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眼前渐渐亮起之后, 宿柳的第一反应是捂脸。
完蛋了,她不想被胥黎川知道闯入他梦里的人有她啊!
她收回扇越白巴掌的手,直起身子, 想要把他拎在身前挡住自己——他比她高那么多,应该可以遮盖住她的身影,不被胥黎川发现的吧?
只是她后撤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膝下的越白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来, 一把将她拽向自己。
这一手来得猝不及防,宿柳不可避免地朝着越白跌落。随着她起身动作而拉开的距离瞬间归零,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包括那里, 毫无间隙。
难以自抑的喘息几乎是同时从两人口中溢出,红晕染红脸颊, 宿柳的下巴重重磕在越白的肩膀, 眼尾传来潮湿、温热的触感。
虽说是他主动拉宿柳俯身,但这一意外并不在越白意料之中, 他浑身紧绷着, 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变得粗重, 覆在她后腰的掌心也猛然炽热起来。
灼热的温度穿透单薄的布料, 似乎要把宿柳融化。
从最初的尴尬、不可置信, 直到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后, 宿柳双手抵在越白的胸前, 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开玩笑, 她宁愿穿越回刚才, 以之前那样被胥黎川发现,也不想以现在这样的状态被发现!
刚才还漆黑一片的环境已经几乎亮如白昼,但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在高而宽的承重柱之后, 是胥黎川的视野死角。
她想得很简单,只要她能在胥黎川绕过柱子之前爬起来,尴尬就是越白一个人的,与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至于越白的反应何时消退、会不会被胥黎川注意到,这就不是她需要苦恼的问题了。
死死按住越白的胸膛,宿柳想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借力站起,只是她没能起得来——越白按住她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她嵌入他血肉之中一样。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情调侃她。
“宝宝,你这是在做什么?主动投怀送抱吗?”
“如果你这么热情的话,我再拒绝岂不是太不识趣?”
嘴唇贴近她的耳根,越白话音带笑,脸上的表情也散漫轻松,像是餍足的猫儿般慵懒。
只是,身体的变化却暴露了他——他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无欲无求”。
宿柳简直要被这个不要脸的疯子气笑了。
她算是看透了,他根本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估计真的被胥黎川撞见了,他反而会更加兴奋更加开心。
她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中识破了越白心底的真实想法,甚至如果他知晓了,他还会附在她耳旁夸赞她“宝宝真聪明”,接下来用“来都来了”那一套理论,哄骗她一步一步放低自己的底线。
正是因为不知道越白在搞什么鬼,所以她想得很简单——既然他有意捉弄她不放她走,那她再怎么用力去拗也拗不过他,甚至还会浪费时间。
不如她假装放弃挣扎,让他以为她破罐子破摔,等他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她再趁他病要他命。
只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她眼珠一转,越白就看透了她在想什么。
他轻笑一声,维持着她上他下的姿势搂住宿柳,凝视着她的目光里是不惧怕她搞任何小动作的游刃有余。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胥黎川似乎认清了闯入者不会无缘无故出声暴露自己,于是不再试图和他们沟通,而是步步紧逼朝这边走来。
左右这里是封闭的,没有他的许可,无论闯入者是谁,都做不到不留痕迹地离开。
那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似乎催命的符咒,一部又一步,同她心跳的鼓点诡异地同频。
宿柳慌得要命,更加怀疑胥黎川和她犯冲。
每次遇见他准没好事!
人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下,是会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惯常行事逻辑的事情的。无数个高高在上垂眸鄙视她的胥黎川小人在脑海里打转,宿柳根本无暇思考,鬼使神差地,做出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按在越白胸膛上的手缓缓摩挲着上移,如沙沙爬过的藤蔓,游移到越白的脖颈,随后缠绕上去。
手指轻轻抚弄着他的脖颈,感受到越白的身体猛然一紧,宿柳抬起头来,水润的黑亮亮眼眸在亮起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脸上带着某种似天真又似诱惑的表情,看起来圣洁而堕落,像是伊甸园里泛着露珠的苹果,介于红润和青涩之间,诡异的矛盾感吸引着他不由自主靠近。
耳边似乎传来缥缈而暗含恶意的引诱,是那收敛了獠牙、藏起毒液的毒蛇吗?又或者,是一袭白裙、单纯而天真的夏娃?
她看起来那么笃定、那么胸有成竹,似乎知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只有宿柳本人知道,她大脑空空,全凭本能行动,实则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然而在越白看来,她却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垂眸看着她,想要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她也同样注视着他,攀缘着他的脖颈,轻轻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吻。
轻飘飘的,似羽毛扫过,泛起几不可察的痒意。
越白愣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她居然主动吻了他!
虽然一直刻意不去想宿柳对自己的态度,但越白又不是傻子,他大概是知道她不喜欢他、甚至对他避之不及的。然而他并不介意——调教不乖巧的小兔本就是一种乐趣,如果真是柔顺没有牙齿的幼兔,他才觉得枯燥无味。
但此刻,宿柳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想过她或许会打他,但没想过她居然会吻他!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眸光闪动,越白眯起眼睛,素来挂着浮于表面的温柔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冷肃。
那一抹扫过下巴的轻柔最初难以捕捉,似乎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随后更好地入侵一般。在他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自五脏六腑甚至灵魂深处,皆蔓延出难以忽视难以忍受的酥痒。
沉沉目光凝视着宿柳,越白想,他一向是一个“尊重”他人意愿的人,如果这是她的邀请函的话,那往后,就不要怪他不再放手了。
覆盖在她后腰处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复又握住她收紧,他想,他不会再放过她了。
只短短的一瞬间,宿柳没想到他脑子里居然能闪过这么多思绪,她的大脑还没上线,自动托管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执行了下一步指令。
趁着他手掌放松的一刹那,她再度俯身贴近他,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如一条滑溜溜的蛇一样,她摆动着身体,灵活地从他怀抱中“游走”。
成功溜走后,两人都愣了。
她最初乱动时他还没意识到她的意图,还以为……
当他脑子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顺利逃出生天,他则沐浴在更加汹涌的、奇异的欲海之中。
我果然是天才!临阵脱逃的大脑上线,宿柳心中得意极了,即便还对越白忿忿不平,脸上却颇为从心地泄露出骄傲的笑意。
脚步声已经无限逼近,男人高大的身影甚至都已经在灯光的照射下投映在地上。
动作很快,宿柳抓起地上的越白,像是在E08区的污染区里抓变异老鼠。她不管越白的死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从地上揪起来之后就将他横在自己身前。
等胥黎川的影子距离他二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宿柳才突然发现她把越白举反了。
啊啊啊啊!一边在心里土拨鼠尖叫,她一边表面上处变不惊、云淡风轻地迅速将越白调转了180度,把一横人转成一条人。
她不忘自己冷酷威胁的初心,捡起刚刚跌倒时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戳在越白后腰,咬牙切齿低声道:“敢暴露我你就完蛋了!”
电光火石之间做完这一切,下一瞬,胥黎川如预料之中到达。
宿柳蜷缩在越白身后,用他宽大的后背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殊不知——
碧绿色的眸子不含感情地瞥了眼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的越白,并没有停留,很快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个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身影。
甚至都不需要辨别,胥黎川就知道躲在越白身后的这人是宿柳。
这里是他的梦境,只要他想,一切都无所遁形。
最初越白用了点小伎俩隐去两人的身形他看不到,不知道两人的存在也就算了。但此刻,在明知有人闯入自己的梦境,他如果再分辨不清来人都有谁,那胥家继承人的名号干脆让给别人、他则自刎谢罪得了。
早在发现梦境被闯入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有两人,也很快意识到其中一个一定是住在2号房的越白——虽然黑鸢尾监狱名义上的管理人是霍兰德,但其家族在有关容器之事上的话语权不足,而与声势浩大的兰心教会死死关联的胥家,才是真正掌控了黑鸢尾一系列秘辛的掌权者。*
更何况,能闯入他梦境的只有黑鸢尾的人,越白虽然身量高挑,但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平均身高都不低,能比越白低这么多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而其中,那个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就是宿柳。
目光紧盯着宿柳,胥黎川声音冷淡,“出来,我知道是你。”
还不知道已经暴露了,宿柳以为胥黎川是在诈自己。她撇了撇嘴不搭理他,死都不出声,只在心底碎碎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胥家掌控黑鸢尾监狱,但胥黎川身为继承人仍旧作为容器被囚禁在这里,这是有原因的,后期会解释,不是逻辑bug。
小柳:有人啊!你这人怎么回事?!
越白:没关系宝宝,就是要让他看到。
胥黎川(想杀人):你们当我是死了吗?
第52章
事实证明, 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看宿柳摆明了要装聋作哑,胥黎川直接点名道姓,“宿柳, 我知道是你。”
被叫破名字的这一瞬,宿柳是无助的,紧接着,一种名为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摆烂了。
放开紧紧攥着越白衣角的手,她非常硬气地从他身后走出来,盯着胥黎川, 理直气壮道:“知道是我又怎样?”
要怎样, 胥黎川也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执着于要叫破她的存在。或许,或许只是想喊一下她的名字?
沉沉的目光从宿柳身上收回, 胥黎川没有再和她对话, 转而将矛头指向越白。
越白是被关在黑鸢尾的第一位容器,他从进入这里起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里世界出来过, 因而对于他们这些后来进入的人来说, 2号房的囚犯一直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进入黑鸢尾前, 胥黎川曾利用胥家的权力, 在资料库中查到了一些有关越白的资料。
联邦并没有详细记载如何将越白抓捕并收容在黑鸢尾, 也没有对他异能的详细介绍, 甚至就连身世和背景都很模糊, 只有对于他能力的一个笼统概括。
——异能与入梦有关, 能够入侵他人的梦境并来去自如。
而据他所知, 宿柳是没有异能的,她没可能主动入侵他的梦境,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越白带进来的。
罪魁祸首是谁已经很清晰明了, 他现在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对待宿柳,但对于越白,如何处理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胥黎川的字典之中,从来没有忍气吞声。
“这么多年蜷缩在里世界,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当小偷的爱好?这样的异能,在你手中就只是一个用来窥探别人隐私的道具,真可悲。”
审视的目光不屑地从越白身上扫过,对眼前这个撞破了自己隐秘梦境之人的厌恶让胥黎川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人。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时闯入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对于越白他倒是无所谓,知道太多的人没有存在的必要,他有的是办法让越白永远开不了口。
但对于宿柳……视线无法自控地向一旁站着的宿柳飘去,胥黎川看到她脸上明晃晃的防备和抵触,呼吸不由的一窒。
她看到了吗?她知道了吗?
思绪翩飞,他想要收回对她的注意力,专心先处理眼前的越白,但她身上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视线飘过去之后就再也难以撤离。
以往让他骄傲的强大自控力也失效,某种急躁的情绪涌上心头,脚步不由自主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再靠近她一点。
但他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眼前突然靠近的青年阻拦住。
越白向右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住宿柳,把胥黎川望向她的、翻滚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遮了个完完全全。
“小偷小摸?”越白意味不明地笑,目光意有所指地向下瞥,“总比不过某些背后动手的龌龊家伙。”
“动手”两个字加重了语音,胥黎川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看到了,他知道了。
如有实质的杀意笼罩住越白,胥黎川盯着越白,眯起的眼睛里投射出的视线锐利如刀剑,“需要我教教你,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非礼勿视?那也得有理啊,你以什么理由、什么立场质问我这些呢?”
越白完全不接招,他没有道德,不会被任何条理约束,“更何况,你打扰了我和宝宝的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没想到你倒是先倒打一耙。”
宝宝?呵,宝宝!
在场的一共就三个人,越白口中的“宝宝”是谁简直不要太好猜——他总不可能喊他胥黎川宝宝。
不爽的情绪已经积累到顶峰,目光扫过宿柳手中捏得极紧的匕首,胥黎川不屑地嗤笑,“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什么好事,你的葬礼?”
他二人针锋相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宿柳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看着看着,最初的紧张也消退,她甚至在心里暗自想,他们如果打起来的话不就是狗咬狗吗,这是好事啊!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安理得地蜷缩在越白身后,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期盼着俩人马上动手打个你死我活。
“葬礼也不错,死在宝宝手中也是一种浪漫,你这种人不懂的啦。”对胥黎川的刻薄毫无反应,越白甚至还是笑嘻嘻的。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宿柳在心里做法,但哪知,她等了半天,只等到了两人的唇枪舌战,嘴上的话一个比一个尖锐,却丝毫没有真的动手打起来的意思。甚至,在越白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突然移开了步伐,将她暴露在胥黎川面前。
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没有了身前背影的阻挡,明亮的光线猛然打在脸上,宿柳愣了。
“宝宝,他说你是想杀我,真的吗?”越白的声音里尽是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宿柳想杀他呢。
“那不是我们之间的小情趣吗?你快给这个陌生人解释一下,不然他还真以为你想杀我。”
越白搂住宿柳,侧身看她,故意放低放软的声音听起来我见犹怜,但能看到他表情的宿柳知道——他根本一点也不委屈,他脸上甚至还挂着某种阴谋得逞的坏笑。
既然已经暴露,她就没必要委曲求全继续任越白对自己动手动脚——他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对这种家伙,她从一开始就不能让他如意!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她推开越白,继续骂他的话还没说完,越白的领子就被胥黎川攥住。
“拿开你的脏手。”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样,胥黎川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如愿以偿地挣脱开越白的怀抱,宿柳还以为主要的矛盾又转移到他们两人身上,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向她。
“宝宝,你没想杀我,对吧?”
“如果你想杀他,我可以代劳。”
异口同声地说完,两人脸上又默契地闪过同样的厌恶,似乎十分恶心对方居然和自己同一时间讲话。
随后,他们望着她,陷入沉默的同时,摆明了要她给出一个说法。
同样的黑发,两张面容迥异的脸庞,一红一绿两双眼眸凝视着宿柳,她莫名有种自己犯了错被领导盯上的感觉,头皮发麻。
干嘛啊,不是他们俩吵架吗,关她什么事啊?
还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合,宿柳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越白一会儿看看胥黎川,在发现他们两人似乎真的有她不开口就一直这样僵持着的意思之后,彻底慌了。
不是,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情商课的老师没教啊!
飞速旋转思考应对策略的脑子过载,她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她不再看他二人,仿佛看不见就不知道他们在等她回答,转而看天又看地就是不看他们的脸。
“呵呵,这天……这天花板可真高啊!这地板可真平啊。”挠着脑袋后退,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想要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后撤离开这里。
“哎?我好像忘了点什么,很着急的事情,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就这样自欺欺人,他俩居然没说话也没阻止,只沉默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彻底撒丫子跑走。
说来也怪。梦里的环境是复刻了黑鸢尾里的监禁室,从内部看来是全封闭的,别说窗子了,就连门缝都没有。然而此刻,随着宿柳的跑动,她的前方忽然出现一扇泛着浅淡光亮的门。
穿过微光,宿柳的身影消失在门中。
她装傻充愣,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把他们当傻子来着。
胥黎川有厌蠢症,无论是真蠢还是装蠢,放在以前,只要敢在他面前搬弄,他一定厌恶不已。可今天,望着宿柳飞速跑走的背影,他的心似乎也随着她飘扬的发梢摆动,那样轻盈、那样灵动。
那样……可爱。
绷直的嘴角不经意间染上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胥黎川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氧,想要动手去挠一挠时,抬手才想起来身旁的越白。
目光相撞,那双淡红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嘴角却勾起了某种洞察一切的笃定笑意。
胥黎川讨厌这种笑,这种高高在上、似乎看破了他的笑,装腔作势、傲慢无礼——以往,都是他这样笑别人。
攥住越白衣领的手指用力,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他收敛了唇角的弧度,“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了开心的事情。”越白笑得更加愉悦,胥黎川不爽,他就爽了,“怎么管这么宽啊,笑笑也不行吗?”
拳头猛然砸在脸上,越白没有反抗,反而笑出声来。
“哇哦,没想到一向信奉动口不动手的胥黎川,有朝一日也沦为了暴力的俘虏,真是……”
胥黎川这一拳完全没收着力度,他虽然不是恩佐那样在无数场实战中演练出来的格斗高手,但高等级异能者的身体强度和肌肉摆在那里,一拳下来也不是吃素的。
越白被胥黎川这一拳头锤倒在地,他没有爬起来,躺在地上笑眯眯地望着胥黎川,虽然在挨打,但完全没有被动一方的狼狈,反而像是对一切势在必得。
“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说,“胥家把你送进黑鸢尾之前,有想过今天吗?”
“有想过你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忘记胥家给予你的一切、忘记所谓的家族荣光吗?”——
作者有话说:小柳:打起来好啊打起来好,最好把俩人都打死!
第53章
清醒过后, 不过是梦一场。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宿舍,宿柳开始思考——也许胥黎川真的把这当作一场梦呢?
只要她死不承认,就算他找来她面前, 没有证据,他也没办法奈她何!
只是有一点比较遗憾。虽然成功在梦里找到了越白,但因为种种缘故,她没能成功查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凶手。
没有泄气, 从床上爬起来,宿柳元气满满地收拾妥当,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推上自己的小推车, 她还没上岗, 就被通知去见霍兰德。
“早上好小柳。”霍兰德起得很早,看到她来, 将一份包装精致的三明治递给她, “还没吃饭吧?你先吃,听我说。”
“联邦每年都会派人来检查疗养院的运行, 今年计划的日期就在明天。最近他们的数据都保持得很不错, 到时候调查组来了, 应该会找你谈话, 问一些有关病人的问题, 不要紧张, 一切有我在, 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就没问题。”
宿柳已经和霍兰德混熟了, 知道这位领导兼同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只是由于工作太忙了——她来之前,他几乎一个人负责整个疗养院大大小小的事宜,即便是有仿生人帮忙, 也依旧独木难支。
在关系慢慢熟络之后,她渐渐发现霍兰德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也照顾她良多,所以对于霍兰德的话,她是百分百相信的。
“好,我会好好准备的!”
听到领导要来视察工作,宿柳顿时紧张起来,完全没有听懂霍兰德话语中的意思,只以为他是要她提前准备。
她手中的三明治也不吃了,坐得笔直,像是在接受阅兵的小士兵,板板正正严肃以待。
她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听进去他的话,霍兰德叹了口气,忍俊不禁道:“不用紧张,也不用提前准备什么,到时候我来接待他们,你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即便霍兰德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宿柳依旧被这件事占据了全部心神,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连吃饭都没以前吃得开心。
没办法,她一直都很畏惧领导——
穿越前,她所在的组织规则严苛,虽然她的直属上司姐姐对她十分友好亲切,但所在区域的大领导总是严肃而刻薄。因为她不太会沟通,即便是完美完成了赏金任务,但由于在和甲方沟通过程中做得不够好、说话不够好听,总是被领导抓着骂。
她并不知道那种行为叫pua,是掌权者常用的笼络权力的手段,只以为自己真的很有问题,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
想到领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宿柳顿时头痛。
香喷喷的牛排也不香了,她唉声叹气地用叉子戳着被恩佐切好的牛排肉,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怎么了宝贝?”恩佐已经吃完了,坐在她对面,正捧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皱鼻子,脸上的表情跟天气预报一样变来变去,心中被萌化的同时,也开始担忧起来。
是谁欺负她了吗?从早上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不对劲,一开始很亢奋,后来又变得低落,现在甚至开始沮丧。
“唉,没什么。”
想到霍兰德叮嘱的,明天调查组来视察的事情暂时不要透露给病人们,即便很想和恩佐倾诉,她也只得默默咽下口中的话。
胸中的闷气疏散不出来,她顿时恶从胆边生,自己不开心也见不得恩佐开心。
叉起盘子里的洋葱,把丝丝缕缕的洋葱丝全部叉给恩佐,宿柳一脸若无其事,“你吃,我特意留给你的。”
她本人是不挑食的,挨过饿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忌口不忌口的,只需要吃饱就可以了。但她知道恩佐不喜欢吃洋葱——疗养院的厨师显然也知道他的口味,从来不在他的餐点里放他讨厌的食材。
恩佐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一起吃饭一个月了,她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他不爱吃的食材都有哪些。
看恩佐脸上瞬间僵硬起来的表情,宿柳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不开心了,理直气壮地装作很关心他的样子,“怎么不吃呀宝贝?你不喜欢我给你夹的菜吗?”
恩佐没说话,湛蓝色的眼睛略带一些无奈的笑意看着她。
那样纯净的蓝色,宿柳在这样的眼神中无处遁形,偏偏她自己还没意识到,低下头戳着盘子里的牛排坏笑,“难道你是在嫌弃我吃过的菜吗?”
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藏起脸上恶作剧的端倪,她抬起头来看恩佐。还以为恩佐会不开心,但哪知,她刚抬起头来,就撞上了他含笑的眼神。
他抓住她的手,叉起自己盘子里的洋葱,眉眼弯弯送入自己口中,脸上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十分愉悦地咀嚼咽下。
“当然不会,小柳宝贝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哦,况且……”
他说着,向前俯下身子靠近她,柔软唇瓣凑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况且我连宝贝的……都吃过,怎么会嫌弃你的口水呢?”
带着调笑的热意扑洒在耳边,痒乎乎的。
耳畔瞬间染上薄红,宿柳大惊,猛地把恩佐推开,回头看向身后,确定了餐厅里没有别人、没人能听到他的虎狼之词后才放下心来。
“喂!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她不乐意了。
本意是捉弄恩佐,结果居然被他戏弄,她不爽!
她推他的力度很大,如果换个身体素质一般的人来,估计已经被一把推翻在地。看她又恢复活力满满的样子,恩佐眼中的笑意更浓,挑了挑眉,“别不开心了,好好把饭吃完,一会儿去我的里世界玩?”
“不要。”早已认清恩佐喜欢恶作剧的恶劣本质,宿柳对他没什么好气,“你的里世界都玩腻了,除了山就是山,除了荒原就是荒原,不好玩!”
对调查组的紧张已经消散无几,她甚至遗忘了最初是为什么而闷闷不乐,只记得恩佐让她不开心了。
习惯了对恩佐发小脾气,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会包容她的——自从上次要分手的分歧过后,他们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恩佐再也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他对她越来越好,她也渐渐越来越信任他。
事实上,恩佐的里世界如他当初所言一般,的确很有意思。
圆月不散的夜晚,他们在荒原里生存、冒险,抓捕野生的兔子和飞鸟,用收集到的打火石生活取暖,于两人合力搭建的野外生存屋中相依为命。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朝着远方城市的巨大缩影前进,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一步一步迈向未知的文明。同野兽厮杀、与日月同行,涉过溪流、穿越峡谷、攀上悬崖,他们是同伴、是战友、是情人,他们是紧密连在在一起不可分割的彼此。
一个月,他们越来越接近城市,据恩佐所说,那里虽然是他的里世界,但他也没有完全掌握,只知道是结合了他的记忆和经历生成的世界,却无法探究其全部的细节。
她很喜欢恩佐的里世界,但偏偏要故意说反话,想要气一气他。
反正今天,她必须要看到恩佐脸上露出不爽的表情来!
但她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
“好吧,看来小柳宝贝已经有点厌倦我了呢……”恩佐平静地点了点头,嘴上虽这样说,眼眸中却闪过一抹笑。
他非但没有不耐烦,还十分有耐心地追问她:“那你想去佐伯的里世界吗?或者,你想去谁的里世界,我们去抢他的‘门’。”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随意进入别人的里世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想到刚进疗养院时无意间闯入胥黎川里世界引起的麻烦,宿柳退缩道:“……不要吧,这太不礼貌了,我们会被打死的!”
而且,别人的里世界是说进就能进的吗?
最起码要先进入房间,才有机会找到“门”吧?
她只当恩佐在开玩笑,拒绝过后,就继续吃被自己戳得软软烂烂的牛排,没再纠结让恩佐吃瘪的事情。
一直到睡觉前,她都没能再想起这件事。
哪知道当晚,她刚洗漱完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闭眼,就眼前一闪,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非常熟悉的、类似穿越的场景。
想到与恩佐分别前,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灿烂笑容,以及那句没头没尾的“放心吧宝贝”,宿柳只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拽住他的领子再次强调——她不要再不请自来地进入别人的里世界啊!!
不会吧……恩佐不会真的把她送进了别人的里世界吧?
这是谁的里世界?
佐伯?还是疗养院里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
完蛋了,等从里世界出来她真的要完蛋了。
虽然不用再担心得罪病人会被开除,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清洁工,他们是疗养院的顾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他们,真的不会被领导追责吗?
明天调查组就要来了,万一她被困在这个里世界出不去被领导们以为她矿工,那才更是真的悲剧。
一想到这里,宿柳恨不得打死恩佐,但她左右观看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没有找到恩佐的身影,甚至除了自己外一个活人都没有。
古朴的石板铺得整整齐齐,高大的神像伫立在不远处的前方,高高在上的神像面容隐在雾蒙蒙的黑暗中。身旁的大型喷泉里还在喷洒着清澈的水话,正前方,造型奇特的建筑沉默不语,在朦胧的月光下望过去,像是蛰伏着的怪物。
这里似乎,是一个空寂无人的大教堂。
按耐住内心对恩佐的愤怒,宿柳朝前方走去。
身后,张牙舞爪的树影向前蔓延,无声地追随着她的脚步,却又在濒临接近神像时尽数收回。
“废物,只是神像你们就这么害怕?”
讥诮不耐烦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带着残忍的意味,“滚上去跟着她……杀了她。”——
作者有话说:【已开奖】有奖竞猜,恩佐把小柳送进了谁的里世界?
A.平述
B.加西亚
C.胥黎川
D.林寻
E.佐伯
F.其他
第54章
寂静的夜, 冷冽的月,宿柳前进的脚步轻缓而坚决。
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不确定这儿有没有怪物、有没有危险, 甚至不知道教堂里都有什么。
但身后的婆娑树影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潜意识告诉她,如果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尖顶的黑色教堂沉默冷肃, 分明是供奉神明的场合,却没有丝毫的圣洁或是神圣感,越靠近, 越让人觉得混乱。
来都来了, 怀揣着某种隐蔽的、追求刺激的心理,宿柳朝着教堂靠近。
流淌着奇异符文的橡木大门上钉着锈蚀的金属条, 首尾相连的黑色衔尾蛇门环注视着前来的访客, 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睛中酝酿着似有若无的恶意。
“有人吗?”小声地嘟囔了句让自己问心无愧,宿柳礼貌地推门而入。
未知生物皮毛铺就的地毯一路向前蔓延, 脚步声被吸走的同时, 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正在生长。
影影绰绰的烛台光照下, 两旁伫立的神像古怪而亵渎, 仿佛有生命一般, 戏谑地注视着她。这种目光让宿柳头皮发麻, 她加快脚步, 快速通过前厅, 向后方独立的房间走去。
穿过漫长的回廊, 推开门,宿柳刚走进耳室,门上挂着的金属衔尾蛇门环便掉落, 骨碌碌地向前滚去。
恐怖片中很常见的戏码,宿柳并没有立刻去捡,反而侧过身,朝身后望去。
黑洞洞的走廊空无一人,预料之中的埋伏似乎只是她的臆想。
难道是她想多了?
宿柳沉默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想了想,抬手把门关上,又向前观望,确定房间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不会有jump scare的可能,才放下心来。
静静躺在地上的衔尾蛇门环似乎有某种魔力,让她不可抗拒地想要捡起。宿柳知道这或许是陷阱,但在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面前,任何阴谋都构不成威胁。
她俯下身来去捡,那衔尾蛇却仿佛活过来一般,突然向前滚动,滚到了一双赤裸的脚旁。
宿柳捡起衔尾蛇,缓缓直起身子的同时仰头向前望去。
银发的青年在黯淡的烛台光下负手而立,那双湛蓝色的冰冷眸子不含任何感情地俯瞰着她。
“……嗨?”
望着眼前青年冷漠的脸,宿柳试探着发起友好的问候。
佐伯,这是佐伯真人吗?
恩佐不会真的把她送进了佐伯的里世界吧!
表面上维持镇静,实则在心底不友好地问候了一番恩佐,宿柳站定,略有些尴尬地看着佐伯。
这间耳室是封闭的,弯腰前她分明刚检查过,确定屋子里没有人,佐伯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心中的警惕达到顶峰,尤其是眼前这个佐伯并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令他匪夷所思的存在。
虽然自上次安装情绪检测仪之后再也没见过佐伯,但宿柳还没忘记关门之仇。然而眼下心虚的情绪占据上风,手指蜷缩起来,在佐伯的注视下,她莫名有点想跑。
“呃,我不是故意闯进你的里世界的,是恩佐,他……”宿柳很果断地把恩佐卖出来,死男友不死自己,“是恩佐把我送进来的,我可没想窥探你的隐私!”
反正本来就是恩佐把她送进来的,她是被迫的,恩佐全责!
“不是。”冷淡的男声忽然响起。
头一次听到佐伯的声音,宿柳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还沉浸在非法入侵的惴惴不安之中,根本没有想到佐伯会回答。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后她还有点茫然,甚至没明白他否定的是哪一个问题。
“这里不是我的里世界。”
“哦……”原来不是他的里世界啊,宿柳了然地点头,随后猛地抬头,“啊?”
“不是你的里世界!那这是谁的里世界?恩佐究竟把我送去哪里了啊?他到底想干嘛啊啊啊啊!”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这个里世界属于佐伯,他是恩佐的双胞胎弟弟,最了解恩佐不过,进他的里世界总比闯别人的里世界强——按照恩佐的性格,绝对不会礼貌地请求别人开放里世界给她,唯一的可能就是非法入侵。
恩佐绝对也进来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以及为什么要把佐伯也送进来。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宿柳已经麻木了,她没再和佐伯对话,仿佛灵魂被抽空,同手同脚地朝房间深处走去。
她最初的目的就是搜查这座教堂里的房间,找一找有关里世界主人的线索,想办法早点离开。此刻虽是最坏的情况,她也没忘记自己的计划。
这个耳室似乎是一间书房,巨大的书柜立在窗边,窗外冷冽的月光照射进来,木质的书桌上铺陈着巨大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尽是宿柳看不懂的文字,掺杂着一些支零破碎的图像。她抓耳挠腮,后悔在疗养院的这一个月没趁着有条件多学点联邦语,以至于现在只能对着字大眼瞪小眼,恨不能把纸吞了——如果这样能让她读懂的话。
失算了,她只想着找信息,却忘了自己的语言水平。
安慰自己这似乎不是联邦通用语,就算她好好学习了可能也读不懂,宿柳放弃羊皮卷,拉开抽屉翻找起来,从中翻出了一沓信件。
信件倒是联邦通用语写的,密密麻麻的字体挤在一起,宿柳看一眼就觉得头晕。
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佐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此刻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金属镀色的玻璃窗倒映出烛台的暖黄光晕,窗边,宿柳的影子也染上斑斓色彩。
翻阅着手中的牛皮纸信件,她低垂着头,层叠垂落的窗帘在她身后,像是收拢起来的漂亮尾羽。
目光根本不能从她身上移开分毫,佐伯望着她,内心前所未有地宁静,空洞的心脏仿佛突然长出血肉,酥酥麻麻的,却并非痛苦,而是某种满足的踏实。
就像他一直飘荡在云端摇摇欲坠,直到此刻才脚踏实地,漂泊空虚的生活忽然有了落地点。
她翻找信件时翘起的小拇指、她阅读内容时皱起的眉头、她眯着眼睛的碎碎念,她的一言一行都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拉着他从空白的云端世界坠落。
好像每次遇到她,身上都会产生变化,出现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这种感觉让佐伯觉得陌生,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宿柳,想要找出这番异常的原因。
太过专注的目光存在感极强,直到察觉旁边的视线,宿柳才想起佐伯。
浅蓝的剔透眼瞳中不含任何感情,他应该很讨厌她。毕竟他从来不和她讲话,故意刁难她不说,那双眼睛里也永远充满冷漠。
左右也不太能看懂,她从那些信件上收回视线,卷巴卷巴揣进兜里,习惯性地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翻窗离开这间耳室。
佐伯目送宿柳离开。
看她敏捷地翻过窗子,扎束着半长黑发的青蓝色蝴蝶结丝带跃起轻盈弧度,随着她的身影高高扬了起来。
鸟儿尾羽般鲜艳的靛蓝飘过教堂,仿佛轻柔微风吹过,是春天未曾停留的痕迹。
她的背影毫不留恋,佐伯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收拢,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留下这短暂的春天。
春天太短了。
进入黑鸢尾前,佐伯的人生永远都在寒冷的冬季。同为波吉亚家族的孩子,他因为没能继承尊贵的金色血统,只能作为恩佐的影子长大。
久久地被当作武器训练,成年前几乎80%的时间都生活在阴暗的地下室,从有记忆以来,他的人生似乎就是灰暗的、没有色彩的、枯燥无味的。
那样单调死寂的生活,不正如永远白茫茫的寒冬吗?
冬天是笨拙的、阴森的、沉闷的、木讷的,就像他一样,没有人喜欢,让人心生抗拒。
而宿柳却不同。
千里冰封的冬日,她是报春鸟,为他带来温暖的春。他从未看过这样美好的春,也不曾感受过和风细雨的春。
她就像河畔边柔韧又充满活力的柳树,生机盎然,那么鲜活,是他唯一能目睹的春天。
黎明已至,望着窗外缓缓泛起黛色的天空,佐伯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天虽然亮了,外面却刮起寒风,春寒料峭,这个里世界似乎正处在寒冬与冷春交接之际。
冷风一吹,宿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还穿着单薄的睡裙,初入里世界时不觉得,此时才恍然发现这里的温度有多低。
搓了搓手,揣着信件朝教堂后花园走,她不是没想过让佐伯读信找出有用的信息,但——
恩佐之前说过,佐伯从小也不爱读书,总是沉默地发呆,非常不喜欢与人交流。按照他这个样子,大概联邦通用语的水平和她差不多,她都不太能看懂信上的字,他绝对更看不懂了!
并不把离开的希望寄托在佐伯身上,她准备去找恩佐。
她了解恩佐,确信他一定不会放她一个人进来而他在外面。作为始作俑者,他肯定知道这个里世界的主人是谁,能把她带进来也一定能把她带出去,她只需要找到他、狠狠揍他一顿再让他把她送回去就好。
后花园不比前院,这里并没有象征着文明的神像与喷泉,反而更多的是自然景观。
静谧的池塘一片沉寂,茂密生长的常青树在黯淡天光下愈显沉郁,嶙峋的假山浑然天成,倘若脚下不是平地,她或许真的会以为那是真实的山。
和佐伯一样,毫无防备地被迫从床上离开,她同样也没穿鞋,冻脚是其次,足下的鹅卵石硌得脚底板生疼。
不行,这样下去她还没找到恩佐就先被冻死了。
已经有些僵硬的脚走起路来分外折磨,倒不是不能忍受,但宿柳认为,当务之急还是找双鞋和厚外套先。
教堂的主建筑里有佐伯在,她不太想回去,好在假山后方是一系列建筑群,她猜测应当是神职人员的住所,那里一定有衣服穿。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纷乱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响起,她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足下震颤的土地与战斗直觉告诉她,她没听错,真的有什么存在正向她的位置靠近。
带着古怪腥臭的、熔炉般的热浪袭来,并不灼热,反而矛盾地弥漫出阴冷,周围的空间似乎也在冷火中烧灼起来。
越来越近了。对危险的嗅觉催促着宿柳向前跑去,她的步伐很快,却在路过假山时,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精准抓住,将她拉进山洞之中。
“嘘,安静。”温热的呼吸轻拂她耳畔,很轻的气音在耳边响起,“它们听声辩位,不要发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居然!没有!一个人!猜对!
再给一次作答的机会宝宝们,排除错误答案,下一章更新揭晓前,答对者奖励100jj币红包!
第55章
山洞本来就狭窄逼仄, 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石壁夹缝。
昏暗的天光照不进来,漆黑一片的山洞中, 宿柳的后背与那人紧紧相贴。
初春的阴冷如蛆附骨,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冷得微微发颤,热意自背脊传来, 很快蔓延攀升至全身,替她驱散了这凛冽寒意。
伴随着热意的,是侵略感极强的气息, 攀缘着脊骨一节节向上, 将泛着淡淡草木清冽香气的温度沾染到她身上。
其实那温度并不是很高,但在寒冷之中趋近热源是人的本能, 宿柳下意识后退, 汲取着身后雪中送炭的温暖。
她几乎是整个被圈进他的怀抱之中,鼻翼间萦绕的全是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 混杂着冬日清晨独有的冷冽, 丝丝缕缕环绕着她。
紧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格外用力, 似乎要把她手骨捏断, 与有力手指相矛盾的, 却是他似有若如摩挲着她脉搏肌肤的指腹。
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 狭窄空间中氧气含量不足, 骤然恢复温度, 宿柳脑子也有些混沌的飘飘然。
但她还记得男人的那句嘱托。
他是谁、这里是哪里、那看不见的存在究竟是什么……纵然心中有无数疑问, 她也只按下不表,耐心等待着那怪物的远离。
被厚重的石壁夹在狭窄的缝隙中,外界的一切都似乎隔了一层薄膜, 不止光线影影绰绰,传递进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宿柳侧耳倾听,仔细观察着那脚步声,却只能听到身后平缓的、一声接一声存在感极强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声怎么这么大?
就不能小声一点吗,都影响到她听外面的动静了!
宿柳十分公正,即便是“救命恩人”,该谴责时也要谴责。
短暂的插科打诨,理智回笼后,她的意识格外清醒,心跳声极其轻缓,越是紧张,她就越冷静。
她就在山洞边缘,外面的脚步声并没有消失,反而朝着这附近靠近,如果那群怪物有眼睛的话,只需要向内一张望,或许一眼就能看到她。
无限趋近的脚步声让宿柳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即便并没有怀疑男人口中的话,浑身的肌肉还是下意识调动,以便于她随时能进入作战状态。那群怪物似乎就在山洞口,她甚至都能嗅到扑面而来的腥臭,混杂着霉烂泥土的腐朽气味,令人作呕。
勉强忍住溢到唇边的干呕,宿柳睁大了眼睛,企图在漆黑一片的眼前捕捉到它们的踪迹。
她全部心神都放在遏制生理反应之中,因而当那抹异样的触感自赤裸脚踝向上蔓延之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
腥臭的劲风擦着脸颊呼啸,宿柳猛然后退。
意识到越发出响动越吸引怪物,反应过来后,她瞬间止住脚步,屏息以待,同时暗自警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搞出任何动静。
只是,退后的动作让两人贴得更近。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紧挨着,现在她则完全是嵌入男人怀中,动作间晃动的背脊不经意磨蹭身后的胸膛,那抹柔韧的触感突然升温,逐渐变得炽热。
起伏的胸膛暴露了男人不算平静的内心,但宿柳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环绕着小腿绞缠而上的存在。
那东西缠绕得极紧,触感奇特,兼具了柔软与粗砺,既不像粗糙的麻绳,也不像垂顺的布料,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按耐住不适,那冰凉的存在骚扰宿柳的同时,她也在仔细地感知着它。
它圈禁着她的腿,带着某种让人窒息的力度,冰冷而有力,干燥而湿滑,表面覆盖着细小而坚硬的鳞片,边缘轻轻刮蹭她光洁的肌肤,摩擦扭动着向上。
蛇行般慢慢游移着滑动,不痛,却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酥麻。
蛇?!
宿柳福至心灵,原来这是蛇的尾巴!
她并不蛇——她不怕任何生物,但蛇尾缓缓收紧,每一次用力的绞缠都像是在丈量她的身体,那种被阴冷生物掌控的感觉仍旧令人毛骨悚然。
它恶劣地在她腿弯处逗留,尾尖抵在膝窝,逗弄般轻轻刮擦。蛇尾的内侧肌肉于腿肚上规律地收缩、放松,如同某种古老生物的呼吸节奏,让她的心跳也情不自禁与这一韵律同步。
亲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但此刻,宿柳根本无暇顾及它究竟是什么——
那蛇尾并没有在膝弯停留多久,而是悄无声息地继续向上!
再向上……不属于自身的陌生存在摩挲着柔嫩的隐蔽肌肤,她几乎是下意识蜷缩起双腿。
这蛇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
它不会咬她吧?!
羞愤的恐惧让宿柳心慌,平稳的心跳也开始漏拍,在担心被咬的惊恐与被磨出的难耐痒意之中浮浮沉沉。
身体仿佛溺水一般沉重,又似飞上云端一般飘飘然。那蛇尾缠得极紧,水鬼般拉扯着她向下沉沦,她双腿绵软,只得无力地靠在身后的胸膛上。
那人的手不知何时环住了她,自她腋下穿过,肌肉紧实的手臂托举着她,她全身的力道都压在那只线条流畅的手臂上。
令人颤栗的快意涌上心头,但咫尺之距的外界还游荡着未知的怪物。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宿柳备受折磨,她略有些失神地阖上眼睛,咬了咬牙忍耐着克制不住想要从唇齿间溢出的奇怪声音。
腿上的蛇尾和身侧的手臂存在感极强,一冷一热,一下一上,对比鲜明的两种感受让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分割成两半。
还记得刚才的教训,即便再难耐,她也努力忍住,抿紧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那蛇尾止住动作。
她心中一喜,还以为能稍微解脱,下一瞬,那抽离的蛇尾居然卷上她的手臂。洇湿的尾尖在她胳膊上小幅度地甩打,蔓延向上,留下微润的潮痕。
意识到这潮意的来源,羞恼的薄红染上宿柳面颊,她恨不能伸出手来捉住这蛇尾,却在逼仄的夹缝中动弹不得。
她辛苦地克制着自己,唯恐搞出动静会引来怪物害了他们两人,忍气吞声,只等外面的怪物离开后再收拾那作怪的坏蛇。
谁曾想,一直默不作声,只有起伏的炽热胸膛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彰示着存在的那人,忽地轻笑出声。
那笑声虽轻,在寂静的环境中却分外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宿柳从中听到了一抹没有隐藏的恶意,轻蔑、残忍。
然而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思考再多了,本缓步远去的怪物卷土重来,浓郁的腥风直扑面门。
宿柳向后退,却被那有力的蛇尾禁锢住,第一时间没能从危险的山洞口撤离。下一秒,蛇尾与托着她的手臂同时收回,那双短时间内赢得了她信赖的手掌,毫不犹豫地大力将她推出。
这双拉她逃离怪物的手,又亲手将她推入怪物群中。
原来那一抹短促的恶意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他真的对她产生了杀心……
纷乱思绪只在一瞬间,宿柳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满脸错愕地被推飞出去。
对死亡尖锐的警报在脑海中轰鸣,跌跌撞撞地飞扑出来,宿柳凭借多年来战斗的条件反射,在半空中拧身偏离原有轨迹,成功规避开直接撞入怪物血盆大口的结局。
既然已经暴露位置,她索性不再畏首畏尾,收紧核心脚步下沉,猛然踩地高高跃起。良好的滞空感让她在半空中短暂停留,趁着这一时刻,她抓住嶙峋假山上突出的石块,单手攀岩,徒手将整个身体牵引上去。
敏捷地翻神向上,她三两下就攀上假山顶峰,轻盈地落地,俯下身子趴伏在几块凹凸不平的石缝之间,收敛呼吸屏息以待。
敌在暗她在明,这些怪物有多少只都不清楚,即便她也能够听声辩位,也无法和这些靠听觉生存的怪物比拟,只能暂避锋芒。
这一次,她格外耐心。
那群怪物找不到她,如无头苍蝇般在假山下团团转,甚至开始攻击假山,石块尘土簌簌掉落,整座假山都在震颤。
天越来越亮了,黎明的光晕洒下来,太阳那么大那么红,宿柳却并不觉得暖,浑身都散发着漠然的冷意。
畜生不愧是畜生,在锲而不舍地撞了假山一段时间后,无功而返,甚至都没想过去山顶找一找,就游荡着远去。
寒冷的温度让宿柳此前暖和回来的身体重新陷入僵硬,她完全没被体表的低温影响,甚至克制住了生理性的寒颤,只等某个时机降临。
耳朵微微晃动,听着怪物远离的脚步声,她冷漠地注视着山下,似乎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她没有放松警惕,直到山下重新归于寂静,怪物的踪迹难以再追寻,也没有轻举妄动。
云卷云舒,亮起来的天光又忽然暗下来,翻滚的沉沉乌云笼罩,凉飕飕的小雨淅沥沥滴落。
雨幕细密,倾斜着注入大地,线性的轨迹毫无阻碍,那群怪物似乎真的已经消失远离。
沉稳笃定的脚步声响起,很轻微,但还是被宿柳敏锐地捕捉到。
她稍微探出头,自上而下地俯视山底。
阴郁天色下,隔着婆娑树影,宿柳与山下的青年对视。
四周暗了下来,料峭春风吹起他的衣角,青年眉梢微挑,轻佻地冲她吹了声口哨,眼角带着笑意,金色的眼瞳却极尽冰冷。
仿佛沉沉春夜,从池塘中爬出的水鬼,冷艳、阴郁、危险。
金色瞳孔在光影阑珊中明灭不定,本是璀璨的颜色,却莫名显得黯淡无光,像是将熄未熄的烛火,在冷风与寒雨之中摇曳。
黑色长发于风中飘扬,他分明在仰望她,眼尾泄露的轻蔑与不屑却又似乎让他占据上风。
黑发、金眼,熟悉的面容让宿柳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林寻——
作者有话说:答案揭晓,竞猜截止,截止本章(55章)首次发出前(2025.08.12,09:00)在53、54章回答正确的读者宝宝,请领取你们的小大红包奖励!
pa:53章末尾,说话的人语气讥诮、不耐烦,平述和佐伯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前者是圣子,谦逊、温和;后者是闷葫芦,几乎不说话,也不会带有浓烈个人情感讲话),排除A平述、E佐伯。B加西亚是最迷惑的选项,但他用过异能,是藤蔓相关,并非末尾那个男人操控的影子,况且恩佐因为加西亚说他坏话、和小柳亲近很不爽,不会选择让小柳进入他的里世界,排除B。C胥黎川,他的里世界去过了,小柳很熟悉,和此次里世界的环境对不上。
54章开头和中间,提到了教堂大门和内部门上的衔尾蛇门环,蛇的元素暗示着此教堂是与这一元素有关的,而选项中唯一与蛇有直接关联的就是林寻(35章有提到林寻的背景,他是潜渊教会的圣子,邪神蛇与人的后裔),故而选择D林寻/嶙峋。
让我们恭喜选择D的宝宝们!没选对的宝宝们也不要气馁,以后还会有竞猜活动的!kiss
第56章
“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认识了?”
黑发的男人神情懒散,站姿也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把她严阵以待的杀意放在心上。
宿柳缓慢地从假山之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盯着林寻。
她此前从没想到过身后的人会是林寻,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这个里世界的主人是谁就很显而易见了。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雨下得更大了。
单薄的睡裙被雨水打湿, 沾染在身上,冷风吹过凉飕飕的,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冷, 四肢僵硬着。
寒冷让宿柳下意识想要裹紧自己, 但她没有暴露出这点,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寻。
她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几分熟悉的痕迹, 找出那个不善言辞的、沉默寡言的林寻。
然而一点也没有。
眼前的男人虽然有着和林寻一模一样的外貌, 但那些小动物般的羞涩腼腆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攻击性极强的尖锐, 就算他不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 这一特质也依旧鲜明无比。
她没有和他对话, 不需要问他为什么推她出去, 也不需要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那一瞬间的杀意作不了假, 他是真的想杀她。
曾经遮掩面容的、过长的黑发被林寻束在脑后, 立体的、侵略感极强的英俊五官完全展露出来, 雨滴自高挺鼻梁滑过, 在雨幕中,他浑身都沐浴着冰凉的阴冷。
完全陌生的林寻,却让宿柳想起安装情绪检测仪后没两天, 她再去8号房给他打针的情境。
林寻的头发很长,黑发披散在身后,本就阴郁的人被压得更加沉闷。打针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他,在他踉跄险些跌倒之时,额两侧过长的头发飘起,她无意间窥见他真实的面容。
说实话,她之前一直以为林寻是因为长得太见不得人才用厚重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脸。但那天不经意一瞥,她是真的被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和挑不出错处的英俊五官惊艳到了。
她于是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遮住,是因为怕见到生人吗?但他并不说话,面色却在一瞬间涨红,久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森白的皮肤红得像是要熟透了一般。
“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宝石一样。”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这句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所有的话语都出于本心,她一向不忍心见到这么亮闪闪的东西被藏起来,“你应该把刘海弄上去的,闪亮的东西就应该被所有人喜欢!”
只是当时林寻依旧没有说话,但第二天,她收到8号房的清洁任务时,才发现他居然真的把刘海剪短了。
那双兼具了钻石的璀璨与黄金的灿烂的眼睛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依旧熠熠生辉。他一脸羞涩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又在她目光移走的时候满含期待地偷偷打量她。
一开始以为宿柳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也没意识到他是在求夸奖,只隐约觉得他似乎本来心情很好,但她刚来没多久,他就失落起来。
她当时还腹诽,或许这就是严重社恐的人,和别人同处一室就会浑身不自在,她能理解,于是打扫卫生的动作更加迅速了——他的房间虽然空旷,但实在是干净,连家具都几乎没有,搞起来根本没难度。
直到临走前,她实在忍不住,遵循自己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欣赏赞美了他几句,他有些黯淡的眼睛才瞬间眼睛亮起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夸奖他!
果然,情商课没上错,是人都会喜欢听别人说话好,别管真心不真心,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足够嘴甜,就能得所有客户的喜欢!
误打误撞摸清楚了林寻的“攻略”方式,从此,她每次见到林寻都会第一时间夸奖他,果不其然他对她越来越亲近——
他不说话就夸他沉稳冷酷,一看就是可靠的人;
他终于脱下丑陋的黑袍子,她就夸他热爱生活穿衣有品位,看起来更加精神更加帅气;
他尝试着和她交流,说话结结巴巴,她就夸他声音好听,口音比她标准,鼓励他多开口慢慢讲……
每次她夸他,他的脸都会爆红,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晚霞般的红蔓延消失于衣领之中。
每每此刻,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林寻两眼——皮肤很白的人脸红是很明显的,尤其是他那么容易就害羞,逗他脸红简直快要成为她的一种消遣。
所以,只要他脸红,她往往会加大力度继续夸,凑到他面前换着花样儿换着角度地夸,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脸有些惊慌失措地往后撤,她才遗憾又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些记忆分明如此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中,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全部扎起来,脸上挂着对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的林寻,她却觉得好陌生。
那些愉快的相处,莫非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一场梦?
春寒料峭,冷风吹过山顶,宿柳单薄的身形无端显出几分孤寂。
她往常总是叽叽喳喳话很多,和峋熟悉起来后更是嘴巴讲个不停,都不用峋说话,她一个人就能聊得火热,把8号房吵得像是有一万个人在里面面一样。
这是嶙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沉默的样子,莫名地,他看她更不顺眼,心中没来由地涌现出烦躁。
她久久地站立在那里不说话,摆出一副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给谁看?
他可不是怯懦心软的峋,他不会因为她的谴责而有心理负担,更不会心疼她。
轻轻咂舌,嶙不爽地挑眉,“哑巴了?”
宿柳还是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分明没有什么温度,却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达灵魂,把他灼穿。
下意识回避了她的视线,下一秒,他再抬头,宿柳忽然不见了。
劲风从身后袭来,嶙侧身躲过,却还是被那强有力的拳头擦过颧骨,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自脸颊爆发。
好快的速度!她是怎么闪现过来的?
但嶙根本没有这么多思考的时间,宿柳的下一记攻击就紧随而来,朝着他的咽喉和眼眶凌厉锤去。
雨下得更大了,猛烈的雨点砸落在二人头顶,在不远处的池塘上溅起不间断的水花,砸在假山裸露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一打一躲,他在她狂风骤雨般攻击下左支右绌,前面还能稍微闪躲,后来越来越力不从心,躲闪的身形愈来愈狼狈。
不是没想过反击,但她就像鬼魅般灵活,瞬间出现在他的各个方位,虚实相间的攻击让他防不胜防,没有章法没有规律,每一拳都是最直接的打击,他根本逃无可逃。
被打得一身火气,最初的烦躁渐渐转变为怒火,嶙的杀意更浓。他知道她没有异能,既然单纯的战斗技巧他不如她,那他就用异能。
用精神力去沟通附近的影子,他想要驱动异能来困住她,却忽然愣住。
——天阴了,滚滚乌云遮蔽住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影子!
咬了咬牙,嶙在心里咒骂这个废物异能,同时也咒骂没用的、轻而易举就被这个心机女人迷惑了心弦的峋。
这里是他和峋的里世界,依照峋人生的过往经历生成,他身为峋的副人格,再了解这里的环境不过。但相比于身为主人格的峋来说,他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客人——还是被排斥的客人。
里世界的原型是现实表世界中存在的潜渊教会,在这里,他可以和峋分离,两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虽然在这里长大,但他们其实对此处没有什么归属感,他则更是厌恶这块土地。
他是在峋的返祖失败后出现的。
被教会当作野兽一样养着,峋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好坏,只要大主教口中说着“我是为你好”,就真地以为是自己不识好歹,于是从不反抗。他把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收拾了一个遍,替峋扫清了很多碍眼的拦路狗,成功帮峋在教会立住了脚。
那一场洗劫也暴露了峋的异能等级,教会高层在他身上发现了比血液更有用的存在,将他视为锋利好用的刀,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将他奉为有实权的圣子,倾斜了很多资源过来。
只是,大主教不知为何,居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在潜渊教会,双数是令人忌讳的。他们信仰的邪神无终之蛇以“1”和“无限大”为核心象征,教会内部,一切成双成对的存在都会被视为异端,引来审判与惩戒。
而他们偏偏是双重人格。
返祖失败的风波刚过,新一轮的讨伐就又开始。大主教名声响亮实力强盛,甚至对他防备颇深,他一时间没有能力立刻对其出手。
就在他随时提防双重人格之事被暴露、计划着除掉大主教时,才得知大主教并没打算对他们出手。大主教想要的是一个傀儡圣子,峋是最好的人选,而他则只要被剔除就好了。
对他的抵制在潜渊教会上下暗中盛行,只要他出现,以大主教为首的一群人就会想尽办法折磨他把他从这具身体里驱赶。这一点不仅在现实世界如此,就连来了里世界,也被完完整整地复刻……
教会内部在无终之蛇的注视之下,作为祂最忠诚的信徒,大主教的祈愿是会被满足的,这里的一切都不欢迎他。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的里世界,他也只能躲躲藏藏,不仅用异能要偷偷摸摸,分明已经成了无终之蛇的容器,却不能直接动用祂的异能。
……想到这里,嶙的情绪更加复杂了,心中杀意更甚。他在宿柳的攻击下躲闪不及,被她的拳头砸中过好几次,身上钝痛一阵阵袭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烦躁重新涌上来,他今天必须要杀了她!
“你真的惹怒我了。”他面色阴沉,声音狠戾。
狠话刚放出来,他就被打脸了。
是真的打脸,宿柳不知何时从他身侧逼近,一脚将他踹翻。后背狠狠摔在假山上,突出的岩石撞上脊骨,尖锐的疼痛袭来,他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他的领口,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懵了。
和拳风砸在脸上的感受完全不同,同样是火辣辣的疼,上次只是擦着脸颊和颧骨的刺痛,这次却是烧灼的痛,从皮肤表层一直烧灼渗透。
但比疼痛更先涌入脑海的,反而是她的体温。
她的手怎么这么冰?
分明刚刚在山洞之中时,她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怎么只是吹了会儿风,就浑身冰冷,摸起来像是要结冰碴一样。
身为邪神无终之蛇眷属的后裔,虽然混杂着半人半蛇的基因,但他并不像真正的蛇类那样。他是不怕冷的,甚至享受低温,所以并不能理解,为何她的嘴唇泛起青紫,为何她有力的手掌在轻轻颤抖。
她怎么……这么柔弱?
上次因她和峋起争执之后,他被头一次反抗他的峋困在了里世界,好不容易离开,却只能以第三视角旁观他二人相处。
他看着她对着峋巧笑倩兮,感受到峋越来越在意她,因为她的一句话去剪了头发,甚至无时无刻都期待着和她相见。
她实在是太会玩弄人心,这样一个心机的女人,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他必须要除掉她,否则她不仅会害了峋,更会害了他。
可是……脸颊上她的手已经撤离,腹部传来更加猛烈的疼痛,她一言不发,用力地用拳头捶打他的内脏。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打成浆糊,早已习惯了忍受疼痛,他并没有被影响思绪,被冷雨打在脸上,甚至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
只是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没想着如何还击。
垂下的手臂抬起,圈住她的手腕。
那里的温度更低,脉搏也微弱,指腹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下她手腕内侧的肌肤,像是在试探她的虚实,又像是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
他分明清醒而理智,此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岸上,警醒着他趁此机会让她放松警惕,抓住她松懈之时一击毙命。而另一半在水中,仿佛不会游泳的溺水者,让他浮浮沉沉,难以维持的平衡让他下降,似是要被拽入海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的、幸灾乐祸的,又好像暗含着某种情绪的。
那个声音说:“你很冷?”——
作者有话说:小柳:只是吹了会儿风?谢谢,这风要你吹你吹不吹啊?
这个里世界又名:(小柳)夹在双重人格与双生子之间的各种修罗场
第57章
这是说的什么话?
冷不冷的, 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有本事他来淋这么冰的雨啊!
宿柳讨厌这种明知故问的人,她根本不理林寻,挣脱他的手, 不语,只一味打他。
只是打着打着,某种不详的预感忽然涌现,对危险的直觉让她猛地回头, 同时顺势身体朝侧方后退。
一把银色飞刀擦过她的脸颊,锋利的刀刃刮破皮肤,殷红血珠瞬间从伤口中滴落。
这把飞刀毫无预兆, 分明速度那么快, 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毫无存在感的同时又极具攻击性, 如果不是宿柳堪称雷达的战斗嗅觉, 或许就已经被扎中。
身后并没有人存在,宿柳回过头, 审视林寻。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见她看着自己, 垂在一旁的手缓缓抬起来, 指缝间夹着的正是那把划伤她的小刀。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血珠从刀刃上滴落, 林寻轻轻抹去, 笑着问她, “叫做, 小心背后?”
哼, 装神弄鬼只会偷袭的家伙。
宿柳对他这种小手段很不屑,只有对自身实力不自信的人才会搞这些,她才不怕他。
只是……这是他的异能吗?
操控金属, 还是暗器类异能?
宿柳看着林寻手中的小刀,正好她没有武器,他这把刀虽然小,但多捅几刀也能毙命,条件不允许,她就不嫌弃那么多了。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后,她毫无预兆地曲起手肘撞向林寻的心窝,钳制住他的手骨,强迫他松开那把刀。转瞬之间就完成了夺刀,她并没有犹豫,银色小刀在手中灵活地旋转180度,刀尖朝向林寻,利落地向他心口刺去。
“你的刀fine,下一秒mine。”
没听懂她说的什么,但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林寻脸色一变,本能地想要躲开——但他仍旧被她攥着领子按在石壁上,无从后退。
锋利的小刀扎进他心口,刚刺进去还没拔出来,腥臭的味道逼近,让人心神不宁的气息笼罩,那群怪物回来了!
宿柳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但面朝那群怪物的方向、能够看到怪物的林寻显然更加迅速。
那群怪物的速度很快,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只能放弃躲避,直直撞上宿柳刺向他的刀。几乎是刀刺入心口的同时,他拉住她的手,单手抓住石壁上的凸起,带着她朝假山顶爬去。
反应过来的宿柳挣脱了他的手,速度比他更快身姿比他更敏捷,先他一步爬上了假山。
直到林寻也爬上假山,她已经回到了最初躲避的那个位置重新隐蔽好,他则慢条斯理地藏在她身旁,胸口还插着那把小刀。
鲜血汩汩往外流淌,幸好他穿的是黑色衣服,血的颜色并不明显,只在雨水冲刷后流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他好似不怕疼一样,蹲在趴好的她身旁,两人默契地保持安静,都没有说话,但他脸上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看宿柳一脸戒备和警告地盯着他,嶙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朝她的位置稍微移动了一点,直立起来的身体刚好为她遮挡住从斜前方扫来的雨滴。
不知为何,那群怪物又重新徘徊在假山之下,步伐远比最开始焦急很多,像是在着急寻找什么一样,始终踱步而行,却找不到方向。
宿柳看不到它们,她只能听到那令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只能感受到那徘徊在附近的、令人持续掉san的恐怖气息。
但嶙全部都能看到。
山下的这群怪物是无终之蛇的仆从,或者用更严谨一点的说法来说,它们是一群没有神智的、百分百服从于祂的怪物。它们被潜渊教会召唤,降临在这颗星球,听从无终之蛇代行者大主教的命令。
潜渊教会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祂的气息,它们奉大主教之命,守护教会的地盘,清除擅自闯入教会领域的、不携带无终之蛇印记的人。
嶙虽然是峋的另一个人格,本质上两人都是嶙峋,但在里世界,他却是不被潜渊教会认可的“闯入者”。当他和宿柳同时出现在教会内部的时候,感知到他们不是无终之蛇信徒的它们,就会立刻开启搜寻模式、群起而攻之。
血液的味道会令它们兴奋,或许是接收到了大主教的命令,他和宿柳分明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却依旧引来了它们。
嶙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宿柳,他还在纠结一个问题。
刚才,看到那群怪物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拉着她一起上来了假山。此刻回忆起来,他有些后悔。
为什么会带上她一起逃跑?
他能看到它们,她看不到,他本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她弄死——这样刚好能达成他的目的。
可是为什么,看到那群怪物朝着她冲过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就拉上了她?
嶙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他分明很讨厌她的,他就是很讨厌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为何呢?
他想不透这个问题,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低下头,才发现心口还插着那把银色小刀。
原来是因为受伤了吗?
他拔下小刀,握在手中把玩。或许是因为失血,所以他才会忽然情绪不对?他是不是被她蛊惑了?
嶙眯起眼睛看向宿柳,却不料,她也正在看着他。
迫于山下始终在巡查的怪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意思。
宿柳皱了皱眉头,用不善的目光表达对他的控诉——不要以为你刚才拉了我一把,前面故意害我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你简直脑子有病,我不会原谅你的。
嶙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毛,那双黑色的、晶莹剔透的眼睛在雨水的浸润下更加水灵灵,澄清的眼瞳里倒映出他的影子,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看着她眼中的自己,黯淡的金色眼瞳比以往明亮许多,讥诮的脸上莫名泛起愉悦弧度。这双眼睛平和、耐心,温柔到简直不像是他本人的眼睛,仿若暗藏汹涌的黑海,在某一日忽然风平浪静。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前所未有专注的他自己。
她的脸白刷刷的,是因为太冷了吗?一向健康红润的脸色看起来苍白,长而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像是在雨中打湿翅膀,却也要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一时怔愣在原地,忘记了思考刚才的问题。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冰凉的雨水砸在他脸上,将他从那种奇怪的感受中惊醒,他才皱眉,稍微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一定是在勾引他,她一定想要故技重施,对他施展那个曾对峋使用的魅惑技能——他笃定。
他最讨厌这种见不得人的花招,靠这种低劣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她真是有够廉价。
他不会让她如意的。嶙在心里暗骂,却又不动声色地将身体靠过去,替宿柳挡住从风口吹来的冷风。
暂且让她得意这一会儿吧,左右他不是那个愚蠢又容易相信别人的峋,他不会被她的花招迷惑,他始终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凛冽的寒风被遮去了一些,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虽然仍旧很冷,但如冰刀一般时时刻刻着刮蹭着她裸露在外皮肤的风消散,宿柳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根本不知道嶙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她只看他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一会儿又看起来很不爽。
她怀疑他是脑子有病。
不再试图和这种精神有问题的家伙沟通,她一脸嫌弃地撤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后退,远离这个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宿柳后退半步的动作被嶙注意到了,他嘴角刚弯起来的弧度又收回去,表情瞬间变得难看。
她就知道,他果然不正常!
目睹了嶙的变脸,宿柳更加肯定他的精神不正常。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山下密集的脚步还没有消失,宿柳格外焦急。也不知道这个里世界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比例是多少,她真的好担心出去得太慢,会影响明天领导视察疗养院。
到时候领导如果找霍兰德问起她,发现她不在,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开除?
没有及时接待领导,会被记为旷工吗?
正这样想着时,始终徘徊在附近的脚步声忽然消失,像是世界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切都归于寂静。
察觉到的一瞬间,宿柳抬起头,朝假山之下望去。
她的视力很好,刚好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蛇自池塘之中破水而出。飞溅起的雪白色浪花层层叠叠坠落,在花苞一般盛开的浪花之中,那条黑色的巨蛇仿佛神明造物。蛇身线条优美而充满力量感,五彩斑斓的黑色鳞片即便是在阴雨天,也能看得出华丽与绚烂。
水花消退,池塘中心的亭子中,一个黑袍人站在那里。
那人一整个都被笼罩进黑色之中,什么都没有裸露在外,只能靠着颀长的身姿依稀辨别出人形。
藏头露尾的,宿柳根本看不出这个人是谁,但却名模莫名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想。
而一旁的嶙,早在看到这个人出现的时候,脸色就阴沉下来。
刚才的柔情一扫而空,他瞬间恢复成那副凌厉阴郁的样子,尖锐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
“啧,你不会以为他来救你,你就能活下来吧?”
杀意前所未有明晰,密布的乌云翻滚,惨白的电光撕裂云层,暗沉沉的天空忽地被照亮。
在闪电照亮大地的一瞬间,扭曲的黑色阴影自地面涌现,闪光向下、影子向上,漆黑淤泥般地影子化作无数把飞刀,密密麻麻地飞向宿柳。
第58章
黑色的影刃, 像鳞片,薄而锋利,密不透风地朝着宿柳所在的位置飞速射来。
在召唤出影刃之后, 嶙就轻盈地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假山下。
随手拔掉心口的小刀,短而窄的刀身并没有穿透胸膛,随着刀的拔出, 创伤慢慢愈合。
他已经能预料到宿柳被扎得千疮百孔的结局,于是不再看她,眯着眼睛望向池塘正中央亭子中的黑袍人, 缓步朝前走去。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冰冷的女声忽然出现在身后, 嶙诧异回头,正好撞上宿柳似燃烧着烈火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却像黑暗中的烛火一样耀眼, 如地心深处的岩浆,炽热、滚烫、明亮。
他一怔, 好似被这温度灼烧到。
时不时亮起闪电的天空明灭不定, 宿柳白净倔强的脸庞在光影里影影绰绰的。她歪了歪头, 脸上带着挑衅的笑, “你自己说的哦, 小心背后。”
声音传出的同时, 一往无前的风将宿柳送至嶙的身前, 她披风戴雨, 雨穿破雨幕, 如一柄利剑,笔直地飞扑而来。
那些朝向她的影刃,不知为何没有刺中, 自动跟随她的位置,沉默而“忠诚”地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奔向他。
她的速度太快了,嶙一时竟有些分不清,那自眼前闪过的身影究竟是她,还是某道从空中降临的闪电。
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一个假动作撤向一旁,风一般轻快、迅捷,没有任何停留,那无数道影刃却刹不住车,按照原有的轨迹朝他身上扎去。
这些影刃受他操控,他当然不会在自己的技能下受伤。
意随心动,影刃被他暂停,在半空中调转方向,重新追着宿柳的身影而去。
只是,宿柳已经彻底远离了这块区域,发尾划出潇洒的弧度,身姿灵敏扬长而去。
追出去的影刃过了很久才折返回来,一无所获。
亭子中的黑袍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发展,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却从未移动过半步。
随着宿柳的离开,原本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那些被暂停动作的怪物重新行动起来。另一个更有吸引力的目标不见了,留在这里的嶙就成了唯一的靶子,所有怪物都朝着他的位置前进。
并不在意它们,嶙缓缓抬眸,那张阴沉不定的脸上浮起一个嘲弄又怪异的笑容,“为了救她,连祂的力量都敢动用,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垃圾区来的人,值得你这么在意?”
说话的声音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即将被它们抓住的一刹那,嶙跳入池塘。
他并没有坠入水底,而是如履平地在水面上行走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她会喜欢你这种沉默阴森的怪物吧?”每走一步,他都说一句,“多少岁了,还相信真善美救赎这种戏码?”
“别幼稚了峋,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有多卑劣恶心,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吗?”
寂静的后花园中,嶙的声音格外清晰。奇怪的是,在他进入池塘之后,怪物们也不再靠近,即便仍旧在河畔附近徘徊,却不踏入池塘半步。
“她只是逢场作戏,你却当了真,不觉得好笑吗?”
“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心机深重,利用你的天真,你居然还真的喜欢上她,我都替你丢人。”
黑袍人——也就是峋,对嶙攻击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却在听到他诋毁宿柳时没能沉住气。
“不、不要这么说她。”他抬起头来看着嶙,木讷沉沉闷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认真,“她很、很好。”
宽大的黑袍被风扬起,露出那张层层遮掩下的面容,过长的黑发在脸侧飘扬,露出那张和嶙一模一样的脸。
挑不出任何区别的两张脸,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毫无差异,就连身高体型都一模一样,却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谁。
表情死板、看起来毫无生气但金眸灿烂的那个是主人格峋,面上挂着讥诮的笑、给人刻薄不屑感且金眸看起来空洞黯淡的是副人格嶙。
现实世界中他们共享一具身体,在里世界,却能够得以分开,以独立的个体存在——这也是嶙愿意留在里世界的原因。
他太想摆脱峋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了,他受不了和这个胆小鬼蠢货共享身体、为他收拾烂摊子的生活了。
“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等哪天她把你卖了你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数钱呢。”嶙最见不得的就是峋这副样子,为了维护一个外人公然和他争执,还一点也不知悔改。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既然她进了里世界,就别想活着出去。”峋对宿柳的维护让嶙很不爽,他捏了捏手指,忽然回想起在狭窄的山洞中时,他攥住她手腕的触感。
她的手腕好细,温热的、柔软的、跳动着脉搏的,那是和他这种半人半怪物的生物完全不一样的节律与温度。
纯种人类的手腕都是这样吗?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纤细的手腕,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想到这里,嶙挑了挑眉,脸上挂着几分坏笑,语气平淡却又明显不怀好意,“说起这个,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
他幻化出自己的蛇尾,覆盖着漂亮的细密鳞片尾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操控着尾巴伸到峋面前,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眉眼间都是得意的挑衅。
两人的精神是共通的,峋也一向不对他设防,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把记忆共享给峋。等待着峋读取记忆的时候,嶙维持着笑意,期待他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色彩。
同他所想的一样,在缓缓看完山洞中发生的一切后,峋脸上罕见有了情绪的波动。
是自己所有物被别人沾染的不爽,是珍视存在被随意对待的愤怒,是被相依为命的另一个自己背叛的不解。
他盯着嶙,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瞳孔震颤,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你,你明明知道我对她……”
“为什么?”冷淡的声线中居然有了哭腔,“你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还……”
嶙本意是想让峋看透宿柳的真面目,破坏宿柳在他心目中的好印象,让他迷途知返,认清这样一个和谁都能亲密的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倾心,也不配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此刻,看到那双金色眼瞳中闪烁的水光,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随后,更加浓郁的愤怒涌上心头。
对峋的恨铁不成钢,对宿柳的深恶痛绝,全都转化为燃烧不息的杀意。
“别用我的脸露出这种表情,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嶙的脸色阴沉,阴恻恻地一尾巴抽在峋身上,“贱胚子,为什么我要和你共用一具身体?”
那尾巴看似光滑,抽去时鳞片微微炸开,锋利的边缘刮破峋地黑袍,抽得他皮开肉绽。
峋连眼睛都没眨,伸手捉住嶙要收走的尾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攥住他尾尖,眼尾发红,“告诉我,为什么?”
猛地被抓住,强有力的禁锢让人难以行动,这种感觉突然又难受。
被拐角处的忽然蹿出来的那只手攥住手腕时,宿柳是茫然的。
好快的速度,好敏捷的身手,好悄无声息的动静,她甚至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里世界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下一秒,她开始大力反抗。
只是刚挣扎,就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按住揽在怀里。
“宝贝,是我,安静一点。”
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声音让宿柳瞬间认出来这是谁——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恩佐。
碍于他的话,想到那群听声辩位的怪物,她意识到附近或许会有什么危险,按耐住想要暴揍恩佐的心,收敛起情绪没有现在发作。
感受到怀里宿柳的存在,恩佐那颗从进入里世界起就悬在高处没能坠落的心终于有处安放。
她的身体好冰,浑身都僵硬,单薄的睡裙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结着冰霜粘连在她身上。
用力把她抱进怀中,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宿柳冷冰冰的身体,恩佐只觉得内心酸涩无比。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脏好像漏了个口子一样,从风口吹来的冷风直直往他心中灌,让他的心脏难受无比。
轻轻抚摸着宿柳湿漉漉的头发,即便频繁动用异能会让体内的邪神之力更加动荡,极有可能会引来反噬,恩佐也还是继续召唤狼火。
火焰的热度自他掌心和全身各处传递到宿柳身上,温度很高却并不灼人,缓缓熨烫着她湿透了的衣服和冰冷的身体。
她的脚已经冻得通红,脚趾僵硬到难以弯曲,恩佐无声地引导着宿柳让她把膝盖蜷缩起来,将她的脚塞进自己的上衣里。
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恩佐的另一只手轻而缓地揉搓着宿柳凉飕飕的脸颊,耐心地让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传染给她。
直到此刻,他平生第一次后悔起来。
为什么没有陪她回宿舍?
为什么没有提前叮嘱她做好准备?
为什么没听她的话,独断地就将她带来这里?
进入里世界前,他倒是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了为她携带的物资,他还以为她会很开心,开心这场他精心准备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冒险。
可是谁曾想出了意外,谁曾想这该死的林寻的里世界居然这么冷,害得她受冻,害得她受苦。
他不仅想弄死林寻,甚至想弄死自己。
都怪他。
紧紧地抱着宿柳,恩佐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像是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肩膀处忽然传来滚烫的湿润,宿柳的头埋在恩佐胸前,体温上升的同时,脑袋也晕乎乎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发烧,头轻飘飘的,身体却重重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他是在哭吗?——
作者有话说:某种程度上来说,峋像狗狗蛇,嶙是猫猫蛇,而恩佐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狗狗!
泪眼汪汪的狗狗蛇和金毛狗,看起来更好吃了咩?
第59章
进入里世界之前, 恩佐精心准备了很多物资,想要和宿柳在这里度过一段难忘的生活——就像她在胥黎川的里世界中那样。
宿柳是一个诚实的人,恩佐也是一个不拐弯抹角的人, 因而当他直截了当地问她在胥黎川里世界的经历时,除却答应了26岁胥黎川不能说的那部分,她都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恩佐。
“你觉得我的里世界好玩,还是他的好玩?”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 正好是在恩佐的里世界。
躺在高大茂密的巨树顶,两人仰望头顶皎洁冷冽的月亮,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萤火虫在身侧漂浮, 漫天星光与绿光中, 他们互相依偎着数星星。
联邦的夜空和蓝星不太一样,天上的星子排布密集却不杂乱, 最明亮的不是宿柳穿越前认知中的任何一颗, 在蓝而黑的天幕下闪烁着奇异光彩。
橙色与绿色交织的极光划过天际,为空旷的荒原注入无边生命力, 夜空在燃烧, 绚烂的夜景流光溢彩,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丽。
夜色这般美, 宿柳一时沉迷于眼前的自然风光。
穿越前,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夜晚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仰望星空, 来到联邦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向天空了。E08区空气污染严重, 别说星星, 就连月光晒久了都会有辐射,根本没有任何享受大自然的机会。
一望无际的星空,广袤无垠的大地, 他们在寂寥无人的荒原之中,只有彼此。
“啊?”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恩佐在说什么,宿柳诧异地侧过头来看他,疑惑于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从问出这个问题后,恩佐就一直在看着宿柳,注视着她的侧脸。她专注地望着夜空,他则近乎虔诚地望着她。
想了想,宿柳认真回答:“他的。”
虽然不喜欢胥黎川本人,但她还是挺喜欢里世界的胥黎川们的,而且那栋房子不同时空下的发展一环扣一环,虽然没能完全查清楚原委,但那种刺激惊险的探险真的很有意思,她真的很喜欢。
恩佐的里世界虽然也好玩,但都是在野外冒险,他们至今还没能接近那座神秘的城市,跋山涉水,每次都觉得越来越近,却始终无法到达。久而久之,她也有点厌倦了。
宿柳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是怎么想的,嘴巴上就怎么回答,从不撒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说得真诚,恩佐却有点破防。
他最初还想假装不在意,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像是随口一问,“哦?宝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怎么可能更喜欢胥黎川的里世界?”
然而宿柳沉默了。
短暂的安静,让恩佐脸上色彩纷呈。
“你肯定在开玩笑,就胥黎川?就他那种,傲慢古板的家伙,他的里世界能有我的好玩?他的里世界能有我的大?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宝贝。”
“他哪里有我好?他不可能比我好!”
“你为什么不说话?总不能是认真的吧?快说话啊宝贝,说你是在开玩笑,其实你很讨厌他的里世界!”
恩佐的情绪太明显了,可惜宿柳是块木头,她没读懂他的破防,不理解他怎么忽然这么激动。
她莫名其妙地看他,“没有开玩笑呀,他的里世界有一栋很神秘的房子,我不是跟你讲过吗,特别有意思。”
她对胥黎川里世界的那栋房子念念不忘,如果有机会的话,甚至还想再去探密一次。
听她这么说,恩佐睁大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湛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清泠泠地望着她,满是控诉。向来话多的人突然沉默起来,只咬着嘴唇一脸委屈地盯着她,怎么看都是在谴责。
这里不愧是恩佐的里世界,天气也十分应景,刚才还晴朗的夜空,忽然阴沉起来,乌云滚滚,暴雨毫无征兆地就降落。
还好这棵巨树的树叶足够大,蜡质的叶面疏水,恩佐随手摘下几个大叶片,盖在两人头顶,遮挡住噼里啪啦的雨滴。
两人一片静默,暴雨还在下,聚集在身旁的萤火虫转瞬消散,只有雨声和风声在耳旁呼啸。
人类会在极端天气下感到兴奋,狂风骤雨之中,与自然的链接让宿柳找回了原本的自我,带着潮湿青草腥气的雨水气息让她心神都宁静下来,只觉得自由无比。
她只记得那种与宇宙浑然一体的感受,早就忘记了恩佐的问题,恩佐却耿耿于怀。
正是因为介意这件事,恩佐才对带宿柳进里世界这么有执念。
——他不能接受在宿柳心中,胥黎川的里世界比他的更有趣,他必须要拉下胥黎川的排名!
即便是让黑鸢尾的其他人捷足先登,只要那个人不是胥黎川就行!
暴雨如注,恩佐把宿柳整个人都圈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天空昏暗气温失常,雨滴坠落的未知环境中,他搂着她、望着她,心中全是她。
心口一直堵着一口闷气,他以为把她拉进里世界就能让这口闷气抒发出去,没想到不仅没有,反而还让他更加难受。
为了给宿柳一个难忘的经历,他特意闯入霍兰德房间,要来了林寻的资料调查,还想着能和她在这个里世界开心度假。没想到,霍兰德给他的信息没有一个是对的!
说好海岛环境,说好的气候温和,为什么进来之后会是下着暴雨的寒冬啊?!
不知道是传送阵有问题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恩佐不仅没能和宿柳传送到一起,降临在这里之后,先是被兜头大雨淋得发懵,随后遭遇了袭击,背包被抢走不说,人还迷了路。
那群袭击他的怪物能够隐身,他虽然没受伤,却没办法对它们赶尽杀绝,就连一同被隐形的背包都找不回来。
想到这里,恩佐忍不住皱眉。
霍兰德这个贱人,故意坑他是吧?等出去了要他好看!
一边躲避着那群怪物和街上巡逻的守卫,一边寻找宿柳,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她。
后悔的情绪快要将恩佐淹没,他一向都责怪他人宽待自己,从来不会内耗,无论发生什么一定都是别人的问题。可是这次,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紧紧握着宿柳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令人心凛的气息和怪物的腥臭味消散,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确定那群怪物真的离开,恩佐才抱着宿柳起身。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古老的城邦,岩石制成的城墙之内,一切都那么原始,处处透露着没有被现代文明侵染过的痕迹。
已经不再寒冷,宿柳恢复了活力,坐在恩佐怀中,头顶是他替她遮雨的手,“都怪你!”
恩佐不在身边还好,他来了,她的种种委屈好像都找到安放之处,一股脑儿地朝着他倾泻。
“对,都怪我。”侧过头轻轻舔吻她的锁骨,他诚心认错,“我错了宝贝,对不起。”
“等回去之后,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现在,先让带你出去好吗?”
恩佐这人一向嘴甜,但其实很犟,就算有时候并不认可别人的理论,也会为了看乐子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说一些看似赞同,实则拱火或是阴阳怪气的话。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即便是宿柳,也早就认清他的脾性,知道他无论嘴上说什么,心里始终只认可自己的观念,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动摇。
她狐疑地看着恩佐,怀疑他只是为了让她消气而故意说好听的话,其实根本没认错。
“你错哪了?”宿柳问。
“哪里都错了,宝贝,我知道错了。”
“你不真诚!”宿柳怒气冲冲地戳他胸口,“你就是在敷衍我!”
恩佐叹了声,环在她大腿上的手握得极紧,“没有敷衍。”
“我不该随便带你进里世界,不该让你落单,不该让你淋雨,不该害你受苦,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他认错的态度太过良好,本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谴责被噎回去,宿柳稀罕地看着他。
“那你……”手指不自在地缩了缩,她忽然有些心虚。
她是不是有点太无理取闹了?
——不对!本来就是他的错,如果他没多此一举,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宿柳又理直气壮起来,哼了一声揪他的耳朵,“哼哼,知道错了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的!”
“小柳宝贝做得对,我活该,必须要好好惩罚我才对。回去之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宝贝不让我做什么我就绝对不做,好吗?”
很诚恳,宿柳这才稍微饶过他。
“现在先不跟你计较,回疗养院了你等着吧!”
“好好好,宝贝大人有大量,我会乖乖等着的。”
两人一个不停赔礼道歉一个我不听我不听,一路走到了这座古城的中心。
走到古城中心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广场,一砖一瓦都彰显着古老的岁月,每一块地砖上都刻有奇异繁复的花纹。
纹路不同的地砖铺就的广场中心上,横着无数个尸体,一堆又一堆的,数目各异,有的衣衫破烂、有的浑身伤口、有的安详沉睡……
尸堆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砖,那些神秘的花纹被填充激活,血腥味不弄,整座广场却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不详气息。
踏入广场范围的一瞬间,宿柳和恩佐都敏锐地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广场外似乎有什么屏障,他们虽在闲聊,但这样诡异的画面,不可能两人都没能注意到。
“有人闯进来了!”
惊呼声响起的瞬间,无数道脚步声朝着两人的位置涌来,宿柳和恩佐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宿柳:不好,有埋伏!我们快跑!
恩佐:太好了,有人!把他们抓起来拷问林寻的位置!
从恩佐怀里跳下来,宿柳抓住他的手转身就跑——没跑成,被朝着前方跑去的他拉了回来。
两人再次对视,从彼此眼神中读到了相同的疑惑。
“你干嘛?往这边跑啊!”宿柳着急。
恩佐兴奋道:“抓到一个,我们就有物资了。”
你疯啦?!
宿柳看恩佐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这么惊天动地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人数绝对不少于五十个,他们俩就算再能打,也没必要硬碰硬吧?
神色复杂,宿柳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冷静有脑子的人。眼见着那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她灵光一现。
拉着恩佐扑进距离两人最近的那个尸堆,宿柳提议:“快快快,我们装死!”——
作者有话说:小柳:恩佐你给我等着!
恩佐:等什么?宝贝香香的巴掌吗?
小柳(咬牙切齿):你别管,反正等着!
第60章
宿柳所谓的装死, 其实就是她和恩佐两人一起藏在这些尸体里面,以此来躲过那群人的追杀。
但当人趴在尸体堆中时,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青白一片的尸体面目狰狞, 裸露在外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对于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或许看一眼都需要勇气,更不要说把自己藏进去“亲密接触”了。
好在宿柳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勇敢的人, 也没有洁癖,藏在尸体堆里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负担。
反而恩佐成了她最大的阻碍。
——他嫌这些尸体不干净,不愿意让她接触。
“宝贝, 死人身上有病毒, 不要吧。”
但宿柳不听他的。
于是恩佐只能把她完全抱在自己怀里,用他的身体隔绝宿柳和尸体的直接相处, 再藏进去。
两人十指交握躺在尸堆之中, 有外面盖在两人身上的尸体作掩护,完美地隐藏在这里, 似乎毫不显眼。
直到一群衣着奇异的士兵们跑来。
恩佐这个家伙实在是太黏人, 都这种情况了, 他还非要捏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十指相扣, 他还借着尸体的遮掩偷偷捏她手指。
“人呢?”为首的士兵手持长矛, 头顶藤冠, 赶到现场之后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活物, “不是说监测到这边有人闯入吗?人呢!”
宿柳闭着眼睛, 并不能看到这群士兵的位置和动作,却能根据声音来判断,他们应当就在她和恩佐藏身的那个尸堆附近。
“奇怪啊, 这边的屏障明明就是有动静啊,怎么会没人?”
“说了多少次让你升级屏障,一直不听,还找借口,现在好了,连有没有老鼠闯进来都不知道!”
“对……对不起队长,我没查出来问题,我以为……”
“你以为有什么用?跟我道歉有什么用?真出事了谁来负责!”
“哎呀队长,这不是还没出事吗,消消气消消气,虚惊一场。”
……
赶来的守卫之间产生了争执,听得宿柳一愣一愣的,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眼皮,俨然把自己真的当成了一具死尸,哪怕有点好奇,也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对不起队长,今天的任务结束之后我就来升级,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乌龙,您放心。”
“之前说的升级屏障你为什么不听?这样的事情还要发生几次?如果真的出事,自己去找大主教请罪,我可就不了你。”
领头人仍旧依依不饶,批评着那个负责广场屏障的士兵,宿柳听得有些腻了,开始放空自己,思考他们究竟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忽然——
“我去,怎么还有一对儿苦命鸳鸯?”
那群守卫里忽然传出了一句惊呼,队长的责骂和负责屏障那人的认错声也瞬间消失。
即便没有视野,宿柳也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这句话吸引。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苦命鸳鸯?她在心里揣测。
“老子一向看不得别人秀恩爱,死都死了,还要搞这种深情不寿的样子做什么?看着真碍眼!”
“支持!祭品就应该有祭品的觉悟啊,吾主选择了他们是他们的荣幸,我们教会居然有这种私下苟且的家伙,真的恶心!”
原来这些人都是祭品吗,又是该死的血肉献祭的邪教吗?哇这个联邦怎么到处都是这样的,好神奇……
话说这究竟是什么教会,是不允许成员恋爱吗?这些被当作祭品的人本来其实是教会的成员吗?
思绪闪过脑海,宿柳心中一万个疑问,还在仔细思索的同时,忽然感觉到身上一痛。
这猝不及防的疼痛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尖锐的血肉被捅破的感觉,有什么锐器贯穿了她的胳膊!
“受死吧狗男女!”
她还在纠结按兵不动还是睁开眼睛瞧瞧观察一下情况的同时,一声怒吼自身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也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响起。
宿柳实在憋不住了。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嘴里的狗男女或许就是恩佐和她!
这群人怎么这样啊!人都死了还要鞭尸吗?
这根本就是不讲武德!
恩佐也觉察到了不对,稍微松开她的同时,两人几乎同时睁眼。宿柳从尸体对中跳起来,敏锐地躲开了朝着她和恩佐要害砍去的长刀。
顺着从尸体堆上滚下来的力度,她在原地一个翻滚,卸掉重力扭身站起来,指着这群守卫大喊:“你们不讲武德!我们都死了还来鞭尸,这太没道理了!”
她和恩佐的“诈尸”也吓了这群人一跳,也就是最初的惊讶让两方拉开距离,她和恩佐与那群人之间隔着尸堆,彼此都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惊吓过后就是愤怒,那个最初提议要砍他们的守卫也跳了出来,他手里持着长枪——上面还沾着宿柳红色的血,显然那不明伤害就是他发出的。
“好啊,你们就是闯入者是吧?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装死骗过我们伟大的无终之蛇,主会惩罚你们!”
他看起来真的很为宿柳和恩佐的装死行为愤怒,脸都气红了,嘴里念叨着“神罚”“罪过”什么宿柳听不懂的话,挥舞着长枪就要继续追杀他们。
“哇你真是疯了!”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宿柳和他唇枪舌战,她一点也不在嘴上绕过他,一边灵敏地在尸堆旁秦王绕柱走,一边观察着他身后那群守卫的动静。
恩佐被她拉着一起走,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反击的意图,但已经在暗地中酝酿着异能,一旦他们出手,就立刻分割战场毁掉这里。
三人的闹剧终于引来了守卫领头人的不满,她见不得自己的队员这么跳梁小丑一样被闯入者戏弄,厉声喝道:“停下!”
守卫队队长在队内积威已久,队员都对她唯命是从,即便刚才批评屏障负责人时有人敢上来阻拦,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为了那人好——潜渊教会规矩森严,大主教对底层人员的苛责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畏惧大主教的威严,如果真的被上面发现这件事,等待负责人的就不只是几句简单的批评,而是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小命不保的惩罚。
——这些祭品就是最好的例子。
队长发话之后,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宿柳都因为她这严肃而气场拉满的厉喝而莫名止住脚步。
然而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不对啊,挨骂的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害怕?
心动不如行动,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她就拽着恩佐朝两人到来的方向跑去,想要抓住这一间隙逃离这个广场。
开玩笑,这里的守卫大概有二十几个,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让她和恩佐四拳打四十拳了!
恩佐不愧是恩佐,和她格外有默契,几乎就是她有想跑的意图的同时,还没伸手去拽恩佐,他就已经跟随着她的步伐朝外跑去。
两人的动作极为迅速,速度快到后面的守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追上去!别放他们跑了!”
队长下达命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宿柳和恩佐已经蹿出去了一大段距离,他们只能远远地缀在二人身后,一边呼喊着“你们给我停下”“有本事别跑”,一边拼了命地挥舞着双腿追上去。
广场的边缘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宿柳和恩佐就要离开,身后这群守卫已经昏招频出,长刀、长矛、长枪,各种武器不要钱一样朝两人扔去。
虽然他们的准头并不好,但一下子十几把武器从身后笔直飞来,宿柳和恩佐躲避得还是有些狼狈。但好在有惊无险,两人不仅没有受伤,甚至还收获了好几把武器。
宿柳一直在苦恼进来里世界来得突然,手中什么能傍身的武器都没有,现在好了,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顿时喜笑颜开,连胳膊上的伤口都忘记了,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笑眯眯地回头朝他们挥手,“多谢啦!我正愁没有武器呢,感谢你们,好心人们!”
她笑得太过真诚,真诚到嘲讽意味十足。
屏障就在他们眼前,宿柳回头微笑的同时,和恩佐一前一后穿过屏障消失在众人面前。
看着挑衅自己的敌人在眼前逃走,守卫们气疯了。
“队长!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啊啊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队长,我申请前去追杀他们!”
“队长,我真的受不了……”
“队长!我……”
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队长抗议,吵得队长头都大了。
“都闭嘴!”
被一群不成器的队员围着,本来不着急的队长也火冒三丈,她把众人挥开,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屏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讲话。
直到这群守卫们又按耐不住耐心围上来,吵着要去追杀宿柳他们时,她才摆了摆手把众人挥退,冷声道:“追什么追!”
“现在立刻把屏障升级,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至于刚才,你们都给我把嘴闭紧,谁敢泄露出去就再也别把我当队长了。”
“都散了吧,先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大主教还等着验收我们的成果,不要忘了正事。”
这群守卫们散开,广场内很快重新归于寂静。
早已经跑远了的宿柳和恩佐已经跑到了一座貌似是废弃的村子里。
他们一直没有回头,顶着大雨,一直到跑出了城市的轨迹,才停下脚步。
两人站在这座荒村的外面,商量着要不要进去。
那群守卫用的全部都是冷兵器,穿着打扮也很古怪,这个里世界的一切都很复古——对于来自蓝星的宿柳来说都很复古,更遑论是在联邦土生土长的恩佐。
“我们进去吗?”
望着眼前被烟一样的淡淡白雾环绕着的村庄,宿柳有些犹豫,拽了拽一旁的恩佐,“这究竟是什么背景啊?联邦有这样的地方吗?”
她已经了解了里世界的构成,知道里世界是根据主人的记忆和潜意识生成的空间,虽然和现实世界不完全一致,但一定在现实的表世界中有着对应的地点。
虽然和胥黎川闹掰了,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打听胥黎川有关的信息,但她始终记得那个和自己穿越前的西方某国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里世界。随着这一个月来与疗养院众人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联邦的历史和知识,确认联邦历史中根本没有那样风格的建筑。
——既然如此,胥黎川里世界的原型就很引人深思了。
眼前这个里世界相比于联邦的科技也依旧十分复古,但并不是她所熟知的蓝星风格,她只能怀疑揣测,想知道联邦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林寻的里世界啊。”恩佐回答得很果断,但声音中也带有一丝疑惑,“应该是潜渊教会吧,不过这么这么奇怪?”
“潜渊教会的科技这么垃圾吗?石头建筑、冷兵器,原来林寻这么穷啊。”
他的关注点和宿柳安全不同,只观察着这座破旧的村庄,怀疑林寻在进入黑原味之前究竟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两人望着眼前的村庄,情绪各异,但都观察得很仔细。
宿柳望着村口的枯木,正准备开口说“要不我们先进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丝微妙的异常。
四周的温度又降下来了。
本来随着奔跑而热血沸腾的身体渐渐重新陷入冰冷,她和恩佐挨着,按理说不应该感到冷的。然而在此刻,彻骨的冰寒却似乎要将她冰冻在原地。
对危险的直觉让宿柳噤声。
显然恩佐也意识到不对,他拉着宿柳后退,用自己的异能为两人抵御严寒,而后眯起眼睛,望着忽然刮起大风的村庄——
作者有话说:改完啦,私密马赛宝宝们!
之后会努力稳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