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视察结束, 请时组长自行离开,我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送了。”
也不知道霍兰德在战圈中心究竟做了些什么, 总之,当紫色的光芒从火焰中四射开来,金色和银色的光辉消散,红色光波也趋于宁静, 一切都恢复原状——除了被焚毁的大厅墙壁与地板。
仿生人警卫将被紫色绳结牢牢捆绑起来的恩佐、佐伯押送走,他二人周身张扬着凝成实质的污染,张牙舞爪, 仿生人警卫与他们接触的手臂和身体迅速被腐蚀, 异化为缠绕着尖锐牙齿的杂乱组织。加西亚已经完全丧失意识,身体的右半边右边都被烧蚀干净, 断裂的截面上, 流动着绿色毒液的藤蔓生长蠕动,缓慢修补他破损的身体。
唯一似乎还清醒, 能自己走出来的人是平述。
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相比于明显状态不正常的恩佐佐伯和明显生死不明的加西亚, 从外表来看, 平述简直太正常了。
双胞胎异化为怪物、加西亚受伤昏迷, 而他甚至衣服都没乱, 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 柔软的黑发蓬松, 面容镇静淡然到像是散步归来。
作为唯一一个清醒着离开战圈的“容器”, 平述理所当然保留了人权,没有被仿生人警卫押送,而是体面地跟在横着出来的加西亚之后, 孤身一人走出来。
路过被困在紫色屏障里的时梅进和莫凝竹时,他还停下来,面色正常地和她们打招呼。
“时组长,莫副组长,见谅了。”
简单地颔首示意后,他加快脚步,在仿生人警卫回头催促之前,好似一切都没发生地跟上去。
霍兰德早在恩佐和佐伯被押送走之前就步履匆忙地离开,只留下了那句看似礼貌实则通知的话。
时梅进一行三人看着以霍兰德为首、由平述收尾的队伍,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其中,蓝岸还有些莫名其妙。
“组长。”掐了自己一把,他问,“我是在做梦吗?怎么有点看不懂眼前的画面?”
莫凝竹摇摇头,“有可能。我也看不懂。”
随着霍兰德脚步的远离,黑鸢尾一楼大厅的污染处理器兢兢业业开始工作,停留在原地的污染被尽数吸收,困住她们三人的紫色屏障也消散。
行动恢复自如,身上携带着的进出黑鸢尾的一次性通行证亮起,莫凝竹知道,这是霍兰德在催促她们离开。
火焰与五颜六色的光辉散尽,一切尘埃落定,时梅进三人走出原有的位置,再向前,才发现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亮橙色的清洁工制服、有点毛糙的黑色头发,又黑又大的眼睛沉寂一片,宿柳默不作声地站在她们的视野盲区,面无表情,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又看了多久。
“卧槽!吓我一跳!”
走在最前面的蓝岸猝不及防,被突然冒出来的宿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额头的黑发有些散乱,一向立起来的呆毛也耸拉着,碎发在眼上打下一片阴影,衬得人有些阴森森的。永远都笑着的人猛然面无表情时,总会让人觉得她是否是生气了,宿柳也不例外。
“宿柳?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这个表情,谁惹你生气了吗?”蓝岸是个话多热情的性格,前面碍于视察的架子还端着,经历了刚才的容器失控事件后,再也控制不住表达欲,问题与牢骚像机关枪一样扫射。
“你什么时候来的?有看到他们打架吗?这里污染这么严重,你不会被污染了吧?你怎么不说话?”
蓝岸问话的过程中,宿柳依旧一言不发。
她站着的角落刚好是大厅灯光照射不到的死角。黑鸢尾的灯光是联邦特制的,能够稳定精神、抑制污染,很多调查员在出任务的时候都会选择带上这种灯。身处危机四伏的污染区时,如果能行走在这样的光源下,总能给人一种安心感。
然而此时,那象征着安全的光照不亮这个角落,像是宿柳携带着某种吸光物质,靠近她的所有光线都被尽数吞噬。
昏暗的环境中,她的那双不含任何情绪的黑色大眼睛,便使人恍然察觉到某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机质感。
“卧槽你别不说话啊!你不会真被污染了吧!”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射着,蓝岸有种被什么深渊深处的非人生物盯上的感觉,他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有些胆颤心惊地后退。
宿柳实在是太反常了,细心的莫凝竹走上前来,暗中蓄力,以防宿柳真的被污染会有进攻性。她伸出手来在宿柳面前挥了挥,“宿柳,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莫凝竹有点担心,这个新来的清洁工是否是被污染——哪怕她再怎么创造奇迹,在黑鸢尾存活了超过一个月,还和容器们关系不错,但也依旧是肉体凡胎,扛不过邪神级别的污染。
好在宿柳并没有被污染。
从始至终,她就一直在角落里站着,那些纷飞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精神力也全都避开了她,哪怕她并没有刻意躲藏、掩护,也依旧毫发无伤。
“啊,我没事。”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见眼前三张神情各异的脸,宿柳匆忙摆手,“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发呆!”
“发生什么了吗?您们视察结束要离开了?”
她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起来的时候,却不似以往那般亲切令人心生好感,而是莫名违和。
莫凝竹已经准备出手控制宿柳了,却被时梅进暗中拦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而后挑眉看向宿柳,“你看到他们三个——不,四个,打架了?”
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架子的散漫模样,如果不是身上明显属于强者的自信气质,或许不知情者会以为莫凝竹才是三人之中的老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宿柳点点头。
“你很不安?”时梅进忽然问。
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宿柳猛地抬起头,木然的黑眸也有一瞬间的怔缩,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笑了笑,问:“您怎么会这样觉得?”
“你在紧张什么?”时梅进却并没有理会宿柳的答案,而是饶有兴致地步步逼近,高挑的身型在她面前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拽自己的小拇指,很焦虑吗?为什么?”
联邦人平均身高都很高,哪怕穿越前宿柳的身高在女性之中并不低,但在超过了联邦平均身高的时梅进面前,依旧很不够看。
时梅进给宿柳的压迫刚很强,正当她承受不住压力,准备坦白自己是这场斗殴的始作俑者时,时梅进又开口了。
“你怕他们报复你?”
“对不起领导,我——啊?”
低着头思索口供、已经打算坦白从宽的宿柳抬起头来,张开的嘴巴为迷茫的脸增添上恰如其分的一抹呆滞。
看到宿柳的反应,时梅进还以为她是被猜中了心思的震惊。
叹了口气摸摸宿柳的头,把她塌下去的呆毛重新揉起来,时梅进才暗自满意地继续开口。
“我知道你在这个地方很不安,虽然看起来如鱼得水,但哪个正常人想要一直留在这样的地方呢?”
来之前已经看过宿柳的个人资料,也稍微调查了一番她在黑鸢尾的表现,时梅进现在越看宿柳越满意。
“虽然目睹了容器失控的现场,但你的精神值格外稳定,污染值也几乎为零,不用担心会有后遗症,这个是德普拉仪,每天扫描一下自己的状态,不亮红灯就是没事。”
把一个掌心大小的、很像是宿柳穿越前世界的手机的仪器塞给她,时梅进又拍了拍宿柳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也别怕他们会拿你怎么样,左右不过一个月了,到时候我就派人把你接走。”
好快的语速,好陌生的词汇,好耳熟的话术。
前面的没听懂,后面的听得似是而非,但宿柳觉得自己懂了。
——这不是优化的话术吗?时梅进的意思是把她开除,对吧?!
不,时梅进的意思是在暗示她自愿离职,对吗?!
穿越前,最初工作时因为不服从管教,宿柳曾多次被领导谈话,每次挨完骂,人事部的主管就会找她来进行一次这样的交流。不过好在还有上司姐姐找领导据理力争,每次她都被优化未遂。
宿柳再熟悉这段话术不过,此刻听到这些话,如听家乡的语言,两眼泪千行。
她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抓住时梅进即将抽走的手,攥得极紧,“时组长……那……别……唉算了,我知道了。”
她咕哝了半天,最后唯有一句话,“那我的工资……”
听宿柳这样问,时梅进先是一愣,而后莞尔,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出来,宿柳抓得太紧了,大有她不给答案就不松手的意思。反手抓住宿柳的手,就这样别扭地握了个手,时梅进笑道:“放心吧,这个月,不,下个月的工资也给你,两个月的一起打你光脑上,你就安心等通知吧。”
宿柳默了,宿柳泪了。
N+1是吗?她都懂,她安心——怎么可能安心的啦?!
眼睁睁看着时梅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抽出自己的手,宿柳还想挽留,却被她一个假动作闪过去。
“一个月后办好手续我来接你,坚持住小宿柳,不见不散。”
扔下这句话,时梅进带着莫凝竹和蓝岸扬长而去。
步伐很快,像是后面有厉鬼在追。
望着时梅进远去的背影,宿柳默默流泪。
完蛋了,一切都完了。
今天时组长还在夸她,说她来了之后疗养院里斗殴事件都变少了,可见上面有多重视这里的秩序。可是,可是!!
可是恩佐他们居然当着她们的面打了起来,还打成这样!她想进去劝架都劝不了——不知道是恩佐还是谁的精神力,形成的屏障刚好把隔开,无论她怎么找角度,都进不去战圈。
后来更是连平述都加入了战斗。
她可能是真要完蛋了。霍兰德一定很生气,从处理事件到离开,他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给她,时组长也在暗示要开除她,她真的完蛋了呜呜呜。
还有一个月,她尽快找出爱丽丝委托的凶手,然后开始找新工作吧。迈着沉重的步伐,脑子缓慢而机械地运转着,宿柳木然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殊不知,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刚冲出黑鸢尾“大门”的三人,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有关她的会谈。
“组长,您这是……?她看着状态很不对啊,这样放她离开真的好吗?”莫凝竹问。
“您要开除她吗?为什么啊组长,她都不一定能活过下个月,您何必呢!议会也不会同意的。”蓝岸问。
冲出门后,她们来到的地方并不是现实中的鸢尾花疗养院,而是位于F区的联邦最高监狱底层。
用特殊安全部卫生组组长的身份识别异能屏蔽折叠电梯,时梅进带着莫凝竹和蓝岸走进去。上电梯前她还在有些后怕地回头望,直到电梯上升,确定远离了黑鸢尾后她才慢慢开口。
“当然不是啊,我的意思很难懂吗?我是要提拔她啊!”
时梅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猛然放下——新人清洁工的手劲儿太大了,她拽自己手指出来的时候,有几根都骨折了。
想从宿柳手中拽出自己手的时候,她甚至使用了异能,却依旧没能对这个连异能都没有的普通清洁工造成影响。
确定宿柳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好欺负,时梅进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反倒有些期待黑鸢尾这一个月来的安稳——有这样一个似乎免疫异能的、又似乎引得某些容器“芳心暗许”的奇怪家伙在,黑鸢尾真的能如议会那群老家伙意愿之中那般维持着微妙平衡吗?
她倒是真的很好奇,这个注入到沙丁鱼群中的鲶鱼,会给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们,带来怎样的新奇变化呢?
笑了笑,时梅进打开光脑,向上级领导申请,将黑鸢尾监狱的清洁工宿柳调职到联邦最高监狱底层。
如果一个月后,新人还能活着,真的能从黑鸢尾监狱安然无恙离开的话,她就给她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步入仕途的晋升路径,一个深入联邦机密的机会。
不要辜负我的期待啊,小宿柳。
笑着提交了申请,时梅进没再回答莫凝竹和蓝岸的问题,注视着一路上行的电梯,心情不错地离开了联邦最高监狱——
作者有话说:时梅进:真是贪心的新人,升职了还想要多一个月工资。
小柳:太坏的领导,辞退我还不想给N+!!!!!!!
第82章
距离上次的斗殴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 宿柳始终惴惴不安,等待对自己的处分下发。
每天都扣着时梅进给的那个德普拉仪,她连饭都吃不安心, 只等着离职通知单。然而等啊等,没等来时梅进,反而等到了新的工作安排。
【加西亚在一楼独立医疗室,在他痊愈前, 你负责给他送饭。】
直接发送到宿柳光脑上的,也不知道是霍兰德的安排还是什么。
深深叹息一声,宿柳认命地去餐厅取饭, 决定开好最后一班车, 将这份工作善始善终。
鸢尾花的厨师做饭很好吃,虽然是仿生人, 但厨艺是宿柳穿越前后见过最好的, 这两天她有心事,吃饭时味同嚼蜡, 今天缓和好心情, 才终于又品尝到饭菜的美味。
“加西亚, 你在吗?我来给你送饭。”
久违地美餐一顿后, 宿柳挑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 才不紧不慢地敲响独立病房的门。
里面没人说话, 门却开了。
鸢尾花不愧是顶尖的私人疗养院, 病房环境极好, 装潢精美, 宽阔到简直像是高级公寓。厚重的窗帘完全拉着,黑漆漆的房间里,加西亚直挺挺地躺在最中央的大床上, 也不说话,就这样幽幽地看着宿柳。
如果不是宿柳夜视能力很好,或许还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一把拉开窗帘,明媚到像是虚假的蓝天白云从落地窗映照进屋子,在锃亮的地砖上投映下漂亮的倒影。
宿柳拎着饭走到床边,按下按钮调节床板,又把弹出来的折叠饭桌摊开。
“吃吧,都是你喜欢的。”
把饭放在桌上,她抬抬下巴示意加西亚。
苍白的青年躺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露出来的脸消瘦,两天没见,下巴又尖了许多,黑漆漆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宿柳,阴郁消沉。
他不说话,就这样望着她,黑色的眼睛像黑洞一样,把所有照射进来的光都吸走,毫无生气。
加西亚的虚弱太明显了,哪怕没有了以前那么积极工作的心态,宿柳也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身体好点了吗?”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般回答自己,“应该没事,我还以为你会死呢,没死已经很好了。”
说完,她不等加西亚反应,转身就要走——今天的打扫还没做,就算要离职也要先做好分内的事。
只是手腕被拉住。
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她,几乎没什么肉,能清晰感觉到突出的指骨。
“别走。”低沉的声音响起。
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被子传出来,一点也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和独属于加西亚的得意小腔调。
加西亚此人,平常总是拿捏着一股骄纵劲劲儿的感觉,哪怕撒娇耍赖,也都不曾低下他高傲的头颅。然而此刻,他的情绪一落千丈,那种颐指气使的姿态也尽数消失,只有某种微妙的恐惧。
但具体为何而恐惧,是害怕失去什么又或者是害怕遭遇什么,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都是我喜欢吃的吗?”他问,“你确定?”
心里想说的是“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但话一说出口,就变成仿佛故意刁难。加西亚的眸子又暗了一瞬,随后抿紧嘴唇,抓住宿柳的手,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走。
他好像永远这样,言不由衷、词不达意。明明平常装傻卖乖很有一套,可当涉及到自己的真心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似乎,隐藏自己的真心、将真实感受真实情感掩埋在似是而非的无理要求之中,似乎,口是心非、心中分明在恳求嘴上却要说着不讨喜的话,这样的做法已经成为他的常态。
他睁大眼睛,在心底恳求,在心中摇头,希望宿柳能够透过自己别扭的话语看到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宿柳不是情商天才,也不会察颜观色。她只能解读话语本身的意思,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总是说反话。
“你自己看呀。”
还急着打扫卫生,宿柳没空跟他掰扯。拽出自己的手,她转身就要走。
“宿柳。”
“别走……”
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如果不是宿柳听力很好,或许就要忽略过去。
“你……你生我气了吗?”
木然的语气,其中又夹杂着些难以捉摸的小心翼翼。
加西亚想要伸出手去抓宿柳,却碍于厚重的被子行动迟缓了一瞬,伸出的手只擦过宿柳的指尖。
指尖相触,他甚至能感受到宿柳指腹上的薄茧,粗糙的、划过他心尖的、酥痒的。错过的那一刻,他手指蜷缩想要抓住她,却只徒劳地延缓着她的远离。
因为过于急切,他的身体被手带动,从床上挣扎着半直起身子。
宿柳回过头,刚好看到加西亚起身。她愣在原地。
本就苍白的青年,单薄的身体没了厚重被子的遮掩,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室内温度很低,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被冷空气激起鸡皮疙瘩。但令宿柳惊讶的并不是加西亚因寒冷而产生的颤栗。
胸腔的位置,原本属于心脏的地方,空了一个大洞,宿柳甚至能从中看过去,一直望到加西亚背后的床板。空洞的边缘,说不清是肉芽还是叶芽的东西,绿色、蠕动着生长,相比于以上两者,或许用虫子来形容更过合适。
“你……”
“不要看!”宿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加西亚打断。绿发的青年脸上泛起薄红,涨红着脸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上半身,将那明显不能是人类的身体和遍布着绿色诡异图腾的胸膛遮盖住。
全部都盖住,谁也看不到。仿佛这样,他就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宿柳抬起的手指僵硬在半空中,还没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中反应回来。她的面色有些激动,眉梢扬起,似乎是要说些什么,被加西亚打断之后就闭上嘴巴,只是活泼的眉毛怎么看怎么有无数句“心得”要表达。
看她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讲话,加西亚有些气急败坏。
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诸如“恶心”“可怕”“怪物”一类的词语,可当她真的闭上嘴不说话时,他又明确地能感受到,自己是想要她说些什么的。
他现在一定很丑吧,一定看起来很吓人吧?
她会怎么想他呢?看到他这么丑陋的一面,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热情地对待他吗?
说话啊,无论说什么都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好吗?
不要因为他是一只怪物,就疏远他、恐惧他。
如果……如果她真的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或者恐惧的眼神,他想,他一定会杀了她,狠狠地撕碎她,就像以前对待那些侮辱他伤害他的人一样。
说话啊……
宿柳迟迟未能讲话,加西亚的眼神已经有些绝望,正当他打算破罐子破摔地掀翻被子,站下来和她对峙时,宿柳开口了。
“你……哇塞,太酷了!”
宿柳眼中闪起亮光,像银河破碎的星芒,尽数倒映在这清澈的黑色眼眸中。加西亚一时望了进去,仿佛置身于银河之中,在漫天星子和光亮里徜徉。
她的兴奋不似作伪,甚至激动地走上前来,绕着大床和床上的加西亚转来转去,还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摸他。
本来的别扭和自怨自艾被宿柳的反应打破,某种咯噔矫情的心态也被她搅乱,毫无发挥的氛围。
面对这样的宿柳,别说是自卑了,加西亚甚至有点害怕。
他可怜无助弱小地抱紧自己,抬头警惕地仰望着宿柳,一脸防备,“你……要干嘛?!”
宿柳笑得像个邪恶反派。
她步步紧逼,将加西亚逼到床边缘,才兴奋地咧嘴笑着伸出魔爪,“让我看看!”
“看什么!”加西亚誓死不从。
他怀疑宿柳是被夺舍了。
以前也没见她露出过这一面啊,他主动香肩半露投怀送抱都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怎么今天就像是一个被禁欲了几百年的大淫贼!
莫非是他以前没撞到她的点子上,其实她的xp是强取豪夺的强制爱?
还是她就喜欢身体有残缺的非人……?
这边加西亚还在纠结思索,那边,宿柳已经将罪恶的手掌伸到了被子上。
只差一秒,只差零点零零一米,她就能掀开被子,一览加西亚被下风采。
然而,正当她即将掀开被子的那一刻,敲门声响起。
宿柳一脸好事被打搅地气愤扭头,加西亚长出了一口气,趁此机会抓紧被子裹紧自己,生怕被采花的强盗强抢了去。
“谁啊!”宿柳不悦地喊道,“加西亚有事儿呢,晚会儿再进来!”
来人却根本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似乎敲门已经是他的全部礼仪。
门被打开,皮鞋轻轻敲打地板的声音响起,轻缓而富有节律,一如来人的姿态一般闲庭信步。
来人是胥黎川。
他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真不知道每天嘴角弯起这么一点弧度干什么用,是为了表明他对世界的礼貌吗?因为知道自己长了一张睥睨所有人的傲慢脸,所以用这种方式让大家对自己少一点偏见?
可是明明更加阴阳怪气更加嘲讽了好吧!
宿柳对胥黎川没有一点好脸色,看到来的人是他,她瞬间一脸晦气地别过头去。
要她说,胥黎川这样笑绝对是故意的——平述之前还跟她解释,说胥黎川是从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他们贵族向来不喜形于色,这是他地生存法则,一时半会儿很难做出改变。宿柳根本不信,她可是见过里世界的各个年龄阶段的胥黎川的,他们大多比疗养院的这个胥黎川有人气儿多了,根本不是这种嘲讽脸的好吗?!
“胥黎川?!”看到来人是胥黎川,加西亚也瞬间收了和宿柳打闹时的娇羞心态,如临大敌地坐起来盯着他。
这个阴险的装货来干什么?来落井下石的吗?
还是……
加西亚地眼神隐晦地瞥向宿柳。他怀疑胥黎川是知道他申请让宿柳送饭,特意来这里“偶遇”她。
该死的家伙,没看到小宿柳都这么讨厌你了吗?还不死心,不识好歹!
加西亚在心里骂着胥黎川,同样的,胥黎川也在辱骂着他。
骚货,不穿衣服捂着被子,欲盖弥彰的样子是要勾引谁呢?
来黑鸢尾这么久,还是没能改掉见到谁就想勾引谁的狐媚子习惯吗?
真是见不得人贱货,就不能收一收身上的骚味?把他熏死了都要!
轻蔑地瞥过加西亚瘦削的上半身,像是打量街边随意的一个物件,胥黎川不屑地收回目光。
嘁,小鸡仔一样。真以为宿柳会被这种白切鸡一样的身材吸引吗?她可是和他做过的人,吃过这么好的,还会为这种路边摊驻足?痴心妄想!
胥黎川这样想着,从鼻孔里轻哼出声,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宿柳。!!??
他愣在原地,表情崩坏,故意表现出来的轻蔑样子都要维持不住。
她为什么一直在看着他?为什么要看着加西亚,难道她觉得加西亚的身材很好吗?他的身材不比加西亚的身材好很多吗,为什么不看他去看加西亚?就是因为他没有脱掉吗?
胥黎川盯着宿柳,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出答案。
但是他越看她,她就越不看他。他走到她身旁,她甚至退避三尺,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恶鬼。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进门的时候,宿柳的手似乎放在加西亚的被子上,而被子下的加西亚没穿衣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胥黎川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的眼光怎么差到这个地步?在经历了他之后——虽然从前他很不屑里世界的自己被宿柳吸引,甚至不愿意承认那些人是自己,但经历过一个月的沉淀之后,在日复一日的有宿柳存在的噩梦和春梦之中,他俨然已经分不清自己和里世界分身的区别。
本就应该这样。里世界的那些胥黎川全部都是他,是过去的他,即便从某一个时间点被分割开来,但他们都是他,只是他不是他们而已。他们和宿柳有过露水情缘——不,那并非露水情缘,而是由于她不得不离开,所以被迫无法相见而已。所以本质上来说,他和宿柳就是情侣,没有分手的、共度过私密的浪漫冒险的情侣。
对啊。他和宿柳还没分手,恩佐就是小三,这个加西亚也不老实,不安分地勾引宿柳,妄图做小四!
宿柳年纪还小,他不怪她,但是加西亚居心叵测,一切都是这群狐媚子骚货的问题!
她经历过的事情太少了,心性也还不稳定,恩佐惯会迷惑人心,她被恩佐勾引,他能理解,但是加西亚又是怎么回事?她的眼光现在差到了这种地步吗?
看来是时候给她补习一下审美课了,胥黎川暗自想。
“我……”
太久没见她了,胥黎川有点贪婪地看着宿柳的脸,想要多看一看她,只是盯着盯着,他就有些想要和她讲话,想要听一听她的声音,像以前一样,像在里世界时一样。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甚至只是刚开了个头,就被宿柳打断。
“我先走了。”她飞速地收拾好桌上用来送饭的小饭盒,扔下一句话匆匆跑走。
“小宿柳,我的……”加西亚的话也没能说完,就见宿柳如一阵风一样从自己面前飘走,一点也没有回头,没有半分留恋。
我的饭还没吃呐……!!
但宿柳听不见了,她已经拎着饭逃之夭夭。
只剩下坐着的加西亚和站着的胥黎川大眼瞪小眼——
作者有话说:还有3k,零点前会努力写完!
第83章
宿柳走了, 加西亚也不想装了。
他翻了个白眼,放松地仰躺在床上,拉起被子, 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
看似放松,其实内里的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很害怕,怕胥黎川想害他。
强撑着虚张声势,加西亚想找个合理的理由, 用正常的语气赶走胥黎川。
“尊贵的胥黎川大人总不至于趁人之危吧?这么掉价的事情,太不符合你的作风,请回吧。”
只是话一说出口, 还是没能藏住内心的不爽。半阴半阳地讥讽了胥黎川一番, 加西亚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头睡觉。
好不容易能和宿柳相处, 就被胥黎川打断, 他怕自己再多看这张脸几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殴打欲, 挑起来揍胥黎川一顿。
当然, 他肯定是打不过胥黎川的, 所以绝对不能动手——他养好病之后还要找恩佐和佐伯报仇呢, 他可不想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更何况, 胥黎川这个人下手太阴了, 恩佐这么生气也只是险些要了他的命而已。胥黎川这个人, 就算没什么大矛盾, 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也能使阴招害人要死不能。他可不想自找苦吃。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加西亚明显表现出赶客,两人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 以胥黎川的作风,应当不会再没有眼色地继续打扰。
但偏偏今天,胥黎川就像是突然情商降到低谷,完全读不懂加西亚赶客的暗示,自顾自地拉了个凳子,在病床前坐下。
“装什么?”
一开口,就熟悉的老阴阳人。
胥黎川轻嗤一声,双臂环绕在胸前,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挑眉打量加西亚。
“这副柔弱无力的样子装给谁看?她都走了,你是演戏演上瘾了,真忘了自己是个不会死的怪胎?”
胥黎川的话刚好戳到加西亚最隐蔽的心事。
进入黑鸢尾之前,甚至更早,他就是因为“不死之躯”被发现异能。然而底层的人并不懂什么尊贵邪神的眷顾,当生存都成了难题之时,那些精神上的信仰于他们而言就是假大空的虚无,只有少部分内心曾有过追求、现在又放弃希望的人才会选择信神。
加西亚的父母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们并不能认可加西亚的特殊,也不认为那是“神赐”,只以为加西亚是怪物、是怪胎。
哪怕加西亚自小在人前都表现得很乖巧很优秀,只要他想,任何一个人都会被他“攻略”成功。可是当意外发生,本该死去的加西亚浑身长满青苔,又从青苔上重新长出血肉,睁开眼站起身回家走来时,他们却畏惧地逃跑了。
死而复生,身上弥漫着不属于人类的苔藓和绿植,裸露出来的皮肤森白不像活人,过冷的体温,无一不彰显着——他是一个怪物。
那些乖巧被加西亚的父母亲戚遗忘,他们开始捕捉他儿时的怪异,超出年纪的聪慧和对人情世故的熟稔都被当作他是怪物的证明。他们在此刻,爆发出了不属于底层人士的知识储备,像是最顶尖的科学家,吹毛求疵地搜寻着任何一个可能佐证加西亚是怪物的事件。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抛弃他。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伤害他,才能为自己的懦弱和恐惧找到合理的理由。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用他换取利益。
盖在脸上的被子被加西亚猛地掀开,他的脸通红,眼眶也是红的,不稳定的精神力实质化,在周身波动着,像是高维度作画者没有勾勒好线条,因而浮现出突兀的色彩。
“你有种再说一遍?”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蹦出。
裸露皮肤上浮动着绿色物质,那是属于荆棘之母的力量,加西亚甚至借用了邪神的能力——哪怕是在被恩佐和佐伯按在地上打时,他都没有献祭自己的san值去换取力量。
亲人朋友恐惧的眼神、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如避蛇蝎的嫌弃态度,他太熟悉这些,也太厌恶这些。他不想被别人称作怪物,也不想成为怪胎,他只想做一个人。
不要忘记自己身为人的身份,不要忘记自己,不要被荆棘之母的呓语和呢喃拉入宇宙背面的深渊。
他一直是这样警告自己的,他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胥黎川的话如一柄利剑,笔直而毫不留情地插入他最脆弱的要害。
加西亚不仅红温,他还破防了。
“谁允许你这样说我的?”绿色的藤蔓上布满荆棘,朝着胥黎川脸上抽打过去。
“我是怪物,你难道就不是吗?谁不知道,胥家出了一个怪胎,背弃兰心教会,转而去信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邪神。”
“你在召唤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邪神的时候,会想起家族的训诫吗?你难道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评价你的?一个傲慢的又愚蠢的、害得自己家族险些和教会决裂的、毁了家族百年基业的败家子、废物。”
极尽所有最难听的语言,加西亚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并没有飞扑向胥黎川,而是游走在附近。从他身上生长出来的藤蔓蜿蜒舞动,将整个科技感十足的病房扭转成仿若森林一般的景象。
加西亚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他知道胥黎川的异能,胥黎川会在自身周围布满经纬逻辑线,一旦他靠近,就会步入这个贱人事先谋划好的包围圈中——他曾在胥黎川手下吃了无数次亏,当然长了记性。
连带着曾经被胥黎川坑害的仇,以及前两天被恩佐和佐伯暴揍的愤怒,还有莫名其妙加入战局、暗中踩了他几脚的平述——他和平述无冤无仇,这个贱人,果然是胥黎川的学生,师生俩都是一样的贱货!!!!小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加西亚只想杀了胥黎川。就算杀不了,也要折胥黎川半条命。
他想得很好,也很热血,甚至有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感觉,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然而胥黎川却并不配合他少年漫男主的复仇剧本。
“你看你,又急。”从始至终,从加西亚从床上跳起来到开始攻击,胥黎川连动都没动。翘起来的二郎腿连弧度都没变,甚至脚尖还悠闲地翘了翘。
“说实话而已,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冷静点加西亚,来了黑鸢尾这么久,你还是没学会冷静吗?”
很轻蔑的语气。加西亚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还更生气了。
“你来就是为了挑衅我?”
但他确实是停止了攻击。
——还是那个道理,这里是一点自然绿植都没有的黑鸢尾,是他的弱势环境。他明知自己打不过胥黎川,刚才只是情绪上头,那个劲儿过了之后,就不再冲动行事。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做。嘴贱除外,这个他控制不住。
“你不去操心你的好学生,反而来找我,我看你是好为人师习惯了,到哪儿都改不了那一股爹味。”
人输了、势输了,嘴不能输。
“怪不得小宿柳讨厌你,她那么年轻,自由惯了,和你这种张口闭口都是PUA话术的人相处,肯定浑身难受。她已经算给你留面子了,要是我是她,不仅让你要多远滚多远,还要狠狠抽你的脸。”
加西亚越说越起劲,甚至觉得不够过瘾,倒了杯水润润嗓子,继续长篇大论。
“胥黎川,你难道平常不照镜子的吗?能不能去照镜子好好看看你那张老脸,整天腆着一张老脸装模作样的,谁会愿意和你说话啊?死装货。”
翻了个白眼,加西亚索性坐在床边,指着胥黎川的鼻子骂。
“说完了吗?”
按理说,胥黎川应该在听到中途的时候就翻脸动手,又或者开口回击的。可是今天,胥黎川脸上全程挂着微妙而不知所云的笑容,不仅没有黑脸,还仿佛很愉悦的样子。
不会吧?
加西亚狐疑地看着胥黎川,有点胆寒。
这胥黎川不会是个死爱慕,在宿柳面前找虐没找够,来他这里犯贱挨骂来了吧?
太恶心了,只要想一想或许会存在这种可能性,加西亚就想吐。
“滚啊你!”
因为说得太快,语音连在一起,有点像是“呱”。
说完,加西亚尴尬地沉默了。
胥黎川耻笑出声,像看路边一条狗一样扫视着加西亚,直到这样毫无尊重、满是轻蔑的眼神让加西亚快要破防的时候,他才轻飘飘开口。
“说完了就轮到我说了。”
“别在我这里耍你的王子病。没有王子的命,还要自欺欺人犯王子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说完,不待加西亚反击,胥黎川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听你骂我,看来恩佐不仅打掉你半条命,连你本来就不够用的脑子也被狗吃了是吗?”
“成熟点吧加西亚,我来找你当然是有要事,不然谁会愿意和一个蠢货交流。”
“胥黎川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加西亚脸色越来越难看,胥黎川的每一句话都要刺他一下。如果话语有实体,或许他现在已经被这个贱人的话扎成了刺猬。
“你真的要去看看脑子了。”胥黎川笑着摇头,仿佛医生面对硬说自己没病要出院的病人,“我都跟你说话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呢?”
赶在加西亚彻底翻脸前,胥黎川才慢慢悠悠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宿柳要被调走了。”
“联邦最高监狱。就在黑鸢尾上层,可是却是你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没什么想做的吗?”——
作者有话说:得知宿柳要被调走,胥黎川开始了游说之行
第84章
“你说什么?”加西亚瞬间变了脸色。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 他忘记自己刚刚想到的反击话术,也不再计较胥黎川的攻击,全部的心神都被宿柳要离开这件事占据。
“你再说一遍。宿柳要去哪?”
似乎是没听到, 加西亚阴沉着脸重复。
其实他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宿柳要被调去联邦最高监狱。
或许宿柳不知道,但黑鸢尾的所有人都知道,黑鸢尾监狱在表世界的坐标与联邦最高监狱重叠,就在联邦最高监狱最底层。虽然坐标重叠, 但是实际上,黑鸢尾并不在联邦最高监狱的下层,而是无限接近又无限远的另一片空间。
只有有通行证的人才能从黑鸢尾的“大门”走出去, 去往表世界的门, 也就是联邦最高监狱的最底层。看似近在咫尺,却是他们这群被监禁在这里的容器永远无法触碰到的距离。如果宿柳真的去了联邦最高监狱, 那他将再也见不到她。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别装腔作势的, 快点说啊!”
胥黎川越沉默,加西亚越沉不住气, 他急得要死。
一想到宿柳有要离开黑鸢尾的可能, 他就无法接受。
既然她来了黑鸢尾, 就不要妄想离开。
他都没离开黑鸢尾, 那么她也不可以离开黑鸢尾, 除非死亡。
嗤笑了一声, 胥黎川才终于肯开口。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和她很熟?”他说, “她又不在这里, 你还装什么?”
都是老狐狸了, 正如加西亚比任何人都懂胥黎川的阴险,胥黎川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加西亚的伪善。
或许是由于从小生活的环境,又或许是天性使然, 加西亚往往以平易近人、随和主动的形象与人相处。只要是不熟悉加西亚的人,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和你相谈甚欢的人,心里是在以何等轻蔑的态度咒骂你。
因着宿柳的态度,胥黎川平常并不怎么出现在一楼公共区域,他并不知道加西亚在私底下是怎么和宿柳相处的,只以为和往常一样——加西亚最喜欢捉弄那些新来的清洁工,以乐于助人的形象出现在身边,诱导他们得罪黑鸢尾的其他人,再看着他们被杀死。
这次一定也一样。
宿柳的确很特殊,可也只有与宿柳一同在里世界相处过好几个日日夜夜的他了解她的好。像加西亚这种天生的恶种,绝对无法走入她的世界,也无法被她吸引、体会正常的感情。
胥黎川是如此笃定,以至于到当看到加西亚无法控制、颤抖的、失控到实质化的精神力波动时,才忽然收敛起笑容。
“你这是什么表情?”胥黎川打量着加西亚难看的脸色,“别做出这么恶心的表情行吗?”
来找加西亚是有意而为之——他从不做毫无目的的事情。
他的异能是经纬逻辑,能够捕捉到一切事物的逻辑丝线,拨乱、改变它们。全盛时期,他甚至能一念之间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哪怕在黑鸢尾被禁锢住绝大部分的能力,他也依旧能够捕捉到一些事件细枝末节的痕迹。
知道时梅进想要把宿柳提拔走,宿柳将被调任到联邦最高监狱正是由于此。
诚然,从联邦最高监狱的狱警开始做起是一条很顺畅的晋升捷径,如果宿柳不犯错的话,或许能一路事半功倍地走到很高的位置。就算无法跨越阶级的固有鸿沟,也是E级区出身的人能走到的最好的地位。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胥黎川什么时候是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了?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宿柳走了,他就再也捉不到她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伟光正的人,或许会有一些正当的理由,比如联邦最高监狱的党派之争严重、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就是死无全尸,就算她能够在任职期间表现良好走出去,也很有可能会被那些排外、自视尊贵的权贵后裔排挤出权力中心一辈子坐冷板凳。
但胥黎川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权衡利弊后,确实联邦最高监狱不是最好的去处,但一定比留在黑鸢尾好。他的出发点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已,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再说一遍,宿柳要去哪?”
仍旧没理会胥黎川的嘴贱,加西亚咬着牙问。
本意是引诱加西亚出手阻拦宿柳被调职,看加西亚的反应已经上钩,但胥黎川却突然不想钓鱼了。
他最初是打算让加西亚干涉,这样就算宿柳发现之后迁怒,也能祸水东引。可加西亚能因为各种理由去阻止,可以是对玩具的占有欲、掌控欲,但唯独不能是因为真的在意。
他怎么可以真心在意宿柳?
他怎么可以看到宿柳的好?
胥黎川再了解不过被关在黑鸢尾的这群容器们。天生的高精神力者往往生来偏激,而胆敢做出只身召唤邪神、成为邪神在人间投影的人,也注定了疯狂执拗。
一旦加西亚看到宿柳,他就会想要抓住她、让她的目光永远为他停留,再也不会放过她。
他本人就是这样如此。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瞬间收回想要引导加西亚去阻拦宿柳调任的心思,胥黎川迅速冷淡下来,收敛起嘴角的笑,攻击道:“说什么你都信,真好骗,蠢货。”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加西亚一人发疯。
宿柳并不知道胥黎川和加西亚的谈话,晚饭时,她照常来一楼病房给加西亚送饭。
彼时加西亚正两眼无光地躺在床上沉思,直到宿柳走到床前,才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她。
“嘶。”刚放下餐盒,宿柳一转身,就对上加西亚无声的视线,吓了她一跳。
加西亚的眼睛很大,是弧度流畅、双眼皮褶皱深而层叠的桃花眼。按理来说,这样的眼型专注望着什么时,看谁都深情。往常也诚然如此,只是加西亚的瞳色偏黑,此刻两眼无光,黑漆漆的,像是宇宙里的黑洞,要把一切光和物质全部都吸进去。
宿柳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他这样盯着她做什么?不会是把恩佐的错迁怒在她身上了吧?想复仇?
她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哪知加西亚拉着被子蒙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你要走吗?”
啊?宿柳懵了。
“去哪?”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不会自己要离职的事情已经被加西亚知道了吧。
呜呜,难道时梅进已经把要开除她的事情广为告知,整个黑鸢尾都知道了吗?
不要啊,打架的是恩佐,说坏话的是加西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开除她?!
“你知道了?”她回答,有点凶,“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她的语气不好,加西亚也阴沉起来,“那跟谁有关系,恩佐吗?”
追问了胥黎川很久,都没能得到答案,一个人消沉地躺在床上,加西亚一边咒骂着这个贱人,一边思索着这件事。
他知道胥黎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这个贱人做事从来都别有用心,不可能特意下楼来就是为了恶心他一顿。
所以,宿柳要被调职的事情多半是真的。
而他也从胥黎川话语的细枝末节中追踪到一点真相,这个贱人绝对是想利用他,又想做幕后黑手,让他去搅乱宿柳调职这件事,达成把宿柳留在黑鸢尾的目的,坐享其成。
想到这一点,加西亚忍不住爆了粗口。
贱人,真把他当傻子吗?
只是这是阴谋,也是阳谋,就算知道了胥黎川居心叵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和胥黎川一样,绝对不允许宿柳离开黑鸢尾。如果不让她离开,他就必须阻止她,就不得不主动走入胥黎川的圈套。
和胥黎川不一样,加西亚没有那么强横的家族背景,仅有的信徒教众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在黑鸢尾关着,哪怕能力再强的手下,也没办法把手伸到这里来。
按照胥黎川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出手留下宿柳的,那么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该怎么样才能阻止宿柳的离开呢?
已经为这件事苦恼了很久,加西亚头疼。他这么全心全意地为宿柳动脑,哪知道她一来,居然态度这么差地说和他没关系。
和他没关系?呵,和恩佐有关系是吧!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宿柳也是一个被恩佐外表迷惑的蠢货!他对她这么好,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不仅和恩佐这个贱人谈恋爱,还站在恩佐那一遍!
他难道不比恩佐好吗?恩佐就是一个神经病,自我的、癫狂的疯子,她究竟被他哪一点吸引到了!
恩佐有他温柔吗?有他善解人意吗?有他有趣、有他体贴、有他对她好吗?
他分明哪里都不如他!
妒火燃烧起来,几乎要把加西亚吞噬。
他本就是蓟藤教会的人,精神体属性为植物,难以对抗火焰。在这如有实质的妒火之中,他气到快要冒烟。
苍白的脸上弥漫起红晕,并非羞涩,而是红温。
青年的脸红胜过世间最动听的语言,加西亚忍了再忍,最终没忍住,爆言道:“你究竟看上了恩佐这个贱人哪一点?!”
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以往他总是暗戳戳地说坏话,虽然并不是非常隐晦,但也算拐弯抹角,这还是头一次问出自己最无法忍受、也最好奇的问题。
“他就是个疯子,你也疯了吗?否则为什么还不跟他分手?”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和恩佐在一起,你的履历永远都不清白,就算想往上走,联邦也不会重用你的。他就是一个反社会的通缉犯,你和通缉犯在一起,你也是通缉犯!”
加西亚已经口不择言。
“你肯定不是喜欢他的长相吧?论长相,我绝对不输他,你连我都不喜欢,肯定不会被这个贱人迷惑。”
“那就只有背景了。我能理解你对波吉亚家族有滤镜,毕竟是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听起来就神秘尊贵充满故事。可是宿柳,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恩佐是个疯子,他背后的家族也都是疯子!”
“现在在黑鸢尾你不觉得,等出了这里,如果你还和他在一起,就能认识到他家族的神经!他们根本不会把你当人看的,这群贵族都是吃人的垃圾!”
“你不会想着和恩佐在一起就能实现阶级跃升吧?不可能,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越说,加西亚越生气,仿佛已经看到宿柳被恩佐领会波吉亚家族见父母的那一天。
“出身在哪里就一辈子被刻上哪里的印记,履历是无法通过性传播的,你放弃吧宿柳!能通过性传播的只有神经病,你难道不害怕和恩佐呆久了,有朝一日你也变成神经病吗?”
“不要以为你被时梅进点名升迁到联邦最高监狱就十拿九稳了,如果被她们知道你和恩佐谈恋爱,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你调去那里!”
“宿柳,你清醒一点!和恩佐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嘶……
欲言又止了无数次,宿柳想打断加西亚,告诉他她已经在计划和恩佐分手了——从他不由分说地冲上去就揍加西亚,她怎么拦他都不听的那一刻开始。
不,或许要更早。
加西亚说的没错,恩佐的喜怒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戳到他的点,上一秒他还在笑嘻嘻地和她打闹,下一秒他或许就会突然冲上去攻击别人。
哪怕这份神经质并不针对她,甚至恰恰避开了她,她也无法容忍。
她永远喜欢温柔、平和、好说话的人,她的最高追求就是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能够适应任何突发状况、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她不喜欢那样情绪外露、反复无常的人。
可是她也喜欢恩佐。
他们一起相处的一个月并不是假的,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快乐,但也有无数新奇的体验,给她留下了无数愉悦的记忆。
确实舍不得恩佐,但只有一点点。
对她来说,在鸢尾花疗养院只是人生的一段旅程,她是有过找到凶手之后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也不会余生都留在这里——有份稳定的工作固然重要,但她也想多去看看联邦的风景,去那些未曾涉足过的地方感受一番。
对于感情来说更如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第一次品尝到爱情和性的滋味,都是恩佐带来的,虽然感受不错,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哪怕从前未曾体会过情爱,但她也了解自己,知道她对恩佐的喜欢并没有那么强烈,如果可以,她还想多体验几段不同的情感,慢慢探索究竟什么是爱。
对恩佐的一点点不舍并不足以染宿柳停留下自己的脚步、打乱自己的人生规划。更遑论现在,那仅有的一点点不舍也被恩佐的再一次突然暴起伤人消耗殆尽。
她想,她是喜欢恩佐的。
喜欢他对她阳光又温柔地笑,喜欢和他一起冒险一起探索他的里世界,喜欢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生经历,喜欢和他黏在一起。
他也很喜欢她,她知道的,他的喜欢比她的还要多一点带你。
可是这份喜欢只是暂时的,是像流星一样绚烂、但转瞬即逝的。她虽然不知道转瞬即逝的那一刻在未来的哪一刻,但不妨碍她就是知道。
所以,在综合了无数之后,她还是决定和恩佐分手。
只是没来得及说出来而已。
但是此刻,听加西亚破防地说了这么多,宿柳显然抓到了更令自己在意的事情。
伸手掀开加西亚的被子,宿柳打断了他的话。
她问:“你说什么?我要被调到哪里?”——
作者有话说:斯密马赛突然断更,对不起呜呜呜,这次断更还永黑了,以后再也没有榜单了Orz
为了表达歉意,本章评论区会给大家小红包补偿,感谢宝宝们的支持和谅解!!!!
第85章
“你说什么?她要被调到哪里?”
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 平述抬起头,冷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
寡淡的脸, 五官标致但并不算惊艳,初看过去或胥会觉得普通,但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觉得令人舒服。这样的一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崩坏。
但此时, 这张脸上只有眉梢因抬眼而稍稍挑起,脸上的肌肉、嘴角全都平静一片。
这么冷静?胥黎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平述的表情,眯了眯眼睛, 并没有重复。
他怀疑平述是装的。
从第一次见面就能为了宿柳忤逆他、和他作对, 更不要提后面甚至为了保护宿柳和他宣战。他不信平述在听到宿柳要离开黑鸢尾监狱后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这个学生从多年前在兰心教会遭遇巨变之后,就学会了慢慢藏起自己的情绪。提到这个, 胥黎川甚至有些想笑——他是真的能对平述说出“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句话的人。
正是因为知晓平述也曾有过人嫌狗憎的阶段, 也看到过平述是怎么一步步从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如今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悲悯圣洁表情的教会圣子,胥黎川才不会被平述所展现出的表象欺骗。
谈判磋商时常挂在嘴角的漫不经心笑意收回, 潮水一般退却的不仅是笑, 还有胥黎川的耐心。
处理宿柳被调任的事情刻不容缓, 如果时梅进提交了申请并被联邦特殊安全部通过, 那么就算他用胥家的力量去压, 都没办法再阻止宿柳的离开。
没时间去和平述玩猜猜看我什么心情的游戏, 他拧起眉头, 谩骂道:“当上圣子之后, 你连最基础的尊重都不会了吗?要我重新教教你, 什么是规矩吗?”
确实应该教教他规矩,胥黎川想。
否则怎么会和恩佐这个疯狗打起来,甚至不惜动用了森与星辰支配者的力量——一楼大厅里的邪神能量波动还残存, 只要不是对精神力毫无感知的“瞎子”,都能看出平述当时究竟有多冲动。
想到这里他更不爽了,“啧,恩佐把你的耳朵打聋了?否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听力障碍。”
话语中带刺,但平述没有在意。
“没有,老师。”态度平和、恭敬,任皇室的礼仪官来了都挑不出任何过错,平述说,“我只是在思考,您说的内容有点多,我还没整理完全。”
是谎话,也是实话。
作为兰心教会的圣子,平述从不撒谎,这是规则,也是获得力量和地位的代价,他必须遵守。但不撒谎不意味着有问必答,也不意味着永远坦诚待人。只要有心,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规避这些问题。
事实上,他确实听到了胥黎川的话,只是由于惊讶,下意识重复地问了一遍而已——哪怕这份惊讶他并没有表现在明面上。
时梅进对宿柳很满意,要把她调任到联邦最高监狱去。他听得一清二楚。
没再追问,平述垂眸,认真思索。
这很正常。宿柳虽然没有异能,但她的格斗能力和战斗意识超强,又有人格魅力,时梅进很有眼光。
只是……
宿柳那双闪亮的、似乎永远都踊跃着好奇和热情的大眼睛浮现在脑海。平述想,她应该不会喜欢被困在黑鸢尾的日子,至少,不应该和他们一样,一辈子无法离开。
这对她是件好事,他确定。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向胥黎川,用他一贯以来的沉静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我知道了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平述的反应完全出乎胥黎川意料,他错愕道:“就这样?”
不应该继续追问,问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突然要被调走、宿柳真的会离开黑鸢尾吗?
最起码,最起码不应该表达出一定的惊讶和不爽吗。
他不信,平述一定是在伪装,平述不可能对这个消息这么平淡。
时梅进视察那天,恩佐、佐伯和平述、加西亚打起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黑鸢尾,胥黎川并不知道具体的矛盾缘由,也并不关心——
斗殴事件在黑鸢尾是家常便饭,恩佐和加西亚更是其中惯犯,只不过一个往往是打人的、一个总是是挨打的。虽然平述的名字出现在其中略有反常,但胥黎川也没有多加关注。
毕竟曾经教导过平述五年,他了解自己这个学生的本性,知道平述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知道平述兰心教会圣子的名声并非是由于他真的悲悯圣洁,所以他并不惊讶平述被关起来这件事。
平述看似平和,但这不代表他真的没脾气。只不过平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而已。
这样的人,心中的黑暗面往往会比喜形于色的人更深、更浓。
“你一向喜欢护着的人要走了,你就这种反应?”胥黎川问,“原来你的在意都是表象,圣子的悲悯只是谎言。”
他不屑极了。
还以为平述有多在乎宿柳,原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伪,真不愧是他的“好学生。”
意识到从平述这里突破行不通,胥黎川连闲聊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一定要阻止宿柳被调任去联邦最高监狱。
加西亚是个废物,平述指望不上,剩下会出手阻止宿柳离开的,也就只有恩佐。确定完下一个游说对象后,胥黎川马不停蹄,转身离开监禁室,甚至懒得跟平述道别。
说实话,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去找恩佐的。
即便容器的许多先提条件注定了,被关押的他们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往往都是一些偏执的疯子,但即便是这样,恩佐的难搞程度在黑鸢尾也能排得上名号——甚至遥遥领先。
恩佐就是一个神经病。在黑鸢尾横行霸道这么久,胥黎川唯独不想直面撞上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恩佐。
可是没有办法,剩下的人中,唯一靠谱一点能指望上的就只有恩佐了。他不敢赌,不敢赌宿柳真的离开的可能性。
只要她能留下,胥黎川想,他会好好改变自己的态度,会学着用里世界那群赝品的方式对待她,直到她向自己敞开心扉。
这次的斗殴事件中,恩佐和佐伯动用了来自狂蹈之狼的力量,污染爆发san值摇摇欲坠,被霍兰德送去他们自己的里世界静养。在里世界,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外面,就算污染扩散,也无法造成大范围危害。
胥黎川进不去恩佐的里世界,所以想要联系到恩佐,他还得退而求其次,寻找一个中间人。
红色的笑眼在脑海一闪而过,想到那个总是眯眼笑着的神经质青年,胥黎川就头疼。
有些不耐地敲了敲额侧,胥黎川离开。身后,平述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长好,只留下狰狞的疤痕。来自邪神力量造成的伤口中残留污染,自愈能力并没有用,被绑在宽而高大的倒十字架上,平述的衣衫破烂,却依旧没能减损周身祥和安静的气质。
正如胥黎川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自己的老师。
胥黎川从来不是什么温情的人,往往无利不起早,他二人也绝非世俗认知中师生间的师友生恭,前来“看望”他,绝对是别有所图。
耐心等胥黎川讲了半天,从提到“宿柳”这两个字后,平述才确定,胥黎川此行的目的是她。
“老师慢走,我就不送了。”
注视着胥黎川离开的身影直到室内重新陷入黑暗,平述重新低下头。
良久,他又重新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
黑漆漆的一片,头顶什么也没有,但他却似乎透过厚重的墙壁,远远望到了满天无垠的星空。
就像很多年前,尚且年幼的他躺在破旧的垃圾堆上,那些高高堆积的废弃金属材料是他的摇床,无边无际广袤的黑夜是他的棉被,他在那里安睡,亦在那里生存。
那时候,光屏障还没普及到E级区,联邦的天空还是能望见一些星芒的。
他转身,身边空无一人,但他却又似乎瞥见了一抹鲜艳靓丽的影子。
是宿柳。
她兴高采烈地指着天空中的星子,话语间充满少年意气,也充满与联邦格格不入的元气。
“这颗是落门星,只有晴朗的夜晚才会出现,望着这颗星,就一直追溯到蓝洞星系的尽头……”她口中的星宿知识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这不奇怪。联邦科技高度发达,宇宙学却进展停滞不前。宇宙的深处存在着难以名状、不可直视、不可聆听的邪神,这已经是每个联邦居民的共识,联邦官方不允许观察星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人类的保护。
更何况,他那年才10岁,还是E08区贫民窟里靠捡垃圾为生的垃圾种,没有上过学、没有接受过教育,他关心的只有怎么活下去。
连生存都是难题的人,又有什么闲心去仰望星空呢?
这一幕应当是荒谬的。
可平述却莫名觉得宁和,她仰望着星空,他看着她的侧脸,在这静谧的时刻,他只想让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专注地望着她,直到夜空慢慢黯淡,直到天际线泛起亮光,她的身影也逐渐远去,甚至没有一个告别。
瞳孔略有些涣散,平述收回目光,转回头,天上已经没有星星了,只有一轮无法观测、仅仅远远眺望一眼都会让人双目失明、陷入疯狂的太阳。
他想,他好想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天花板上的黑色久久望过去,似乎变成了黏稠的黑色物质,污泥一般流动,从上而下,涌动着尽数流淌进平述的体内。
如果从第三视角来看,或许会惊叫出声——何等浓郁的污染,平述要san值清空、原地崩溃为怪物了!
可是若再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涌动的黑色物质,全部都是从平述的胸口向外蔓延生长的。仿佛他是一个装满了污泥的瓶子,污泥太多,远远超过了容量,便向外流淌。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多年来压抑的污染和精神终于泄洪,平述任由这些恐怖的黑色物质遍布自己的全身,目光仍旧平淡,冷静到似乎在想今天吃什么一般。
他不想仰望星空了,他想要抓住那颗星星,驯养一颗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星。
蔓延的黑色物质不停地变幻形状,最终又全部回到平述体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
一朵黑色的大丽花,绚烂绽开在他胸口,仿佛有生命一般——
作者有话说:胥黎川:嘁,原来你对宿柳的在意也不过如此。
平述:下定决心,要把小柳从恩佐手中抢回来。
宿柳(瘫在宿舍床上):我要升职了?那我的任务怎么办?今晚吃什么?
第86章
平述出狱了。
监禁室的“狱”。
但他还在监狱中——黑鸢尾监狱。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找宿柳——她又不知道这里是监狱。
在监禁室里关了三天, 足够平述想明白很多事。比如如何面对宿柳,如何接受她并不是他最初设想的那般纯洁、无辜、天真。
是的,接受。
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了。
宿柳不是他的人偶,她的天真是真烂漫是真,可这不代表她永远都要保持洁白无瑕,不代表她就应当按照他理想中一样, 作为一个完美的、毫无污点的真善美角色。
他怎么会这样想她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都清楚,就连他的手上都沾满鲜血、就连他都满身罪孽,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摆脱世俗凡尘的枷锁, 她又怎么可以?
她年纪还太小,不够懂事, 没关系, 他们有无数的时间,他可以慢慢教会她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对错。她在联邦受过很多苦, 没有上过学, 和小时候的他何其相像,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坏了, 他没有资格要求她做一个懂事的乖孩子。
步伐前所未有地快, 平述朝着宿柳的宿舍走去。
他要去找宿柳道歉, 与她和好如初, 替这个世界对她好一点。他要教宿柳学联邦通用语和联邦历史常识, 弥补她正常的生活, 让她拥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知识和阅历。
圣子的身份是他的枷锁,他并非圣洁纯善,也不伟光正,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哪怕他认为杀的那些人都是该杀。
一路走去一楼宿舍的路上,平述回忆起很多。
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记忆。
他和宿柳一样,都来自E08区,只是他比较幸运,被兰心教会看中,带回了A级区的教廷里作为神使预备役培养。能够成为神使预备役的都是一些大家族、权贵后裔,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即便穿着一样的制服,也难以掩盖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贫和野蛮生长的痕迹。
于是,被欺凌成了理所当然。
不过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只有生存是第一要义,他如久旱逢甘霖般汲取所有能触及到的知识,潜心苦修,一步一步朝上走,打败了那些瞧不起他、嘲笑欺辱过他的人,最终成为圣子。
他是唯一的胜者,甚至因为自身异能的特殊——能够对邪神力量有所压制,在某场天灾级别的污染爆发中,他拯救了数以万计的平民,成为了联邦的传奇。
联邦民众把他誉为平民英雄,称赞他为不世出的天才他成为了全民偶像,是联邦民众抵御邪神入侵最坚固的盾,也是联邦政府打击贵族力量最锋利的矛。
不过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始终牢记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初心——复仇。
16岁那年,也是他名声大噪的那年,在一场全球直播的发布会上,他作为“吉祥物”,毫无预兆地出手,杀死了时任副总统一家和数十名内务大臣。
那场直播带来的恶劣影响,让联邦在未经过最高法院的审判下,就破例将他判了死刑。由底层人带来的恐慌阴影让无数权贵施压,要求必须将他处死,否则将弹劾现任执政官、向E级区发起毁灭性战争。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结局。
这场预谋已久的屠杀,是10岁那年被带去兰心教会时就已经在谋划的,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心。他做到了,所以也不后悔,什么样的审判他都能接受。
贫民窟里那些流尽血液的尸体还历历在目,浮肿泡发的尸体看起来令人作呕,而那些联邦的士兵也的确呕吐嬉笑,他们一边嘲笑着这些尸体破烂不堪的衣物,一边如拖拽垃圾般将尸体拉入熔炉中,话语间尽是嫌弃。
究竟什么是垃圾,究竟什么在令人作呕,事到如今,平述也有些分不清了。
他已经在权力的中心游走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中只有生存这个执念的少年。但他唯独还记得一件事,这些尸体中的很多位,曾在多年前对瘦骨伶仃、满身伤痕的他说过,“活下去”。
活下去,多么简单轻飘飘,又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他做到了,可当初那些嘴里说着自己要活下去的人,却再也做不到了。
当年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死亡的原因,后来身居高位,又只是一个有名声无实权的偶像圣子,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无非是某个、某些大人物一声令下,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计划和实验,所以那些垃圾一般、肮脏不堪的生命就真的如垃圾一样被销毁了。
来不及了,他要复仇,在自己还没有被名利吞噬前,在自己的价值还没有被吃干抹净前。
他没有逃避联邦的抓捕——就算那些人有罪,就算那些人该死,他也不应该杀人,不应该动用私刑。
可是他别无选择。
进入黑鸢尾监狱也是他自愿的,心甘情愿自愿的。
这么多年来,为了获取力量,他多次尝试沟通森与星辰支配者,即便蛰伏是真复仇是真,但虔诚和信仰也并非作假。
他是真的感召到这位邪神,也是真的聆听到祂的声音。他知道祂不似兰心教会对外宣传般那样慈悲严谨,而是有些残忍有些天真、似乎对这个宇宙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存在。
祂掌握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却并不打算用这些力量摧毁什么,而是试图用一个怪物——神圣的主啊,他并非冒犯不敬,而是您的视角您的思维都那么截然不同,荒谬又合理,绝非人类能够理解、能够共鸣——的角度去观察世界,去了解世界上每个角落的一切。
他敢打包票,森与星辰支配者是所有邪神中最强的那一位,没有之一。
祂的气息能够驱逐别的邪神,祂的力量对其余邪神有着一边倒的压制力——这一点从他的异能也能窥见一二。
胥黎川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作为平述的老师,胥家世代支持兰心教会,胥黎川本应该从森与星辰支配者那里获得远比他更加纯粹、更加强大的力量。
可惜,可惜胥黎川并不珍惜这个机会,而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又或者纯粹是叛逆与家族作对,选择加入在联邦名不见经传的蚀潮教会,去“信仰”永寂之泪。
想到这里,平述略有些遗憾地垂眸。
并非惋惜,而是庆幸。
感谢他亲爱的老师瞧不上兰心教会,否则他就不是森与星辰支配者唯一的容器,也没把握在黑鸢尾中克制其余容器。正是因为他这份异能属性的唯一性,他才有底气,去对付其他人。
——他要把有可能带坏宿柳、对宿柳造成威胁的存在一一拔除,就算是胥黎川,也不妄想再能伤害到她。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宿柳正在寻找再E08区屠村的那个“凶手”,只抱着某种期待,加快脚步去见她。
只是人走到宿柳宿舍门口,他又有些迟疑了。
他还穿着三天前和恩佐打架时的那身衣服,虽然容器在黑鸢尾内的时间是相对静止的,衣服没什么味道,但上面破破烂烂、还布满斑驳的血迹,这样去见她总归不好。
抬起敲门的手已经放在了门上,平述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应当先去洗漱沐浴,换一身干净衣服再来见她。
他不知道的是,门内,宿柳并不在。
正对着的楼上,宿柳正在和霍兰德对峙。
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宿柳单方面的质问。
“我要去联邦最高监狱了吗?”宿柳怒气冲冲,“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应该先问一问我的意见吗?”
“谁说的?”霍兰德正在屏幕前整理资料,闻言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所以是真的吗?真的要把我调去联邦最高监狱?”
“是这样没错,但……”
“好啊!你们这群资本家,什么都不说就要给我调职,我不同意!”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听我说宿柳,或许你会觉得去联邦最高监狱是——”霍兰德正解释着,没仔细听,此时才注意到宿柳的话,“你不同意?”
他抬起头,错愕问:“你是说你不同意吗?”
“对啊!”宿柳还是很气愤,“为什么要让我去看守罪犯?我才不要整天和犯罪为伍,只能看不能杀,看着连饭都吃不下!”
“我不要去看罪犯!那会把我也带坏的!”
宿柳对罪犯有天然——又或者说是后天培养的厌恶。
把她养大的奶奶,是一个老农民,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那个小山村,没受过什么文化教育,但是骨子里善良淳朴。这样的一位老人,不求后辈有多么大的成就,除了健康快乐外,对孩子只有唯一的要求——正直。
在宿柳之前,奶奶有一个独女,按照辈分来看,应当是宿柳的姑姑。姑姑哪里都好,善良、热情、乐观,对未来有着无尽的向往,可是这样的人,却因为一场意外,永远地丧失了生命。
据奶奶所说,村子里曾发生过一起性质恶劣的偷窃案,城里来的大人物下乡考察,传家的宝物失窃,唯一的犯罪嫌疑人是姑姑。被发现时,姑姑正在村子后面的麦田里拿着那个宝物把玩,人赃并获,由于大人物的震怒,姑姑被动用私刑,砍去了右手以儆效尤。
大人物说,在城里,这种程度的偷窃可以判姑姑死刑,现在只是砍手已经很宽恕她了。可姑姑坚称自己是无辜的,面对全村人的嘲笑和大人物的讥讽,姑姑以死明志。事情发生的突然,当时奶奶并没有及时赶到现场,从地里回来后,只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姑姑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后来也确实查清楚,她是无辜的。
奶奶的人生只有种田,她没有学过民法更没有学过刑法,只能凭借自己的感受和经历去总结经验。她太善良也太简单,从来没有想过仇恨,只记住了教训,只留下了眼泪。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奶奶还很年轻,那些讥诮的嘴脸和虚伪的关怀,奶奶已经记不清了,但“偷窃砍头”这件事,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所以从小,奶奶就教育宿柳,无论如何不能犯罪,否则就会被砍手、被砍头,就会像姑姑一样死去,就会像那些滥用私刑的大人物一样,令人作呕。
在宿柳受到的教育中,犯罪与偷窃划等号,但有一点奶奶忘了——杀人也是犯罪的一种,甚至是更严重的那种。
可惜,奶奶以为不能随意杀人是人人皆懂的常识,并没有过分强调。而宿柳的想法又过于简单,观念也都是习得性拥有,以至于在她看来,杀人、至少有选择地杀人,并不属于犯罪。
正是由于儿时受到奶奶的影响,宿柳时至今日依旧保持了对犯罪的绝对抵触,严格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喝犯罪分子同流合污——联邦最高监狱里全是罪犯,她才不要去!
“为什么非要是联邦最高监狱呢?别的地方不行吗?什么最高法院、最高医院,反正什么随便一个部门都可以。”
对于霍兰德口中的所谓“晋升”,宿柳十分不理解。
她歪头看向霍兰德,用动作表示自己的好奇,“如果是要把我提拔去特殊安全部,为什么不直接去呢?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她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无法彻底明白霍兰德和时梅进所考虑的阶级、圈层、党派问题,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最简单的——既然很赏识她,为什么还要再让她去联邦最高监狱经受一番考验?
就不能直接提拔吗?
不能为她排除万难,那肯定是还不够赏识她。
说不定是在骗她。
“联邦为什么没有死刑呢?”她很疑惑,“不是说联邦最高监狱关押的都是危险级别超高、行径恶劣道德低下的罪犯吗,他们都这么坏了,还留着性命干啥?还不如全都砍头!”
在她看来,如果是和时梅进一样,在特殊安全处任职,和污染物、邪物什么的打交道,她十分乐意,毕竟是穿越前的老本行,还是公务员,有面子又有意思。
可如果是去监狱里当狱警,虽然说得好听,以后能破格提升去特殊安全部工作,可那也只是嘴上说说啊!
被老板画饼这件事,她可太有经验了!
时梅进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怎么和她穿越前那个老登领导一样,一样爱画饼!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气之下,宿柳的想法又变了。
她决定,她不要去当那什么该死的公务员了!现在,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找到爱丽丝的仇人,拿到工资后手刃了那个凶手之后润之,去联邦的B区C区转转,找到稳定清闲自由的工作,美滋滋开启半退休的旅居养老人生。
至于什么特殊安全部的大饼,她听到罪犯就倒胃口——不吃不吃!——
作者有话说:小柳还不知道胥黎川他们的预谋,等她知道之后,免不得狠狠收拾一顿。
小柳:自己不愿意去和被阻挠不能去,那性质能一样吗?!!!!
第87章
宿柳说服了霍兰德。
虽然霍兰德不能理解宿柳口中所谓“看管罪犯就会让自己变坏”的谬论, 也不认可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念——黑鸢尾也是监狱呢,她在这儿一个月了,怎么没见她变坏?
欲言又止多次, 最霍兰德还是决定继续隐瞒疗养院的真实性质,莫名地,他就觉得最好不要让宿柳知道这里是监狱。至于为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但总归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潜意识。
反正半年后她真的去往特殊安全部,总会知道黑鸢尾的情况,如果中间发生变故, 那么知道与不知道, 又有什么差别呢?
总而言之,调职的事情被搁置, 但升职的事情继续落实——保留原工作地点不动, 实行为期半年的考察,如果能成功达到指标, 就破格提升她去特殊安全部。
简单来说, 就是这半年来, 宿柳还要留在鸢尾花疗养院。不过并不是以清洁工的身份了, 她以后可是要去特殊安全部工作的人, 还给这群家伙扫垃圾像什么样子!
从此刻起, 宿柳成功升职, 从人尽可欺——霍兰德说的, 虽然宿柳自己没觉得有人敢欺负自己——的清洁工, 摇身一变,一跃成为鸢尾花疗养院的主管。
从今天起,她就是有实权、能命令胥黎川恩佐这群家伙的领导了!
拿着霍兰德刚做好的主管名牌喜滋滋地出门去, 从3号房门前路过的时候,宿柳刚好撞见推门出来的平述。
“宿柳。”
平述把她喊住。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平述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临走前象征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以示礼貌,宿柳朝楼梯走去,却被喊住。
“干嘛?”
身子是转过来了,眼睛却不看他,语气也是颇为冷淡的。
她肯定,如果平述敢对她大放厥词的话,她一定会狠狠招呼他!
“我来给你道歉。”
“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已经蓄势待发,宿柳废了好大劲才憋回去,口水呛得她咳了两声,“咳咳咳,啊?道歉!”
“对。”平述上前一步,漂亮的眼睛低垂着,琉璃一般的瞳孔有些黯淡,“我为我的态度向你道歉,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理你、不该单方面和你断绝关系、不该冷落你。”
走近了看,宿柳才发现平述也很高,不比胥黎川、恩佐低的那种高。只是由于他一直是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形象,也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她一直没发现。
或许是由于两人的关系僵持了太久,又或许是由于心中已经对平述有所抵触,总之,在平述靠近的时候,宿柳感受到了压迫感。
像是某种侵略性极强的大型野兽,终于露出锐利的爪牙,朝着猎物发起袭击。
只是下一秒,这种压迫感消失。
宿柳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有平述低垂着的头颅和诚恳的眼睛,似乎刚才的感受只是她的错觉。
他低眉顺眼的,即便比她高出许多,看起来也依旧乖顺,像是认错时讨好主人的犬类动物。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宿柳抿紧嘴唇,并没有说话。
“上次……”说到这里,平述的声音有些晦涩,却依旧说了下去,“刚听到你和恩佐恋爱,我有些无法接受,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所以把某些负面的情绪发泄在了你身上,我很抱歉。”
似乎是觉察到了宿柳的不自在,他停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伸手就能触碰到她,但她也能轻易避开的距离。
“我知道你一定很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变脸。我有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平述并没有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只俯身抬头望着她,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仰望的弱势地位,生杀予夺全部交由她。
太诚恳、太直白了,宿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在她思考的时候,平述还在继续道歉。
他几乎是把自己剖析给她,从儿时的某些经历说起,着重强调了他与恩佐所代表的贵族阶级的矛盾。
“是我的错。我太过自负、管控欲太强,不该因为厌恶恩佐而迁怒你,你选择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置喙。”
没有撒谎,但并不实话。
从很早就隐约察觉到宿柳对犯罪行为的厌恶,他隐瞒了自己杀人屠戮的事情——哪怕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为联邦清除渣滓,为了联邦的安定与和谐,何错之有?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欲盖弥彰地卖惨,利用她的同情心。他忏悔自己的罪,却不打算改过。
她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即便真实的他和这两个词汇截然相反,只要他能藏好、她不知道,那就都没问题了。
正如他直播谋杀联邦官员后,观看直播的平民们被SSS级精神类异能者抹去记忆、没有人能认出他是做出了这般恶劣行径的人一样,只要隐瞒下去,他依旧是那个圣洁无瑕、至善至纯的圣子,不是吗?
至于所谓的“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是这样没错,他当然不会阻挠她的恋情,也不会再因为恩佐而迁怒于她。
只要她不再和恩佐恋爱,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只要把她牢牢留在自己身边,只要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是自己,他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来帮她灌输正确的世界观,有无数种方法阻拦恩佐这种空有外表的肤浅疯子接近她。
心里想的并不能说出来,平述望着宿柳,面上端的是赤忱作态,仿佛犯了天大的错,小心翼翼地只为获得一个原谅。
宿柳信了。
她实在是想不到平述居然是个黑心汤圆——谁能想到啊?!
疗养院里谁人不知平述是个绝对的守序派,就连恩佐都说平述太恪守成规以至于无趣了好吗?!
只是信了归信了,原不原谅倒是另说。略有些为难地转了转眼珠,宿柳扔下一句“看你表现吧”,迈开双腿,人就要跑。
只是她没能跑成功。
隔壁,不远处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的4号房,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震动。
这震动太过突然,也太过明显,成功留下了宿柳。朝外的脚步十分丝滑地调转方向,完美践行了蓝星人爱看热闹的良好美德,宿柳朝着4号房走去。
望着宿柳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平述也紧随其后。
疗养院病房的门版很厚,认不出什么种类的金属大门冰冷,一门之隔根本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宿柳站在门外张望,试图用发射点眼激光,击穿金属门打开一个小口,窥探门内究竟。
“要开门吗?”身后,看出宿柳的好奇,平述问。
虽然黑鸢尾的门是特殊加固过的,但仅仅是这种程度,对他也聊胜于无。如果宿柳想进去,他大可以为他打开这扇门。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为她打开所有门,联邦将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只要她愿意。
至于门被拆了房间的主人会作何感想,那与他无关。
他干嘛要在乎加西亚这个无关人士的死活?
宿柳到来之前,黑鸢尾三天两头就有斗殴事件,虽然没有严重到像最近这几次一样打得人要死不活,也没有过分到直接在谁的屋子里开打,但平述依旧早就习惯了。
他并不好奇,也不在乎打起来的是谁和谁,他只在乎宿柳在乎。
目光扫过厚重的门板,如果宿柳在此时回头,一定会诧异平述的目光。这样淡漠、轻蔑的目光,根本不像是能够出现在平述脸上的。虽然是对着没有生命的金属门,但也依旧能窥见几分对世间万物的蔑视和残忍。
这样的目光,如果出现在胥黎川、恩佐或是疗养院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正常的,唯独不能是平述。
他可是大家公认的“圣父”啊,不应该兼爱慈济、正义悲悯吗?怎么会露出这样反派的神情!
好在宿柳还在全神贯注趴在门缝上偷听,并没有转头,因而错过了这难得的发现平述真面目的时机。
“不——”
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平述的意思,宿柳震惊于他的坦然。
怎么会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怎么开门?强拆吗?这可是擅闯民宅啊!会被投诉啊!
你可是平述哎,怎么能说出这么刑的话?
不过下一秒,宿柳想起自己新上任的主管身份,正思考能否行使官威要求里面的人开门,门就突然开了。
自己打开的、从内部打开的、爆炸一般飞出去打开的。
门口摸索主管铭牌的宿柳险些被飞出去的门板一同击飞,还好平述有所预感,捞她入怀敏捷地闪去一旁。
宿柳没飞,与门同飞的另有其人。
加西亚。
一头绿色的头发散乱着,加西亚衣服破破烂烂的,人也破破碎碎的,胸口的大洞还没长好,手臂和脸颊上又多了几个小洞。
他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愤不已地指着屋里,声音气急败坏到都有些破音。
“你疯了?见谁都咬?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谁允许你从里世界出来的?你污染降下来了吗你就出来?你自己要死别带着我们行吗!”
“你活着就是错。”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等我杀了你,再去清洁污染也不迟。”
是恩佐。
脚步声笃笃,闲庭信步,从声音都能听出来的散漫放松,仿佛巡视领土的君主。
“上次让平述那个贱人阻挠了,这次你可没这么好运气。加西亚,别反抗了,我没心情陪你玩,乖乖把脖子递上来,我饶你一条全尸。”
“饶我一条全尸?笑话!”到这个时候了,加西亚气到头上,反而不怕了,他不屑地嗤笑,“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装什么呢?老子最烦装货了知道吗,你和胥黎川坐一桌得了。”
加西亚说得没错,杀了他,恩佐也很难活下来。
理论上来说,容器是不死的。
这个不死,一是指他们死亡后邪神会降临,寄宿在他们的身体中在这片宇宙行走;二是指,由于容器与邪神的关联,联邦会竭尽全力避免他们的死亡。
然而都说了,是理论上。
实际上,有两种方法是可以让容器死亡的,一是让另一人取代容器成为新的容器。众所周知,一位邪神在一片宇宙中只能有一个容器,而当有另一个容器的出现,前一位的身份就会作废,死亡与否都能随意处理。二是,让容器杀死容器。
来自不同邪神之间的力量虽然各有不同,但本质上都属于污染的一种,可以互相压制、互相吞噬。如果让一个邪神的容器杀死另一个邪神的容器,那么TA就会吞噬那人的力量,同时成为两个邪神的容器,而不会导致邪神降临。
但说得容易,在实际操作上却有一定的难度。
首先,是要对自身所属的邪神的力量有足够的掌控力,能够精准地使用这份力量;其次,就是在吞噬杀死另一名容器的过程中保持绝对的清醒,不要让理智被污染吞噬;最后,就是忍受住两种水火不容、互相排斥的力量在体内拉扯的过程,承受这堪比凌迟的痛楚。
所以每次,黑鸢尾的众人放话说、或者真的决心要杀死对方,都会介于各种各样的愿原因最后不了了之——成为一名邪神的容器已经足够痛苦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尝试同时成为两名邪神的容器的下场。
而今天,加西亚身上浓郁的绿色能量体在逐渐暗淡,这意味着恩佐正在抽取他身上属于荆棘之母的能量,更意味着——
恩佐真的要杀死加西亚!
意识到这一点,平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宿柳。
她应当不知道恩佐正在做什么。
那就不告诉她,反正恩佐要做的,也恰恰是他想做的。
只不过前者的对象是加西亚,而他的对象是恩佐。
至于杀了恩佐后,他能否承受得住三名邪神的力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暂时不需要烦恼。
现在,他只需要让宿柳看着,看着她心爱的男友是如何虐杀同类、又是多么癫狂偏激的。
目睹了恩佐杀死加西亚后,宿柳还会如往常一样心无芥蒂地和恩佐继续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但他猜想,多半是不会的。
想到这里,平述抬手环绕过宿柳,不动声色地带着她朝后撤离,藏在楼道里承重柱的侧后方。
第88章
“就你这种肮脏的贱货还敢肖想小柳, 是没照过镜子吗?”
“长得这么丑还老是出来乱晃,究竟谁给你的自信啊?”盯着加西亚那张无论审美多么猎奇的人来了都说不出“丑”这个字眼的脸,恩佐厌恶地蹙眉, “贱人!老老实实地缩进地洞里不好吗,非要出来恶心我!”
“你不会以为小柳会喜欢你这种货色吧?”
“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卑劣的、老鼠。”
“贱死了!真是脏了小柳的眼!”
恩佐显然没有发现宿柳和平述,他们刚好藏在他的视觉盲区。他没看到,被击飞出来的加西亚却绝对不可能没看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小柳……”加西亚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一些什么, 又被恩佐堵了回去。
凝实的精神力——不, 或者说是污染更为恰当,金色的力量凭空抽翻加西亚, 恩佐缓步走来, 高大的身型在光滑的走廊上投下拉长扭曲的阴影。
金发的青年腿长肩宽,身上还穿着有些破烂的衣裳, 却并不损他的意气风发, 连眉眼都是不羁的, 仿佛飞扬的火焰一般。
这是宿柳熟悉的恩佐, 也是她陌生的恩佐。
她知道他一向高调, 即便平常总是笑着, 也依旧难掩其高大身型带来的压迫感。阳光开朗是真, 喜怒无常也是真, 某种程度上来说, 恩佐和胥黎川是同一类人,都出身古老贵族世家,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和睥睨。
只是恩佐又和胥黎川不同, 胥黎川的傲慢是摆在明面上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轻蔑让人一眼看出他难以相与。而恩佐的傲慢则被他的散漫和不羁冲淡,被那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热情掩藏,因而不显得那么难以接近。
一直都知道恩佐的本性,可直到此刻,宿柳才发现,她还是把他想得太美好了。
金色的能量体凝实成无数条鞭子,其上布满尖锐的倒刺,抽打加西亚的同时,又恶劣地避开要害。恩佐本可以给予加西亚致命一击,又或者速战速决,却非要选择这种侮辱性极强、又极为折磨残忍的手段。
金色的火焰如液体般朝着加西亚脸上泼洒,浓硫酸一样腐蚀着加西亚本就没有恢复完好的皮肤。
加西亚痛苦地喘息着,罕见地没再出声咒骂,而是沉默地挣扎、反抗,忍耐着这旁观者都看不下去的凌辱。
“怎么不说话了?认命了?”从加西亚身上流出的血液几乎染绿了整片地板,皮靴踩在越来越黯淡绿色血液上,恩佐笑得开心。
加西亚越惨,他就越开心。
“早这样多好,非要犯贱。以前不跟你计较是我善良你知道吗,我家宝贝最喜欢像我这样善良的人。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拨我和小柳的关系。”
说到这里,恩佐的脸色又阴沉起来,“你这个贱人!”
靴底碾过加西亚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指节被碾地粉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咔嚓”声,恩佐微微俯下身来,嘴角勾起,蓝色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
恩佐甚至都不愿意蹲下,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加西亚,用精神力狠狠抽了他的脸一巴掌,恶狠狠道:“是想用这张脸勾引小柳吗?是用这双眼睛窥伺小柳吗?把你的脸划烂、眼睛抠掉、舌头割下来,我要让你再也不能去小柳面前多嘴多舌!”
他显然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话音未落,就用精神力幻化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加西亚的眼睛——
“够了!”
眼见着恩佐要挖了加西亚的眼睛,宿柳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恩佐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句话一个“宿柳”,是把她的名字当逗号使吗?以她为借口去欺负加西亚,当她是瞎子吗!
宿柳终于忍无可忍。
声音发出的瞬间,恩佐就转头朝这边看。
浓郁的污染干扰了疗养院的磁场,电路接触不良,走廊上的灯光闪烁。不规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宿柳的身影和平述纠缠在一起,似亲密的爱侣。
她正在平述的怀里。以被呵护的姿态。
恩佐愣在原地,持刀的手僵在半空中,以一个未曾收住力道、仿佛被猛然暂停的怪异姿势。
下一秒,他恢复正常,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那样,我行我素地继续下刀,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刻,将匕首刺入加西亚的右眼。
斜着向下用力,恩佐的动作利落、手法娴熟,粘连着神经的眼球被整颗挖下,俨然是熟能生巧的惯犯——除了这个可能,那就只有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的解释——那显然更怕。
已经惨淡到几乎接近白色的绿色血液从眼眶中流下,加西亚难以自抑地痛呼出声,捂着自己的眼睛挣扎着朝后退去。
“恩佐!”宿柳要被气死了。
她没想到,当着她的面、她都已经出声制止,恩佐居然还敢动手!
她挣开平述的怀抱——本来也不算怀抱,被门板击飞前她被平述友情出手护了一下,其实两人并没有亲密无间,在她看来也只不过是躲藏隐匿时的情急之举。
恩佐并不“恋战”,挖掉加西亚眼球的瞬间,他就扔下匕首,张开双手朝着宿柳的方向走来。
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他敞开怀抱、笑得灿烂,主动向宿柳走去,迎接她的到来。眯起的眼睛和愉悦的嘴角无一不向外展示着两人的关系之亲密。
以前看到这张笑得温柔宠溺的脸,宿柳会觉得心脏软软,但现在,看着恩佐的嬉皮笑脸,她只气得鬼火冒。
两人像两辆相向而行的小汽车,在同一直线上奔向彼此,已知宿柳的速度更快,恩佐的速度更慢,走廊的长度为不足五米,试问,两人如何相遇?
如火箭筒一般冲上前去,宿柳没有冲进恩佐的怀抱,而是极为“惊险”地刹车,在两人相遇之际,揪住恩佐的领子,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恩佐的脸向一旁甩去。而后他转回头俯下身来,主动缩减两人的身高差距,把自己的脸送去她面前,脸上洋溢的笑容未变,态度如常地拉过她的手。
“宝贝,小心手呀。”
他没有问宿柳怎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她的手疼不疼,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揉捏着扇过他的手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的脸这么疼,宝贝的手也一定很疼,他要心疼死了。
都怪他,他的脸太不柔软了害得宝贝手疼。为什么力的作用要是相互的?该死的物理学!
要是他能替宝贝承受这份疼痛就好了!以后她再打他,疼的就只有他的手。
哦对,还有脸。
“我给你吹吹,还疼吗宝贝?”
完全没在意那一巴掌,也完全没问她为什么会在平述怀里——肯定是平述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小柳哄骗小柳,贱男人就是不老实,长得那么丑,净会使些狐狸精手段!
“都是我的错,我的脸太硬了,害得宝贝手疼,”
并没有去看平述,恩佐却知道平述肯定在看这边,加西亚一定也在看这边。
一群阴沟里的老鼠!自己没有女朋友吗?非要窥探别人的恋情。
贱人!迟早要把他俩的眼睛都挖了!
想到这两人脸上或许露出的嫉妒愤恨神情,恩佐声音更加大更软,夹得佐伯来了都不一定能听出是他。
“都三天没见面了,我好想你呀宝贝。”他拉过宿柳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亲吻,黏黏腻腻地撒娇,“你想我了吗?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我对不对!”
他的手上还沾着加西亚的血,绿色的、黏腻的,说不上是他的声音更黏还是血更黏。
冰冷的血沾在宿柳手指上,她的心也冰冷一片。
“不对。”她抽出自己的手,推开恩佐,“离我远一点。”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冷漠,态度也前所未有疏远,可恩佐偏偏像是看不懂脸色、听不懂人话、未曾开化的野兽。
“怎么了宝贝?是我捏疼你了嘛?”他的脸追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蓝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荡漾着温柔的水波。
他也确实是野兽。野蛮的、兽化的,是见人就发疯的恶犬,却在见到宿柳到来时乖巧噤声,仿佛有无形的锁链牵引着,只对主人一人俯首称臣。
疯狗。装什么乖犬?
加西亚恨恨地收回目光,轻蔑嫌恶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慌、坚强、破碎的泫然欲泣感。
“呜……我的眼睛……”要的就是这种语未落而泪先流的欲拒还迎感,这可远比大声尖叫涕泗横流更惹人心疼。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状似无力地跌回去,加西亚捂住嘴巴,半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头,似乎是怕自己闹出的响动吵到正在拉扯的两人。
他这一回头,正好和闻声抬头看来的宿柳撞上视线。
该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呢?
身形修长的清瘦青年,宽大轻薄的衣物贴在身上,随着趴伏的姿势恰到好处地露出引人注目的曲线,凹陷的腰窝和劲瘦却难掩肌肉线条的大腿若隐若现,挺翘的臀更是被勾勒出傲人的弧度。
青绿色半长发凌乱却不显得狼狈,布满伤痕的五官难掩精致,与他身上那种艺术家雕塑一般的、略有些阴郁的气质相得映彰,像是破碎的珍贵琉璃。
心脏仿佛也被打碎,酸涩的,令人怜惜。
盛满泪水的黑色眼眸像是会说话,晶莹剔透的泪珠悬挂在黑而浓密的纤长睫毛上,摇摇欲坠、小心翼翼,一同加西亚本人一般。
宿柳默然收回视线。
她忘不掉那双忧郁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此处玩梗,出处《百家讲坛》易中天(不磕男同,只是借用这句话)。
加西亚:对对对,就这样继续吵架!小宿柳快点看过来啊!这个姿势好费力的说
虽然力气不够、拳头不够,但此男有的是手段()
第89章
加西亚遍体鳞伤, 看起来惨不忍睹,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也被毁了。
残缺的艺术品远比完整的更令人珍惜。不是不知道加西亚每次被打都多半是由于他自己主动找事儿,在宿柳心中, 加西亚早已和“漂亮废物”、“嘴贱人怂”挂上等号。
他是嘴贱聒噪,但这不妨碍她欣赏他的美貌——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正式因为知道加西亚平时有多爱美,宿柳才无法接受恩佐的行为。
恩佐恶劣的形象在她心中更加深刻,她更加愤怒。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算什么?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她怒气冲冲地抬头, 正好看到恩佐还未收回的、恶狠狠警告加西亚的威胁眼神。
“恩佐!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对对,说得没错。狼和狗没差的, 恩佐是狗嘛, 说不定私下里就会偷偷吃屎呢?
看到宿柳指着恩佐的鼻子骂,加西亚幸灾乐祸, 恨不得化身为宿柳猛甩恩佐几巴掌。
装作擦泪掩面偷笑过后, 加西亚抬起头,刚准备继续观察两人动向, 就撞见平述远远望过来的、眸光深深的眼神。
下意识收回视线, 却在后一秒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心虚, 加西亚硬气地回视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吗?
你自己长得不好看, 也不能盯着我看吧?
平述微不可察地轻轻皱了皱眉, 张了张嘴巴, 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被突然传出的清脆响声打断。
“啪”地一声, 接二连三的“啪”声。
“还在狡辩!”是宿柳的声音, 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你一点都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分手!我要和你分手!”
“我们再也不会和好了!我讨厌你恩佐!”
耳光很疼,她很用力。指尖轻轻抚过红肿的脸, 被扇到耳鸣的脑袋嗡嗡的,世界都有些眩晕。
恩佐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牵动了脸颊的伤,因疼痛而变形的肌肉走向让这个笑容显得分外怪异。
他垂下头,抬起眼睛,眼眶通红——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怎样。
形状漂亮的眼睛下垂时,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湿润的眸光仿佛狗狗舔舐主人的舌头,一味地亲近主人,似乎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无助。
“宝贝,我没有狡辩呀,他做了错事,我在教训他,这也算狡辩吗?”
耳朵自动过滤掉她口中的分手,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你不让我打他我就再也不打他了,好不好?别生气了。”
宿柳却不理他。
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抿紧嘴巴,只言不发。
望向他的眼神冰冷,不含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咧开嘴,恩佐问:“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近乎咬牙切齿。
宿柳的眼睛又大又亮,眸光水润,漂亮而有神。黑色的眼睛总是灵动活泼,情绪丰富,无论是私密时刻的羞涩、还是被他惹生气时的恼怒、又或者是谈论过往时的怀念……她的眼睛会说话,只和他说话。
由奢入俭难。见过宿柳那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又该叫他如何面对这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宿柳无动于衷。
“……真的要对我这么残忍吗,宝贝?”想去抓她的手,却又被甩开,恩佐这下真的破防,“你在心疼他?心疼那个狐狸精?”
“他是在勾引你!这么低级的手段,你不要被这个贱人骗了!”
“宝贝,你不要那么笨好不好,他是装的啊,你看不出来吗?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是在故意气我?”
他大声,宿柳更加大声。
什么意思啊恩佐!在挑衅她吗?
拒不悔改就算了,还敢骂她笨!可恶啊!
“谁说我没看出来?!”胜负欲上来了,她口不择言,“他勾引我又怎么了?我乐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有文化吗你就骂我,你根本不懂!”
在心底给受害者加西亚道了歉,还没来得及暗爽自己会用歇后语,恩佐就抓住了她的手,“我不懂?我不懂?我看你就是在故意气我!”
“宝贝,别气我了好吗?我们和好好不好……”
“放开我!谁给你的自信啊?你谁啊我要故意气你!”
那双忧郁的眼睛又浮现在脑海中,宿柳深吸一口气,正义感爆棚,甩开恩佐的手指责道:“你真是太差劲了恩佐。面对那么忧郁的双眼,你不仅丝毫不愧疚,还在这里争风吃醋,你真是没救了!”
“反正我们彻底掰了,以后不准再来找我!”
“我、不、允、许!”再次被甩开手,恩佐也不装了。
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又何必隐藏自己的本性?
“忧郁的双眼?”他指着加西亚质问,“他只有一只眼睛,哪来的双眼?”
猛然被拉入聚光灯下,加西亚是个优秀的演员,临场发挥能力很强,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悲伤的神情,似乎在缅怀自己逝去的双眼。
“你简直不可理喻!”宿柳被气笑了。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恩佐居然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她狠狠推了恩佐几把,把他推得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直到他被逼至墙边,她才收回手转身就走。
从地上拉起加西亚,她正准备带着他去一楼医疗室,却又被恩佐从身后追上。他并没有伸手抓住她,而是用精神力拽住了加西亚的脚踝。
“放开。”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不要。”恩佐似乎也恢复成从前那样,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好像对他来说一切都易如反掌。
“宝贝,你可以走,但你不能带走他。”
“凭什么?”宿柳不听,拉着加西亚就要继续离开。
“不凭什么。”恩佐的声音有些无奈,仿佛是她在无理取闹,“只是既然我们分手了,那你就没资格阻止我。”
有恃无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说,宝贝?只有我的恋人能命令我,你要对我发布指令吗?”
不要脸!简直不要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宿柳不可忍!
她被恩佐的无耻程度刷新了三观,愤而转身,捏起拳头就朝他的脸上挥去。
她放弃沟通了,对付这种无耻小人,还是拳头更有用。
两人瞬间扭打做一团,你来我往,彼此出招拆招,不像是一对儿刚分手的恋人,倒像是拳击场上互相博弈、竞争的拳击手。
他们打架的功夫,加西亚偷偷挣开了脚上的精神力绳索,不动声色地蚕食着其上蕴含着的、狂蹈之狼的力量。
一边修补身体,一边破口小骂。
“贱人,玩得过我吗你?打我的时候多风光,只会逞威风的莽夫,现在不还是被分手?呵呵,知不知道在道上混靠的是脑子啊?蠢货!只是分手可便宜你了,最好把你打死、打废!”
伤太重了,即便反吞了一些恩佐的精神力,也无法弥补自身力量的亏空。疼得倒吸冷气,加西亚却还记得只治疗体内和精神上的这些比较严重的伤,特意把体表能看到的皮肉伤口留下,以免伤好了没办法找宿柳卖惨。
身上越疼,加西亚骂恩佐就骂得越起劲,靠这种方式泄愤麻醉自己。
他骂得专心,因而没能注意到平述已经走到身后。
“死不掉吗?”
很遗憾、很平淡的嗓音。
加西亚被吓得神经一抖,差点没控制好精神力、险些惊动恩佐。
“卧槽?原来是你啊……”抚摸着自己漏了个大洞的胸口顺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能呼吸,加西亚不耐烦道,“别来添乱行吗?烦着呢,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他太过于专心修补精神,因而忽略了,这样冷淡而无情的话,居然是从一向“与人为善”、以和为贵的平述口中说出的。
垂眸看了几眼加西亚,眸中淡淡的轻蔑是任何一个认识平述的人见到都会觉得惊诧的。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控着自己的精神力吞噬加西亚身上的荆棘之母的力量,平述重新朝宿柳和恩佐看去。
那边,两人正打得火热,看得出来,宿柳和恩佐都拼尽全力,一点没有放水,拳脚相接之间都带着十足十的认真。
两人都是战斗脑袋,宿柳倒是还没忘记自己的愤怒,冷着一张脸,不语,只一味挥拳。另一边,恩佐却已经完全兴奋起来,几乎忘记了两人刚刚还在激烈地争吵。
“宝贝,你的拳头还爱我。”
打着打着,在宿柳的拳头再一次擦过脸颊的时候,顶着凌厉的拳风,恩佐忽然不再闪避,硬生生扛下这一拳。
随后他轻轻圈住她的手腕,吻了吻她的指节,“熟悉的力度,宝贝,你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黏糊糊的态度让宿柳觉得恶心。
他以为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又不是在调情!
这次她可不会和他打到床上去!
只是嘴上说归说,恩佐倒没有因为所谓“拳头爱我”的荒谬理由停手,说完这句话后趁机抓住她的胳膊,瞬间发力将她掀飞出去。
“爱你个屁!”后空翻勉强稳住身形,躲过恩佐的乘胜追击,宿柳怒骂,“你要不要脸啊?我根本不爱你!”
“不,你撒谎。”恩佐的语气前所未有平静,“你不爱我还能爱谁?只要没变心,那就说明你心里还有我。”
疯子!真是疯子!完全不能沟通的疯子!
用拳脚已经发泄不出心里的燥火,就算打得恩佐鼻青脸肿,宿柳也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不仅毫不解气,反而还被卸去了力道浑身不适。
她不能输,无论是身手还是嘴巴,都不能!
心思已经完全不能集中在战斗上了,宿柳眼神乱飘,因为脑海一团浆糊而无意识左顾右看。
注意到她的不专心,恩佐有些不高兴,舔了舔嘴唇,抬肘攻击她的胳膊,道:“专心点宝贝,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反正不是想你。
我就算想一头猪也不会——
哎?
懒得回嘴了,在脑海里唇枪舌战之间,宿柳忽然福至心灵。对啊,想谁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想恩佐不就行了吗/
恰巧,为了躲避恩佐的横踢,她侧身翻滚,刚好面对着平述和加西亚的方向。
“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我喜欢的人咯。”
不甘示弱地抬膝回击,一个聪明绝顶的想法已然在宿柳脑海中生成。
“喜欢的人?原来宝贝这时候还在想我,我很开心哦。”
“又不是你你开心个屁。我都跟你分手了,怎么可能还喜欢你。”
“不是我,那还能是谁。”恩佐显然没信。
但无所谓恩佐信不信了,聪明的小脑瓜已经替宿柳作出了最好的回答。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藏在暗处的、用精神力窥探着这方位动静的众人,都因为这句话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除了恩佐。
他很自信,铁了心地认为宿柳在气自己。他们是世界上最默契最幸福的情侣,他爱宿柳,宿柳也喜欢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我喜欢的当然是……”
话音响起的瞬间,不下于六个人同时提起了心脏。这句话如丝线,操控那些压抑着浓郁占有欲的家伙,让他们傀儡一般,被她轻轻的一句话高高吊起。
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惴惴不安地一上一下。
在表世界声势煊赫、权力滔天,只言片语便能主宰他人命运的几人,静静等待着这句未完的话语。
仿若等待命运的宣判——
作者有话说:加西亚:卖惨男人最好命
恩佐:自信男人最好命
平述:我让你俩都没命
小柳:?你们不要命我要命!卖命啦,五块钱一条!
有奖竞猜,小柳会回答谁的名字?
【回答名字即可,截至下一章发出、答案揭晓前,回答正确的宝宝将会获得由苯人独家赞助的小红包一枚(请速速参加大人们!!)】
第90章
“我喜欢的人是……”
空气安静得可怕, 连呼吸声都消失,只剩下砰砰砰跳动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脏,跳这么激烈要怎样?
后背莫名焦灼, 宿柳回头,身后没有任何人。
奇怪,她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不,不是有人, 而是仿佛数以万计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睁开,同时望向她、锁定了她。
挠了挠后脖梗,宿柳抬头, 唇瓣一张一合, 缓慢吐出一个姓名。
就在刚刚,和恩佐你来我往交手的过程中, 她无意间转头, 正好对上依靠在墙边的加西亚的目光。
恩佐不是不愿意分手,觉得她只是在说气话吗?
那她就告诉他, 为什么她铁了心要分手。
只是变心还不算, 如果说, 他伤害了她喜欢的人呢?
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了吧?足以让恩佐哑火了吧?
自以为找到了绝佳借口的宿柳暗中夸赞自己足智多谋, 眸光凝在加西亚茫然无措、凄惨怯懦的脸上。
她张开嘴, 刚要说出加西亚的名字,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素色的鞋, 再看过去时, 视野中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就被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遮得严严实实。
嗯?视线顺着那令人赏心悦目的长腿上移, 滑过宽松上衣下紧窄的腰线——不怪她注意力跑偏,这衣服太薄了,她看过去就能看到线条啊!
最终, 宿柳的视线定格一双剔透的浅色眸子前。
她和平述对视了。
宿柳清晰地看到平述轻轻摇了摇头,抿唇抬眸看着她,温和的眸光里似乎闪烁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清隽的身影把加西亚完全挡住,鬼使神差地,在那个名字即将吐口而出前,她换了口型,缓慢又坚定地说出了另一个名字。
“平述。”她说,“我喜欢的人是平述。”
走廊顶部不稳定的灯光猛烈闪烁了几下,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电闪雷鸣,只是没有声音,却弥漫出飓风降临般的可怖气压。
那灯泡是年久失修了吗?剧烈的闪光似乎是它的回光返照,转瞬间便归于长久的死寂。
黑暗的走廊中,有什么巨大而恐怖的在阴影酝酿着,“砰砰”跳动的心脏声也归于寂静,令人窒息的氛围下,唯有宿柳一个人安然自若。
不是她太粗神经——早在她的目光停留在加西亚和平述所在的角落时候,沉重的精神力压迫就遍布整条走廊。
各色各样的精神力彼此攻击着抢占地盘,精神力的主人释放出力场试图逼退其余人。他们不动声色地厮杀,巨大的扭曲影子在身后张牙舞爪,人的外壳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的体面也抛之不顾,嫁祸、偷袭,各种阴险的手段都使上了,唯独偏偏避开了宿柳所在的位置。
像是被宿柳圈养的狰狞怪物,彼此你争我抢暗中使绊子,却在面对主人时乖乖地收起獠牙,唯恐伤到主人分毫。
唯恐暴露出自己的怪物本能被主人弃养。
是加西亚?这个贱人最会勾引人,贫民窟学来的下贱做派,胆敢弄脏她的眼睛吗?
是平述?这个假圣父最会拉拢人心,不过伪人一个,说着苦修清修,竟敢破戒去招惹她吗?
祂们争吵着、咒骂着,宿柳看不到的角落里,呓语四起,如无数虫鸣,又像宇宙深处传来的古神呢喃,絮絮如雾,模糊不清,只要妄图聆听、解读,便会让人陷入彻底的癫狂。
“……宝贝,你在开什么玩笑。”
顿了顿,恩佐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眼圈红透,唇上的血色却尽数褪去,在那头灿烂的金发下显得更加苍白、虚弱。
“别骗我了宝贝,我们不闹了好吗?”他朝着宿柳伸出手,微笑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掌却暴露了一切。
他最初以为她会说出加西亚的名字。他并不担心,因为很显然,加西亚或许长了张讨她喜欢的脸、能伪装成让她放松的性格,可这么久接触下来,她不可能不清楚加西亚骨子里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本质。
这种墙头草一般的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可是……可是……
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平述”这两个字。
为什么是平述呢?怎么偏偏是平述呢?
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平述。
恩佐的心情恰恰也是黑暗中偷听的所有人的心情。他们的想法出奇一致——为什么偏偏是平述?
除了平述以外的任何一个名字,都可以用借口、玩笑、气话、肤浅的好感来解释,唯独平述。
即便并没有和她时刻相处,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始终在注视着她、感知着她。所以知道她最初有多依赖平述,所以知道她曾经多么亲近平述,所以目睹过她为平述的原理而郁郁寡欢,所以察觉到她多次投向平述又黯然收回的视线……
怎么就、偏偏是、平述呢?
宿柳看不到的世界中,剧烈的杀意尽数涌向那个站得端正的青年,各色颜色混杂着,斑驳到近乎灰黑色的尖锐精神力如触手般抽来,不露声色地污染平述。
但在宿柳看来,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看起来圣洁到高不可攀,却又莫名令她感到亲切的平述。
“我没跟你开玩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平述投去一个道歉的眼神,对不起了平述,我好像被鬼附身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想说加西亚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变成了你的名字。
对不起平述,我没想拉你下水的,等解决了恩佐我一定诚挚上门道歉!心中疯狂作揖,宿柳收回目光,瞪着恩佐,“我就是很喜欢平述,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哪怕和宿柳确认了关系,在听到她亲口说在黑鸢尾最喜欢的人是平述、最想亲近的人是平述时,他也免不得愤恨。对平述的嫉妒曾一度冲昏了他的头脑,但偏偏他了解她,知道偶尔欺负欺负加西亚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会让她生气,但也没那么生气。
而平述是她亲口认证过的在意,被她归为“自己人”的范畴,他如果敢伤害他,她一定会再也不理他。
所以他才只敢在暗地里找平述麻烦,才只敢一边为正牌男友的身份窃喜、一边自卑扭曲地去恶心平述这个“白月光”找存在感——如果他知道平述会因为两人恋爱而疏远宿柳,那他一定第一时间放鞭炮敲锣打鼓地去找平述炫耀。
哪怕宿柳说对平述的喜欢并非暧昧的情感,他也将平述视为劲敌,不敢松懈片刻。
正是因为曾压抑过这么多阴暗的情绪,他才这么不愿意接受。
紧攥在腿侧的右手几乎要把掌心掐烂,恩佐却还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会让她想到热情温和的金毛犬。她对毛茸茸的犬类动物总有着天然的耐心和喜爱,他身上流淌着狂蹈之狼的血液,当然不屑于和狗相提并论。
但,如果她开心的话、如果她喜欢的话,装作一条狗又何妨呢?
总归不过是收起獠牙、摇摇尾巴,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当然能做到。
近乎惨然地笑着,精神已经崩溃,半边身体在失控的金色火焰下焚毁。半边脸上流淌着火焰、连眼眶骨都烧没了,只有模糊的蓝色眼眸笑着望向宿柳,恩佐却还坚持着向她伸出左手。
“宝贝,回来。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好吗?”
“不好。”
看恩佐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宿柳咬咬牙。
左右平述就在身前不远处,她迈开腿,三两步上前,一把拉过平述的胳膊往下一拽,轻而易举地将他拉弯了腰、拉向自己面前。
并不敢看平述的眼睛,宿柳的心砰砰跳,好像前所未有地清醒,又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她动作很快,四肢却轻飘飘的,脑子也在空中跳舞。
眼帘垂着,弯而翘的睫毛颤颤,像暴雨中挥舞翅膀的蝴蝶,在风吹雨打下努力追寻自由的痕隙。
没再说什么,她仰起头、踮起脚尖——又或者没有,总之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平述被迫俯下身来,高高的明月不就清风,却在暴雨中坠落入池底。柔软的唇贴上另一处潮湿温热的缝隙,扇动的睫毛扫下令人酥而麻的痒意。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封闭的走廊上无端刮起飓风。
真实的飓风。
飓风把宿柳和平述分离开来,那能杀人的力道肆虐着卷走平述摔下,却如和缓的浪潮般轻轻拍打宿柳的背脊,将她托举落在平地。
并不算宽阔无边的走廊上,一个接一个浮现出好几道身影。
颀长、清俊、高大……
头脑恢复清醒,慢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宿柳的脸上茫然一片。
这里的黑暗毫无存在感毫无牌面,至少不能阻挡宿柳的视力,也无法阻挡那些针锋相对的敌意和剑拔弩张的杀意。
更无法阻挡那些在野蛮疯狂中阴暗滋生的扭曲爱意。
欲盖弥彰的黑暗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得益于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不仅清晰,还4K蓝光、立体环绕、循环播放。
“咔嚓”,有人碾碎了什么。
昏黑的走廊上,一个又一个脑袋如雨后春笋般凭空冒了出来,看得宿柳目瞪口呆。
像蟑螂。
俗话说得好,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往往说明——不对,错频了。
当你在走廊上发现一颗人头的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而当更多的人头出现时,这就意味着——
不是啊!!!
怎么这么多人呀!下饺子吗?
还没过年啊!联邦的春节也要一起包饺子吗?
宿柳疯了。
这么多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啊?刚刚是藏在哪里啊?
她手指微微颤抖,指着走廊上出现的身影,一个挨一个数过去。一个、两个、三个……
她还没数完,惊呼声响起,激荡的飓风卷土重来,对危险的直觉让她回头,只看到近在咫尺的、撕扯着空间与力场的、已经把她头发卷入其中的扭曲虚空。
“小柳!”
被卷入前,她只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
又或者,不止一声?
眼前的世界变成难以名状的虚无,与剧烈的疼痛和恶心一同感受到的,是紧握着她手腕的宽大手掌。
以及自背后传来的,砰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我会死吗?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心瞎想。
这是谁?好用力的心跳声,有点熟悉。是前面她和恩佐说话时听到的吗?——
作者有话说:加西亚:该死的平述,别抢我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