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簌簌雪花自男人肩上抖落, 飘飘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木屋门口的地面很快被浸湿,门外的狂风呼啸着, 自后向前吹拂着男人灿烂的金发,如骏马的鬃毛,不羁地飞扬在半空中。
来的人是恩佐。
进门的第一瞬间,恩佐的视线飞速地扫视了一遍屋内, 在瞥过宿柳和少年林寻之时,定格在她抓住黑袍的手上。
眉梢上扬、眼晴眯起,这本是一个戏谑看戏的表情, 但恩佐的脸上毫无笑意, 湛蓝色的眸子里冰冷一片。
“这是在?”他问。
高大的身躯挤进狭小的木屋,本就不宽敞的场地瞬间变得更加逼仄, 属于健壮成年男人的气息和身型带来的压迫感让宿柳微微皱眉。
“你是……”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是恩佐, 但宿柳还记得银桐村的那个假恩佐,盯着他看, 迟迟不敢下定论。
然而恩佐并不知道她在银桐村的经历, 此情此景, 在他眼中则完全变了样。
——在他不辞辛苦寻找宿柳的同时, 她和一个赤裸上身的雄性生物同处一室, 手里抓着那家伙的衣服, 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准备干什么。
反正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恩佐似笑非笑地盯着宿柳, 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认识我了, 宝贝?”
即便心中有气,这种时候,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宿柳在寒冷下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她整个人蜷缩着, 嘴唇都冻紫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背后的背包里还装了物资,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盯着她,没有动弹。
熟悉的称呼和表情让宿柳渐渐相信眼前的人是恩佐,她提起的心脏稍微放下,同时走向他。
“你终于来了!”她还留了个心眼,试探道,“从银桐村分开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去哪里啦?”
“银桐村?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的?”恩佐问。
很好的反应,这下宿柳彻底相信眼前的恩佐是真实的。她把银桐村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后怕极了——两人同行了这么久,谈论了许许多多事情,如果不是假恩佐最后露出马脚,她甚至都要被骗过去了!
“嗯……”恩佐思索,“这个里世界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机制,大概是由于嶙峋的双重人格,进入的人会分裂出另一个性格不同的自己。”
他把自己遇到假佐伯并识破的事情讲给宿柳,分析道,“我和佐伯一般通过心灵感应交流,但人说话的下意识反应很难克制,假货很容易就露馅。你遇到的应该是真佐伯,他没认出我吗?”
“没有啊!”说到这里宿柳也开始疑惑。
他们之间的双子感应这么灵便,为什么佐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恩佐的真假?
还是他早就发现了但是按下不表?难道他想害她?!
可是没有他的提醒,她或许还不能这么快意识到假恩佐的不对劲。如果他想害她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提醒她呢?
想不通。
不过算了,佐伯根本不是正常人,她不强迫自己理解他的脑回路。
提到佐伯,宿柳忽然想起,她本来时跟着他跑出小木屋的,跑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就不见了,前面折返回来的人变成了嶙。
“他在哪?”她问。
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恩佐就是能听懂她问的是谁。神奇的心灵感应让恩佐能够大致感知到佐伯的位置,他回答道:“也在这附近。”
说着,他走向宿柳,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冬装,扔给她,同时斜着看向少年林寻,“还不出去?”
少年林寻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站在角落里,又不讲话,整个人阴沉沉的,如果不是恩佐的话,宿柳都快要忘了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早已松开抓住少年林寻黑袍的手,但他的视线却还停留在身前的袍子上,仿佛那只白净的手还抓在上面。那样温热的感触,从逃跑时抓住他起,就一直萦绕在手腕附近。
像圈住手腕的、游移的小蛇,一直游到他心口去。
这是很陌生的感受,酸涩的、酥麻的、异样的,少年林寻无法用言语形容,亦无法捕捉住这抹感受。他想要将其留住,却苦于无门,只能清晰地任期缓缓流逝。
耳边能听到嘈杂的声音,是贸然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在说话。他能听到声音,却不想集中注意力去分辨内容,只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啧。”不爽到了极点,恩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很显然是即将发作的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虽然说恩佐的喜怒无常在黑鸢尾其他人眼里看起来毫无规律,但宿柳已经能敏锐地察觉出他某些情绪的预兆。她抓住恩佐的胳膊,从源头阻止了恩佐突然发难为难少年林寻。
“外面这么大雪,你让他出去的话冻死怎么办?”
“冻死?”恩佐不屑地嗤笑,轻蔑之意言尽于表,“衣服都不穿,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怕冷?”
“冻死最好,这种不要脸的贱胚子,活着只能浪费空气。”他说得毫不留情。
宿柳脸色一变,赶忙去捂恩佐的嘴巴,“你怎么骂人家啊!”
她一边捂恩佐的嘴还一边转头去看少年林寻的脸色,注意到他没什么反应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严肃道:“他脱衣服是怕我冷!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要骂人,这样不好!”
“好心?我看是色心,贱——唔……”顺势把宿柳揽进怀里,恩佐趁她不注意的功夫又开始口吐芬芳,被宿柳一巴掌呼上去才消停。
声音没了,嘴巴却不老实。嘴唇乱拱,湿濡濡的舌不安分地在宿柳掌心舔舐,其上的倒刺让她手心一阵痒。
火热的触感从手心一路蔓延至臂膀。黑袍子的布料太薄了,宿柳能清晰地感受到环在腰间的那只宽大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描摹她的痕迹,手掌用力箍紧,摩挲着缓缓向上。自脊椎骨尾端缓缓向上蔓延的酥麻和从手心攀援向上的炽热于锁骨处交汇,在喉间滋生出难耐的低哼。
宿柳越是看少年林寻,恩佐的手就越是用力。她回头瞪他,在某种莫名情愫的燃烧下,水光透亮的眼睛里凶狠不足,而娇蛮有余。
“喂!”她警告。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
好在恩佐十分了解宿柳的脾气。她虽好脾气,却不是什么任人揉捏搓扁的面包,有自己严格的一套理论和底线,真发起火来的时候,再想去挽回就很艰难了。
他见好就收,从她手中拿起一开始扔过去的衣服,细心地展开,在她身前比划着。
“我家宝贝要换衣服了,眼睛还想要的话,就快点滚出去。”
恩佐没有转头,但这话显而易见是对少年林寻说的。
眼看着少年林寻还不动作,而恩佐摆明了如果他不出去就当场动手的样子,宿柳无奈地从他怀中拱出来,尴尬道:“不好意思啊!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换好衣服立刻喊你,我很快的!”
这么冷的天气,因为她换衣服就要赶人出去,她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但实在是太冷了,有保暖的新衣服不穿,还一直穿着身上这件湿了的黑袍子才是傻子。虽然很抱歉,她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
事实证明,她发话是有用的。
可能真是联邦话不好的人惺惺相惜,恩佐说了毫无作用的话,她只说一遍就有用。
身形单薄的少年缓缓套上黑袍子,抬眼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交流,随后沉默地走出去。
少年林寻的步伐缓慢,期间,恩佐一直注视着,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环抱着双臂挑眉看着他。
恩佐就站在门旁,身影遮挡住窄小的木门,少年林寻走过来了他也仍旧一动不动。
少年林寻沉默得像个哑巴,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很迟钝,直到与恩佐擦肩而过、嶙峋而锋利的肩胛骨狠狠撞向恩佐,才慢吞吞地探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挡路的恩佐。
空洞毫无波澜的金色眼瞳,里面没有什么情绪。
但在恩佐看来,这就是挑衅。
红果果的挑衅。
他这次真的笑了,笑出声,笑得眼尾弯弯像是一轮弯月。
没有任何宣战誓言、没有放狠话的预示,恩佐毫不留情地出手,异化为狼爪的拳头狠狠锤向少年林寻的腹部。
坚硬如钢铁的利爪袭来,少年林寻根本没有防备——就算防备也无济于事。
柔软的腹部被捅穿,殷红的血浸湿唯一干燥的布料,顺着黑袍滴答滴答滴落在地。这一拳,恩佐用了十足的力气,如果不是他还攥着少年林寻的领子,或许其人已经被打飞出去砸破岌岌可危的小木屋。
这边的动静太大了,宿柳想注意不到都很难。
她从衣服上抬起头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刚想呵斥恩佐,就见他单手拎起少年林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打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恩佐并不怕冷,这样寒冷的天气,仍旧维持自己的时尚,只穿了件单薄的丝绸衬衫,前后都漏,更加趁得他宽肩窄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离开前,甚至还不忘帮宿柳合好门。
不是?你这是要带他去哪?
还回来吗!
槽多无口,即便很想从恩佐手中解救无辜的少年林寻,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换好衣服,这样才能尽快行动。
宿柳叹了口气,认命地脱掉黑袍,拿起恩佐带来的棉衣穿上。
衣服是恩佐精心准备的,完美迎合她的喜好,印有毛茸茸小狗的卫衣加上保暖外套,鞋子也选了方便行动的压缩棉靴。
她刚脱掉黑袍,卫衣还没穿上,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不是冷风吹来的凉,而是某种阴冷的存在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冷意。
宿柳回头——
作者有话说:可恶啊,居然还没写到大修罗场。
第72章
潮湿、阴郁, 无处不在的未知分子将宿柳包裹。
冰凉的触感从脊椎一路向上蔓延,如水一般铺陈,却又精准地落在脊骨上,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缓慢抚摸、丈量着她的每一寸骨头。
毛骨悚然。
丝丝冷意在神经上攀岩,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宿柳一边迅速地套上卫衣, 一边转过身来。
冷冽的月光从窗户和木头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空荡荡的小木屋,除了她,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是她太疑神疑鬼了吗?
狐疑地收回目光, 宿柳加快速度,准备尽快把裤子和鞋子也换上。
不——不是错觉!
单脚站立穿裤子的时候, 那种阴冷的触感更加明显了。落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右腿小腿肚上, 有什么东西正在缠绕着她,勒入腿肉, 并渐渐收紧。
突如其来的力度让她身体向前倾倒, 却并未失去平衡摔倒, 而是被托举起来。那托举她的存在温柔有力, 柔软又坚韧, 没有形状, 宿柳无法分辨是什么。
“谁?”宿柳问。
她很确定这屋子里除了她本人之外, 还有着什么她看不见的未知生物存在。
想要从那未知的存在“怀中”站起身来, 能够发力的右腿却被束缚, 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全靠身前的那存在支撑才没有摔落在地。
缠绕着右腿小腿肚的“绳索”摩挲着内侧肌肤向上游移,同时拉着她向前倒去。凉飕飕的感觉水一般包裹着宿柳, 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未知存在上,分明无法感知到其形状,她却能清晰地意识到,“它”在描摹着她。
“谁?不要装神弄鬼的!”她怒了。
“嶙,是你吗?肯定是你!”
阴冷的气息轻轻扫过颈间,带着凉意的气息扑洒,耳畔传来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轻笑几不可闻,却让宿柳想起了在教堂小黑屋里听到的那笑声。
“果然是你搞的鬼!”她试图伸手去抓他,挥出的手臂却被那无形的、水一般的存在卸下力道,最终禁锢在身体两侧再也抬不起来。
她像是落入深海溺水的人,在水中奋力扑腾着,却被海底重压压迫,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越是想要上浮,就越向下坠落,直至坠入无底的深渊。
“你有本事出来!”动弹不得,她只好打嘴炮,“胆小鬼,就会藏起来偷袭,卑鄙!”
激将法对嶙没有用。
他并不理会宿柳的挑衅,反而十分平静,我行我素地拿起散落在一旁的衣服,帮她穿上。
他也不说话,只用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她,让她老老实实地任他摆布。布料缓慢地顺着皮肤上滑,穿得很慢,甚至保证了每一处细节都没有褶皱。
宿柳感觉自己被果冻状的胶质物困住了,手脚怎么使劲都深陷其中,只能呆站在那里,任由那冰凉的触感顺着穿好的衣物一寸寸扫过。
最后,流体般的力度游移到她的脚踝,轻轻托起她的足底,缓慢而细致地将鞋袜一点一点套上。
宿柳不知道嶙是一个什么姿势,但一眼望过去,她凭空坐在半空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透明人一把抱起异样。冰凉的触感从脚尖蔓延到脚踝,臀部的支撑均衡而有力,她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鞋袜穿好。
身体不能动,她嘴上骂骂咧咧,他或许是嫌她吵,最后居然连她的嘴巴都捂住。
“把你的脏手拿开!”
她下意识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声。
啊啊啊这个坏家伙!他用什么捂她的嘴巴?是摸过脚的手吗?那也太脏了吧!
越挣扎着想要说话,覆盖在唇四周的力度越大,那流体般的触感似乎要顺着唇缝流入她的嘴中。
宿柳紧闭嘴唇,放弃了挣扎。
算了,毁灭吧。
她麻木地想。
这个入是桂,她玩不过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总不可能永远以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形态存在,到时候才是她的主场!
衣服终于穿好,她摆烂地等嶙的下一步。
然而他也停下了。
还不待她思考为什么,阴冷的气息更进一步,伴随着耳畔响起的低沉声音,分明隔着衣物,但凉飕飕的触感却直接贴近她的每一寸肌肤。
冰冷的胶状物抵在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真如溺水一般,每一处能够被液体钻进的孔洞都被那物质填满。
“想看戏吗?”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些物质无孔不入地朝宿柳身体里钻。并非窒息,而是某种充实感,是被不属于自身存在侵略的感觉。
下一秒,小木屋的门开了。
“好好看着。这是对你的惩罚。”
几乎破口而出的喘息被那胶状的物质堵回去,宿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却能感受嶙说话的气息和温度。
她已经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了,只知道,那恶劣的尾音终止之时,恩佐面色阴沉地向门内走了进来。
小木门并没有关闭,门后,落后了几步走进来的另一个人并非少年林寻,而是——峋!
自从知道了在这个里世界,嶙峋的两个人格能够独立存在,宿柳就再也没搞混过两人,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人是更内敛、更正常一点的峋。
在她的认知里,嶙是恶劣的那一个,所有的坏事都能推给他,反正坏点子总有他的一份,可恶至极。而峋则是正常、甚至可以说偏善良的那一个,不喜欢与外界交流,阴郁内敛,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可怜。
紧跟在峋身后,少年林寻也走了进来。
屋里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加上宿柳一共四人,将狭小的木屋挤得满满当当,更不要说,潜伏在暗处还有一个不知道目前属于什么状态的嶙。
头痛。
这座小木屋是什么打卡景点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来了!
宿柳盯着恩佐,妄图用眼神向他求救。
但她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操控,整个人都在嶙的掌控之下——由内而外。
他不仅操控着她的身体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恶劣地用指腹在她敏感的腰窝打圈——当着恩佐的面。
仗着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他幻化出上半人身,无数条蛇尾在他脚下摆动,蛇尾并没有末端,而是连接着沉沉如海的影雾,那缠绕禁锢住宿柳的胶状物便是这些影雾。
他是无终之蛇眷属的后裔,掌控混沌与迷雾的力量,能够化身为影雾,完美地藏匿在人类肉眼难以捕捉的地方。那是属于无终之蛇的另一维度空间,是更高维度的降维,在这样的场域之中,他能够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
在银桐村村外,嶙爆发的便是属于无终之蛇的力量。他制造出场域,将连同宿柳在内的所有人困在其中。
明明是冰冷的手指,接触到皮肤时,却像是火把,点燃某种焰火。尤其是当宿柳无法行动时,全身的感官都格外敏感,那火把仿佛黑暗中的光,于沿途之处叫嚣着坐标,点亮寂寥长夜。
起初只燃烧起小火星,随后,火星渐渐旺盛,火势蔓延着,逐渐有了燎原之势。
恰逢此时,恩佐朝宿柳走来。
他板着一张脸,只有在见到她时才露出一点可怜的零星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咬牙切齿。
“宝贝。”他说,手自然地揽在她腰间把她往自己怀里拉,“这家伙说一时半会儿离不开里世界,要先把那个竹竿献祭了,完成亡灵节仪式、再离开这个场域才行。”
不能说话,宿柳只能勉力抬头,想要追问下去。
好在恩佐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地把有关联邦背景和邪神信仰的信息拆分给她听,不用她问,他就已经习惯使然地解释起来。
原来,恩佐刚一出门,准备和少年林寻好好谈谈心——至少在他口中是这样,就遇到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的峋。
恩佐和她不一样,他虽然只关注自己在乎的事情,但好歹是把入侵黑鸢尾其余人里世界作为生活消遣的家伙,对嶙峋的了解程度远胜于近片面接触过对方的宿柳。他一眼就认出来,出现在面前的这个是真正的、来自表世界的嶙峋,并且精准地辨别出其为主人格峋而非嶙。
平心而论,恩佐的性格应当和嶙聊得更来——
他们都是喜欢看别人出糗、热衷捉弄他人的恶劣性格,把搞事和我行我素刻进骨子里,从来不会尊重别人。
但事实上,他两人相看两厌。
或许是同类相斥,总之,恩佐分外瞧不起副人格嶙。他觉得嶙并不是真心热衷于搞事,而是由于内心深处的卑劣,想要用这种方式向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清楚地认为,世界生来是属于他的游乐场、他人皆是NPC,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所以随心所欲,所以自由自在。
在恩佐看来,嶙的种种表现正是他弱小的证明,恰恰因为胆怯懦弱,才会在获得力量之后,以剥削、凌虐取乐。
嶙真的能从伤害他人中获得真正的快乐吗?
恩佐觉得他不能。
不过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份对嶙的不屑,让他在当下,天然地对峋多了几分容忍。
所以他才能在峋出现、并从他手中救下少年林寻时按耐住火气,听对方说完后面的话。
“银桐村是这个里世界的特殊空间,那个瘦鬼是核心角色,我们只能让他走完完整剧情,才能离开这片空间。”
提起少年林寻,恩佐更没有好脸色,一会儿“竹竿”一会儿“瘦鬼”的,短短几分钟内,不知道要给他起多少个外号。
“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恩佐说,“我们不仅在银桐村的特殊空间里,还在这家伙副人格的场域中,前者只要把那个骷髅献祭了就行,后者只能等那个胆小鬼出来,让他解开场域。”
峋解不开吗?
知道恩佐口中的“这家伙”是指峋,“那个胆小鬼”是指嶙,已经分清楚林寻的主副人格的宿柳在心里默默发问。
既然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双重人格,理论上来说,力量和能力不都是相互的吗?
恩佐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样,顺着她的问题接下去。
“这家伙不行,他没有掌控影子空间那部分力量,真是个废物!”
听到恩佐骂峋,宿柳下意识想转头去看峋的反应——自从进门后,他就拎着少年林寻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声,她或许会怀疑他根本不在。
只是她忘了自己还被嶙控制着。转头的动作刚想要做出来,就被嶙察觉。
丈量着她腰腹尺寸的手掌收紧,密布着坚硬鳞片的蛇尾不知何时突破了外套的阻拦,从卫衣下摆钻进去,蛇行向上,在脊椎骨上摩挲出难耐的痒意。
辨不明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夹在她和恩佐中间。
“不听话的小鸟被虫吃,你不乖哦。”
柔软的嘴唇擦过耳畔,潮湿的蛇信状似不经意实则很故意地卷过她的耳垂,“我说要你好好看着,可不是让你看他。”
第73章
在脊骨上作乱的蛇尾轻轻炸开鳞片, 边缘不光滑却也并不锋利,划过肌肤时带来无法克制的颤栗。
坏心眼的蛇尾一边用鳞片刮蹭着背脊柔软的皮肤,一边用尾尖描摹着每一块椎骨的位置, 缓慢而磨人地向上走,每一步都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
轻微的刺痛,像是被蚊虫叮咬,顺着脊骨一路向上, 那痛感并不强烈,反而激发出无尽的痒。
双腿发软,连指尖都是酥麻的, 如果不是身体还在被嶙控制着, 宿柳或许已经向前栽倒过去。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同时在心里辱骂嶙, 强撑着站直身体, 整个人呈现出刻板的僵直。
异样终究还是被恩佐发现。
“宝贝,怎么了?”怀中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恩佐瞬间停下对嶙峋的辱骂, 低头观察宿柳的情况。
“身体不舒服吗?”
就在恩佐弯腰抬头去观察宿柳神色的时候, 支撑住她身体的力气忽然卸下, 猝不及防地, 她顺着恩佐的动作向前倒去。
刚好扑了恩佐满怀。
“唔……”下意识的惊呼破口而出, 宿柳才发现自己能行动了。
她抓紧恩佐的手臂, 刚想开口说嶙就在这里, 未说出口的话却在唇间戛然而止。
——那个坏家伙!!
居然!居然!居然……
嶙的手不知何时也钻进了她衣服下摆, 却不像那只蛇尾一样蜿蜒向上,而是……而是摩挲着缓缓向下!
冰凉的手指骨节分明,她能感受到那纤细的指尖在皮肤上弹跳, 戏弄一般轻轻触碰着腹部的肌肤,在肚脐处停留、画圈、抚摸。
那手指在肚脐处逗留了很久,捻揉着附近的肉,她还以为他会就此收手,然而并没有。
指尖逐渐变得温热了起来。
嶙确实对得起身上的无终之蛇血脉。宿柳满脸通红,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猛地软了一下,滑落的手慌乱之间抓住恩佐的衣袖,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了?”恩佐扶住她,面上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宝贝,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如果不是他很熟悉宿柳的味道和气息【审核大人,什么也没做,纯鼻子嗅、辨别,嗅觉好而已】,或许会怀疑眼前人的真假。
“你……”
宿柳刚想要说话,脸颊上忽然传来潮湿的刺痛。
距离这么近,她能感觉到,是两只小巧尖锐的牙齿咬上她【是脸啊,脖子以上,咬脸颊】,用齿尖缓慢研磨,仿佛她的脸是什么磨牙棒一般。
该死的嶙,居然咬她!
想要说出口的话再次被堵回去,脸颊上潮湿温热的触感缓缓后退,她刚松了一口气,那牙齿又轻轻咬上她的耳尖【真耳朵,脖子以上,放过我求求了审核大人】。
“聪明的姑娘,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吗?”
“你应该也不想被他发现,我正在对你做这种事情吧,亲爱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那作恶的蛇还没有安分下来。
火焰从脸颊上燃烧,身体已经恢复自如,但宿柳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她的脸太红了,红到不正常。这么明显的变化自然被时刻关注着她的恩佐注意到,他伸手去贴她的额头,语气已经有些焦急,“宝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冻发烧了吗?”
右边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恩佐,左边,则是嶙意味不明的轻嗤。
“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着急。”
“你准备怎么回答他?”他压低声音,近到像是直接在她身体里讲话,“是发烧?还是发……呢?”
她一直不说话,恩佐就算是个傻子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了。更何况他不仅不傻,在某些问题上甚至敏锐到可怕。
覆盖在宿柳额头上的手掌下移,反转了方向掐住她的下巴,强硬却又保证不会掐痛她地控制着她抬起头来。
黑发早已在狂奔的过程中散乱,及肩的长发披散在脖颈间,头顶毛茸茸的,还有几缕乱发不知何时飘到了脸上,黏在嘴唇附近,被濡湿后粘在皮肤上。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是被雨水冲刷过,还含着些晶莹露水般的水汽,眼尾泛起淡淡的红意,但更红的是脸颊——涨红一片,红到快要滴血。
作为交往了一个月的亲密男友,没有人比恩佐更懂宿柳在某些方面的反应,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那些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情绪和神态。
此番神情,他再熟悉不过。
于他俩而言,这个神情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现在眼前这个场景,更不该是他以这般角度、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
焦急一扫而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本来因见到她而渐渐缓和的情绪又有了暴走的趋势。
恩佐的声音冷硬,紧绷到像是相信下一秒就会崩断的弓弦。
“谁?是谁。”他说。
是陈述句。
能够在脑子真的有病、精神状态急剧不稳定的情况下仍旧被选作波吉亚家族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恩佐的脑子显而易见得很聪明。他平常只是懒得思考,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对他而言都简单浅显到不足以动脑,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蠢笨。
结合上下情况,他很快就意识到,宿柳的一切异常都是由于什么。甚至就连造成这一异常的罪魁祸首,他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是嶙这个贱人,对吗?”
“他在哪?就在这里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话语里疑问的含义并不多,他似乎完全不好奇答案——因为无论是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小木屋。
灼热的火焰在小木屋中冉冉升起,火苗遍布了每一根木材,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金色的火焰升腾,只有木缝和狭窄小窗户中倾泻进月光的小木屋瞬间变得明亮,能把人融化的火舌狂舞着,舔舐着空气中的水分,肆虐着把一切水分子蒸发。
烧灼的烫意还没来得及咬伤宿柳,她就被恩佐扔出门外,顺便蒙头罩上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时尚单薄衬衫。
踹门、脱衣服、扔人,一连串的动作恩佐只用了不到一秒钟,他的力度很大却很精准,宿柳一头雾水地站到了雪地里。
不对——恩佐要干什么?
站稳之后,她赶忙扯掉头上的衣服。但此时想冲进去已经来不及了,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已经完全将小木屋吞噬。声势浩大的火场中,她甚至找不到门的位置。
“恩佐!你要干什么?别冲动啊,听我解释!”
将双手拢起盖在唇周扩音,她大喊。
越喊越觉得奇怪,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提醒道:“你先把火灭了啊!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咱不能干这种事儿啊!”
可惜,没有人能回应她。
声音在雪山里荡出去很远,又一圈又一圈地传回来给她,大雪茫茫的世界里,只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
室外的温度很冷,但恩佐准备的衣服倒是很神奇,即便并不厚重,穿在身上却也并不觉得冷。只是脸上没有挡风的东西,冷风一吹,那些难耐的情愫和燥热的羞红消退,她人也冷静了下来。
完蛋了。恩佐肯定生气了。
他一直都很小心眼,平常在一楼偶遇的时候,她跟加西亚多说两句话,他都要狠狠揍加西亚一顿。这还只是加西亚,恩佐并不视为威胁的家伙。换作嶙峋,要不是她只有工作需要才去8号房见他,并且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或许恩佐早就要违反疗养院规则,强硬地冲进8号房把嶙峋揪出来打了。
更何况……现在不在疗养院内部,嶙峋就在恩佐面前,他不会把他俩打死吧啊啊啊啊!
宿柳很着急。
但是着急没有用,她尝试着从各个方向突破火焰,甚至还侥幸地想着或许恩佐没对她设防,唯独让火焰不攻击她。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无法进入火场,一靠近就被那张牙舞爪的金色火焰烧灼。
散乱的头发都被燎坏了不少,宿柳却根本无暇顾及,环绕着小木屋的位置焦急地绕圈,不放过任何一丝能够阻止凶案的可能。
“恩佐,别杀他啊!你把他杀了就回不去疗养院了!”
“霍兰德还安排我接待领导呢!回不去的话我就完蛋了!”
“出来啊恩佐,冷静一点,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急于救人,她昏招频出,每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
小木屋里,恩佐一个人对战还隐藏在场域里的嶙、峋、少年林寻三个人,不仅没落下风,还在三个人的围剿下愈战愈勇。
他最先抓住没什么反抗意识、甚至有些摆烂的少年林寻,掐住他的脖子拎到半空中当作人型挡箭牌,用以抵御峋无处不在的攻击。又放出精神力,完全不考虑后果地压榨着自己的异能,透支精神力遍布场域中的每一寸空间,用灼热的精神丝线入侵嶙所在的维度。
即便是愤怒到这种程度,他也没有失去理智,更没有全身心地投入战斗,反而还分神出去注意着小木屋外宿柳的动向——这里是嶙的场域,他担心那个贱人
听到宿柳最先关心的不是他的情绪,而是能否回到疗养院的问题,他先是生气,而后又安慰自己——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贱人,她只是怕他死了他们没办法回去,不是吗?
她心里根本没有这个贱人的一席之地,刚才的情况也只是被迫的,被这个贱人威胁了,所以才一直没敢告诉他真相,对吧?
她当然是爱着他的,怎么可能背叛他呢?
他们这么恩爱这么默契,她只是被迫的而已。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中的痛楚和酸涩消退,余下的只有对嶙峋以及与嶙峋有关的一切的杀意。
刚哄好自己,宿柳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又险些暴走。
霍兰德?这种时候了,她还在想着霍兰德?
她担心的究竟是无法按时接见领导,还是不能完成霍兰德安排的任务?
在她心中,霍兰德就那么重要吗?
金色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恩佐心中的怒火也再度卷土重来,他把所有的愤怒和躁动情绪都发泄在小木屋的另外三人身上,攻势更加迅猛,几乎要把另一维度空间里的嶙也逼出来。
宿柳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听不见了,湛蓝色的眼瞳渐渐染上红色,随着他几乎没有章法、完全依靠着战斗本能和杀戮意识的攻击,最终完全转变为血色的红。
脑仁里的神经跳动着,头痛欲裂,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沐浴在火海里,身披金色如同神光一般圣洁的火焰,恩佐却并不似神明,活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屠戮恶魔。
他的眼睛里只有火场中的目标,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们”。
照这个火焰的凶猛程度,小木屋那点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早就被燃烧完了,但火焰却没有丝毫要消减的趋势。宿柳在火场外张望着,时不时踮脚蹦起来看上方有没有空圈能让她突破进去。
她又喊了无数句话,无一不是在强调恩佐别杀人手下留情,但并没有获得任何反馈。
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碰撞,一次又一次的回声让这些话语变形扭曲,到最后,连她本人都有些听不出这些话语里本来的意思。
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是无用功,但宿柳没有摆烂,她忙碌地在四周转,寻找有没有能用得到的工具。
然而附近只有无尽的茫茫大雪和被白雪覆盖的干枯树木。最终无果后,她只好选择精卫填海一般的做法,抓起地上的雪,一团又一团地往火场里砸。
但这火焰是恩佐用异能召唤出来的火,根本不是水和寻常灭火物质能够熄灭的,她捡了无数团雪球砸进去,手指都被雪球冻僵了,仍旧没能扑灭哪怕一丁点儿的火。
“恩佐!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要生气了啊!”
“我要跟你分手!”
耐心被耗尽,她气急败坏,净捡着一些明知道恩佐不爱听的话说。
“我要和你分手,再也不喜欢你了,恩佐!”
“哦?和我分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宿柳回过头,正好撞入恩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得不说,恩佐这张脸天生具有迷惑性,金色的卷发和湛蓝色的眼瞳让他看起来如她曾听闻的西方神话里天使般圣洁。他又时常笑着,眉眼弯弯的弧度恰到好处能让英俊的面容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漂亮。
只要是不了解他秉性的人,无论是谁来看,第一眼都绝对会被他的脸蛊惑,随后卸下心防任由他接近。
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深知在这张天使一般美好的面容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恶魔般顽劣、充满恶趣味的心。
就连宿柳,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自觉深刻认识到恩佐的真面目,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样看起来像是一只热情的大金毛狗一样,却还是仍旧时常摆在他的撒娇之下。他只是在她面前表现得无害,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利爪和利齿,却不代表他真的不再危险。
他太懂得如何和人拉进距离了,也太知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怎样使用才能发挥出极致的功效了。更何况他这么了解她,知道她的喜好,深谙她吃软不吃硬的处事态度,拿捏她更是手到擒来。
所以,即便心里已经很愤怒,一转头回来看到这张人神共愤的漂亮脸蛋时,宿柳还是下意识大脑下线了一瞬。
不过还好,下一秒她就想起了这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首先,她现在在和恩佐闹分手,是一个很严肃的时刻,收起脸上的表情,不要笑、嘴角不要露出任何柔和的弧度,更不要表现出被美貌迷惑的样子,板起脸严肃起来!
其次,恩佐还在小木屋里行凶作恶,他的异能创造出来的火场还没消失,这个恩佐又是从哪里来的?
想到这里,宿柳瞬间戒备起来。
她跳起来后退一步,手指眼前的恩佐,双脚离地的同时,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
真相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银桐村里的那个假恩佐!
看她原地炸毛的样子,假恩佐,也就是这个里世界分裂出来的、恩佐的第二人格摇着头笑了。
“宝贝,这个时候这么聪明干嘛?”
他对她的抗拒视而不见,似乎这只是他们情人之间的小情趣。张开怀抱朝她走来,他嘴角挂着宠溺的笑,仿佛银桐村那间小木屋里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来。和屋里那个假货分手就行,我才是你的正牌男友。”
神经病啊!
熟悉的真假猕猴王戏码让宿柳环视胥黎川的里世界,她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想法晃出脑子,让本来就不算聪明的小脑瓜高速运转起来,寻找破局的方法。
他虽然有着恩佐的所有记忆,却并不是恩佐,不会像恩佐那样,已经明白无论两人闹什么矛盾都不能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也要一直听她的话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他没有恩佐的觉悟,却有着恩佐的战斗能力甚至全部异能,更有甚者,他很有可能还掌握了这个里世界存在的独特力量——银桐村里那些怪物,极大可能就是他召唤过来的!
这个假恩佐远比恩佐要危险,甚至比对她有着恶意的嶙还要危险。
宿柳和恩佐对打过很多次。他是个战斗狂,她也是。两人都是狂热的格斗热爱者,闲来无事之时,用以调剂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就是对打。
打的时候用尽所有手段,绝对认真绝对投入,只是最后,打着打着多半都会打到床上去。
因为她不允许恩佐使用异能,她的格斗技巧和身体素质又是顶尖,每一块肌肉都是在实战和献血之中磨练出来,所以这些战局都是以她大获全胜为结果。
每当她把恩佐摁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服不服输之时,他都会笑着举手投降,而后张开四肢“大”字瘫躺在地上休息。
他躺在地板上喘着粗气,有时还会吐出一截红润的舌头散热,就像狗狗那样——她怀疑这是因为他身体里有那所谓的邪神狂蹈之狼的血脉。
狼不也是狗的一种吗?恩佐身体里有狂蹈之狼的基因,那他本质上也是狗狗的一种,这很正常。
她比他爱卫生一点,以及为了庆祝自己的胜利,总是愉悦地在原地欣赏他筋疲力尽的样子,高高地站着俯视他,这让她倍感舒畅。
不过往往下一秒,他就会抓住她的脚踝,自下而上地亲吻她,摩挲着一路向上,直至……
他会问她,“打爽了吗宝贝?”
“爽了的话,能开始奖励我吗?”
确实爽了。他的身体素质极好,即便她完全不收手,攻势太猛烈伤到他,他也总能很快恢复到最好的状态继续和她对打,可谓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最好陪练对象。
和他对战之后,她的格斗技巧愈发精进。她一直是一个很乐意进步、很容易快乐和满足的人,一想到以后如果有几乎再执行任务,她或许能更快更高效地完成,她就忍不住欣喜。
既然如此,给他点奖励更是理所应当。
于是她点点头,很大方地问恩佐,“你要什么奖励?”
最初她还不明白他的所谓奖励是什么,直到他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那时候才知道,异能等级SSS级究竟意味着怎样魔鬼的体能——他根本没有筋疲力竭!他有的是体力和手段!
最后,总是以她求饶、大汗淋漓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又被他抓住脚踝拖回去为终。
宿柳不止一次发誓,绝对不能再被恩佐的这些小伎俩欺骗,但总是被他激将法一激就上头。
对打之后,他每每都能得逞,她总是不长记性。奇怪的也是这一点,明明以往执行任务时都等到和上司姐姐庆功宴的时候再洋洋得意,怎么每次和他对打,获得了一点胜利就得意忘形地忍不着呢?
宿柳不知道,以往和她对打的时候,恩佐到底有没有用尽全力。她倾向于他是使出了所有战斗技巧,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还有异能,而她没有。
神情前所未有严肃,宿柳盯着眼前的假恩佐,浑身的肌肉都戒备起来,随时准备好应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
她太清楚恩佐的喜怒无常了,但他以往的喜怒无常对象不是她,在一起后更是再也没有当着她的面犯病,可这个假恩佐却不是。
他太棘手了,宿柳深呼吸,在心里想。
“你怎么来了?”并不准备坐以待毙,她主动问道。
“我不能来吗?”假恩佐果然难搞,他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把问题抛还给她,“只许他来,不许我来?”
“他”是谁?恩佐吗?
宿柳疑惑。
她也如实问了出来。但假恩佐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就像一个反问生成机器人,随时随地反问回去。
“他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他步步逼近。
“听到我的问题的时候,你心里在想着谁?”
假恩佐的怀抱近在咫尺,宿柳条件反射地后退,避开他张开的双臂。
看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假恩佐停顿了一下,而后非但不气,还笑得更加灿烂。
“怎么?他能抱你,我就不能?”
他大步迈过两人最后的距离,一把抓住宿柳将她拉进怀里,亲密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到近乎诡异,“说话啊,宝贝。”——
作者有话说:假恩佐:怨夫附体
本周是一个两万一千字的大榜单啊啊啊啊啊,其实还差一千多字没完成,但实在写不完了,下周要进小黑屋了呜呜呜…
可恶啊被锁了!!昨晚写那么久全白费了!【】内容没达到下一收费标准,不算钱,感谢读者大人的包容!
第74章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宿柳想象。
假恩佐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问地他答天,一整个在发癫!
“你有病吧?”她一把推开他,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头发,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假恩佐实在是太烦人,管不了那么多,脱身之后, 宿柳一拳朝他脸上挥去。拳头在半空中被截停,假恩佐抓住她的手,轻轻圈住, 并不用力, 另一只手则越过她,抓住她肩上披着的、恩佐的衬衫。
“这么丑的衣服也拿来给你穿?”金色的火焰自他手中燃起, “嗖”地一下点燃衬衫单薄的布料, “他倒是好意思。”
衬衫很快烧成灰烬被风卷走,假恩佐的心情却还是不妙, 似笑非笑地抓住宿柳的手, 一边用手指摩擦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 一边猛地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遮风挡雪的衬衫被烧掉, 刀片一般锋利的寒风直直朝宿柳脸上划。短短不到半分钟时间, 她的脸瞬间被刮红, 火辣辣刺痛一片。
被假恩佐拉进怀中后, 风倒是被他全部挡住了, 但新的疼痛袭来。
发红紧绷的皮肤灼痛, 炽热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力道很轻地按压着,却依旧带来尖锐的痛, 宿柳“嘶”了一声,刚要反抗,又被他拉近至面前。
“真可怜啊。”他嘴上怜惜着她,覆在冻伤上的手指却重重地按下去,看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后脸上笑容更深,“宝贝怎么这么狼狈,痛吗?”
痛不痛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这个贼喊捉贼的小人!宿柳怒了。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假恩佐不知道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她居然四肢绵软忽然没力气了!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宿柳能够听到假恩佐平稳的心跳声,能看清他那双戏谑又冷漠的眼睛。
和恩佐一模一样的眼睛,可前者总是眼含爱意,分明是冰冷的蓝色,却总是炽热而闪亮,给人爽朗的感觉,像是温暖的海洋,能够懂她所有的小心思、包容她的一切。
假恩佐却不是。他的蓝眼睛阴冷、漠然,口中说着在乎她爱她的话,行为上却总是我行我素,做的全部都是让他自己开心的事,哪怕伤害她让她感到不舒服也无所谓。
假恩佐真的“爱”她吗?
宿柳认为不。
他或许继承了恩佐的一部分感情,但更多的大概只是占有欲与小孩子抢玩具一般的胜负欲。他不一定有多么在乎她,但恩佐在乎的、拥有的,他却一定要抢走。
他看她的眼神根本没有任何爱意,有的只是志在必得的侵略性。
她早该发现的。当假恩佐完全放开本性之后,即便外表找不出任何差异,也依旧能一眼认出他不是恩佐。
他们的眼神实在是不同,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发现假恩佐的不对劲的。只是他实在是太会伪装,而两人相遇以来,一直都处在各种危机之中,根本没时间仔细观察他的情况。
如果她早一点想到分裂出第二人格这个可能,早一点望进眼前人的双眸,一定能立刻发现疑点。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宿柳忍耐着脸上的疼痛,睁大眼睛、用自己能想象到的最恶狠狠的眼神瞪视假恩佐。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没劲儿了?”她骂他,“卑鄙无耻的家伙,你只知道欺负我算什么,有本事去找恩佐对决啊!”
“别挣扎了宝贝,你只能是我的,就算他来了也抢不走。”他并没有因宿柳的话产生什么波澜,相反,因为她贫瘠的攻击性语言,他笑得更加愉悦,“宝贝这么笨,连骂人都不会吗?我来教你好了。”
“什么你的他的我的,我是我自己的!”她愤怒,“我是我奶奶的也不是你的!”
“宝贝是在向我证明你的攻击力吗?”他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世幽默笑话,“太可爱了,来,让我亲一下。”
疯子,这人完全是疯子来的。
宿柳不准备和假恩佐沟通了。和脑子有病的人说话只会让自己气出一肚子火,她进入职场多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学会隐忍!
假装没听见假恩佐的话,她眼神放空,头却很诚实地后仰,企图避开他即将落下的吻。
但假恩佐哪里会给她拒绝的机会,都是狂蹈之狼的信徒,他远比恩佐更像狼,伺机而动后一击必中,危险且侵略性十足。他拖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将她拥到自己面前,不容抗拒地亲下去。
湿润温热的触感自额心传来,宿柳只觉得恶心。
这个假家伙居然敢亲她!这和被狗啃了有什么区别?!
狗狗那么可爱啃一口也无所谓,他又不可爱!
潮湿柔软的唇瓣沿着鼻梁缓缓向侧下方移动,摩挲着亲吻她的眼皮、脸颊、嘴角。宿柳伸手去推,却只能无力地举起双手,随后被他一把抓住圈在手中,紧紧禁锢住动弹不得。
绝望,绝望是今晚的雪山。
眼前是假恩佐高挺的鼻梁和毫无瑕疵的俊脸,宿柳却毫无欣赏的心情,无助地望着远方,恨不能自己是块没有感知的木头。
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世界,看着远处那些绵延不断的雪山,宿柳突发奇想——
她现在大喊的话,会造成雪崩吗?
雪崩的话把假恩佐埋进去,能把他闷死吗?
心动不如行动,她瞥了眼假恩佐,暗中蓄力朝后退,趁着他吻得忘我的时候,预备大喊。
没喊出来。
假恩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敏锐,在她脑袋刚刚后撤零点零零一秒的时候,就托住她的脑袋往回拉,不满地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专心点,宝贝。”
他倒是大度,没怎么介意她的走神和抗拒,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作为惩罚,随后便继续俯下身去,想要更进一步。
宿柳死死地闭上嘴巴,不给他可乘之机,与此同时遗憾而执着地盯着远方的白雪,纠结着究竟要不要牺牲自己以换取引来雪崩和他同归于尽的机会。
她在心中衡量着利弊,但很快就没时间犹豫了。
这个家伙的手,居然开始不老实起来!
感受到在腰间摸索的火热大手,是不可忍孰不可忍,宿柳揭竿而起。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强行突破发软的手脚,一把推开假恩佐,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尖叫起来。
“啊——啊——啊——”
响亮的大喊声向方圆百里扩散,是比在火场外呼喊恩佐还要大声的声音。
喊出来之后,宿柳也愣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过这样更好,声音越大,雪崩的概率越高。
趁着还没被假恩佐捂上嘴巴,她放声大叫,还不忘朝火场里的恩佐求救,“救命啊恩佐!有人要害我!”
假恩佐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早已传递出去,并且引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他凑近她的眼睛,两人的瞳孔几乎都要相贴,宿柳能够在其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在向谁求救?”他很明显生气了,脸上的笑容依旧、甚至是前所未有地灿烂,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冰冷一片。
握在后颈的手极为用力,五根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脖子,像是要把她扭断一样。
他问:“就这么喜欢他?我和他不一样吗?我比他更强大、更聪明,为什么不选择我呢?知道你笨,但已经笨到连基本的事实都看不清了吗?”
“偶尔犯傻是很可爱,但是——”说着,他的手缓缓移向正面,转握为掐,虎口卡在她下巴,狠狠掐住她,“基本认知都没有的蠢货就只会让人厌烦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对你这么温和了。”
喉管里的气体被尽数挤压出去,眼前一阵阵闪过白光,喉咙和胸肺憋到快要爆炸,头痛欲裂,宿柳艰难地拍打着脖子上的那只大手。
她的挣扎在他看来极为有趣,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就越兴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某种诡异的冲动在他心中翻涌。
“现在,好好看着,吻你的究竟是谁。”他再度俯下身来,“只能看着我、喊我的名字,懂吗?”
灼热到有些滚烫的唇贴上宿柳唇瓣的前一秒,她的视野已经快要陷入彻底的黑暗了,濒临失去意识前,她眼前只有那张被黑晕笼罩的、亢奋到有些失控的脸庞。
下一秒,渴求的空气如久旱逢甘霖的细雨般渡来,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氧气,像是在岸上濒死的搁浅河鱼。
在失控边缘的时候,假恩佐的气息和恩佐完全区分开来,沉沉如水一般的凛冽,黏稠、极端,包裹着她将她拖向无边深渊,这又使得她像是在深海中濒临溺死的飞鸟。
这气息有些熟悉,宿柳恍惚间觉得,她似乎在哪里曾感受过这样的气息。但缺氧带来的眩晕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被动地承受由假恩佐带来的短暂救赎。
他是最差劲的救援者,是奴隶时代的剥削者,吝啬地只渡给了她不完整的一口气,随后便抽身而退,眯起眼睛盯着她。
“刚才吻你的人是谁?”他问,本来微微松开的手掌再次收紧,大有她不能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就再次掐上去的意思。
喉咙火辣辣的,像是吞了刀片一样疼,宿柳摇摇头,死命地抠着他的手指,倔强地不肯说出一句话。
他笑了,笑得咧开了嘴,眼睛里却一片冰冷。
“不愿意回答没关系,我会让你再也说不出别的名字。”
说着,他的手猛然收紧,宿柳能听到自己脖子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绵软的四肢依旧没有恢复力量的征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眼睛里蓄满生理性泪水,依旧没有闭眼、没有放弃求生,死死盯着他的同时,手依旧在努力掰开他。
该死的,为什么他的手这么硬!
为什么怎么掰都掰不开!
苦苦挣扎之时,她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睛。
目光跃过假恩佐,她模糊地看到,远处的雪山在震颤,一层又一层的白浪朝这边无声翻涌,如浪潮一般滚来,越滚越大、越滚越盛。
是雪崩来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想。
很快,她便知晓了答案。
在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雪浪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穿破层层叠叠的雪,散乱的白雪在他身后炸开,而他一往无前。
“还不肯开口吗?”假恩佐的耐心耗尽,凑近她的眼睛,“你在看什么?还在期待那个蠢货来救你吗?”——
作者有话说:冒牌货你别得意,死神收你来了!
久等了宝宝们,最近实在是太忙啦,暂时先隔日更,但有榜单的话每周也至少1.5万字的!等忙完这段时间再恢复日更。
第75章
颀长的黑色身影突破铺天盖地的白雪, 雪花如星点散落,他的速度极快,落拓飘逸, 如黑色的子弹破膛而出,将风雪尽数甩在身后。
那抹黑色是白茫茫世界中唯一的异色,宿柳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他的身影依旧闯她的视界。
假恩佐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掐着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俯下身子凑近她冷声道:“说话。”
宿柳笑了。
“你笑什么?”假恩佐问。
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得通红,还是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憋红的脸上挂着痛快的、畅意的笑。假恩佐一时怀疑宿柳脑子坏掉了。
他松开攥住她脖子的手。
是他没掌控好力度, 缺氧太久让她神智不清醒了吗?
被放在地上, 双脚终于落回实地,宿柳却没有第一时间用力呼吸, 而是盯着假恩佐, 笑。
假恩佐没来由地忽然有些心慌。
她怎么了?
正当他准备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观察她情况时,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
一股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假恩佐回头, 世界的痕迹在他眼前变得缓慢, 像是被按了慢放键一样, 风的流速、雪飘过的轨迹, 一切都有迹可循。
四周的环境格外清晰, 但当他看清楚的下一秒, 忽然觉得视线猛然一低, 是某种奇异的失重感, 旋转的视野仿佛是从高处坠落,到最后只能看到一双沾满雪屑的鞋。
大码的、不属于他和宿柳的、有些眼熟的鞋子。
谁?他背后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是谁?
脖子凉飕飕的,滚烫的血落下的瞬间就被冻结成血珠, 直到血溅到自己脸上、剧烈的疼痛袭来的那一刻,假恩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头和身子分离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来的人是佐伯。
假恩佐的头骨碌碌滚了好远,宿柳站在原地,冷着脸看着他的头滚走。
直到喷涌的血液停止,宿柳才收回视线。
嗓子痛得要命,像是吞了刀片一样,吞咽唾液的动作都艰难万分。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喉咙,一定青紫一片,这段时间说话、吃饭都费劲。
该死的假恩佐,她整理自己被揉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之后,才抬头看向佐伯。
“你……”艰难讲话,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有多哑。
“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佐伯截停,“拿着。”
他从自己衣服的底部撕下了一圈,将布料揉得足够柔软后递给她。
看宿柳还愣着,他表情未变,将那条衣服折成围巾,动作生硬地挂去她脖子上。
还带着风雪的冰冷的布料轻柔贴近宿柳脖颈的肌肤,在这般冰冷的室外温度下,佐伯身上低于常人的温度也显得温暖起来。被寒风刮着、火辣辣刺痛的肌肤沾染了这几分淡泊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暖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疼痛也和缓了起来。
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黑发像鸟窝一样,不仅呆毛、额两侧的碎发也竖立起来,直楞着仿佛偷懒小鸟粗制滥造鸟窝里叉出来的树枝。
下意识地,佐伯收回的手并为按照原有轨迹收回,而是抬起来,轻轻按了按宿柳的头。
宿柳的发质又黑又硬,刺挠挠的,像小刺猬。
这个动作做出来,两人都愣了。
“干什么?”第一时间的怔愣过后,宿柳还没忘她和佐伯“水火不容”的关系,瞪视他,忍痛问道。
佐伯慢半拍地收回手,盯着自己的掌心。
那奇特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那里,分明只是头发,却仿佛有生命的小动物一般,在他手心留下温热、鲜活的感受。
他很难形容用具体的词语去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这令他想到儿时在波吉亚家族园林中发现的那只幼鸟。
学习野外生存技巧是每一个狂蹈之狼血脉继承者的必修课,作为下一任家主恩佐的“影卫”,佐伯很早就开始学着狩猎。
最初年幼之时,他的作业是园林里那些被家族特意散养在这里的猛兽。他还只是一个一米高的孩子时,就已经要独自与两三米高的变异猛虎搏斗。那时他未能彻底掌控自己的异能,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斗之后,与倒在穴泊之中的变异猛虎尸体一起栽倒在布满血污的地上。
也就是在那时,他看到了旁边的树枝上,一只初学飞翔的幼鸟。
刚出生没多久幼鸟毛色灰扑扑的,远不如成年鸟艳丽,但莫名地,他的眼神就是被它所吸引。
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息,浑身遍体鳞伤,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张着双臂,唯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能转动自如。
视线之中,除了联邦蓝到不似真实的天空,只有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和那只幼鸟。它飞得很笨拙,从树枝上跌跌撞撞地扑扇着翅膀,摇摇欲坠地在半空中飞行,越飞越低,越飞越慢,最后只能拖着笨重的翅膀“滑行”到地面。
滑行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它刚好坠落在他的手心。
鸟类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他又天生比常人体温低,当那温热的、略有些潮湿的、轻轻抖动的触感从掌心传递而来时,竟有些发烫,让他仿佛被烫伤般收拢了一下手指。
随着手指的收拢,那幼鸟挣扎得更厉害了,鲜活的、脆弱的生命在他掌心挣扎,那颗小小的心脏似乎也在他手心跳动,随着他胸腔里那颗不知是冷是热的心脏一起。
佐伯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当两人僵持着不动时,地上假恩佐的尸体动了。
掉落的头颅和已经被冰爽冻住的脖子互相牵引,像是有什么肉眼看不到的丝线一般,拉着二者逐渐靠近、融合在一起。以一种反重力的、非人类的方式从地面上侧着“站立”起来,假恩佐活动了一下脖子,还沾着鲜红色血液的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把长歪了的脖子摆正,看着他们。
“真是郎情妾意啊。”
充满讽刺感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声中响起。
“原来你还藏着这么大的惊喜,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呢。”话音落下的瞬间,带着凌厉杀意的攻击朝着佐伯的心口笔直袭来。
早在假恩佐站起来的第一时间,佐伯就已经酝酿着杀招。他侧身躲过假恩佐的攻击,那些在假恩佐周身燃烧着的金色火焰如流星般在他原本站的位置坠落,将地面的积雪烧灼成水蒸气。
蒸腾的白雾之中,佐伯和假恩佐扭打起来。
两人的异能彼此牵制,那诡异的、让宿柳无法发挥力量的奇异感觉也消失,假恩佐调动着所有精力对付佐伯,一时不再有余地控制宿柳。
失去的力量在缓缓回归。感受到让自己安心的、四肢充沛的力量,宿柳轻轻系紧脖子上的“围巾”,活动了一下手腕,跺了跺双脚,原地起跳如轻燕般朝着战场“飞”去。
只能说不愧是双生子吗?即便是真佐伯和假恩佐,也在察觉到宿柳的加入的时候,默契到堪比复制粘贴般同步回头看她。
佐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一片冰冷的脸上闪过微妙的不赞同。似乎在问她为什么要来。
而预料到她目的的假恩佐则是面色阴沉,笑也不笑了,冷漠地盯着她,仿佛宿柳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宿柳没有理会他们,也不关心他们迥异的反应,踏进战圈的第一时间,就握紧双拳直取假恩佐要害。
假恩佐脸上的表情更加阴冷了,一点都没有恩佐阳光爽朗的影子,反倒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阴鸷狠戾,整个人四周萦绕着淤泥般的黑影。
他在宿柳和佐伯的联手下节节败退,异能与佐伯的异能对冲后抵消,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而宿柳的每一拳每一踢都带着决绝的杀意,一点不拖泥带水,简洁、凌厉,每一次出手都是为了取他性命。
“你要站在他这边?”
又一次躲开了佐伯的攻击,却被宿柳神出鬼没、快到几乎连残影都捕捉不到的拳头打到,恩佐咬牙切齿地问。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燃烧着熊熊烈火。
嗓子痛得要命,宿柳根本不搭理他——就算能正常说话也不会理会,她不跟杀人如麻的神经病掰扯。
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假恩佐,宿柳没有任何迟疑,抽出佐伯抛过来的刀,手起刀落砍掉假恩佐的右胳膊。她和佐伯分明从未并肩作战过,也几乎没有交手——上次被关门之仇勉强算一次,却有着仿佛一同出生入死无数次的战斗伙伴般的默契,攻势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就把假恩佐逼入无法防御的空档。
手臂断裂的疼痛袭来,但这远不比被佐伯割头带来的疼痛难熬,然而假恩佐却觉得疼到难以忍受,痛苦到钻心。那疼痛像是从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一样,遍布传导到全身各处,又像是某种代表着疼痛的寄生虫,从手臂的裂口钻进去,飞速繁衍传染他的全身。
捂着手臂,他甚至没再提防佐伯,而是就这样维持着站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宿柳。
那把似乎是从柴房里随意捡来的、还带着生锈豁口的柴刀上,遍布着他的血液。这把刀从佐伯的手上传递到宿柳的手上,刀柄上分明只有宿柳一个人的手,他却恍惚间,看到她的手和另一双不属于他的、骨节分明的大掌重叠着交握。
“你想杀我?”
“不——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也是恩佐,我和他有什么不同?还是说,你背叛了我们,为了这个连家族血脉都没继承的残次品?”
假恩佐再也不复先前那般似乎永远尽在掌控的微笑,他情绪激动,白皙的涨红一片,显然很破防。
但宿柳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破防。
什么叫她想杀他、为什么杀他?
杀他就杀他了,随手清扫垃圾,扔了就扔了,需要理由吗?
至于最后一句,叽哩咕噜的,什么背叛什么家族血脉什么残次品的,听不懂。他是中二期还没过吗?老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趁他病要他命,一旦确定要杀,就抓住任何机会行动,这是宿柳曾经身为赏金猎人的行事准则。如今虽然在鸢尾花疗养院安逸度日,她也不曾遗忘。
假恩佐整个人已经完全沐浴在金色的火焰之中,虽然逐渐黯淡,但依旧燃烧得旺盛。但比那金色火焰更显眼的,是他仿佛也流淌着火焰的眼睛。
将柴刀横在身前,宿柳目光冷静,不看他的眼睛也不听他的疯言疯语,只一味挥刀——死人的话是没必要听的。
终于,在佐伯的牵制下,她最后一次挥出到,彻底斩断了他的生命。
望着地上那渐渐熄灭的火焰,宿柳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脖子上的瘀痕还在叫嚣,不止抬手、走动,就连呼吸都牵动着尖锐的疼痛。她却丝毫不在乎,穿着干净皮靴的脚踩过被血染红的雪地,在地面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她俯下身去,用雪团擦干净柴刀,递还给安静站在一旁的佐伯。
“谢谢。”粗砺的沙石摩擦一般的声音。
没有看手中的柴刀,佐伯静默地望着她的眼睛,从中只看到一片冷淡的漠然。
握住柴刀,看着面前那双手缓缓收回,他轻轻蜷缩起手指。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她的眼睛应该常含笑意,带着对一切充满好奇和求知的探索欲,像是初入世界的纯稚孩童,干净、澄澈。
她的脸颊不该沾染鲜血,她的声音不该沙哑如斯,她的脖颈不该布满伤痕,她看世界的眼睛不该如此冷漠、沉寂。
与宿柳相处过的短暂记忆在佐伯脑海中放映,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关注外界、不记忆任何无用信息的人,然而此刻,那些仿佛电影重映一般的种种往昔又是如此清晰。
他看到她把胥黎川按在地上揍时矫健的身手,看到她垂眸为他装配情绪检测仪时纤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看到她在10号房与恩佐对峙时燃烧着愤怒和战意的亮闪闪眼睛,看到她在潜渊教会教堂翻窗而出时飘扬起的青蓝色蝴蝶结丝带……
种种一切构成了一个那么鲜活、那么色彩斑斓又自由活泼的她,一个他无法用言语形容、无法定义的她。
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一抹鲜艳的色彩,佐伯望着宿柳,轻轻地摇头。
不——
或许她可以浑身沐血,她的声音可以不悦耳,她的面容可以有狰狞的疤痕。她可以是任何模样,但在目睹过那样鲜活……
这样想着,他抬起手,抓住了那只还未完全收回的手——
作者有话说:私密马赛,说好的隔日更,昨晚宿舍停电啦!今天多补1000字!
第76章
“你们在干什么?”
似笑非笑, 还藏着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反复缺氧又剧烈运动后头昏昏的,宿柳的手被佐伯握住,维持着这个姿势, 她茫然地回头。
来的人是恩佐。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峋。
四周的冰雪逐渐消融,赤裸着上半身的金发青年笑容微妙,迈开大步朝这里走来。他的身上干干净净, 一点没有刚经历过战斗的痕迹,反倒是身后的峋,身上的黑袍被烧掉边角, 焦褐的边缘破破烂烂的, 看起来稍显狼狈。
“宝贝,你的手怎么了?”
恩佐的话音刚落, 人就已经走到了宿柳和佐伯身旁, 偏过头去看她的手腕,身子却不着痕迹地把佐伯和她格挡分开来。
“没事。”恩佐走过来之后, 佐伯就已经放开手, 宿柳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冷不热地回答。
她还在生气。恩佐一打起架来就发狠了忘情了, 她在门外喊了这么久, 还被假恩佐欺负, 他倒好, 在屋里战斗爽了, 她很生气。
伸出的手已经捉住宿柳的手腕, 本来还想追问的恩佐,在听到她异于平常的、沙哑的声音后,瞬间变了脸色。总是上挑的弧度僵硬在嘴角,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眼前,抬手就去摘她脖子上的“围巾”——刺眼的、令他不爽的黑色布料,与佐伯上衣下摆缺失的那一部分恰好重合。
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眼前,纤细的脖子上布满痧癫般的瘀痕,是宽大的手掌狠狠攥过的痕迹。
“是谁?”恩佐咬牙切齿。
他怜惜地轻轻抚摸着瘀痕周围的皮肤,手指甚至不敢落于实处,生怕力度太大会弄痛了她。
宿柳不想理他。虽然知道假恩佐做的事情和恩佐无关,但那段太过于憋屈的经历还是让她迁怒于恩佐。
她别过头去,避开恩佐的手。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的脾气总是最坏的,面对别人时的体贴包容消失,小脾气和坏情绪涌上来,有什么不爽的就骂他打他。
打掉恩佐悬浮在半空中的手,她哼了一声,双手环胸藏起手腕不理他。
恩佐好脾气地追上来,移动脚步去她侧过脸的那边。宿柳又扭头去另一边,总之就是不肯把正脸给他,只愿意留给他一个生气的侧脸。
两人就这样转来转去,恩佐像是一个圆规,绕着宿柳以她为圆心画圈,转了半天画了无数个圆都没能如愿找到她的正脸。
他倒也不恼,耐心地继续随着她转,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请求她饶过他这一回。
“宝贝,别生气了,我错了,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好吗?”他轻轻拉着她的衣角,并不用力,即便只要按住她的头就能阻止她乱转,他也依旧没有上手,只用这种方式挽留她。
“告诉我是谁做的好吗?我一定不会饶了他。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没有听你的话,我不该把你一个人送出来的,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宝贝?”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形状优美的漂亮眼睛里尽是乞求,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恩佐的态度很好,宿柳渐渐被软化,哼哼唧唧地终于停下了植物大战僵尸太阳花一样摇摆的头——再不停就晃晕了。
得到她的默许后,恩佐才如获至宝般抓起她的两只手,把人牵到身前细细观察,直到确定浑身上下没有别的外伤,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依旧愤怒。尖锐的情绪在心口翻涌,情绪的浪潮将恩佐狠狠拍打进漩涡水底,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考虑到宿柳的喉咙不方便说话,他没再追问,而是用心灵感应和佐伯沟通。
柔和的金色精神力自掌心缓缓涌出,虽然不能治疗,却能聊表抚慰。一边慢慢用自己的精神力抚平宿柳脖子上的伤痛,恩佐一边“听”佐伯讲述事情的经过。
听到宿柳的声音时,佐伯刚刚踏入这片白茫茫的世界。
那样飘渺虚无、传导无数次后混杂着奇异强调的声音,分明很难辨别出内容和音色,他却在听到的瞬间,下意识想到了宿柳。
确定那发出声音的人是宿柳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他听到那急切的、似乎遇到危险的呼唤时,几乎不用思考,本能地就追逐着声音的方向奔跑。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想。
虽然在此之前,他刚遇到过一个假冒的宿柳,对方做出了很多让他疑惑、不理解的行为,甚至他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甚至……
不愿回想被蒙骗的经历,佐伯摇摇头,将那个浪荡的人影甩出脑海。好在他及时发现了异常,也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利落地出手当场杀了那个假货。
不过,出于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某种心理,他并没有讲出这段经历。从他与宿柳、假恩佐在银桐村村口偶遇开始,佐伯把假恩佐的由来和异常同步给恩佐,一直讲到他刚才出现帮宿柳反杀假恩佐,只隐去了中间这段。
“居然是这样……”恩佐低下头,在宿柳的盯视下掩去眼底的沉沉郁色,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一直观望着的峋,“贱人,都怪你,什么垃圾里世界,害得我们小柳被肮脏的假货接近。”
刚骂完峋,感受到手下宿柳不爽的力度,他又迅速转回头,冲她讨好地笑道:“我没想推卸责任宝贝,都怪我,怪我没提前找到那个假货杀了他,害你受苦。”
“还不快送我们回去!没看到小柳需要医生吗?没眼色的贱人!”刚安抚完宿柳的情绪,恩佐就立刻转头继续骂峋,无差别攻击这个里世界的所有设施,“又冷又落后的地方,你以为我们愿意来?真是晦气。”
他像是会变脸一样,前一秒对着峋怒骂,极尽所有难听的词汇,下一秒就能对着宿柳温柔微笑,乖巧到近乎谄媚。
饶是心中有再多火气,看到恩佐这仿佛川剧变脸一样的小节目,宿柳也泄气儿了。
“你,干嘛啊?”她啪地一巴掌拍他胳膊上。
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宿柳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伸手捧上恩佐转回来的脸庞,手指颤颤巍巍地抖动,“宝……恩佐,我的嗓子……”
她本意只是玩梗,抓住哑声体验卡,但恩佐不是地球人,不能理解这个梗背后的幽默,还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
他心疼坏了,把宿柳搂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在摸到她被烧焦的发尾时,手顿了顿,而后面上的表情更加阴郁。
“没关系的宝贝,不要担心,联邦的医疗很发达,如果医疗仿生人不能治好,我就带你出去找最好的一医生,别怕,嗓子不会坏掉的。”
他这么认真,宿柳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她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们在屋里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还想问嶙和少年林寻呢,为什么没一起出来。但嗓子不舒服,再加上还记得恩佐当时愤怒到快要毁灭世界的样子,于是只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她的目光越过恩佐,看向站在恩佐身后不远处的峋。
穿着破烂黑袍的青年站在那里,背后的雪色已经消融殆尽,那场大雪和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他们又回到了银桐村村边缘的深山老林之中。只不过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在渐渐消退,像是浪潮褪去,一点一点暴露出被潮水淹没的沙滩。
冷冽的月光照射下,脚下的这片土地最终定格为荒芜的野原,那些茂密的树木也变为光溜溜的干枯树木,仿佛一瞬间凋零。
周围的所有绿色都以人类难以捕捉的速度消失,生机盎然的春日银桐村,最终变为了破旧、衰败的荒原。
在这流动着的变化之中,只有那个黑发金眸的青年站在那里,身型瘦削,高挑的个子背部却有些佝偻,于褪去的浪潮中屹立着,仿若茫茫大海上亘古不变的灰黑色嶙峋礁石。
而宿柳是这片大海上漂泊的小船,在波动的浪潮之中寻到了那恍如坐标一般的礁石。
峋一直微微低着头,面对恩佐的指责也无动于衷,即便恩佐骂得再难听,也没有任何反驳。
然而此刻,注意到宿柳的视线——几乎是在她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捕捉到了那抹目光,猛然抬起头,有些黯淡的金色眸子也骤然间亮起。
像划过天际的流星。
他还以为……微微震颤的瞳孔彰示着峋的不可思议。
他沉默地承受着恩佐的怒骂,不是因为他不爱讲话、懒得反驳,而是他也认同了恩佐的话。
如果他的里世界没有这么糟糕,如果嶙没有那么恶劣……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的里世界害得宿柳被伤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愧疚让他不敢再看宿柳的眼睛,所以他一直垂着头。哪怕再想要靠近这样鲜活温暖的她,但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悔恨压弯了峋的腰肢,让他无颜面对她。
但他没想到她还愿意和他说话。
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确定她真的在和自己讲话时,隐蔽的欣喜像春芽,在这片荒芜干枯的世界萌动。汹涌无光的无边黑海上,孤伶伶的礁石上开出色彩斑斓的小花。
嘴角扬起下意识的弧度,他目露迷茫,但还诚实回答。
恩佐凶狠到能喷火的目光被峋忽视,他根本看不到除了宿柳之外的所有存在,因而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冰冷的视线也完全没有被他捕捉到。
第77章
“他死了?”听到峋的话, 宿柳惊呼,“为什么?”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这个消息有点超出她的预想。
在峋的叙述中, 她知晓了那座燃烧的小木屋里发生的事情。
起初,是恩佐一个人打嶙、峋、少年林寻三个人,他简直不可理喻,非要杀了他们三个不可。
后来是嶙和恩佐谈判, 说如果他死了,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不仅出不去他的场域, 更离不开个里世界。
本来, 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恩佐是没打算搭理的。他坚信力破万物,只要统统杀掉就好了, 把所有人都杀光还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不会有这种可能。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意识到如果真的让恩佐杀了嶙,宿柳就无法离开里世界, 峋着急了。
他和嶙虽然是双重人格, 但并不被这“密切”的关系所捆绑, 反而嶙每日叫嚣着要杀死他独占身体。他确实是对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嶙有着某种难以界定的感激和依赖, 但这些单薄的感情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嶙的尖酸刻薄而消磨殆尽。
他们互利共生, 又彼此牵制掣肘, 在遇到危险之时彼此保护, 但平时又处于互相竞争的微妙关系之中。
之所以还容忍着嶙停留在这具身体, 不过是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 对这具身体可有可无罢了。
而现在,当一片黑暗的人生中突兀出现一抹亮色,宿柳让他对生活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之后, 对嶙的这份放任就显得有些棘手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他成为完整的人,堂堂正正站到宿柳面前的机会。
与嶙一起对抗恩佐只是被迫,在外部的矛盾出现之后,内部战争必须先一步停止,而后一致对外。峋并不打算在这时候就干掉嶙,更何况嶙说的没错,这不单单是他这个主人格的里世界,也是副人格嶙的里世界。一旦他们二者之中有一个人死亡,空间都会塌陷,与表世界连接的通道都会被破坏。
他不能杀了嶙,至少不能是现在。
也不是不想借此机会把宿柳留在里世界——这样,她就能属于他一个人,能够永远不离开他、陪伴他。
可是不行。
里世界不仅存在嶙,还存在着恩佐和佐伯。前者对她充满杀意,后者是不请自来的虫子,碍眼又招人烦。
他必须要处理好里世界的一切,再将她接进来。
不能杀了嶙,而嶙又不愿意开放场域放他们出去,那就只有把他打到半死不活,再从他身上夺走控制场域的力量。
这件事由他一个人来做不行。恰巧,恩佐虽然无法捕捉到场域中嶙的存在,却能在嶙真身降临这一维度时给予足够的伤害,而他,则能够定位到嶙的位置。
于是,和恩佐达成暂时的合作便成为了顺其自然的事。
一同将嶙重伤、逼迫他割裂出控制场域的这部分能力,变得更强大的同时,峋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少年林寻。
他也不能留下,他想。
破除了嶙的场域还远远不够,银桐村的特殊性,让他不得不杀了少年林寻,破解这块土地的诅咒,才能送宿柳离开。
杀死少年的自己——不,峋并不承认这是自己。
诚然,少年林寻和多年前、被大主教送来这个村庄进行返祖仪式的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记忆甚至性格,但他仍旧不觉得这是自己。
杀死少年林寻几乎是轻而易举,银桐村这块特殊的土地在荒原之上消散、并慢慢积蓄力量重新生成,而他则又回收了一部分弥散在里世界的能量。
但这还远远不够。不够他在这里杀了恩佐、佐伯,也不够他把宿柳留下、给她一个足够美好的生活。
带着死亡威胁的目光如芒在背,峋知道,这是来自佐伯的盯视,是狂蹈之狼一脉锁定猎物时不死不休的信号。
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迎着宿柳惊异的疑问,平静地回答道:“你该回去了。”
暴雪不再,盎然绿意弥散,在冰冷又荒芜的荒原之上,峋站在不远处,有些破烂的黑袍在狂风下猎猎飘扬。
四周的一切都逐渐暗淡、虚幻,唯有他颀长瘦削、如海洋上嶙峋礁石一般冷硬孤寂的身影不褪色,屹立在原地。
宿柳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铃声嘀嘀嗒嗒作响,她按灭了闹钟,挠着头席地而坐。
这次的里世界之旅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不仅去得仓促,离开也很突然,她甚至没搞清楚嶙峋的里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没探索完里面的地图。
想不通,不想了。第二个闹钟响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上班,她站起来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洗澡准备上工。
一夜没有睡觉——或许并非一夜,虽然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和表世界不同,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并不能被所谓的时差弥补。宿柳虽然很想休息,但秉持着敬业精神,仍旧调动起精气神,穿上熨烫好的还带着香味的清洁工制服,用最饱满的状态开启一天的工作。
只是刚走出宿舍门,就被恩佐拉走了。
制服衬衫的领口遮挡了一部分脖子上的瘀痕,但看起来依旧十分凄惨,红红紫紫一片的,好不瘆人。
恩佐拉着她找医疗仿生人治疗了一遍,见不惯它们“粗手粗脚”的操作,又土匪一般搜刮了医疗室的所有药品和设施,最后亲自上手为她涂抹药物。
联邦的医疗水平不愧是发达,冰蓝色的药膏刚涂抹上去,冰冰凉凉的触感并不痛,很快脖子上的瘀血就消散,扭伤的筋络也尽数恢复。就连嗓子,在喝过恩佐递来的药水之后,也清亮到像是出厂设置一般。
宿柳很满意,宿柳对被恩佐挤去墙边、碍于指令茫然撞墙的医疗仿生人致以最真切的歉意和感谢。
“谢谢你们啦!”她还记挂着自己的清洁工作,挥挥手就要离开。
这次恩佐倒是没有阻拦,叮嘱了她几句之后,就对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无线电发射器敲敲打打,“宝贝,你回房间休息吧,干活不用那么认真,我马上去帮你做。”
只是他这所谓的“马上”马了很久。
疗养院的地板宿柳每天都打扫,如无特殊要求,她只需要清理公共区域的卫生。而这些区域,疗养院的病人大多不怎么来,他们大部分人都喜欢停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她的工作量其实很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住在这里的病人都不是特别想见外人,明知道今天领导视察,早餐时间,平常那些爱在楼下吃饭的人也没来,大厅和餐厅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刚好方便工作,宿柳并没有因为种种原因而偷懒,即便这些区域干净如初,也依旧认真又拖了一遍。
她刚做完没多久,霍兰德就带着视察的领导来了。
宿柳唯二相处过的领导一个是亲切的上司姐姐,一个就是经常骂她的大领导。上司姐姐相比于领导而言更像是一个亲切的前辈,带领她熟悉工作、关心她的生活,而领导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心理阴影”。
担心这次来视察的领导也是像穿越前的那个一样不近人情,她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行注目礼看着朝自己逐步走来的一行四人。
“领导们好,我是上个月新来的清洁工宿柳。”
在心里悄悄复习着昨晚特意回忆出来的《与领导初次见面如何留下深刻好印象》,两方人交汇之时,宿柳礼貌且尊敬地向他们打招呼。
她准备好的话还没说完,为首的那个穿着银蓝色制服、戴着单边眼睛的短发女人就笑着朝她点头。
“我知道你。”她说,“你做得很好,联邦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她是联邦特殊安全部卫生组组长,时梅进。”霍兰德向宿柳介绍领导们的身份,“这是副组长莫凝竹,以及组长秘书蓝岸。”
宿柳在霍兰德介绍下一一朝时梅进背后的一女一男打招呼,语气热情态度尊重,但人已经因为时梅进的那句“联邦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些晕乎乎、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时梅进的夸奖看起来真情实感,宿柳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居然值得她如此称赞。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是联邦特殊安全部的人来疗养院视察,也没有注意到时梅进肩上佩戴的功勋——注意到也没什么差别,她根本不懂联邦律法也不知道其中的几枚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在想——
难道联邦的清洁工打扫卫生都不认真吗?可是在外面的时候,不都是机器人打扫吗?机器人还会偷懒?
所以说,她就知道干一行爱一行是对的!时梅进一定是没有见过比她还会打扫卫生的人才,被她的敬业精神和工作能力折服了吧?
喜滋滋地接受了时梅进的夸奖,宿柳在霍兰德的提醒下加入队伍,跟在他们身后继续朝着疗养院一楼视察。
“小宿柳,我可以这样喊你吗?”路上,时梅进忽然问。
“当然!”宿柳受宠若惊,“这是我的荣幸。”
“你来了一个月了对吗?我听说你和这里的好几位关系都很不错,可以和我聊聊他们吗?”
啊……聊他们的什么?
她又不是医生,根本不了解这边的医疗环境呀!
“时组长的意思是问你觉得疗养院的氛围如何,你如实回答,想到什么说什么。”组长秘书蓝岸说。
即便是这样,宿柳依旧对时梅进的问题十分迷茫,她有些为难地看了霍兰德一眼,得到他安抚的眼神后才放下心来。
她先是从自己最初来疗养院的那一天开始说起,讲了给这群病人打针、安装情绪检测仪以及日常相处的一些小事,之间并不算连贯,真的做到了能想起来什么说什么,也并没有特意隐瞒。
当然,她没忘记在这些事情中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对工作的热爱和极高的工作效率——穿越前学来的课程里都说了,想要在职场中无往不利,就要抓住每一个机会狠狠推销自己!
“哇,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呢,这么优秀。”很轻易就听出来了宿柳的自夸,时梅进并没有不悦,反而还捧场道,“真是辛苦你了,和这群家伙相处一定很不容易吧?”
这时,一直跟在几人身后,从始至终没开口说过话的副组长莫凝竹开口了,她问:“时组长说得没错,和他们磨合的过程中,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尽管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
啊?这是能说的吗?
她还以为在疗养院这种地方,病人就是上帝,别说她一个清洁工了,就连疗养院的院长——虽然她还没见过也没听过,也得以病人的感受至上呢。
看出了宿柳的为难,霍兰德皱了皱眉,“时组长,考察的内容还有这些吗?”
他问:“她是我的部下,平常有什么事情我都会解决,这些就不劳您操心了。一楼参观完,二楼三楼就由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她还有工作要做。”
说着,霍兰德轻轻看了宿柳一眼。
啊?我吗?我的活儿都干完了啊!
虽然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宿柳并不是笨蛋,她隐隐约约看出来了霍兰德的意思——他不想再让她随行。
为什么?
她迷茫且清澈的眼神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想法,霍兰德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时组长,不是说这次来带了新的设备吗?您准备怎么实验?”
时梅进从刚刚起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霍兰德,在他问出新设备之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宿柳。
“真可惜。”她说,“小宿柳,我会一直关注你的,好好干。”
“是,自从你来了之后,黑……鸢尾花的数据监测越来越方便,这一个月以来院内的斗殴事件都少了很多,干得不错。”蓝岸也说,“疗养院的秩序维护靠你了。”
“时组长,按照流程,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到二楼了。”已经大步走向前的霍兰德站在不远处催促,修长冷白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手腕上的光脑。
“加油新人,按照这个势头,说不定未来你还能成为我们的同事呢。”颇为认同地拍了拍宿柳的肩膀,莫凝竹跟在时梅进的身后,一行三人朝霍兰德走去。
讲真的,她们三个一句接一句的,宿柳有点没听懂。
到底什么意思?阻止疗养院里的病人斗殴也是清洁工任务的一环吗?可是这一个月里也经常有人打架被关禁闭啊,他们是在说反话?
完了,时组长不会是在点她吧?!
望着视察组远去的背影,宿柳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和恐慌之中——
作者有话说:台风呜呜呜,我也哭哭哭,一万两千字,我要写到几点哇
第78章
“你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 宿柳就转身回头。
身后,与她几乎脸贴着脸的,是一张白皙到有些不像人类的脸。
脸的主人微微俯身探头, 在她转身之前,这张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脖子上。见她转过头来,他非但不避,还愈发靠近。
高挺的鼻梁、目光深邃的桃花眼, 在宿柳瞳孔中无限放大,正是属于加西亚的脸。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有些不太舒服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宿柳问他, “吓我一跳!为什么你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的五感一直很敏锐, 往往能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到的脚步声和气息。然而来了疗养院之后,好几次了, 她都被人无声无觉地靠近, 直到对方出声她才能察觉到。
这样可不行。
他们并非对她有着敌意还好,顶多只是猛然被背后的声音吓一跳。如果一直放任背后的视野盲目, 有朝一日他们其中的人对她产生恶意、又刻意收敛杀意, 她又该如何防备呢?
想到这里, 宿柳顿时悲从中来。
这一个月以来, 她的生活太安逸了。没有了生存的压力、也没有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和怪物, 她越来越放松警惕了。虽然这样的生活正是她想要的, 但她也要居安思危, 不能舍弃了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降临呢?
工作有可能要丢, 来疗养院要找的人也没找到, 一向信赖的感知能力也疑似退化,她好沮丧。
“怎么不说话?还在想时梅进呢?”
看宿柳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个人像是在播报天气预报一样, 但就是不开口说话,加西亚急了。他意有所指地问道:“怎么,你还真想去特殊安全部工作?人家只是客气一下,你还真当真了?”
加西亚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宿柳还在思考。
虽然她已经看了胥黎川、平述、加西亚、恩佐、佐伯、嶙峋的胸口,没能找到黑色大丽花印记,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他们的嫌疑。
她现在唯二能确保没有嫌疑的就是恩佐和佐伯。他们与生俱来的发色太过显眼,而且恩佐使用异能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纹身的出现,他更不屑于伪装身份跑去E08区,因此他和佐伯都被排除。
胥黎川也不是,她在里世界见过他用异能,他身上也不会浮现变化。疗养院剩余未出现的病人都是女性,爱丽丝的父亲确定那个凶手是男人,所以她们也排除。
那么问题来了,平述、加西亚、嶙峋、越白,究竟是谁呢?
她能在时组长汇报疗养院情况、决定把她开除之前,找到那个凶手吗?
“哼,你简直是痴心妄想。”看宿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加西亚还以为她是被他戳破了最隐蔽的心事,冷哼一声,“你不会以为联邦是什么善良的惠民机构吧?就你这种身份档案都属于灰色的垃圾区贱民,就算她们真的做慈善,可怜的对象也不会是你。”
一想到时梅进那个女人眼睛里对宿柳的赏识,以及那个什么副组长说的那句“未来成为同事”,他就莫名焦急。
像是有什么事物超脱他的控制,又像是有什么存在要从触手可及的地方飞走。
“你不会真的想去特殊安全部吧?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说基本的休息了,你每天都要出生入死,说不定哪天就一整个出去七零八散地回来,赚再多钱也没命享受,再也见不到像我这样优秀的人了。”
“而且进了这个部门,就一辈子别想出来了,虽然是联邦发钱、所有下级和平行部门都要让步和承认的特殊的特殊部门,但那里面的危险可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你不仅要随时随地各区飞,还要和污染物怪物打交道,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但宿柳还是不理他,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了。
“喂,宿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是,时梅进是很赏识你没错,但没用!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符合她们的要求、过了资料审核也没用!”
“你和恩佐牵扯在一起,这辈子的履历上都会有这个污点,联邦是不会允许一个档案馆跟容器恋爱的人在特殊安全部工作的。”
一提到恩佐,他越说越破防。
“你难道不知道恩佐干过的事情?”
“烧杀抢掠、传播污染都是小事,他居然敢在A01区召唤狂蹈之狼,想献祭整个A区的人的性命,只为了验证他一个小小的突发奇想,你不觉得他是脑残吗?”
“还什么问一问狂蹈之狼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我看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分子,根本就是想毁了这个世界吧?”
“你和他谈过恋爱就是案底你知道吗?比杀过人犯过罪还严重的案底!”加西亚越说越激动,森白的皮肤染上薄红,一步一步逼近垂头思索的宿柳,抓起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
摇晃着宿柳的肩膀,像是要把她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一样——否则她怎么会放着他这样一个温和又优质的正常人不谈,跑去和恩佐那个精神病谈恋爱?
“宿柳,你在犹豫什么?说话啊!”
“恩佐他就是个精神病,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出去问问,联邦哪一个人——别说平民了,就说那些权贵,哪一个没遭受过他的毒手被他恶作剧过?”
“他今天喜欢你,明天说不定就讨厌你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现在、立刻和他分手,否则别说是去特殊安全部了,你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等一下——”宿柳打断加西亚的话,抬起头来盯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恩佐干什么了?”
她刚才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在被赶出疗养院之前完成自己的赏金任务,只听到有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吵个不停。
直到“时梅进”、“赏识”、“联邦发钱”、“各区飞”这几个字进入耳朵。
什么意思?时梅进没想开除她,反而是想给她升职吗?
这个特殊什么什么部门的,是和她穿越前一样、被政府承认的荣誉英雄部门,全国各处飞处理非正常案件、顺带杀人杀怪的吗?
宿柳已经无心再思考本来折磨自己的问题——如果她真的被提拔进入那个什么什么部门,岂不是有权利命令疗养院这群家伙自己交代清楚谁有黑色大丽花、谁杀了爱丽丝全村?
越想越开心,一开始计划的在离开前找每个人单挑、扒衣服搜身找凶手的想法也被抛之脑后,她的眼睛渐渐亮起光,一脸期待地听着加西亚后面的话。
但后面的内容越听越心惊。
什么意思?什么叫和恩佐谈恋爱是污点?
加西亚的语速太快了,即便她现在的联邦通用语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依旧有些内容没听清楚。
她反手抓住加西亚的手腕,打断了他使劲儿摇晃她的动作,“我又不是摇摇车,别晃了,我要晕了!”
“你刚才说什么?说慢一点,请讲标准联邦话,恩佐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正经,反倒把加西亚吓了一跳。
攥在加西亚森白瘦削手腕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捏得他生疼。从底层成长上来,虽然一向表现得很骄纵傲慢,但他其实很会察言观色,看着宿柳明显严肃起来的脸色,他问:“你怎么了?”
哪知道刚才还表现得无所谓、仿佛置身事外的宿柳,忽然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她狠狠攥住他的手腕骨,表情上看并没怎么用力,就像轻轻圈住,但手腕上传来的骨头“咔嚓咔嚓”的某擦声和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加西亚,她好像有点生气了。
莫名有些胆寒,他舔了舔嘴唇,缓慢而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宿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什么叫恩佐是联邦特级危险分子?什么叫恩佐在联邦官方部门人人喊打?什么叫连波吉亚家族都为了不被波及,主动和恩佐断了关系?
原来恩佐在联邦是you know who吗?
那她算什么?食死徒?
怪不得加西亚说她不能加入霍格沃茨。
情绪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崩溃、懊悔渐渐转变成麻木,听着从加西亚口中说出来的恩佐的累累“战功”,她居然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真不愧是恩佐,从A区折磨贵族、B区折磨政府、C区折磨商企……一直到E区折磨流民,他还真是做到了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呢。
“所以说,我和恩佐的关系被公布的话,我就也会被联邦通缉、再也不能获得安宁了是吗?”
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宿柳问。
“是的。”
事到如今,加西亚总算看明白为什么宿柳会突然大变脸色。
原来她是在担心恩佐的身份会拖累她、影响她未来的仕途啊?原来恩佐这么费心费力地讨好她迎合她,甚至甘愿收敛了恶狼的爪牙去当狗,也没能在她心底占据什么位置吗?
区区恩佐,不过如此。
作为全疗养院战斗值最低的选手——加西亚的异能来自蓟腾教会供奉的荆棘之母,需要在有泥土和种子在的自然环境中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在黑鸢尾相当于是史诗级削弱状态。偏偏他又嘴贱,平等地攻击每一个人,有的人次数多了就懒得计较,但偏偏恩佐又是一个爱较真儿的人,每每都会狠狠揍他一顿。
被恩佐揍得多了,加西亚就暗自恨上了恩佐。这下发现宿柳没恩佐以为的那么在乎他,甚至还有为了前途抛弃恩佐的意思,隐蔽的欣喜在加西亚心中发芽开花。
恩佐大概没想到吧,一个来自E08区的贱民、来黑鸢尾赎罪的罪人,居然会有着对光明和仕途的向往。
已经完全洞悉了宿柳内心想法的加西亚垂下头,掩去眼底的这一抹欣喜,也特意隐瞒下更多他没说出口、也不打算告诉她的信息——
他刚刚其实撒谎了。就算被联邦定义为特级通缉犯,波吉亚家族也没有放弃恩佐,仍旧将恩佐当作继承人。只要波吉亚家族伫立在联邦一天,只要波吉亚家族还是议会的一席家族,联邦政府就不能对恩佐下手,哪怕对他的弹劾和抗议已经能够淹没联邦政府大楼。
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宿柳了。她那么想要一个清白的履历,他只是帮她早日断开和恩佐这个不定时炸弹的联系,是好事,算什么撒谎呢?
她以后知道了,也只会感谢他才对。
至于这些在黑鸢尾“服刑”的容器们各有各的罪名和罪状,加西亚也没有告诉宿柳。
——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害怕得逃跑的吧?
“所以说呀,你为什么会和这个家伙谈恋爱呢?”加西亚也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温和亲切的样子,看起来正常又善良,“离开疗养院之后,你是想进政府部门工作吗?接受时梅进的邀请?”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嗤笑。
你怎么可能能进得了政府部门呢小宿柳?你可是疑似议会安排进黑鸢尾的E08区贱民啊,联邦政府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有疑点和污点的垃圾种进入特殊安全部呢?
所以呀,你根本离不开黑鸢尾,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就像我一样。
他一副真情实感为她考虑的模样,“那你可得尽快跟恩佐分手啊,趁着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时梅进她们不知道吧?霍兰德也不是多嘴的人,你立刻和恩佐分手,大家都会当作没事发生的。”
“到时候,等你离开疗养院,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跟恩佐有过关联。我不会害你的小宿柳,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不是吗?”
“现在就去找恩佐分手,不要承认和他在一起过,我会让所有人帮你保守秘密的,我们一起远离那个精神病,好吗?”
“好你大爷。”
阴冷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打捞出来,一字一顿冻得加西亚四肢发颤。
他心有所感,已经能听出说话的来人是谁,但仍旧有些自欺欺人地慢吞吞回头。
假如,假如是他太心虚了幻听呢?
但是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后脑勺的破风声已经给了加西亚答案。
恩佐甚至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他废话——以往他总是会回敬回去,一边动手一边巧舌如簧。而今天,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他阴沉着脸色,狠狠地出拳——
作者有话说:还有三千六,燃尽了!
第79章
加西亚真没招了。
他选择招了。
“我真没挑拨离间的意思, 别打了行吗?!”
恩佐根本不听。
恩佐拳头不停。
利爪伸出,金属一般的钢爪在大厅的灯光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恩佐身型灵敏,出手狠辣, 每一击都是直冲着加西亚的致命之处。
“你听不懂人话吗?”被恩佐当沙包一样在墙壁和地板摔打,加西亚也怒了,他抓住揪在自己领子上的手,“是条狗在人类社会生活这么多年, 也能听懂一点人话了吧?你这么不通人性?”
他最满意的一件衣服被恩佐撕得七零八碎——这还是他听说宿柳要陪同霍兰德一起接受视察特意换上的。自从上次当着她的面被恩佐打了一顿之后,他就很少再见到她了,今天专门出来“碰运气”。
确实碰到了运气, 但也没人告诉他撞的是大运啊!
藤蔓从加西亚裸露在外的上肢中生长出来, 缠绕住恩佐的脖子,拉扯着想要将两人分离。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 燃烧着焚烧藤蔓, 火舌舔舐着加西亚的脸庞和头发,专往恩佐最痛恨的地方烧。
这个不检点的贱货、骚货, 不是最喜欢在宿柳面前晃荡吗?不是最喜欢显摆自己恶心的要死的脸皮吗?
既然这么骚, 那想必也很喜欢被火烧吧?
黑鸢尾监狱内部是不允许与外通信的, 虽然已经在医疗室给宿柳治疗了一遍脖子上的伤, 但恩佐心中还是不满意, 他担心有内伤没办法检查出来。
脚下的这个地方名义上是疗养院, 但实际上是一所监狱的事情, 这里除了宿柳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虽然说是给他们这群容器找一个地方“安度余生”, 以免邪神降临威胁联邦的安危, 但联邦政府从议会手中抢走黑鸢尾的控制权后,就没打算想让他们过上安逸的生活——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派特殊安全部的人来视察。
他不信任这里的医疗水平,不信任这里的一切, 只有波吉亚家族的医生才能让他放心。
那台无线通讯设备从家族的长辈硬塞给他后他就没用过,还险些被他无聊的时候给拆了。好在他没拆,仪器也并没有坏,他才得以向外发出信息要求家里派来医生给宿柳治疗伤势。
机器长时间不用有些老化,他只是检修了一遍多忙了一会儿,下楼找宿柳时,就发现这个碍眼的骚狐狸精又蹦跶到了宿柳面前。
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骚货,身上的骚味儿都要熏到他脸上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嘴角挂着残忍的弧度,他缓步下楼,特意隐匿起来,想听听加西亚这次又在和宿柳说些什么。
一定是在说他坏话吧?
一定是在想方设法勾引她吧?
他不屑地瞥过加西亚今天的穿着——一件看似很正常的丝绸上衣,除了领子宽大一些、布料松散一些,好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看到的瞬间他就在心底冷哼。
这件上衣看似是平平无奇,实则内藏乾坤,整个疗养院估计也只有他能一眼看懂——即便以前曾称赞过加西亚在时尚上的独特理解,也不影响他现在诋毁。
离近了看,才会发现这上衣领口松松垮垮的,其实是因为中间的布料是空的,由两边领子垂坠下来的布料遮盖住,只要人一动作,并未严丝合缝的“对襟”便悠悠动荡起来,露出层层掩盖下的胸肌。
欲盖弥彰永远比直抒胸臆能勾人心弦,真是好心机啊加西亚。以前用在谋求权力上的小伎俩全拿来用以勾引宿柳了是吧?
好在宿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恩佐了解他的宝贝,她简直不解风情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曾经他也用过类似的招式,甚至比加西亚还要露骨过分,可她不仅没读懂他的意思,看到后还问他是不是自己没发现衣服破了,嘲笑他走光丢人。
想到这里,恩佐心情诡异地又好了一点,对这件事的耿耿于怀也变成某种安心,让他松了口气。
但饶是宿柳没被诱惑,他也不能忍受加西亚这种心怀鬼胎撬墙角的行为。悄然无声地接近他们,他刚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就看到宿柳突然抓住加西亚的手、问他话的画面。
怀着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耐心,恩佐静默地站在两人身后,收敛起全部气息、全部情绪,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加西亚的话。
听到最后,他甚至都有些想笑。
这么拙劣的挑拨离间,小柳宝贝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他们的感情这么好,她怎么舍得和他分手呢?
然而下一秒,恩佐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在加西亚说完“你应该立刻和恩佐分手”后,宿柳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有看宿柳的表情,也没有向她解释加西亚说的不是真的,甚至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关心她的伤势,尖锐又冰冷的情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恩佐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扔出一句话驳回了她即将说出口的“好”之后,他就朝加西亚冲了上去。
恩佐喜欢战斗,并非是以死亡为前提的战斗——那就是生死决斗了,他只是纯粹喜欢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刺激感。
他不喜欢给人生中的一切事情赋予意义或是目的,他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做什么,吃饭就是吃饭,而非应酬或是聚会,聊天就是聊天,而非恭维或是尔虞我诈。他喜欢简单的一切,喜欢事物和存在的本质,讨厌人类赋予的所谓含义。
然而今天,他将这场与加西亚的战斗视为决斗,加西亚死他活的决斗。
至于宿柳……他下意识不去想如何面对她。
强烈的不安和恐慌几乎要把恩佐冲垮,他从未害怕过什么,却在此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只要杀了加西亚就好了,只要解决了这些让他不安的因子,他和宿柳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他们的美好生活。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杀了加西亚就好了。
湛蓝色的眼瞳渐渐转变成血红色,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穿透了异能抗性的地板和墙壁,灼烧着附近除了宿柳之外的一切。
“你真疯了?!”
浓郁的污染让加西亚意识到不对,这次的“殴打”显然并非简单的教训,恩佐甚至动用了狂蹈之狼的力量!
然而让他心慌的不止于此。
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靠近,不知何时、从哪里赶来的佐伯加入了战局,银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瞳瞬间闪现,那沉郁的目光中,像是他加西亚已经是一个死人。
银色的冰冷的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加西亚已经心如死灰。
本来他就打不过恩佐,现在又来了一个佐伯,双胞胎兄弟俩混合双打,他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呢?
金色与银色两股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被死亡的阴云笼罩,走投无路之际,加西亚回头,望向宿柳。
他被飞跃而来的恩佐一把薅走远离了宿柳,此刻回望过去,她居然还站在原地。
摇摆的火焰之中,那张他经常会想到的、熟悉的、带着英气和一点娇憨的脸庞,此刻罕见地面无表情。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亲近与喜悦的眼睛,在没有任何上扬弧度的时候居然显得有些冰冷。
她的脸被跳跃的火焰分割成不同的区块,割裂的视野之中,让加西亚猛然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宿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站在原地,沉默地、轻飘飘地垂眸看向他。
火焰大涨,发现了加西亚不死心还在望着宿柳的双胞胎兄弟俩放大了火焰,燃得更高的火墙阻碍了加西亚求生的希望,也阻隔了宿柳望向这里的脸庞。
金色与银色的火焰交织,彼此缠绕着燃烧在一起,分不清最先提升火墙的究竟是哪一股。
“发生什么了?”
他们打起来的位置刚好是1号房楼下,地板被烧穿的平述从天花板的空洞里一跃而下,潇洒平稳落地后检查现场的情况。
金银火焰已经把战场严丝合缝地封闭起来,看到火焰的一瞬间,平述就明白了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双胞胎两人肯定是不会平白无故打起来的——他们两人亲密到几乎像是一个人,能够共享彼此的一切,没有任何矛盾任何分歧。
他们不可能打起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两人在群殴别人。
不知道这个倒霉鬼是谁,问出声后,平述才发现默不作声站在角落里的宿柳。
宿柳并没有回答平述的问题。
她只是抬起头来,冷冷地望向他,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黑洞洞空茫一片,有种非人的无机质阴冷。
平述被这眼神冻到一瞬,下意识想要收回看向她的目光。他们二人自那次闹矛盾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他总是特意避开她,除了她的工作时间外,又因为她喜欢在一楼公共区域四处转悠,所以甚至连房间门都很少出。
事后不是没有回想过这件事。
他有些疑虑,自己是否对她太过苛刻。她毕竟只是一个如此年轻的E08区女孩,对联邦和议会以及邪神似乎都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或许她是被恩佐骗了呢?
她那么天真容易相信别人,而恩佐又天生一副如此惹人亲近的外表,当恩佐刻意伪装成正常人、收起獠牙和利爪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分得清呢?
她一定是被骗了,他笃定。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以收回。他伤了她的心啊,即便那天转身就走,强忍着狠心没有回头去看她,他也已经能感受到她受伤的眼神,她一直在看着他,一直在等待他回头。
那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每他向森与星辰支配者祷告之时,紧闭双眸的一片黑暗之中,他都能看到她的眼睛。
他应该向她道歉,他想。她年少无知、被奸人蒙骗,这并非她的罪过,她只是识人不清,只是犯了年轻女孩都会犯的错,她何罪之有呢?
日日夜夜向主忏悔自己的罪过,他是神最虔诚的信徒,可那缥缈又尊严的神明居然也无法抚平他的这一份愧疚,无法将他从无尽的懊悔煎熬之中救赎出来。
被这份情绪折磨良久,事发两周后,平述决定当面向宿柳道歉。
他特意准备了她最爱喝的花茶,手工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每一根羽毛都精雕细琢,她一定会喜欢。然而,当他珍惜地捧着礼物去向她赔礼道歉,在她的房间、清洁准备室、医疗室寻找无果后,准备去大厅等待她路过时,却听到了一旁的电影室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说是熟悉,其实还有些陌生。
那是属于宿柳的声音,却又夹带着一些他不熟悉的情绪,语气软又轻,间或夹杂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听到她说:“哎——别!有监控哎!”
虽然像是在呵斥,但语气里的熟稔和依赖作不得假,比起呵斥来说,更像是在撒娇。
“放心吧,我的精神力覆盖上去,霍兰德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恩佐的声音。
他的声音平述也很耳熟,但此刻,这声音却也带着些不熟悉的元素。好似是在吞咽,又仿佛被什么阻隔,带着微弱的粘腻水声,像是溺水的人浮浮沉沉时发出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并非痛苦的呼救,同样急切,却带着明显的欢愉。
“唔……那你也不能——”一声爽快大过痛苦的短促尖叫,她说,“万一被人发现呢?”
“不会的。放心吧宝贝,这个点儿了,谁会出来乱逛?”恩佐似乎是笑了,“别紧张呀宝贝,你知不知道这样……”
门并没有关牢,鬼使神差地,僵硬在门外的脚步无声迈动,精神力仿佛也失控,擅作主张地屏蔽了平述的气息,为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掩人耳目”。
透过那道狭窄又幽暗的门缝,平述看到,电影院的沙发上,宿柳仰躺着坐在那里,她背对着门,他只能看到一点枕靠在其上的脑袋尖。
空旷的电影院里,全息屏幕上,亲密的恋人正在拥吻。那水声还在持续响起,压抑的喘息也如火一般灼烧着室内的空气,而恩佐却不见其人。
他应当后退的。
非礼勿视,平述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然而此刻,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尴尬,又或者还有着一些微妙的不足为道的愤怒,总之,他停留在了原地。
澎湃的不只有情绪,还有身体。可是下一秒,杀意就取代了这些,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给她找借口了,他想。
也不能再放任她堕落。
人不应该沉溺于情.欲,她一个人艰难地长大,在E08区这样的地方生存下来却依旧保持澄澈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垃圾区的黑暗,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她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有义务拯救她,把她推向神国的温暖港湾。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解决一件事。
他要杀了恩佐,杀了这个带宿柳沉沦、胆敢引诱他的好女孩堕向地狱的恶魔。
悄悄地合上了门,又在门外无声无息地加以禁制,从内而外离开的人察觉不到、却能阻止由外向内想要进屋的人。平述离开了。
带给她的花茶被他尽数喝完,那枚小鸟木雕被他摆在床头——他的卧室一如1号房的苦行僧装修风格,除了床和一个装衣服的柜子之外没有任何物品。
重新养花、采摘花朵酿造花茶的过程中,他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总是在思考中抚摸那枚小鸟木雕,那上面根根分明的羽毛沟壑已经被他几乎抚平。
而他思考的也只有一件事。
如何杀死恩佐——
作者有话说:完成了本周榜单……下周如无意外,会按时隔日更的(求求导师别派我干活了
还在看的读者宝宝能否给这个可悲的科研牛马以及她可爱的小柳女儿浇灌一些补充营养的营养液呢?感激不尽!
第80章
“最近一个月的数据都很稳定啊, 尤其是和上半年对比,简直像是个奇迹。”从楼梯向下走的时候,时梅进翻阅着光脑里收集到的数据, 随口问道,“这也是小宿柳的功劳吗?”
他们一行人去三楼的信息处理中心收集了一年以来黑鸢尾各个人的数据,从情绪波动、激素分泌、精神状态、污染浓度等各个方面分析容器的稳定性。
本以为虽然黑鸢尾近期斗殴闹事的事件少了很多,但数据应当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 情绪差劲、激素混乱、精神堪忧、污染超标,结果这一年的数据竟然出现了异常——最近一个月的数据好到离谱。
黑鸢尾监狱的位置并不在联邦现实世界,而是和每位“囚犯”的里世界类似, 算是一个另一维度与当前宇宙维度夹缝中的空间, 出入口放置于鸢尾花疗养院大门。正常人推开鸢尾花的大门,进入的就是位于C06区的疗养院, 而被打上精神印记的人, 推开门则会来到位于压缩空间之中的黑鸢尾监狱。
不过这些信息只有霍兰德和负责管理黑鸢尾的联邦特殊安全部高层知晓——被关押的容器大多是各教会的核心人物,手下忠心耿耿的信众无数, 若是他们的下落被泄露, 劫狱事件绝对层出不穷。
以恩佐、胥黎川为首的权贵后裔, 为了一己私欲召唤邪神, 使得无数安全区沦为污染区, 引来无数民众抗议游行。黑鸢尾监狱的建立本就是议会为了平息联邦民众的声讨而建立, 名义上是将他们作为罪人囚禁, 实则是免于真正牢狱之灾与刑罚的保护。
“要是给议会那群老家伙知道, 不得开心死?说不定就要打着数值已经恢复正常的借口接他们出去了。”
莫凝竹也在看完数据后感叹, 越看越觉得神奇,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好奇,“太神奇了, 简直是太神奇了。”
“嶙峋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就算了,副人格沉睡的时候他一向很老实——但恩佐是怎么做到的?”
“上个月的时候他的精神值还在上一秒高到离谱,下一秒濒临崩溃,这个月怎么会如此稳定?不是就连波吉亚家族都承认他脑子有病了吗?”
莫凝竹说的也正是蓝岸想问的,他震惊到眼镜都从鼻梁滑落,甚至怀疑数据出了问题,“数据真的对吗?恩佐不仅这个月的精神状态稳定,就连污染值都没怎么上升——狂蹈之狼是最活跃的那位,也是最喜欢和信徒沟通的那位,难道祂放弃了恩佐?”
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霍兰德皱了皱眉并不回答,时梅进倒是听到了点风声,但也只是笑而不语。
黑鸢尾监狱由议会建立,但后续的管理却被联邦政府接手,古老的贵族家族当然不愿意放权,只是迫于利益交换和舆论逼迫不得不放手。特殊安全部接管黑鸢尾后,虽然拥有管理权,却依旧对这些非富即贵、在联邦只手遮天的家伙束手无策。
霍兰德作为议会家族推选出来的“联邦政府人才”,常年居住在黑鸢尾,当然知晓数据出现变化的原因,但他自然不会把原因告诉这群代表联邦政府的人。
“是啊,或许是狂蹈之狼放弃他了。”时梅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或许是,他背离了原本的信仰,狂蹈之狼的呼唤无法再让他望向宇宙深处。”
“组长,慎言!”听到时梅进这话,蓝岸吓得险些一脚踩空。
扶住楼梯扶手站稳了,回头四下张望后,他才一脸后怕地低声道:“这是能说的吗组长?您小心……”也不知道后怕的是没摔倒,还是身后别的什么。
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时梅进哈哈大笑,“看把你吓得,我开玩笑的。”说完,她大手一挥关掉光脑,半转过身看向霍兰德,“不过是同事间嬉笑的无心之言罢了,霍兰德少爷应该不会写进汇报里吧?”
走在最前面,霍兰德对她们一行人的交谈反应冷淡,并没有加入聊天的意思,也并不对这个问题感到冒犯。只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既然是汇报,那自然知无不言。”
他的话说完,本来有些火热的氛围瞬间冷掉,走在最后的蓝岸看看时梅进,又看看霍兰德,两人一笑一面无表情,但偏偏莫名格外剑拔弩张。
“哈哈,霍兰德少爷真会开玩笑,您和时组长一样,都是有些幽默的人呢。”最后还是莫凝竹站出来打圆场。
已经快要到一楼,这次的视察几乎走到尾声,她不想再闹出什么额外的祸端,于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个月送来的清洁工只有两个,我还以为很快就会消耗完——就像以前一样,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坚持这么久。”
看了看霍兰德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继续道:“听说这个新来的清洁工和加西亚、恩佐关系很好的时候我还很意外,以为是他们的恶作剧,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吗?”
霍兰德沉默是金,时梅进笑而不语,在场职级最低的蓝岸很有眼色地接上了她的话,不让副组长冷场。
他说:“是啊,连我都听说了,她好像特别有亲和力,和容……和他们关系很好,甚至还敢上前劝架,说不定这个月的数据异常就有她的功劳。”
“组长,还是您有先见之明,她可能真的很有能力,正是我们特殊安全部需要的人才啊!”
霍兰德、时梅进并肩走在最前面下了楼,蓝岸跟在莫凝竹身后,一边绞尽脑汁地寻觅着拍马屁的话,一边分析着黑鸢尾出现变化的原因。
他并没有发现身前的人都突然停下了脚步,还在低头思索着,想要说出些什么既能缓和气氛又能彰显自己真知灼见的话语,一时没能注意到,一头撞在了莫凝竹身上。
“嘶——不好意思莫副组长,我不是故意——”蓝岸匆匆忙忙抬头,发现自己撞到莫凝竹后赶忙出声道歉,话说到一半,震惊地睁大眼睛,“这是怎么了?!”
只见不远处的前方,原本干净整洁、充满科技感的空旷大厅,不知何时居然化为一片炼狱。
金色和银色的火焰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焚毁。炽热和冰冷的火焰交织,两股截然相反又格外融洽的力量交错缠绕成双螺旋,仿佛龙卷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火圈最中心冲击。
而在这格外瑰丽神圣又暴烈的火焰之中,又有幽幽绿色光芒忽明忽现,那绿色微弱到几乎要消失。
“这……”浓郁的污染几乎要让蓝岸喘不过气,他的脑袋一阵阵抽痛,“这是发生了什么?”
耳鸣不止,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企图向时梅进传递求救信号,“组、组长……”
眼前发黑,蓝岸肯定,自己的san值绝对岌岌可危,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清空崩溃为一滩烂泥。
时梅进的面容冷凝下来,总是有些散漫不正经的脸罕见严肃,笑也不笑了,谜语人装也不装了,扭头看向霍兰德,“恩佐佐伯和加西亚?”
霍兰德表情也前所未有凝重,他皱眉看向只有象征着强大精神力的各色光线和力量波动的战圈——他今天大概要把一辈子的眉头给皱了,“不。”
他话音刚落,又一股格外强大的红色精神力波动涌现,耀眼的红光几乎要盖过交织的金银光圈。
金色和银色光圈凝实而坚韧,在战圈内一层一层向外波动着包围,而红色光波则是射线状,仿佛从上向下投射的散射光,穿破金银光圈刺向外界。从一个点出发,没有尽头的射线,笔直地向外刺出,锐利而势不可挡。
“还有平述。”这下,不需要霍兰德补足那语焉不详的后半句,时梅进也知道了那句否认是什么意思。
她的周身涌起暖白色的光辉,将身后的莫凝竹和蓝岸包裹在其中,右手按在光脑上,紧急警报求救信号下一秒就会发送,“怎么会是平述?他怎么会失控?”
“黑鸢尾的危险级要重新评估了,霍兰德少爷。”
时梅进说着,有力的手指微微下沉,就要按下求救按钮。
没能发送成功。
霍兰德并没有动,指尖微微抬起,侧头看向时梅进,无形的精神力却禁锢住她的手指,让她难以再按下按钮。
“时组长,黑鸢尾禁止向外通信,您也不例外。”他说。
下一秒,他的周身爆发开紫色的耀眼光芒,冷冽又意外温和的紫色,将时梅进、莫凝竹和蓝岸三人包裹在其中,是保护,也是束缚。
修长冷白手指这次才真的抬起,他表情未变,仍是一副有些头疼又倦怠的冷淡社畜脸,手指抚上制服纽扣——虽然议会内部并没有硬性要求,但出于正常规章制度,他还是换上了较为正式的制服、佩戴了鸢尾花状的霍兰德家族族徽。
不急不缓地解开金色纽扣、脱掉黑金相间的厚重制服外套,他松了松衬衫领口,抬脚,朝着各色光芒交织的战圈中走进去。
“作为代理院长,在我同意之前,黑鸢尾的事情皆由我全权负责。”扔下这句话,他揉了揉眉心,迈开长腿走进战圈。
完了,这个霍兰德家族的“叛逆”小少爷明明看着人挺正常的,外面不是都说他是议会家族的奇葩吗?怎么好像——脑子也有点大病啊?
被霍兰德精神力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蓝岸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霍兰德不要命地走进那污染值爆表、力量强盛到能把人的肉身撕碎的光圈。
紫色的光芒大作,作为屏障的金银色光圈也气势汹汹,在后方心急如焚观战的蓝岸还以为两股力量会互相冲击,然后把四周的一切撕扯粉碎。
然而并没有。
紫色的光芒凛冽又轻柔地,融合进金银色光圈中,而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时梅进:我还以为只有平述是正常人,原来也是疯子来的?
蓝岸:霍兰德是疯子!!——不对组长,你为什么说“只有”?
莫凝竹:把下巴合上吧蓝岸,这里大概没有正常人。
宿柳:哎?你们忘记把我算进去了吗?我是正常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