扰。


    不多时,玄亦真停止一切动作,鼻间气息有些不平,似挺拔冰山般簌簌倾倒,依偎而来。


    寂静处,尹星感受心跳的贴合,不敢动作,生怕弄伤她,另一只手轻拍玄亦真,怜惜的亲了亲她的面颊,给她撩开紊乱黑发。


    “你睡的很沉,被吵醒了么?”玄亦真回亲着尹星唇角,放肆又克制,清润嗓音带着粘稠欲念,喃喃道。


    “不会,亦真没午睡吗?”尹星望着玄亦真黑沉的美目,有些忧虑的问询。


    玄亦真依偎尹星,温温柔柔的出声:“睡了一会,醒来没事,就继续吧。”


    语落,尹星沉默,心想这是不打算让自己吃一口饭嘛?!


    很快,尹星才发现玄亦真不止是不让自己吃饭,而是直接熬了个通宵!


    大雪纷飞,国都街道上已经有年节气氛,摊贩处张灯结彩,吆喝声中泛着食物甜香。


    早间,尹星乘坐车马出宫,一方面是因为玄亦真太忙自己闲着没事,另一方面是想替玄亦真找治疗失眠的药方名医。


    否则尹星的手得落下关节炎,虽然现在就已经有些隐隐泛疼。


    尹星摇晃脑袋收敛满脑袋旖旎风光,弯身下马车,正打算一家家药铺*的探访。


    没想,远远看见一家排着长队的药铺,街道深处,门面看着并不大。


    不过尹星见好多人排队,便也有几分期待,毕竟看病不是超市推销,应该没人想多喝苦汤吧。


    正当尹星老老实实排队,忽地一道身影跃入眼帘,江云嬉笑的挑眉出声:“呦,好俊一姑娘,你家夫君得病不成?”


    尹星睁大圆眸,没想到江云眼睛这么毒,她竟然在人群之中一下认出自己,只得含糊道:“没有,我就是自己不舒服,所以想看大夫。”


    虽然江云知道幻蛊的事,不过尹星仍旧避讳透露太多,因为她很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


    江云打量系着精美狐裘的尹星,唇红齿白,根本不像病人,好奇出声:“你哪里不舒服?”


    “最近失眠睡不着,而且整条手臂有点疼,你问这些干嘛?”


    “我觉得你真要治病,两个字就可以药到病除,根本不必排队。”


    “哪两个字?”尹星半信半疑的望着江云,心想她难道跟着柳慈学到医术不成。


    “戒色!”江云恶趣味的大声道。


    霎时,原本周围的老弱病残,纷纷噤若寒蝉,开启人类本能的八卦技能。


    尹星脸颊通红的很是不想搭理江云,心想玄亦真说得对,自己该离这家伙要多远有多远才好!


    江云见尹星羞得不成样,更是笑的肆意张扬,一阵子没见,实在忍不住欺负她。


    半晌,江云才收敛笑意,正经出声:“开玩笑,我直接带你去药铺,别排队。”


    “你又不是开药铺的,别寻我开心。”尹星不上当的拒绝道。


    “我不开药铺,但是柳大夫开药铺,你不出来,等到天黑都进不去。”说话间,江云踏步往前走。


    见此,尹星迟疑的踏出长队,不太好意思的跟上前。


    从长街拐角走了一会,尹星进入药铺,看到柳慈以及一位女子,年岁跟自己差不多。


    “这是柳姑娘的妹妹吗?”尹星好奇问。


    “不是。”江云尴尬应声,不想被多问,直接抱着小女孩去里间,等着柳慈忙完来检查伤势。


    柳慈看向粉雕玉琢的尹星,想起她如今的尊贵身份,只得忍住惊讶,出声:“小韵你来诊治,我见见这位。”


    “好的师姐。”何韵打从江云进入药铺就很是不放心。


    因而何韵没怎么注意跟着江云进来的女子,现在才发现是个瞧着极好看的姑娘,尤其眼睛黑亮干净,绵软无害。


    这位难道是江云的新欢,想到这里,何韵忍不住狠狠唾弃。


    “阿嚏!”尹星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有点莫名其妙,探手拢紧狐裘,心想可别感冒。


    否则若是回去传染给玄亦真就糟糕了。


    柳慈拉上冬日防风的厚重帘布,抬手给尹星备上茶水,并未去看逗小女孩的江云,出声:“见谅,有些简陋,莫非有事?”


    尹星捧着茶盏犹豫的应:“其实也不是大事,只是想知道如果总是失眠出神,该怎么诊治?”


    “这要看看脉象。”柳慈抬手便要给尹星诊脉,却见对方摇头,才发觉她不是为自己看病。


    尹星欲言又止道:“幻蛊的毒,柳姑娘应该是知道的吧?”


    柳慈一听,猜测尹星是为女帝而来,心间了然的出声:“原来如此,恐怕要小心,我对那只琥珀里的蛊虫有过观察研究,幻蛊不仅会让人陷入虚无,还会具有攻击性,不仅伤人还会伤己,可过量药物干扰,便会出现类似失眠失神,其实算是一种镇定舒缓的副作用。”


    从当初进入别院,柳慈就发现其中药熏对人的精神具有异常提神效果,才给江云研制提神提脑药物。


    以江云的武力她都难以抵抗,更别提常人,可见章华公主的抗药性,已经是超出极限。


    当今女帝有如此重病,这对于王朝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这般想着,柳慈明白尹星的避讳,思量道:“现在最好先逐步戒断药物,否则太过亢奋,身体难以维持消耗,终会大损。”


    尹星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的问:“还有呢?”


    “短时间内要做好失控的准备,幻蛊的毒几乎无解,若患者陷入虚幻,一切都有可能走向毁灭,更多的法子我暂时爱莫能助,需要时间,抱歉。”


    “没关系,柳姑娘已经帮很多忙!”


    尹星心间有些沉重,却还是感激的道谢。


    柳慈轻叹,若非尹星善心献出药丹,国都百姓将会有更多伤亡,可自己却无法帮她,一时之间情绪复杂。


    不远处的江云竖起耳朵,眼见两人心情沮丧,清着嗓道:“对了,她还说整条手臂疼,快给看看吧。”


    尹星霎时脸颊通红的摇头应:“没什么大碍,不麻烦。”


    柳慈看了看尹星,而后看向江云,不解道:“伤筋动骨,总要早点治疗才好,别客气。”


    “好吧。”尹星不好意思推辞柳慈的好意,只能交出自己的胳膊。


    柳慈轻微的抬动尹星手臂,问询症状,没有半点江云的嬉皮笑脸。


    见此,尹星这才稍微收敛紧张。


    “我开些活血的药贴,多休息几日,就没事。”


    “你看,我说的对吧。”


    尹星不想多待,生怕听到虎狼之词,向柳慈道谢付钱,脚步匆匆的离开。


    江云满目揶揄的望着人走远,忽地察觉何韵鄙夷目光,疑惑不解。


    “你别耽误时间进来检查伤势。”柳慈在里间备着药膏等物件。


    “好嘞!”江云让小女孩出去玩,拉上帘布坐在里侧,抬手解着襟扣,有点紧张。


    柳慈端着物件上前,视线落在江云身前伤处,线丝有些崩解,一看她就不安分休养,神色凝重,却已经懒得跟她置气。


    幼时,江云曾经贪玩摔断腿,她那时不安分躺在床上,结果隔天又摔折手臂,不怕疼的主,一点记性都没有。


    江云见柳慈竟然都没有训斥自己,暗自松了口气,转念又有些酸涩。


    大抵是不在意,所以才会这般漠视吧。


    这处有些昏暗,江云半躺在躺椅,望着给自己检查伤势的柳慈,心跳微快,不自然的偏过头,想平复些许躁动。


    “你还喝酒了?”柳慈声音徐徐响起,低沉的很。


    “没喝多少,我回江家一趟,见了奶奶一面。”江云试图蒙混过关,以免气的柳慈赶自己出药铺。


    柳慈动作一顿,眼露意外,视线落在衣裳半解的江云,她这阵子大抵较为安分,身子养白了不少,低垂着眼,神色难辨,晦涩出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跟家人和好也挺好的吧。”


    语落,安静的几乎针落可闻,江云不好意思去看柳慈,只听她话语漠然的很,便也只闷声应:“嗯。”


    其实江云主要是去江府看看有没有柯玉韬的尸首。


    不过朝廷纷争的事对治病救人的柳慈详说,只是给她增添麻烦。


    现在江云只希望柳慈能够好好过她的生活,自己不能再给她带来任何惊吓不安。


    如此想着,江云心绪缓和不少,正欲同柳慈说些别的。


    忽地有温热的水珠落在心口处,江云恍然,才发现是柳慈的泪。


    无措时,江云的唇被吻住,几乎被柳慈强势压制般按在躺椅,稍有动弹,便会吱吱作响。


    此刻狭窄的药铺,既嘈杂喧嚣又格外安静,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席卷国都亭台楼阁之间。


    尹星买了红梅笺纸和屠苏酒年糕,没有逗留闹市,匆匆踏步背离人群,想要早些回到巍峨宫殿,因为那里有自己的归宿。


    待马车从朱红宫墙穿过,尹星踏入金碧辉煌的殿宇,便看到等着自己用膳的玄亦真,满心温暖柔软。


    玄亦真搂着尹星,视线打量她通红的鼻头,抬手轻揉,不解道:“你就为这些东西出宫,不嫌麻烦吗?”


    尹星坐在一旁摇头,笑盈盈的应:“我给亦真准备贺礼一点都不麻烦。”


    “这些活络筋骨的药膏也是给朕的贺礼?”


    “……”


    糟糕,刚才忘记偷偷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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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冬日里,天色很早就变的灰暗,殿外飞雪簌簌落在窗台屋瓦,宫灯摇曳,映衬尹星面颊泛着红润,含糊的应:“不是,这是给我自己用的药膏。”


    玄亦真清明漆目间溢出疑惑,看着尹星害羞模样时,方才明白缘由,抬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脸,淡笑道:“这么严重么,看来你近来夜里是有点辛苦。”


    说话间,玄亦真掌心移动搭在尹星的右手,缓慢给她轻揉,视线扫过眼前通红的耳尖,漆目映出清浅涟漪,温柔缱绻。


    尹星看着玄亦真这般柔美模样,怪不好意思的应:“还好,没什么大碍。”


    相比之下,尹星觉得玄亦真的身体更奇怪,明明整日药汤不停,却又那么热衷情事,可谓是孜孜不倦。


    难道这就是柳慈说的亢奋状态?


    想到这里,尹星担忧的打量玄亦真,却没办法发现她的痛楚异常,心间更是不安。


    “行,先用膳,待会给你抹药,外边的药物还是少用为妙。”


    “嗯,不过这是柳姑娘的药,她研制防傀儡蛊人的药物,国都百姓都赞她是神医呢。”


    玄亦真给尹星揉捏的动作一顿,眉目低垂,徐徐出声:“是么,她确实有些本领。”


    尹星见玄亦真神态平和,并没有讳疾忌医的表现,便试探的问:“亦真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许也可以找柳姑娘诊治。”


    “朕看起来有什么不舒服吗?”


    “……”


    语出,尹星望着玄亦真幽静漆目里的固执与掩饰,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对于幻蛊的病症,玄亦真一直都隐瞒的严实,哪怕她明明正在遭受疾病的痛苦,却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


    玄亦真稍稍收回搭在尹星手臂的掌心,抬手道:“先用膳吧。”


    “好。”尹星没敢再多提的埋头吃饭,心知劝怕是劝不住,那自己该怎么才能让玄亦真停药呢。


    夜幕低垂,飞雪未曾消停,尹星跟玄亦真一道沐浴更衣,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终于玄亦真如往常一般要服用药汤和寒香冰丹,尹星抬手揽住她贴贴,软声念叨:“亦真,丹药都服用这么久也不见好,要不换种药吧?”


    玄亦真并没有拒绝尹星的亲昵依偎,神色柔和出声:“这已经极有效的药物,本宫觉得很不错。”


    “可是我觉得长期依赖某种药物会对身体有损。”


    “你怎么突然有此担忧?”


    尹星不好提柳慈她们知情,直觉玄亦真会很不高兴,只得含糊念叨:“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里亦真越吃药身体越糟糕,所以暂时不吃药,好不好?”


    玄亦真垂眸望着担忧不安的尹星,薄唇亲了下她的前额,安抚道:“傻,若不吃药才糟糕,更何况一直以来都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杞人忧天。”


    见此,尹星有点没辙。


    毕竟玄亦真认定要做的事,基本不容置疑。


    “那就今晚不吃药,试试吧?”尹星手臂揽着玄亦真玉颈,撒娇的亲了亲她的唇,一幅勾人姿态。


    “你才说手臂疼,现在这般反常,莫非今夜打算朕来服侍你?”玄亦真抿唇嗔怪道,掌心却搂住投怀送抱的尹星,感受着她的轻盈温暖,爱不释手。


    尹星面热的瑟缩身段,想起自己前些时日很有勇气的想要挑战服侍玄亦真的天数。


    玄亦真兴致盎然很是配合,结果现在还没到年节夜,尹星就有点吃不消。


    可是让玄亦真来掌控主动权,尹星觉得自己就不止手臂酸疼,她一向花样多的很。


    如果不是每月癸水的存在,尹星觉得自己会被死死按在床榻,脚不沾地。


    尹星衡量的点头,随即衣带被解开,玄亦真美目轻眨,指腹撩开一截衣领,动作缓慢轻柔,淡声唤:“那就先给你抹药吧。”


    衣裳微敞,有点凉,尹星羞得面红耳赤,视线看着给自己手臂涂抹药油的玄亦真,怀疑她别有用心。


    抹药,也用不着解开衣带,坦诚相待吧。


    可是玄亦真这么坦荡如砥,又让尹星摸不着头。


    不过尹星看着那被玄亦真搁置的药汤丹药,到底还是乖顺的很。


    玄亦真检查尹星右臂的伤势,指腹透过肌肤按在骨节,一寸寸的游离,关注她的反应,仿佛世上最宝贵的存在。


    待到玄亦真给尹星关节处贴上药膏,方才收回手,转而浸润在盆中清洗,搅动水声,视线落在粉白肌肤,声音微哑的不紧不慢道:“看来你这阵子怕是不中用了。”


    尹星面露窘迫的望着玄亦真,嘟囔出声:“亦真会嫌弃吗?”


    “怎么会,哪怕没有用手,也有别的办法取乐,你的见识太少了。”玄亦真拿着绣帕擦拭指腹水珠,目光焦灼的望着衣裳不整的尹星,薄唇勾起的轻笑,自有一番妩媚风情。


    “我哪比得上亦真见识多啊。”尹星看着清丽婉约的玄亦真,只觉她这般一本正经的言语像在调情,让人火烧火燎,燥热难耐。


    水声窸窣,玄亦真悠悠看着尹星,探近的望向她比玉偶更无瑕的肌肤,像鲜美的乳酪,齿尖微痒,耐心出声:“你想学,朕都可以教你。”


    尹星迟疑的没有应话,唇间却已经尝到玄亦真的清幽冷香,掌心习惯的攀附着她,迷迷糊糊被揽在怀里,暗叹她果然还是有坏心思的呢。


    宫灯静燃,地面投影重叠,夜半深时,内里才落的寂静。


    原本疲倦不堪的尹星,心里想着事,因而并没有像往日一般沉沉入睡。


    忽然间,尹星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以为玄亦真是意犹未尽,眼眸耸搭的睁开眼。


    枕旁长发瀑泄的玄亦真,神情木然,漆目空灵缥缈,像尊美丽失神的玉偶。


    “亦真?”尹星犹豫的出声。


    语落,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尹星霎时睡意全无。


    因为尹星趴在玄亦真怀里,姿态亲密,却也被她的手臂禁锢动作。


    此刻的玄亦真并没有入睡,却也不再清醒,她像是沉浸在尹星不知道的世界,安静平和里透着无尽的死寂,随时将要爆发。


    尹星想到柳慈提及发病时可能会有攻击性,现下突然有一点点体会。


    “别动,你的眼睛瞎了呢。”玄亦真话语很轻的出声,没有关切也没有担忧,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谁的眼睛瞎了?”尹星感受玄亦真落在脸侧的手掩饰恐惧的出声。


    玄亦真垂着空洞的眼眸,一瞬不曾移开,淡然道:“箭矢射的太深,再不治伤你就要死了。”


    尹星语塞,发现玄亦真根本听不到自己话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难道要任由玄亦真就这般搂着自己一直静坐到天亮?


    “这里不安全,你飞走吧。”玄亦真掌心轻抚摸尹星发顶自顾自出声。


    尹星试图拼凑玄亦真的话语,觉得自己大概被她当成一只鸟。


    可是尹星没见过玄亦真养鸟,不过别院里好像有乌鸦,只是自己没怎么发现踪迹。


    难道是过去玄亦真养过的一只鸟被箭射死,所以她太过伤心?


    寂静处,玄亦真并没有更多动作,尹星眨巴眼眸脑补故事,思量自己该不该强势的唤醒她。


    然而,玄亦真揽住自己的力道骤然变的很紧,神情凝重,呼吸急促,目光死死盯着纱帐外内殿,仿佛有什么可怕之物。


    尹星冷不防被手臂钳制,差点锁喉,小脸涨红,艰难出声:“亦真轻点。”


    “要来了。”


    “什么?”


    玄亦真整个人身体几乎紧绷,玉白脸颊贴着尹星额旁,近乎用身体遮挡屏蔽,喃喃道:“别怕没事……”


    尹星看着玄亦真脸颊弥漫的细密冷汗,她仿佛历经难以想象的痛苦,却又紧紧揽着自己,像是保护,又像是钳制。


    可玄亦真的力道越来越重,尹星渐渐有点透不过气,手脚并用,试图挣脱。


    完犊子,不会第一夜就狗带吧?!


    宫殿之外,夜幕中的狂暴风雪,呼啸至黎明,才缓慢消停,天际徐徐露出鱼肚白。


    一丝洁白光亮撒入宫殿深处,女官以及宫娥们静候在外,眼看离上朝时间不近,可今日的主上却迟迟没有唤人服侍,心间有些忧虑。


    此刻纱帐之内的玄亦真,独身坐在榻旁,满目冷寂与懊恼,试图逃避自己在尹星面前失控的事实。


    尹星脖颈淤青最是严重显目,整个人像脱水的鱼,腰酸背痛,使不上半点力气。


    两人心绪不一,气氛却都朝着同一方向变化,渐渐凝重的让人透不过气。


    “昨夜你看到什么?”玄亦真指腹挑起药膏给尹星涂抹淤青,神情颓靡,眼底阴郁难测。


    “没,其实也没什么的,亦真你只是生病,就像做噩梦一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尹星看着玄亦真仿佛绷紧心弦般的状态,心生不安的宽慰。


    一直以来玄亦真都抵触自己发现她的病,大概很是不愿意露出那般异于常人的病症。


    玄亦真指腹停顿,感受尹星因疼痛而瑟缩的肌肤,薄唇抿紧,有些失了血色,沉沉出声:“怎么可能一样,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更严重的时候有多可怕!”


    如果不能遏制病情,自己会甚至亲手杀了尹星。


    尹星冷不防发颤,没想到玄亦真这么生气,顿时不敢大气出声,以免刺激她,安抚道:“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找到医治的办法,冷静。”


    说话间,尹星抬手想去抱玄亦真,却被她第一次躲避亲近举止,满是无措。


    玄亦真避开落在尹星淤青肌肤间的目光,修长眼睫遮掩汹涌的惊慌,浑身细微发抖,仓皇出声:“这种事,朕自会有安排,你不必掺和其中。”


    语落,玄亦真像是落荒而逃般离开榻旁,尹星甚至都来不及去拉她的手,眼露沮丧。


    怎么办,如果让玄亦真停药,她可能随时都会病发。


    可如果让玄亦真继续用药,她将长久的难以入睡,直至身体承受不住而猝死。


    尹星整个人发愁的很,抬手想去拿衣物,却又腰酸背痛的紧,暗自抽了口冷气。


    宫殿之外,苍茫哀寂,飞雪消停,女官春离恭迎脸色阴郁的主上,只觉周身如芒在背,不敢大意。


    冬日暖阳高照,缓缓落在晶莹白雪,渐而照出清透光亮,刺的眼睛生疼。


    坊市间,热雾腾腾,行人大多裹着厚实冬袄,孩童更是穿成胖娃娃,笨拙可爱。


    苏絮影素手摇晃闪闪发亮的金扇,看向来酒楼喝茶的江云,神情变化无常,只觉她有病,清嗓道:“你这是疯犬病复发了不成?”


    江云回过心神,正欲扬起嘴角,忽地扯到唇瓣伤处,悠悠的收敛动作,琢磨的出声:“我问你,如果一个人突然吻你,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不清楚,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万两,我可以勉为其难赏你一个吻,以免你犯花痴发癫。”


    “呸,谁要你满是铜臭的吻!”


    江云抬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简直难以想象画面,有点瘆人。


    见此,苏絮影翻了个白眼出声:“我还嫌你没钱穷酸呢。”


    两人这般插科打诨闲聊,待到临近午时,酒楼最是忙碌,江云看着大堂里人来人往,其间有万俟世家的人。


    万俟世家的人会戴着用红蓝飞羽制作的特别饰品,从耳坠到剑穗,据说甚至有刺青。


    可江云从来没见过母亲身上有这些东西,想来真是隐瞒的严密,回神道:“现下快到年节,世家贵族会陆续进国都参加女帝的宫宴,你们万俟世家难道有新动作?”


    “现在新帝首要的任务就是安稳,所以确切的说是防备有人动作才对,你就不打算回到万俟世家恢复身份?”


    “我可是响当当的大侠,哪里需要什么身份,自由自在,不好吗?”


    苏絮影看着肆意张扬的江云,对于她的话,倒也不觉意外,尝着酒水缓缓道:“也是,你一向很讨厌权贵党争,可朝廷永远都不会停止这种争斗,掺和也不是好事。”


    江云喝着热茶,眼露试探的问:“哎,你听说过鬼凝秘籍吗?”


    “我不清楚,据说是一本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的医书,你打听它做什么?”


    “没什么,柳慈是大夫,对于各种古籍感兴趣,所以给她打听情况。”


    苏絮影眼露鄙夷嘲讽道:“人家都喜新厌旧找了个妹妹,你不会要倒贴吧?”


    江云面色微变,含糊应:“谁说我要倒贴,你别瞎猜。”


    语落,酒楼外街道行驶过一队人马,苏絮影转移心神,视线落在为首者。


    “这不是那个琴师?”江云一眼认出是当初跟杜若在培风楼过招的女子。


    “她也是女帝培养的亲信,非常精通机关术,现在年节出城,应该是办要紧事。”苏絮影思索道。


    江云见苏絮影这般反应,调侃道:“你也有不知情的消息啊。”


    苏絮影摇晃金扇,眼露精明的应:“万俟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一个庞大的族群部落,各有派系,女帝以前受族中长者挟制,自然不会全部重用,互相制衡才是权术。”


    “我懂,不就是朝堂争斗那套老把戏嘛,大冬天多冷,赶紧上两菜打炉锅吧。”


    “你连一两银子都没花费,还想吃菜,想得美!”


    午时,江云两只手提着酒楼精美食盒,匆匆离开大堂,满眼狡黠,已经可以想象苏絮影气炸的样子。


    而此刻小药铺里何韵送走病人,回过头,见柳慈守着小女孩出神模样,心情复杂。


    冬天很冷,贫苦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更容易生病,何韵记得以前柳慈背着自己去看大夫,她也是这般守着自己。


    何韵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一直陪着柳慈,而是离开国都去学武。


    一来是想更好保护柳慈,二来也是何韵不甘心什么都输给江云。


    “师姐,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煮。”何韵上前坐在一旁问询。


    “天太冷,小韵你休息会,我去给你们煮点鸡蛋面吧。”柳慈回神,掌心按实小女孩被褥缝隙,轻柔细心。


    何韵想起那日柳慈吻江云,她的脸像柿儿般红,令人难忘。


    当初何韵也吻过柳慈,可她只是满脸的惊诧,便一切归于死寂,无波无浪。


    这时药铺踏入一道高挑身影,何韵偏头看到江云,没好气的很。


    说曹操曹操到,太讨嫌!


    柳慈也看见江云,却有点紧张,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出声:“今天不是来检查的日子,你来做什么?”


    江云见柳慈不冷不热的反应,面上笑意散去,抬手提着食盒,拙劣的应声:“我一朋友请客,这里都是些好酒好菜。”


    语落,江云冷不防迎上柳慈质询目光,连忙改口解释道:“我这回没喝酒,就是喝茶吃饭,你们肯定还没吃,趁热尝尝吧。”


    说话间,江云上前把食盒打开,一盘盘端出食物,有点不敢去看柳慈。


    柳慈无奈,偏头看了眼何韵,试探出声:“小韵吃些吧。”


    对于这个师妹,过去她还只是趴在自己背上遇事偷哭的小娃娃,现在柳慈却有点不知如何相处。


    毕竟两人都是孤儿,曾经相依为命,何韵又还过于年轻,性子孤僻腼腆,柳慈并不想伤她的心。


    见此,何韵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只得跟着柳慈落座,埋头吃着江云带来的大鱼大肉肥鸭烧鸡,样式精致,香味扑鼻。


    不得不说,江云的口味真是很好,从菜肴到茶水,甚至冬日护肤粉膏都有好些花样,擦脸擦手,还有特意擦身子。


    何韵跟着柳慈住一块数月,渐渐发现,屋院里很多铺设的用具都是极好。


    不仅后院有口单独的深井,冬日房间床榻有火道,柳慈肯定舍不得如此铺张花费银钱。


    只有江云这个纨绔贵女,才会这么铺张浪费。


    一时之间,何韵觉得自己差江云太多,不知怎么追上差距。


    这时有一双木箸夹着软烂蹄髈给何韵,何韵以为是柳慈,结果却是江云。


    “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一头牛都能吃干净,别客气多吃点吧。”


    “……”


    何韵没出声,埋头尝着肥美鲜嫩蹄髈,才想起自己小时候就跟着柳慈,因而常和江云一块吃吃喝喝。


    那时何韵羡慕又嫉妒,直到江云抢走柳慈要私奔,才跟她避讳往来,不再接触。


    真要说起来江云好像从来没跟自己计较,她一直都是很洒脱爽快的人。


    可何韵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受过欺负轻视,所以憎恨除却柳慈以外的每一个人。


    江云视线看着依旧闷不做声的何韵,余光却悄悄打量文静用饭的柳慈,想问又不敢问,更琢磨怎么能留下来多待一会。


    这时江云看着躺在帘布里侧的小女孩,上前出声:“我去陪她躺一会,你们吃吧。”


    毕竟江云早就蹭过苏絮影的饭,这会撑的慌。


    柳慈眼见江云蜷缩着跟小女孩挤在一块,哪能不知她的心思。


    可看着那把佩剑的紫兰剑穗烧焦的不成样,视线稍稍停留,半晌,柳慈迟疑的移开目光。


    窗外风声簌簌,窗内却并不觉寒冷,随风扬起的雪花,摇晃的跃过巷道楼台,落入朱红宫墙。


    大殿高座,玄亦真捧着文书,殿内一片肃静,只余浓郁的药熏香雾,缥缈缭绕。


    女官春离踏步从外入内,拘谨的应:“陛下,方才宫卫来报,尹氏想要拜访太后。”


    按理尹星该被封为君后,可是她的女儿身,很显然是个问题。


    君后的血脉要继承皇室和万俟世家所有,这个位置太过重要。


    万俟世家的族群不少长者反对外族血脉,甚至已经要挑选人送入宫,所以册封大典就迟迟没有下文。


    而近来主上对尹星颇为冷落,女官春离都觉得局势很危险。


    毕竟西州侯早已丧命,而西州也不是什么富裕之地,朝中无人给尹星助力,根本斗不过万俟世家的长者们。


    玄亦真执笔的手一顿,漆目里映衬不出半点光亮,徐徐道:“早就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何须来问?”


    “奴恕罪,这就是命人下达圣令。”女官春离以为尹星会是个例外,这才额外来通报。


    语落,女官春离便欲起身,可高台之上的女帝,却又忽然改口道:“她想去看就去看吧。”


    “遵令。”春离不解,却不敢迟疑。


    毕竟女帝最是厌恶被人揣摩心神,惜命要紧。


    大殿外,暖阳渐而微弱,尹星踏入徐徐敞开殿门的宫殿,很是好奇玄亦真母亲的近况。


    以前玄亦真总是避讳不提,现在更不可能如实相告,本来尹星都觉得没多大希望。


    谁成想,竟然就这般顺利的进入宫殿。


    尹星嗅着殿内浓郁的药熏味道,熟悉的很。


    从前堂,一步步行进深处内殿,其间宫娥开启层层锁扣门环,让这处华美宫殿看起来更像监狱。


    不多时,尹星进入寝宫内殿,这是一间尤为空旷的房间,很像当初玄亦真的卧房,没有多余的陈设。


    尹星甚至觉得内里陈设很是相似,简直如出一辙,心间有点紧张。


    此刻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坐在榻旁,面容看不真切,却透着凄美哀怜,令人动容。


    可周围盘旋的铁链又增添莫名的危险,让人不敢轻易的靠近。


    尹星脚下止步,犹豫的唤:“太后。”


    那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抽泣,低声的颤。


    “太后,您怎么了?”尹星看着形似玄亦真的万俟太后,有些不忍。


    这时原本满是无助的妇人,忽然间转身而来,速度很快,神情是一种难以形容狰狞扭曲,令人心惊!


    铁链声骤然快速变化,几乎眨眼功夫,万俟太后来到面前,亮出她手中的尖锐物件,那是一根短木箸,另一端却被磨的尖锐。


    至于为什么尹星看得如此清楚,因为它离自己很紧,几乎呼吸间就可以扎入眼睛!


    这时有另一股力量拉扯尹星,猛地退离,才躲避可怕惊险的一幕。


    玄亦真蹙眉看着眼前疯癫的人,手臂紧紧环住尹星,出声:“现在知道中幻蛊的可怕之处了吧。”


    尹星恍惚的回过心神,视线落在熟悉的清冷侧脸,而后又看向万俟太后那张愤慨而空洞的面容,不可置信道:“她为什么袭击我?”


    “不止是你,一切都会被当成攻击的臆想目标,有时甚至包括她自己。”


    “可现在是白日啊。”


    玄亦真神情凝重,不愿承认,却也只得如实道:“时间,只会越来越不固定,一切都会变的更加难以防备,你看看现在的她,也是将来的朕。”


    语落,万俟太后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尖锐的几乎可以划破耳膜,完全不见当初的端庄*华贵,双目赤红,完完全全的不像个人。


    尹星下意识避闪的后退,可玄亦真的掌心却搭在身背抵住动作,心惊道:“亦真?”


    “你不是想看,那怕什么?”


    “……”


    这话说的尹星都没办法回答,视线落在铁链绷紧的状态,才发现玄亦真只是在吓自己。


    先前受惊的心跳缓慢平复,尹星细细看着万俟太后的癫狂,她像是声嘶力竭般渐渐失了力气,缓缓瘫软在地面,像无助的华美妇人,眼泪纵横。


    让人太容易卸下心防,尹星犹豫道:“亦真,她看到什么,这般伤心?”


    玄亦真掌心搭在尹星身背,冷静到极致的解释:“这不是伤心,更像伪装,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恢复先前的疯狂,情绪骤变,没有缘由,瞬息万变。”


    疯子,从来没有逻辑情理,只有破坏与毁灭。


    这时万俟太后像是难受的止不住干呕,身体抽搐,呢喃出声:“神鸟、神鸟呢!”


    “神鸟是什么?”


    “一只被她饲养的鸟,万俟世家的信仰圣物,神鸟或是圣鸟,都是它的称呼。”


    尹星想起玄亦真犯病时也在照顾一只瞎眼的鸟,兴许有某种关联。


    心思分神,万俟太后一点点匍匐爬行,掌心握紧那木箸,仿佛受到某种指引般动作,却又因铁链而束缚动作,只得奋力挥木箸,像是扎刺动作。


    “这么危险的东西,她怎么到手?”尹星不忍心看的出声。


    “幻境里自有一套行事的逻辑,她偷偷藏下木箸,用以防备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和东西,朕有一日可能也会这般杀死你。”玄亦真收回目光望着满面忧虑的尹星,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动作轻柔,话语冰冷。


    尹星整个人如坠冰窟般的发寒,视线打量玄亦真的幽静漆目,只觉其中关押着猛兽,一时呼吸紊乱。


    玄亦真看着尹星胆怯害怕的模样,并不觉得意外,喃喃道:“别怕,如果真的病发,朕不会像她那样苟延残喘,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到时你会陪朕的,对吧。”


    话语间,尹星能清晰感知到玄亦真的郑重其事,而她搭在自己肩胛的手,此刻像枷锁一般,让人无法挪动半步。


    尹星一点也不怀疑玄亦真的执行力,她若察觉丹药失控,或许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就会死在她的手里。


    清贵倨傲如玄亦真,她比任何人包括尹星在内更难以接受自己变成疯子。


    尹星探近亲向玄亦真薄唇,抬动手臂揽住她,眼眸掩饰水润,鼻头泛酸的应:“好。”


    玄亦真清明美目里倒映着尹星胆怯模样,却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的吻。


    不多时,尹星被玄亦真牵引着离开万俟太后的寝宫,视线回头落在内里被封锁的殿门,心情沉重灰暗。


    这真的就是玄亦真的未来嘛,尹星不愿意承认。


    宫殿外的薄日光辉早已微弱,飞雪飘落,越下越大。


    大雪至年节早间,依旧没有消停,宫道里的积雪每日都堆积的厚,偶尔屋瓦上也会有积雪滑落,簌簌作响。


    午后雪停露出日光,尹星看着平坦的宫院,便自顾自出殿门堆叠雪人,拒绝宫娥和女官的好心帮助。


    待渐渐堆积等身高的雪人,尹星已经有些热的厉害,心情里的郁闷,稍稍缓解些许,呼出阵阵冷雾。


    尹星正想着给雪人做五官,玄亦真忙碌的回来,脚步轻轻,险些没有察觉。


    “你跟这个雪人还挺相像。”玄亦真望着跟尹星身量持平的雪人评价道。


    “哪里像了?”尹星看着没有五官的雪人陷入深深疑惑。


    玄亦真却已经示意女官去取珠宝,打量尹星红扑扑的面颊,两颗熠熠生辉的眼眸,格外黑亮干净,淡声道:“待会就像了。”


    不多时,尹星看到女官捧着各样闪闪发亮的珠宝,只觉玄亦真是个天才!


    玄亦真抬动冷白玉手拿两颗黑曜石做雪人眼珠,视线落在尹星脸上,而后取下红玛瑙,做红红的鼻头,只是嘴唇却不太好装扮,一时迟疑。


    尹星望着雪人黑亮的两只劈叉斜眼,有点怀疑人生,默默打消先前的念想,抬手摆动黑曜石位置,弱弱出声:“眼睛有点歪。”


    眼歪嘴斜,真的不要太形象。


    玄亦真才发觉自己看的跟尹星不同,指腹捏住珠宝,神情僵持一瞬,故作寻常道:“没事,歪一点也很可爱。”


    “我觉得可爱和可怕应该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尹星嘟囔道。


    “那你来吧。”玄亦真把掌心的珠宝给尹星,没了先前的跃跃欲试。


    尹星接过珠宝,发觉玄亦真不太开心,心生懊恼,只得想法子补救。


    玄亦真沉寂的望着雪人,正试图记住眉目位置,忽地见尹星拿起她的雪铲,不明所以问:“怎么?”


    尹星忙碌的绕着玄亦真铲雪,热切出声:“我要再做一个像亦真的雪人,这样就是像我们两个一样的雪人,它就不孤单!”


    说话间,尹星推着雪铲,跑来跑去的忙活,玄亦真安静站在原地,注视忙碌的蝴蝶,心间郁闷消散,玉白容貌难掩好心情。


    半晌,尹星累的躺在雪地里,看着巨大的一堆雪,有点发愁。


    玄亦真走近,抬手牵起尹星,温婉含笑的出声:“说好的堆雪人,怎么躺下了?”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宛如光风霁月般的谪仙。


    见此,尹星只得咬着牙,继续完成任务,好不容易堆成高高的雪球。


    尹星握着珠宝,没有去急着安装五官,而是把先前自己纠正的眼珠,改成斜眼劈叉的智慧眼。


    玄亦真看着尹星的小动作,不明所以道:“怎么又改了?”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可爱,亦真觉得呢?”尹星捧着珠宝递给玄亦真,心间有些忐忑。


    因为玄亦真很不喜欢自己以对待病人的方式对待她,所以只能无理取闹,这是尹星的新发现。


    玄亦真漆目幽静的注视尹星清亮双眸,抬手接过被捂热的珠宝,仿佛火星子般灼烧肌肤,却不曾松开半分,轻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话语清浅,却藏有无限柔情,尹星弯眉笑盈盈的贴近玄亦真,若非有宫娥跟随,好想亲她!


    不多时,玄亦真摆弄珠石五官,视线落在嘴唇,思量道:“雪人的唇,该用什么珠宝才好?”


    “我觉得用小颗的红宝石堆叠勾勒比较好。”尹星随即上手给雪人扭曲的脸,铺上一张咧嘴傻笑的嘴。


    等到完工,尹星发现有点两眼一黑的程度。


    不过玄亦真却很满意的注视欣赏,尹星才松了口气。


    丑是丑了点,怪是怪了点,但是过年她开心最重要嘛!


    玄亦真视线落在两座雪人,半晌,才看向满面憨笑的尹星,夸奖出声:“你的雪人跟你很像。”


    闻声,尹星突然有点笑不出来。


    不过等尹星视线从清冷卓绝的玄亦真面容移向她那眼珠劈叉的雪人,忍不住笑出洁白牙齿,附和道:“嗯,亦真和雪人也挺像的呢。”


    虽然玄亦真的病似乎正在越来越明显,但是尹星希望自己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


    或许快乐可以增添玄亦真活在世上的乐趣和信心,而不是被疾病击垮理智与心防,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尹星顾不及女官宫娥们的存在,上前轻啄玄亦真薄唇,尽可能更直白表露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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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苍茫雪地,薄日当空,宫娥们低垂静立,女官春离惊讶的看着女帝由着尹星近身亲吻,知趣的屏退左右。


    看来女帝仍旧非常宠爱尹星,所以默许她的这般公然亲昵举止。


    待到天际薄日徐徐西落,宫墙雪地里已不见人影,唯有两座雪人屹立不倒,彼此相伴。


    宫廷的新年夜不同别院以往的年宴,大红宫灯悬挂,各处宫门徐徐展开,宫道间行进的世家贵族以及朝臣武将,有序入殿赴宴。


    高台之上,女帝席桌居中,其下有左右两侧,左侧是四位公主以及太安郡主,右则是万俟世家的六大长者。


    三大世家等贵族与朝臣武将分席而坐,席桌不见尽头,弦乐渐起,觥筹交错,烛火摇曳,映衬各人不同心神。


    尹星从入宫以来第一次陪同玄亦真参加如此盛大宫宴,身背挺直,不敢懈怠,总觉许多目光投落而来,不由得怀疑是那些狡猾可怕的公主郡主们。


    “今夜的宫宴不会很早结束,怎么不吃些?”玄亦真见尹星一幅如临大敌的姿态,像巡卫护主的小狗,漆目映衬些许笑意,执玉箸给她布菜。


    “这是亦真首次主持宫宴,我怕失了仪态惹人笑话。”尹星小声的嗫嚅道,女子为帝多有不易,若是沾染些许过错都可能会被别有用心者刻意引起轩然大波。


    玄亦真于龙案下握住尹星的掌心,安抚道:“别多想,朕保证没人会敢笑话你半句。”


    虽然玄亦真现在没能给尹星举办册封大典,但万俟世家那些人也不可能抢夺她的位置,除非有人想自取灭亡。


    尹星听着玄亦真宽慰般的话语,稍稍没那么忐忑,低头尝着鲜嫩咸香的肉排,齿尖的油脂与肉香混杂,令人惊艳。


    御膳,真是没得挑剔!


    玄亦真见尹星脸颊鼓鼓囊囊的进食,颇有耐心给她布菜,心想她今日忙着堆雪人,估计早就饿坏了吧。


    一曲停,窈窕舞姬入场,长袖起舞,身形婀娜,体态轻盈,引得许多人称赞。


    大殿里相比其他朝臣贵族,众公主们的气氛,并不算融洽。


    二公主更是被孤立无视,连杯祝酒都未曾有过,垂眸饮着茶水,满是无所谓。


    四公主见此,有点犹豫,毕竟过去跟二皇姐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还能时常攀谈几句。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所以并没有被诸位皇姐当成目标。


    大公主目光看着四公主,讥讽般出声:“莫非四皇妹想去祝贺几句?”


    四公主悻悻的摇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二皇姐能来赴宫宴,有些意外。”


    毕竟现在二皇姐声名狼藉,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国都百姓更多有恨之入骨者,寻常人早就畏惧人言,闭门不出。


    “她那样利欲熏心的人,怎么可能甘于默默无闻,四皇妹最好小心些吧。”大公主轻嗤道。


    语落,四公主没有继续言语,因为知道大皇姐跟二皇姐之间是死结。


    现在皇室势力大减,虽然公主们都有封赏,但是真论实权,还是三皇姐和太安郡主,其次才是大皇姐和二皇姐。


    她们在朝堂的根基深厚,而且各自握着三位皇子们布局朝堂残存的势力。


    树大根深,四公主才初初授封,很多事还得观望,才能洞察危险与机会。


    三公主饮着酒,一身满是金玉珠翠,华贵精美,并没有参与大皇姐嘲讽话语,视线扫过二皇姐,反倒担心她颓靡从此不露面,那才难寻到报复机会。


    宫乐悠扬响起,另一方万俟六大长者彼此举杯,说着不同于王朝的言语。


    当初的纪女官与辛管事都是族中长者,如今被女帝赐封掌司,主要负责万俟世家部分领地内的农田财政事宜,其余四位长者也是如此,一起统管万俟世家。


    可女帝并不是把万俟世家所有事都交给六大掌司,最重要的兵马一直被女帝牢牢把持,领地内另设有暗卫,令人难防。


    因而六大长者都觉得女帝更偏袒皇室血脉,那些公主郡主依旧坐拥不少封地府兵,而且将来有继承大统的资格,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


    酒盏碰撞间,危机四伏,而宫殿之外,跃过数条宫道之外,宫门处铺着薄薄飞雪的地面,飘落点点猩红血痕。


    宫卫们有条不紊的处理尸体,女官春离蹙眉看着这些黑衣人,只觉有些人活的不耐烦。


    今夜盛大的年节宫宴,人多眼杂,竟然还真有人试图入宫行刺,看来无风不起浪,朝廷内里暗涌不断。


    子时,绚烂烟花绽放,如同银树金花,国都万家灯火通明,众人向女帝恭贺新春,这场宫宴方才渐近尾声。


    待到众人徐徐退离狭长宫道,公主郡主们的车马专属宫道处,有血腥味弥漫,不断在冷冽风中游走。


    大公主的车马按照辈分行驶最前,抬动伸展佩戴精美护甲的手,撩开脚步,入目两侧皆是被利箭钉入宫墙的血尸,面露惊骇!


    而其她的公主郡主也渐渐发现宫道两侧血淋淋尸体的存在。


    “这些人是?”


    “诸位公主郡主切莫惊慌,这只是还没有处理的刺客尸体罢了。”


    语落,纪掌司示意宫卫们为众公主郡主车马让行,视线观察众人反应。


    大公主不再言语,放下帘布,只觉大过年晦气的很。


    二公主则不曾抬眸多看一眼死尸,抬动指腹拨弄红包禅珠,仿若染上鲜血。


    随后的三公主倒是很有兴致打量死尸,见死尸身上原本就有多伤痕,所谓利箭看起来更像特意钉住尸体。


    想来,这不过是一场试探的震慑罢了。


    相比于三位皇姐的淡定,四公主只觉有点犯恶心,并不是不能接受尸体,只是被剥皮的尸体,实在很非人!


    夜幕之下,宫廷深处宫道,辇车徐徐行进,宫娥们低垂随行。


    此刻的尹星早就困的眼皮上下打架,脑袋左右摇晃,掌心握紧玄亦真的手,同她坐辇车回寝宫。


    玄亦真垂眸失笑的望着仍旧坚持端坐的尹星,抬手揽着她,依偎入怀,情不自禁的将薄唇贴在她的眼旁亲了亲,没有任何欲念,柔和出声:“今年的新年祝愿笺纸呢?”


    尹星没力气的脑袋枕着玄亦真颈窝,困倦的挣扎眼皮,哈欠连天的念叨:“放心吧,我已经藏好了。”


    “那你还打算今晚找朕的祝愿笺纸吗?”


    “亦真藏的笺纸很难找,我明天再找吧,好不好?”


    话语声渐而微弱,玄亦真望着困倦的尹星,稠密挺翘的睫羽都陷入安静,心想她大抵确实是困极了,宠溺道:“好。”


    寒风料峭,玄亦真紧紧搂住尹星,本不欲让她入睡,可见她这般模样,只得由着她。


    待玄亦真抱着尹星入寝宫,不少宫娥都有些惊讶,女官春离见此,心想女帝一点都不遮掩尹星的身份啊。


    试问,哪个男子会被妻子抱入怀中,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可想着女帝连龙椅都能由着尹星坐卧,大抵本来就不在意旁人的质疑吧。


    而相比宴席散会归于冷寂的宫廷,国都的新年夜里的炮竹声才刚刚开始,一阵接一阵,许久都不曾停歇。


    巷道屋院里的柳慈给小女孩和何韵发新年礼,嘱咐好生休息,不必继续守岁。


    小女孩仍旧有些病恹恹的模样,不过因为屋内暖和,精神许多,软声唤:“江姐姐还没有回来。”


    柳慈动作一顿,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前温度,喉间酸涩,话语很轻的出声:“江姐姐回她自己的家里过年,睡吧。”


    不多时,小女孩闭眼陷入沉睡。


    何韵探手收拾碗筷饭菜,欲言又止的看着柳慈,想要说点什么,却到底停了声,只得独自回到侧屋。


    因为何韵知道柳慈想要的不是自己。


    茶水沸腾的热雾逐渐消散,柳慈独自坐在窗旁,任由烛火摇曳,身影投落窗户却不曾变化,像个垂垂老者。


    国都外巷道里的炮竹声一阵阵的响,江云踩着屋瓦积雪,自烟花烟雾之中穿出身影,轻巧的跃过熟悉院门,落入堂屋。


    此刻那道窗棂处的身影,近在眼前,江云却不知该不该进屋祝福送礼。


    狂风吹拂屋瓦雪花撒落,簌簌作响,屋内烛火燃至过半,柳慈忽地听到窗户处有动静,抬手推开窗,便看见被摆放整齐的红色绸布袋。


    柳慈拿过绸布袋露出其中一枚新的紫兰木簪,做功一般,却很熟悉。


    当即柳慈疾步出了屋,视线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想要唤出声,却发现自己喉间已经哽咽,泣不成声。


    从幼时至少年,再到如今,这么多年的情分,犹如心头血肉,岂是随意就能割舍遗忘。


    心口泛疼,难以自制时,柳慈视野模糊之际,忽地瞥见一道身影,匆匆翻过围墙,由远及近。


    江云呼吸急促的跑到柳慈面前,手足无措的唤:“别哭,对不起。”


    柳慈望着眼前清瘦高挑的江云,她的神情急切又在意,倔强扭过头,声音微哑的出声:“你到底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


    “想的,我当然想的!”


    “那你现在跟我回屋,以后哪也不许去。”


    江云怔愣,随即半抱起柳慈,欣喜亲了亲她湿漉漉的脸,怜惜的念叨:“好,我从今往后都听你的!”


    脚下落空,柳慈险些吓得惊呼出声,想到小女孩跟何韵,才止了声,掌心轻拍江云的肩,嗔怪道:“轻点,别吵醒她们。”


    雪夜噪杂,炮竹声中遮掩旖旎之音,天光微明,满街的烟花碎屑散落,似春花娇艳。


    从屋瓦滑落的积雪吧嗒落在院墙角落,柳慈自榻上撑起身,系着贴身小衣,遮住斑驳红印,抬手挽起垂落的柔软黑发,动作娴熟而细致,露出一截细白颈子。


    “天还早的很,今日又不用去药铺,不如歇着吧。”江云伸出一截覆盖薄薄劲韧肌肉的光滑手臂,揽住柳慈柔软身段,意犹未尽的出声。


    “今个初一,待会要煮红枣鸡蛋甜汤,采个福气,你也起来吃些,别闹。”说话间,柳慈按住探入衣摆作乱的手,垂眸看着不怕冷大大咧咧敞开被褥露出雪白紧实身子的江云,面热的紧。


    不为其他,因为柳慈清晰看到自己落下的抓痕和吻痕。


    “那柜子里有给你做的新衣,记得换上。”说完,柳慈扯着被褥给江云遮掩身子,匆匆起身出了屋,脸颊红的迎着寒风都不觉得冷。


    江云茫然的看向柳慈出屋,心想自己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嘛?!


    不多时,江云拿出新衣,穿戴整齐,很合身,下意识去拿佩剑,却发现上面系着一个新的紫兰剑穗,眼露惊喜。


    待江云满眼喜色的出屋,却见柳慈独自站在院门口,正是巷道冷风呼呼吹的方向。


    江云上前抬手揽住柳慈,关切出声:“外边冷,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柳慈回神轻叹道:“方才小韵那孩子说要去外面看看,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


    “你别急,她往哪个方向走的,我去追。”江云知道柳慈看着沉闷寡言,实则很是心软,肯定会放心不下的陷入自责。


    “你去追,她更不会回来,也许往后想通才会回来看看我们吧。”


    “那你就不担心何韵做出什么傻事?”


    失恋这种事绕是江云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何韵那个闷葫芦的年轻人。


    柳慈回神,埋汰的看着江云,出声:“小韵才不像你,她一向很稳重,而且先前我有问询她具体安排,才肯答应。”


    江云被怼的一个字都没法说,悻悻的笑,转移话题应:“你说的对,我们去喊小女孩起床吃红枣鸡蛋甜汤吧。”


    “不急,先前煮好的红枣鸡蛋甜汤都给小韵,现在得进厨房烧水重新煮鸡蛋。”


    “三人份的红枣鸡蛋,她一个人就能吃光?!”


    柳慈合上院门,很是平静的应:“前些时日不是你说小韵这个年岁能吃,我想着她也是练武之人,所以多给她路上备着吃,还有各种伤药之类,江湖凶险,有备无患。”


    江云闭嘴,一味谄媚点头,半个字都没有再说,完全可以想象何韵扛着多大一个包裹踏出院门。


    想当初两人私奔,江云原本想着轻装上路,结果柳慈一番整理,只得改变计划赶马车。


    可三天都没有走出国都城郊,因为马车超重,难以加速。


    话语间,两人一道进入小厨房,炊烟袅袅,国都城门处,何韵捧着瓷坛,依稀能感受到温暖甜香味道。


    原本满心的难过不平在尝到师姐煮的红枣鸡蛋甜汤,忽然消解不少。


    这是师姐新年煮的第一口甜汤,江云她都没喝到呢。


    何韵坏坏的想着,回头望着城门内里的亭台楼阁,街道积雪未曾清扫干净,模糊间仿佛能看到两道瘦削孱弱小身影,那是很久以前的自己和师姐。


    “真好,师姐现在过的很好呢。”说罢,何韵转身踏步走出国都城门,坚定走向师姐祝愿的更好未来。


    薄日升空,霜雾渐渐散去,国都酒楼里繁忙热闹时,朱红宫墙之内,一片寂静。


    尹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玄亦真藏的新年笺纸。


    玄亦真手捧文书安静翻阅,很是淡然的看着满眼好奇探究的尹星,温婉含笑,拭目以待。


    不多时,尹星无功而返的回到身旁,眼眸眨巴的唤:“亦真,今年藏了几张呀?”


    “一张,很难找吗?”玄亦真故作寻常的应声。


    “嗯,所以能给点线索吗?”尹星熟门熟路的给玄亦真捏肩讨好问询。


    玄亦真身形端坐在案前,享受尹星的服侍,出声:“线索的关键不在朕,而是与你有关。”


    尹星动作一顿,面热道:“可是小衣里都找不到,还能藏在哪?”


    其实尹星早就吸取上一年的经验,老早就找过自己的日常用品。


    “朕只能提醒到这里,更多的你要靠自己。”玄亦真玉手拿着文书折子,轻拍在尹星脑门,逗弄道。


    尹星满头雾水的望着眼前清丽秀美的玄亦真,只觉这个游戏纯粹只有自己在被玩呢。


    于是尹星在玄亦真的注视下,又一次开启地毯式的搜索。


    良久,尹星颓靡的依偎着玄亦真,挤在一块,已经没有半点斗志。


    “亦真,要不我给你透露我放笺纸的位置作为交换吧?”


    “不必,朕已经知晓你藏放笺纸的去处。”


    眼看最后一招也没有半点效果,尹星只得讨好的亲了亲玄亦真薄唇,试图让她不要太遵守规则。


    窗外飞雪早已消停,薄日光辉无声撒落辉煌殿内,金灿光芒照在两人周身,投落亲昵暗影。


    吻声,很是细微的响起,几乎被呼吸和心跳遮掩干净。


    尹星有些缺氧的退离结束吻,眼眸水润的看着如玉佛般端庄的玄亦真,她的漆目清明澄净,像是空无一物的缥缈,薄唇却染上水色嫣红,只觉自己在干坏事。


    玄亦真轻抿了抿薄唇,神情安宁平和,美目沾染些许日光,更显清透如水镜,带着几分兴致,哑着声唤:“你就只是这样吗?”


    尹星睁大圆眸不敢置信的看着清心寡欲的玄亦真,很是受挫,便欲退开身,默默找个角落哭哭。


    这时玄亦真却抬手揽住尹星身段,指腹不紧不慢探入衣领,柔声道:“不许动。”


    尹星望着玄亦真一本正经模样,只得忍着羞耻,还以为她要白日宣淫。


    可随即玄亦真伸展修长好看的指腹从尹星衣领里侧取出一张红梅笺纸,尹星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怀疑。


    “亦真什么时候放进我的衣服?”


    “今早,不过新衣夹层早就缝制,你都粗心的没发现呢。”


    尹星觉得玄亦真太会藏匿心神,自己一点都没怀疑衣物的细节变化。


    玄亦真把笺纸徐徐塞到尹星掌心,悠悠道:“这个游戏的精髓并不是根据对方的了解,而是因信任产生的大意。”


    尹星受教的点头,心想幸好只是笺纸而不是刀片之类,否则自己怕是不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猛地想起万俟太后的失常疯癫,尹星觉得玄亦真以后病发兴许会更难防备。


    毕竟万俟太后能瞒着宫娥藏匿锋利短箸,玄亦真只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在轮到朕去找你的笺纸。”玄亦真松开揽住尹星的手,缓缓起身。


    “我这回的笺纸藏在书室。”尹星看了眼笺纸祝语,出乎意外的全认识,牵着玄亦真的手,跟在一旁提醒道。


    皇宫比别院要大的多,连同寝宫也是如此,内里许多小室用以专门摆放衣物珍宝饰品等。


    但尹星的日常并没有那么奢华,所以便给玄亦真存放她的书。


    玄亦真颔首,倒也没有拒绝送上门的提示,徐徐行进内廊,进入书室。


    尹星有点小紧张,暗暗观察玄亦真的神态反应。


    书室上空悬挂漫天琉璃星星物件,光亮耀眼,其间的红梅笺纸悬挂摇晃,有些是过往尹星存放的旧物,也有更多新的笺纸,似林间红叶。


    玄亦真眼露意外的看着别出心裁的陈设,踏步入内,一张张的观阅,才发现其中许多都是相似的祝语。


    【祝亦真无病无灾,平安康健,岁岁长伴!】


    “你今年就只有这一个祝语吗?”


    “嗯,不止今年,我往后都只有这一个祝愿。”


    尹星腼腆正经的应声,相比较玄亦真的祝语,自己的祝愿似乎过于直白,没什么文化。


    玄亦真长身静立的站在原地,视线看着悬挂的红梅笺纸,像花枝树叶,繁密茂盛,声音低哑的出声:“这里有多少?”


    “一千张。”尹星背着玄亦真写了很久呢。


    “傻,你不是手臂疼吗?”玄亦真收回目光看着尹星清亮圆眸,试图平复心口翻涌的热泉。


    尹星摇头,笑盈盈的应:“没关系,我就是想着越多越好,兴许总有一张能灵验呢。”


    玄亦真听着尹星赤诚又拙笨的话语,指腹摸了摸她的眼眸,却无法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答应她的祝愿。


    尹星捧住脸侧玄亦真有些冷的手,看不太出她的心神,问询:“亦真,开心吗?”


    “嗯,开心。”玄亦真没再去看满是祝愿的笺纸,虔诚凝视尹星的眼眸,像在浩瀚无垠夜空里找寻自己的存在。


    “那就好。”尹星弯眉憨笑的念叨。


    不多时,玄亦真同尹星离开书室时,视线望着满室精心准备的祝愿,想要永远的记在眼里。


    新年之初,朝廷官员休假,玄亦真也不用上早朝,因而多了许多时间陪同尹星厮混。


    夜幕深深,尹星同玄亦真沐浴,只觉雪天泡澡太舒服!


    玄亦真手臂揽着软乎乎的尹星,喜欢跟她毫不保留的触碰,仿佛血肉相连,喃喃出声:“你怎么不问今年祝愿的话意?”


    “我也不是什么字都不认得,但今年的祝愿意思,我明白的。”尹星幽怨的看着戏谑自己的玄亦真,话语却说的正经。


    玄亦真黛眉舒展,玉白容貌映着水光,显得柔美异常,薄唇勾起道:“那就好,你且说说它出自哪本古籍?”


    “……”尹星沉默,只觉无形却响亮的巴掌落在脸颊,有点疼。


    看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啊。


    尹星试图蒙混过关的问:“一定要说吗?”


    玄亦真莞尔一笑,氤氲水雾笼罩宫灯光辉,让她更像是古画里的美人,动静相宜,清雅古朴,徐徐道:“生同衾,死同穴,皎日为证,誓言无欺,这是取自诗经化用而成。”


    原文是生时不同室,死后愿共穴,玄亦真觉得不符,便更改。


    话语清浅,娓娓道来,像是授文传道的文士,可尹星满脑袋里都是容貌昳丽的玄亦真,根本听不进其它的文化课。


    语落,玄亦真望向痴痴呆呆的尹星,抬手捏住她的脸,淡声唤:“疼吗?”


    尹星回过心神的应:“有点疼。”


    “那你还记得朕方才说什么了吗?”


    “还记得一点点。”


    玄亦真拭目以待的看着尹星,出声:“哪一点点?”


    尹星面露娇憨,咧嘴笑道:“嘿嘿,誓言无欺,我明白的,亦真放心吧!”


    语落,尹星吧唧的亲了下玄亦真脸颊,心猿意马,脸颊红扑扑的明显,想要她。


    “你这么笨,没想很会理解精髓,那就奖励乖孩子吧。”玄亦真微愣的出声,掌心捧住投怀送抱的尹星,并没有拒绝她的亲昵,任由她伏首亲吻,予取予求。


    诚然,无论什么祝语,玄亦真都只是希望尹星不要忘却对自己的誓言,辜负自己仅有的信任。


    水声窸窣,宫殿深处温暖如春,而年初的夜里却很是寒冷,狂风肆虐,风雪交加。


    可玄亦真却觉自己正被温润的热流包裹洗涤,润物无声,大抵就是如此吧。


    宫灯摇曳,窗外飞雪堆积在翘角飞檐,徐徐堆积,日升日落之际,*缓慢消融成湿寒的雨水。


    二月早春湿寒,像绵绵细针,透过肌肤深入骨髓。


    国都间人们依旧裹着厚重衣物,药铺里却正是繁忙时候。


    江云不会抓药,但可以守着炉灶煎药,偶尔还得检查小女孩的情况,一天下来,忙的脚步沾地。


    于是一片咳嗽声中,自持身体康健的江云被迫灌苦汤,出声:“我觉得没必要喝药汤吧?”


    柳慈看着江云明显厌恶药汤,监督她喝药,出声:“先喝些预防总是好事,你身子伤的有多重,自己没点数?”


    一句话让江云鸦雀无声,只得拿出壮士断腕的气势灌下药汤,表示服从。


    见此,柳慈才收起药碗,给江云喂了口果脯。


    江云意外的尝到鲜甜的干果脯,眼露探究出声:“哪来的?”


    近来,柳慈基本在药铺和住处忙碌,连买菜都是让菜农帮忙送来,按理没时间去买干果脯。


    “从沿街吆喝叫卖的妇人买的果脯,小女孩挺喜欢,你不喜欢?”


    “喜欢,挺好的味道。”


    柳慈知道江云偏爱吃些酸的果脯,不过刚搬出江家时,两人手头拮据,后来江云也就没有这个习惯。


    现在两人手里银钱不缺,柳慈本是想着给小女孩买些果脯,缓解她喝药汤的苦涩。


    才记起江云以前喜欢吃这些小儿吃食,柳慈就多买了些。


    江云尝着酸甜果脯,嬉笑的跟着柳慈进进出出,顿时也不觉累。


    但小女孩的情况并不乐观,傍晚时分,药铺按理早该关门。


    可柳慈却忙着给小女孩诊治施针,神情凝重,额旁渗着密汗。


    江云也不敢打扰掌着灯,视线落在小女孩颈部涌动的蛊虫,看着都觉危险,更被提有多痛苦。


    那传闻中的鬼凝秘籍,看来需要更花些力气去打听。


    哪怕不为尹星的那位女帝妻子,也得抓紧救助小女孩的性命,护,蛊术之物,实在可怕骇人。


    而此时此刻宫廷殿宇之内的尹星,同样面临着生死危险。


    往日里服用药物只会亢奋的玄亦真,今夜里却出现明显的失常。


    宫灯摇曳,尹星看着坐起身的玄亦真,神情木然的离榻,想唤又不敢唤。


    于是尹星只得蹑手蹑脚跟着玄亦真行走幽深寂静的宫殿,担心她出事。


    尹星暗自庆幸自己早就有意识安排殿内陈设,而且玄亦真试图也能记住所有的物件。


    因为尹星能够清晰看见玄亦真在不掌灯的漆黑书室里,找到过年时每一片新祝愿的笺纸。


    没有言语,也没有别的动作,玄亦真只是安静站在书室,像尊玉像。


    很奇怪,但是尹星能感受到玄亦真的安宁,她没有恐惧害怕,像是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场景。


    许久,玄亦真踏步离开书室,尹星困的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可她依旧很是清醒。


    但是等玄亦真快一步回到床榻,尹星发现她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透着凝滞的惊慌,掌心摩挲锦被,明显不对劲。


    尹星恍然的赶紧钻回被褥,既然她是记住所有位置的物件,那当然包括自己这个床伴玩具!


    终于玄亦真在碰到自己时,陡然间恢复安宁,轻手轻脚的缓慢躺在身旁,空洞的漆目盛着清冽纯真的笑,像稚趣的孩童,也像纯情的少女。


    这一刻尹星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带入玄亦真的幻境,没出息的心跳飞快。


    不过容不得尹星多想,窗棂外透出些许晨光,映出自己一夜繁忙的颓靡衰相。


    清早,玄亦真如常醒来,却见尹星眼眸耸搭困倦模样,抬手触碰泛青眼底,疑惑道:“昨夜没睡好么?”


    “没有,亦真睡的如何?”尹星望着玄亦真,怀疑她的演技过于高超,才会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玄亦真颔首,坦然应:“还不错。”


    尹星眨巴眼眸,想问又不敢问,只得默默咽下话语,埋头吃肉羹,出声:“那就好。”


    现在如果提醒玄亦真已经有病发迹象,可能自己没有时间给她找寻救治办法。


    因为高傲理智如玄亦真肯定会直接要自己跟她一道殉情。


    尹星现在才明白什么是火烧眉毛,但凡慢一步自己都可能会被烧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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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早春淅淅沥沥的小雨,总是来的悄无声息,琉璃屋瓦的水珠蜿蜒落入地面,渐染潮湿黑沉。


    每年这个时候玄亦真都格外的惧风惧雨,门窗关的严实,见不得一点风。


    所以玄亦真称病不再上早朝,改由太安郡主和四位公主临朝辅政,静心养病。


    尹星同玄亦真坐在寝宫外堂的高座长榻,抬手给她铺设绒毛软毯,视线落在案旁堆叠的文书,疑惑出声:“亦真不是暂时让公主郡主主持朝政了吗?”


    玄亦真薄唇微微泛白,浅饮茶水,才增添些许嫣色,徐徐道:“嗯,所以朕只是在审阅经由她们处理汇报的文书。”


    见此,尹星才发现朝政事务之多,超出自己的想象,这些都已经算是由公主郡主们精简模式的文书。


    “莫非亦真觉得公主郡主做的不好,所以不放心?”


    “朕不放心的只有你而已,近来总是瞧着颓靡的很,看来确实是要禁欲休养一阵子。”


    尹星面热的望着话锋一转的玄亦真,欲言又止,只得抬手拿起香甜糕点塞进嘴里咀嚼,堵住话语。


    行吧,过日子总要互相包容,尹星也不好说出真相。


    玄亦真美目透着清浅笑意,温凉指腹摸了摸尹星鼓鼓囊囊的脸,打趣出声:“你这么喜欢吃甜食,难怪很容易长肉。”


    还想再拿第二块糕点的尹星,僵硬的停顿伸手动作,转而端起茶水饮用,含糊不清的应:“亦真没听过一句话嘛,过年不长肉,等于没过年。”


    “没有,不知出自哪位圣贤大家?”玄亦真坦荡如砥,不带半分迟疑。


    “……”本想嘴硬的尹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露无辜的看着玄亦真。


    她近来的神色不太好,一双雾霭美目里凝聚着沉沉郁气,哪怕温婉姿态也难以掩饰干净。


    无声处,玄亦真没有再戏谑尹星,拿手帕给她擦拭唇间茶水,柔声道:“你若觉得陪着朕无趣,其实也可补觉休息会的。”


    朝政上的事尹星不懂,而玄亦真也不会跟她言说,想来自然会很无聊。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陪着亦真也可以休息。”尹星打量宽敞软榻,并不放心玄亦真一个人独自静坐。


    说话间,尹星裹着雪白毛毯,脑袋枕着玄亦真膝上,心间庆幸寝宫地下的火道,远比别院更加温暖。


    玄亦真垂眸看向毛绒绒的尹星,掌心落在她白净脸庞,细细触碰描绘,轻声哄道:“好。睡吧。”


    尹星闭眸,困顿的沉沉入睡,渐而呼吸绵长。


    此刻背对烛火的玄亦真漆目,格外幽静深邃,像山岭里的峡谷洞穴,黑暗中透着些许茫然。


    偌大的华美寝宫里没有一点声音,连同烛火都不曾摇曳,死寂沉沉。


    可寝宫外面冷冽的寒风肆虐游走宫道,穿过宫墙,跃入大街小巷,雨水纷纷,行人冷的匆匆而过,没有停留。


    江云踏步,进入酒楼阁内,抬手拍了拍新衣上的雨水,脚步轻快落座。


    苏絮影没好气的拨弄金算盘,吧嗒作响,仿佛利器,幽幽出声:“你上回连吃带拿不给钱,今日还想来吃白食不成?”


    “打住,我那是记账,可不是不给钱。”江云嬉笑的拿出金锭放置案桌,自顾自倒着茶水,视线掠过案桌成堆的账本,暗叹财迷。


    苏絮影不客气的拿过金锭,放置柜中,精明的出声:“你恐怕不止是来还债的吧?”


    江云提起一袋金锭笨重的放置案桌,恭维道:“苏大姑娘消息多人脉广,肯定有办法打听鬼凝秘籍的消息吧?”


    “稀奇,你又没有重病,怎么一直念念不忘,竟然还舍得出血本?”苏絮影看了眼金袋就能估算多少价钱,心知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当初合同数目里的利润。


    对于江云提及柳慈好奇医书这种鬼话,苏絮影万万是不信。


    “唉,我没病,但是收养的那个女孩病的不轻,很难熬。”江云神情不复张扬肆意的模样叹气道。


    苏絮影反应平平,抬手利索的拨弄金算盘出声:“这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鬼凝秘籍的事,主上同样在派人找寻,目前没有半点消息。”


    江云一听,想起尹星那时忧心忡忡的模样,不难怀疑她的那位新帝妻子同样情况糟糕。


    “这么说来鬼凝秘籍兴许都不一定流传在世,否则没必要连皇帝都找不到。”


    “谁说不是呢,而且因着主上称病,更是激发朝中野心勃勃者,黑白两道甚至江湖中人都在找鬼凝秘籍。”


    苏絮影停顿拨弄金算盘的动作,抬眸看着江云,调侃出声:“我听说书写鬼凝秘籍的鬼凝,不仅医术高强,更有通天法术本领,传闻能逃脱生死轮回,你不如试试找这人?”


    江云怀疑的看着苏絮影,只觉她在坑人,警惕出声:“鬼凝的传闻至少有上千年,这就算是个老不死,现在也得老死,你什么时候改行开始坑蒙拐骗?”


    果然坑蒙拐骗都是从熟人开始作案,必须警惕!


    “我这可是看着你献重金才给提示,传闻鬼凝是不死之人,她在等待一个有缘人,每一个甲子年的中元节,将会现身人世,今年正好是甲子年,欲知详情,先交钱。”苏絮影说话间,抬手便要去拿金袋,动作娴熟的很。


    “这种鬼话你也拿来骗钱,我真是错看你!”江云嫌弃道,随即以佩剑挑起金袋躲开贼手,便要开溜。


    苏絮影挑眉,单手展开金扇,逼向江云,不欲让她的金袋离开阁内。


    两人身形变化,桌椅屏风微颤,地面木板震动,灰尘密布,楼下宾客纷纷不解。


    金扇开合发出冰冷锋利声响,江云不遑多让的翻身躲闪,眼露狡黠,张扬笑道:“告辞!”


    语落,江云挥起佩剑挑动一尊笑眼金财神,隔空扔向一侧,趁其不备,跃出阁楼窗户,逃之夭夭。


    苏絮影眼疾手快,掌中挥动金扇,灵巧接住金财神,宝贝的很,气恼道:“这个江云实在太贼,想从她那里得到钱财,简直难如登天!”


    而江云早已经踏着地面雨水,飞快回到药汤沸腾的小药铺。


    柳慈看向江云抱着沉甸甸金袋放入柜中,手中的医书并未合上,疑惑道:“莫非你的江湖朋友也没有办法?”


    江云抬手倒着茶水饮用,眼露歉意的出声:“鬼凝秘籍,实在太过久远,更没有传人,很难找。”


    “那岂不是没别的医治办法了吗?”


    “不过我打听到当今女帝也在命人找鬼凝秘籍,只是目前也没消息,恐怕世上不一定有这等古怪名称的医书秘籍。”


    当初江云听到这本秘籍的名称,就没想过会是一本医书,感觉更像鬼神志怪话本。


    柳慈见江云面颊发间沾染细密雨水,拿干净帕巾给她擦拭,解释出声:“我也是以前听师傅提及过鬼凝,方式觉得古怪离奇,因而问询过缘由,才得知鬼凝是负责祭祀鬼神的巫女。”


    江云配合的由着柳慈擦拭水珠,见她这般温柔体贴,心猿意马的搂着她,出声:“可现在早就没有所谓的巫女,难怪那本秘籍跟着人间蒸发。”


    “可师傅说传闻中的鬼凝是不死之身,不受生死轮回,她著的书也有此等效力。”


    “你确定这不是你师傅从茶馆说书人那里道听途说哄你玩的?”


    江云记得柳慈小时候就很好骗,而那个师傅却狡猾的很,总是骗的自己团团转。


    柳慈看向明显不信的江云,指腹隔着手帕擦拭她略显英气的眉梢水珠,迎上她灼灼目光,心跳微快,面热出声:“师傅作古多年,我也没有办法验证,现下只能用另寻办法救治,别闹。”


    说罢,柳慈拿出江云乱摸的手,只觉她如今要得太频繁,避开满是暗示的目光。


    现下江云像只精力旺盛的灰狼,总是喂不饱。


    江云倒没有抵抗,任由柳慈移出手,视线落在她衣领襟扣遮不住的一截粉白颈子,喉间干涩,清嗓道:“阿慈,我听尹星说她们一月里除却癸水都可以亲热。”


    “这种事并不易频繁,否则会导致体虚或是精神萎靡不振,你还想喝苦汤不成?”柳慈忍着羞赧的红了脸,低低嗔怪道。


    “好啊,那就喝药汤,一言为定。”江云稍稍倾身搂住柳慈柔软身段,薄唇贴着耳侧暧昧道。


    柳慈察觉阵阵热息落在耳廓,激起密密麻麻的痒,下颌被捏住时,尝到侵略的吻,掌心无助搭在老木药柜,指腹蜷缩的颤,根本没办法推开,气息不平的哑着声唤:“阿云别、现在忙着呢,天黑再给,好吗?”


    江云满意的结束勾引的吻,不欲缠的太紧,以免惹得柳慈恼羞成怒,抬手给她系上松开的襟扣,坏笑道:“好,我在去别处再打听蛊毒药人的事,兴许还是得从伍州杜氏查起。”


    说罢,江云拿起斗笠以备下雨,脚步匆匆出药铺。


    见此,柳慈抬手搭在心口,躁动的厉害,指腹挽起脸颊几缕碎发,才发觉自己的脸烫的惊人。


    药铺外的春雨绵绵,待到渐至暖春时分,日头才渐而露出几分晴朗和煦。


    公主郡主临朝辅政


    辗转数月,朝野百官观望不定之时,万俟世家六大掌司却已经最是急切。


    一来是为万俟世家利益与血脉,二来也是为王朝帝位再次落入皇室宗族,那多年的筹谋就空亏一溃。


    于是便有选君入宫一事的奏折,如雪花般投落在四位公主和太安郡主的案桌。


    一开始众公主郡主都没有在意,直至越来越多,才发现是万俟世家推动朝臣,方才各自升起心思。


    “快来追我啊!”一孩童跑过长道,稚声道。


    “殿下慢点!”许多侍者跟随,满是惊慌不安。


    大公主视线看着远处跑闹的孩子,放下手中折书,出声:“这天才暖和几日,就有人等不及,四皇妹觉得该如何处理呈报此事?”


    闻声,四公主视线扫过大皇姐手上那些锋利护甲,装糊涂道:“选君是深宫之事,还是交由陛下处理吧。”


    “四皇妹,万俟世家的六大掌司如今在朝堂分庭抗礼,我们皇室势力薄弱,现只剩本宫生的一个小殿下,不过将来兴许有机会争一争。”


    “大皇姐的这个意思其她两位皇姐可曾知晓?”


    大公主神色骤然冷厉,很是不在意的出声:“老二名声尽毁,而且她的身子不行,一直无所出,老三更是一门心思玩乐,四皇妹你难道不应该看得长远一些吗?”


    当初韩飞和二公主命人把三个皇子府邸包围,所出血脉,悉数绞杀干净。


    现在放眼望去,自己的儿子将来无疑是皇室最有资格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四公主不语,暗想另外两位皇姐跟大皇姐不常往来是有原因的。


    现在新帝才刚即位,哪怕身体抱恙,也未必以后就不会有孩子。


    更何况还有手握娘子军的太安郡主,那位当初迟迟不肯成婚,却收养早亡长姐的龙凤胎。


    那两孩子如今都已经可以习文学武,真要较量,大皇姐这个只会玩闹的小殿下实在没有一点胜算。


    庭院寂静处,天光灿烂,无声投映在二公主府邸,木鱼声中,檀香缭绕。


    “现在才开春就这么热闹,真是我放唱罢你登场的好戏,来人把这些选君入宫的文书都归类,一并呈给宫里那位观阅。”二公主指腹拨弄红宝禅珠,轻笑的唤。


    “遵令。”侍者畏惧的应声,总觉主人如今有些疯魔。


    午后四位公主郡主的折书,悉数送入深宫的龙案。


    而此刻的尹星正在展示如何给玄亦真折千纸鹤。


    玄亦真莹白指腹握着折纸,缓慢对折,视线瞥过一旁文书,淡声道:“把这些折书撤下吧。”


    女官春离迟疑,心想这才刚送进来,主上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尹星同样发出疑惑,还以为玄亦真病发,记忆错乱,委婉道:“这些文书是才送进宫,还没批阅呢。”


    “嗯,难道有什么问题?”玄亦真指腹缓慢展开千纸鹤的翅膀,露出完整身形,淡然道。


    “没有。”尹星见玄亦真应答如流,方才没再多问。


    女官更是识趣的动作,没有耽搁,捧着文书离开大殿,转而改由内侍检阅。


    从主上称病至今,虽说明面上交由公主郡主辅政,但宫廷内侍也会核实检阅汇报,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像借此引蛇出洞。


    不多时,殿内恢复安静,今日薄日当空,很是晴朗。


    可是寝宫火道仍旧如冬日供暖,对此,玄亦真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尹星就有点吃不消,热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见玄亦真千纸鹤折的越发娴熟,试探出声:“亦真不出去晒太阳吗?”


    总是闷在一处不太好,或许该多接触广阔天地。


    “不去,现在的日头看着耀眼,实则很凉,并不温暖。”玄亦真将小小的千纸鹤整齐摆放在案桌,颇有稚趣,


    尹星见玄亦真自顾自的继续折叠千纸鹤,眉目低垂,兴致盎然,不禁好奇问:“亦真,这么喜欢折千纸鹤吗?”


    “嗯,而且多练习才能熟记,以免忘记。”


    “没关系,忘记的话,我可以再教亦真。”


    语落,窗棂处光亮被云层遮掩,显得黯淡。


    玄亦真折纸的动作一顿,薄唇抿紧,神情凝滞,像是遇到阻碍般静默,纤长眼睫都不曾动。


    起初,尹星还不曾察觉异样,直直看着被玄亦真握在掌心的折纸,渐渐被扭曲挤压,连带折叠的方向也变得错乱,几乎不成样子。


    半晌,桌面撒落点点碎纸,尹星望着玄亦真瞬息万变的低郁阴沉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待窗棂的光亮撒落在玄亦真的眼底,其间空荡无物,尹星心悸的唤:“要不我再教你一遍吧。”


    玄亦真恍惚的迎上满眼警惕担忧的尹星,转而看见自己手下一团残缺的碎纸,茫然不惑道:“折纸,怎么碎了?”


    “没事,我刚才不小心撕碎了。”语落,尹星赶紧把残渣收拾干净,生怕引起玄亦真的猜疑。


    “这样么。”玄亦真淡声喃喃,抬手触碰不远处的千纸鹤,漆目里透着些许暗色涟漪。


    也许是药物近来不怎么管用,所以总是会出神。


    暮色时分,宫娥们奉上晚膳,尹星给玄亦真盛汤布菜,密切关注一切举动,就差恨不得直接给她喂饭!


    玄亦真察觉尹星的反常,不解道:“朕难道比膳食更能让你有食欲?”


    平日里尹星用膳格外专注认真,她一双黑亮眼睛落在食物,总是亮闪闪的很。


    “嗯,亦真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嘛?”尹星拙劣的解释。


    “你倒是贫嘴的很,看来今夜不想戒色。”玄亦真莞尔一笑,没再多问,任尹星直勾勾望着自己。


    尹星红着脸沉默的不知如何言语,扒拉一口米饭,心想这其中有什么联想吗?


    可尹星也不好欲盖弥彰的解释,视线看着玄亦真如常用膳,并没有先前的插曲,稍稍松了口气。


    但尹星发现玄亦真有条不紊的进食,带着某种机械的固定感觉。


    不多时,两人用膳过后,尹星同玄亦真起身在殿内踱步消食,其间宫灯静燃,忽明忽暗,却不影响她的静美容貌。


    玄亦真执手握着尹星,见她仍旧殷勤凝望己,薄唇上扬,轻声唤:“你知道今日那些文书写的都是什么吗?”


    正思索的尹星回神,摇头应:“我不知道,但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非要说的话,跟你有一点关系,因为近来朝臣正在力荐朕举办选君。”


    “什么?”


    玄亦真见尹星明显变了神情,想起她当年因为求娶不成红着眼抹泪,逗弄道:“选君,就是朕要选纳美男子入后宫的仪式,难道你这也不懂。”


    尹星看着一板一眼的玄亦真,心想自己还不至于无知到这种地步,紧张的望着她,嗫嚅道:“亦真,你不会要选别的人进入后宫吧?”


    语落,尹星心间有些忐忑,更觉得那些朝臣坏的很。


    一定是他们嫉妒自己跟玄亦真和和美美恩爱有加!


    “这件事不止是群臣,还有万俟世家的推力,公主郡主更是盯着朕,你要朕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危险吗?”玄亦真神情淡淡的应声。


    “我、我……”尹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心间复杂,仿佛笼罩阴霾。


    正当尹星吞吞吐吐的时候,玄亦真却轻声溢出清浅的笑,似拨开云雾般的空灵缥缈,美目轻眨,柔和出声:“傻,朕若是要顺从,为何不看那些文书?”


    尹星看着眼前温婉含笑的玄亦真,心间豁然开朗,弯眉笑盈盈的应:“说的也是,我不该动摇的。”


    “你动摇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些胡思乱想的事。”


    玄亦真饶有兴致的倾身而近,漆目映衬尹星红扑扑面颊,薄唇轻启道:“所以你怀疑朕会变心?”


    尹星窘迫又紧张的揽着玄亦真,探近亲了亲她的薄唇,悻悻的唤:“只是一点点,没有很多。”


    虽然尹星相信玄亦真并不是花心滥情的人,但是想到那些别有用心骄蛮可怕的公主郡主,又觉得不该阻止她。


    “那看来朕在你心里也只有一点点,没有很多。”玄亦真轻抿薄唇淡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尹星回神问询。


    玄亦真探近回亲了下尹星的唇,仿若无事的退开身,指间握着她温暖的手,幽幽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真舍得那么多美男子进深宫来服侍朕?”


    尹星握紧玄亦真温凉修长的玉手,忧虑出声:“当然不舍得,可是亦真说这件事有很多心怀鬼胎的人推动,我总不能让亦真陷入险境吧。”


    “傻,如果没有这场声势浩大的阵仗,你就只能没名没分的住在深宫,往后才是险境。”玄亦真知道尹星全然不懂地位名分的重要,耐心的给她解释,“朕能被众人推为帝位,首先的原因是中宫嫡出,寻常公主郡主比不得,哪怕是皇子也得尊我,明白了吧?”


    尹星点头,而后又摇头,耳热的应:“可我们又没有孩子。”


    “哎呦!”语落,尹星脑门被轻弹了下,抬眸见玄亦真素手轻挑,眉目如画,似清风明月,烛火也无法遮掩她的光辉,一时呆了心神。


    “朕说过朕要给你最好的所有,如果你不想要中宫之位,那也不许旁人觊觎争夺。”玄亦真尽可能说的直白,以免呆头呆脑的尹星误判自己的心思。


    这场看似针对尹星的选君典礼,闹的声势浩大,实际上更多是万俟世家的长者对玄亦真的施压试探。


    大抵长者们都觉得能推自己能坐上帝位,也能把自己拉下帝位,所以才敢如此挑衅,明目张胆的威胁。


    尹星看着镇定自若的玄亦真,只觉她周身气场更甚,连连点头,不敢忤逆,好奇的问:“那亦真要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静候选君典礼的举办,你方才一幅要隐忍的模样,到时可别偷偷用衣袖抹眼泪。”


    “……”


    现在尹星才发现玄亦真很不开心的在斤斤计较呢。


    难道玄亦真喜欢看自己争风吃醋的样子?!


    这般想着,尹星害臊的应:“不会,到时我会众目睽睽之下大哭特哭,可以吗?”


    玄亦真望着脸颊红透的尹星,像娇嫩的春桃,情不自禁的探近亲了下她的脸,忍住齿尖撕咬的冲动,宠溺道:“行,不过你在朕面前哭哭啼啼就行,还是别出去让人瞧见。”


    其实玄亦真登基封赏公主郡主,为的就是防备万俟世家的长者擅权干政,现在的情况一点也不例外。


    正好借此看看各方势力的心思能耐也不错,当然关于这些玄亦真是不会告诉尹星。


    毕竟尹星现在还一心觉得自己是被多方势力挟制的傀儡皇帝,大抵她心目中的妻子就该是柔弱温柔的模样吧


    所以玄亦真只能配合尹星的喜好,尽心扮演到底。


    而此刻的尹星满心忸怩羞涩,只觉玄亦真亲脸比亲唇,还要色气。


    不过尹星想到原来玄亦真喜欢自己扮演这一套,有点意外。


    看来乖孩子和坏孩子的戏码已经过时了呢。


    两人徐徐行进殿宇内里,温软耳语,微微溢出,亲密身影于宫灯光辉间融为一体。


    宫殿外的繁星朗月,如星罗棋布,预示暖春的到来。


    朝阳东升,新绿枝条上渐渐攀爬出花苞,迎风招展,微微散发青涩的香。


    茶馆里说书人醒木一拍,将今日的故事娓娓道来。


    “话说上一个甲子年的国都中元节,也就是六十年前,曾经发生一起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传说中的鬼凝现世,天地变色,山河颤动,光芒耀眼!”


    “那鬼凝道士身披霞光,踏着云层,来到人间,并且做出一个预言,也就是下一个甲子年,王朝将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百姓!”


    “结果今朝大家众所周知,王朝显示历经十来个州城旱灾,而后经历战争以及可怕的瘟疫,哪怕天子脚下也未曾幸免!”


    语落,茶馆不少将信将疑,更有甚者附和的议论真有此传闻。


    这时堂内角落桌前那佩剑的紫兰剑穗被抚动把玩,江云磕着瓜子,拍下碎屑,喝着茶水润嗓,方才掷地有声道:“看来你知道鬼凝秘籍的事咯?”


    说书人一愣,念及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应:“那当然,传闻是一本符文秘术,可救死扶伤,驱除邪祟,逃脱轮回之苦,王朝许多人都知道当今女帝正在寻此秘术,你们……唔!”


    语落,江云察觉不对,足尖点着茶桌,抛出一枚银锭塞进说书人嘴里,掌心拎起人,进楼上雅间。


    堂内茶客互相对望,满目茫然,这人谁啊,光天化日之下抢说书人,还真是新鲜事!


    江云合上门,眼露不善,出声:“现在如实交代谁让你散布鬼凝之事,银锭可以给你,否则牙都给你打掉!”


    说书人惊吓的险些没回过神,掌心捧着吐出的银锭干咳,看着不好惹的女子,只得应:“小的也不认识,只是收人钱财,念诵文稿。”


    “好一个不知,可你却敢夹杂私活暗示当今女帝沾染邪祟,看来想送交官府吃板子?”


    “别,小的是在城东一家书斋结交的人,很多说书人又或是落榜文人以此为营生,估计背后老板有些来历。”


    闻声,江云才收起出鞘的佩剑。


    当初研制蛊术的伍州杜氏被灭族,几乎除的一干二净,江云托人也没打听到动静,所以只能来茶馆打听消息。


    没想反倒发现国都似乎又有一场风起云涌的阴谋。


    午时,江云回到药铺跟柳慈一块用饭,说起这件事。


    柳慈给江云和好不容易有些精神的小女孩盛汤,蹙眉出声:“你是说有人想要造势谋反?”


    如今王朝好不容易才消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云喝了口鲜美的炖肉笋汤,嬉笑的凑近应:“嗯,而且可能又跟朝廷权贵有关,所以就没多掺和,我说话算数吧。”


    闻声,柳慈迎上江云顽劣俏皮的面容,轻笑不语,执箸给她布菜,心知她真是改了许多。


    从年节到现在一日三餐都会陪同用饭,基本天未黑就会回家,以前的江云可没有这么安分。


    “近来女帝选君一事,你有听说吗?”柳慈想着宫里的尹星,有点担心那姑娘受不了刺激。


    “嗯,这很正常,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江云大口吃着肥美炖肉,心想自己早就劝过尹星,希望她能看开吧。


    而此刻远在宫廷殿宇里的尹星,早就没心思去为旁的事看开。


    春光灿烂,娇花明媚,殿内却一如既往的幽静沉寂。


    纱帐垂落,红绫丝带缠绕玉石般冷白肌肤,呼吸间,像是沾染生命力一般的颤。


    玄亦真低垂眉眼,薄红染上面颊,乌发紊乱的斜落,更增添几分妩媚,清润嗓音透着低哑,出声:“再紧一点。”


    尹星弯身听着安排动作,视线落在不断变红的印迹,心跳飞快,迟迟看着如同雪枝舒展的玄亦真,只觉得美的过于惊艳。


    “朕都下达选君的诏令,你就不想做些什么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吗?”玄亦*真即使落入被动的束缚,仍旧有着天然的威严,美目轻眨,泰然自若,薄唇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


    这笑容明明有点冷,可眉目异常温柔,增添截然不同的诡美,似阴郁,又绚烂,食人的鬼魅也不过如此。


    “亦真说得对,这事是该重重处罚。”语毕,尹星随即伏身徐徐亲吻,耳间听着逐渐变重的呼吸,令人血脉贲张。


    可玄亦真却表现的很是淡定,甚至眼露笑意的咬了下尹星的唇,勾人又危险,无奈道:“这才是惩罚该有的样子,认真点学。”


    尹星红着脸,一愣一愣的点头,心想欺负人什么的,玄亦真果然比自己熟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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