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古代言情 > 在西汉庖厨养娃 > 170-180
    第171章


    “哪里来的瘟贼这样糟蹋东西的?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要打砸一通,那些菜多水灵呀,还有那肥嘟嘟的母鸡,六只被拧了脖子!”


    田姑告诉说贼人逃窜了,不在里头,问了些话,又谢了街坊们,说这里乱糟糟的,等拾掇好了,改日请他们吃茶。


    街坊们便散了,走时忿忿的说个不停。


    “依我看,不是偷东西的贼,倒像是仇家来报复的!”


    刘老姑的女婿吴斗说道。


    “这话有理,偷盗财物的贼人何必连厨房菜园子也不放过,只在主人的屋子找着值钱的便走了。”


    刘老姑问了:


    “你们再细想想,可有生面孔到我们巷子里来的?在田姑家附近徘徊的?”


    七嘴八舌的都说有,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得有七尺高,一脸凶相,我不认识他。”


    “还有一个讨饭的叫花子,也是脸生的。”


    “我出去买饼,碰到好几个呢!都不像正经人。”


    他们这里临着交门市,属于市井闹市了,每天过路的有许多,碰着也不稀奇。


    只是一问,都说没有看到哪个在田姑家门


    口逗留的。


    “看来是个惯手,且对这家有人没人,是有数的。”


    “你们说,真是满香楼的胡掌柜捣的鬼?”


    “必定是那姓胡的贼妇!她看不过我家平安食肆生意好,使人把我支走了,一有个空档,我家里就遭贼了,除了她再没别人了!”


    那些田氏才也问了街坊们,得出这话,又令金豆去报官了,如今贼曹的小令史带人来家里问话,田氏对着他们叫苦不迭,


    “瞧瞧我家成什么样了,那菜,那鸡,那些好衣裳,钱袋子也被偷了,那毒妇手下养了许多打.手,必是他们所为,令史大人一定要拿了他们一伙!”


    “这事我们会彻查。”


    贼曹的令史去了高市,进了满香楼,却没有下文了。


    还是田氏追去了官府问个结果,贼曹的官员说了:


    “泼妇,休要攀扯满香楼,人家是天下第一楼,何必与你们过不去。”


    田氏吵了开来,那官员呵叱道:


    “你别说的太难听了,人家楼里的也不是打手,都是正经畜养的豪侠,来人,将这闹事的赶出去!”


    如今富贵人家为非作歹的打.手,也许过去在当地有人命官司,或是离乡在逃的亡命徒,为躲避官府追查,寻个长安有权有势的人家庇护,私下帮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们有个体面好听点的叫法:豪侠,也有叫侠客的。


    其实就是行差打.手。


    家里遭贼的事,官府那头一直也没个结果,田氏没讨着好,回来气的咬牙,


    “怪我听信了那食客的话,匆匆离了家,但凡有个人守门,家里也不会成这样了。”


    话说事发那日田豆听着消息,傍晚也随季胥回家来了,只见一家子在收拾狼藉。


    季凤存钱的陶猪扑满被砸了个稀巴烂,里头少说也有二百钱的,一个子也没了,她气的在那里骂:


    “手上生烂疮,黑了心肝的,一个子也不给我留啊,学门口的油饼也吃不着了!姓胡的老货,让我逮着了吊起来打!”


    季珠则是在捡散落一地的书籍、毛笔。


    田氏才送走了贼曹官员,和金豆、银豆在收拾厨房。


    田豆见状,心里又是气,又是堵的难受,如今听了田氏自责的话,低头说:


    “怪我,是我不该堵了满香楼的沟渠,臭了门前,惹怒了胡掌柜,她这才派人来糟蹋家里,分明是怪我。”


    好好的家被损毁了,季胥心里也有气,也有后怕,但她明白,这不是家里任何人的错,因道:


    “好了,都别怪自己了,要怪也怪那些黑心肠使坏的,真知道胡掌柜他们这样猖狂,我反而庆幸阿母不在,没伤着人就是万幸了,


    就是家当坏了,咱们添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好在是积蓄还在。”


    又对田豆说:


    “别恼了,我让金豆她们在厨房炸黄鱼,香味都飘到这儿来了,你就不馋?去吃些。”


    “我才不馋呢,等好了大家一起吃。”


    田豆最爱吃炸黄鱼了,感服了心肠,红了脸咕哝道。


    今日都在,因是季胥的十八岁生辰,她们母女,并四豆都齐了,也不主仆分案了,两张大案并在一起,上设酒菜,一起给季胥过寿。


    有了这件喜事,她们脸上的愁云都散了,说了许多吉祥话,金豆说了:


    “我和银豆的月钱藏好了,没被偷。”


    正高兴,只听外头一句学人的鸟语:


    “富乐未央,富乐未央……”


    “是八哥回来了!”


    这还是她们过去教会的吉祥话,季凤将它引进了鸟笼子里头,见它尖喙两边有结痂的血迹,应该是那日打.手闯入,在笼里受惊了上蹿下跳留下的。


    也许他们想捉了它,打开了笼子反而叫它飞出去了,这会儿竟回来了。


    她们稀奇的看了,田氏很信那些怪力乱神的,因说:


    “我女儿过寿,这小八哥就回来贺喜了,可见我女儿是有福运的。”


    家里坏了的家当,这两日也都一一添置了。


    季胥照旧的开业迎客,这日打马入高市,被胡掌柜招手叫作一金女娘。


    季胥本不想勒马理会的,因她问候道:


    “家里还好呀?”


    她便掉头停在了她跟前,“我家里的事,是你派人做的罢?”


    胡掌柜但笑不语,打量了在马上的季胥,和她的这匹大高枣马,说:


    “听说你也二九年纪了,该好好的待嫁闺中才是,反倒开起食肆,成天打马过闹市,连车轿也不坐,难怪人黎家寻你做下妻了。”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胡掌柜倒是在官宦人家做了正妻,可是一朝被休,渭桥头上也卖过皂荚,如今也开食肆,不都是靠自己过日子的事,怎么反倒拿这样的话来寻派我?”


    这话不知怎的掏中了胡掌柜的心窝子,她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了,连声音也尖了:


    “识相的关了店,滚出高市,否则我能毁你家一次,就有二次三次!”


    季胥加鞭走了,她好容易开起来的食肆,绝不会关了。


    家里,田氏总算等到了赖牙子送健奴来,不过却是可气的,数落道:


    “你做事越发不力了,我要的是健奴,你拖了这些日子才来,又给我带的什么人!”


    只见这些奴隶,都是面目黄瘦,形如柴杆的,哪有看家护院的本事。


    赖牙子全然不似从前狗腿子似的,围着田氏奉承,而今爱答不理的,也不正眼看人,帕子一甩,说了:


    “健奴都紧着五陵的大户人家了,官宦人家的宅第多高多大呀,才用的上健奴,你这宅院不过十几步,有这些也很足够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带上你的人滚出去,满西京我还买不着健奴了?做生意的不止你一个人牙子。”


    金豆原要上茶水的,田氏也不给她喝了,在那里赶人。


    “我告诉你,你买不着,从前你家有黎家做靠山,尊你家为财主,有了好人才拉来这里,紧着给你挑,


    如今全安陵邑的人牙子都知道了,你田财主家得罪了黎家,连贼都到家里来造反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咯!


    要不是看在你家还有几个臭钱,我才不来呢!”


    “老贱妇,看我不撕烂你的蛆嘴。”


    如今幽州那头打了胜仗,岭南水患也熬过去了,卖身为奴的少了,奴价又涨回了从前,甚至高过先前。


    赖牙子的生意好做了,也越发狂了。


    田氏厮打着将她赶出了门。


    趁金豆下半日卖了卤食在家看门,又和街坊们说了,请他们留神照看些,便套了牛车亲自去了一趟城内的西市。


    这里是大市,牙子很多,顺着列隧走过去,不少


    的奴隶和牛羊同圈,竟都没有健奴,都是尚小的,干瘦的模样。


    寻找到一栏干净处,里头都是身高马大的健奴,穿的也干净体面,田氏好声好气问了:


    “这样的什么价钱?卖给我家两个看门用的。”


    人牙子道:


    “这些都是有定数的,安陵邑的晁邑令家两个,茂陵邑黎家两个,司隶校尉家两个……你是哪家的?桑树巷田家?没听过,去去去!”


    会卖身的,向来是家穷,吃不起饭的,身强体健的很罕见。


    有的是他们在市廛养壮的,调教好的,做的都是官宦人家的长线生意;


    有的也许是在上家犯事被发卖的,只见一个人牙子叼了根草,将一个健奴拉来了给田氏,说:


    “吃醉酒打残过人被卖出来的,你家要不要?”


    田氏头也不回的走了,白费了半日工夫,一个也没买着。


    越是知道健奴难买,也越发感念宋氏的好,将五福六谷送来了,起码守着食肆那头。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脸,再管人家张口的,不过她自己在家留神,提防有人作乱罢了。


    同时每日不断的招了街坊们来家里编斗笠,编一具,比从前多给两个钱。


    姑子们吃过朝食聚在这,直到日落时分才散,连那游手好闲的吴斗,也被刘老姑拽来了。


    还有肖姑他男人,没揽到啥泥瓦活的时候,就来这编斗笠。


    斗笠足够了,便编苇草席子、灯芯草的鞋、蒲扇。


    夏日炎炎银豆拿到槐市去卖,总有买的,既能挣了钱,又能聚了人气。


    吴斗吹嘘道:


    “别看我生的瘦些,打架没吃过亏,再有人敢来,我一脚踹飞一个!”


    逗的满堂发笑。


    “田姑这里又近,又能挣着钱,我家伙食都好了,若是他们要毁了这里,我头一个不依,咱们这些姑子伙着上,将贼人制服了!”


    肖姑不让道。


    如此一直相安无事,下半日嘱咐了金豆给街坊们画记号记着件数,出了趟门,往高市寻女儿去了。


    “你这样连日的忙,好几日都没回家了,瞧着脸也尖了,瘦了不少,阿母炖的骨头汤,你空了记得吃了,补补身子。”


    季胥因担心食肆这头被做祸,这些日子都宿在后院了,送了田氏出门时说:


    “这里就是食肆,你女儿也是做这个的,还愁吃不着骨头汤呀,阿母还大老远的送来。”


    “你这滑头,阿母几日没见,想你了,寻个由头来见你也不能了?”


    田氏捏了她的鼻子道,


    “你能做,可总是顾不上吃的,眼瞧都瘦了。”


    季胥搂着卖乖说:


    “只是怕累坏了阿母,那骨头汤我一定记着喝。”


    母女亲热的模样被落在远处胡掌柜的眼里,她看的捏紧了扇柄,指甲在手心掐出印子来,典计上楼来回话说:


    “食客都找好了,都是和咱们八杆子打不着的,明日平安食肆一开业,便能到她那里去。”


    “慢着。”


    胡掌柜看着远处笑道,


    “也许不用我们动手了。”


    只见季胥才目送走田氏的牛车,旁边停下一具双驾马车,奴仆抬下来一个坐漆木轮椅的富贵郎君。


    正是鲜有出门的黎家少爷,黎权业,双目冷冷的黏在季胥身上。


    第172章


    “你近日怎么不到我那里去了?”


    他兴师问罪道,季胥说:


    “调理那些日子,黎少爷身子也好多了,何况我这里新开了食肆,不大做登门庖厨了,不过想吃什么,依旧可以遣人到我这里来买。”


    黎权业的视线从“平安食肆”的匾额落回她的脸上,刁钻的道:


    “烟熏火燎,有什么好忙的,你缺钱使找爷要就是了,还能少了你的?”


    “那哪能一样,到底自己赚来的更安心,过去我大母说了,手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再说我也喜欢做菜,黎少爷既然来了,可要进店坐坐?”


    “我不坐,也不吃你做的菜。”


    黎权业有心赌气道。


    “那黎少爷请便,我先去忙了。”


    才撤身,又被他拿话问住:


    “是你亲口和夫人说,不愿做我的下妻?”


    季胥认下了,


    “是我说的,哪怕嫁个市井之夫,一心一意的过一辈子,也不愿到官宦人家为下妻,仰人鼻息的过日子。”


    “这就是你的狭隘了,宁为富家妾,不做贫家妻,我也听说了满香楼为难你的事,倘若你点头做了爷的妾室,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黎家的妾室就好做了?我听过不少转赠姬妾的事,倒不如我自己在这里立足为好,起码自由,做的是我爱做的,我想我和你也说不通这件事,黎少爷若是为这事来的,就请回罢。”


    “谁要转赠你了?你说上这么多,无非是想做正妻,你出身低微,实在高攀不上,若是伺候好了,以后抬你为侧室。”


    季胥还是在庾氏跟前的那番话,黎权业变了脸色,红了眼圈说:


    “你可知道我大父是大司农,专管钱谷租税,你若不肯依我,这平安食肆也别想开了。”


    “黎权业,你要是还念我一点好,就别使下作手段!”


    黎权业却走了,走之前说:


    “我等你回心转意。”


    翌日,高市的市长,并市吏随从闯入了平安食肆,说道:


    “有食客来报,你这食肆卖了不干净的东西,吃了闹肚,今日起,闭店彻查!”


    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店内的食客赶走了。


    季胥想见那吃坏肚的食客,也被驳回了,细问何日吃的,吃的哪样,也不被理会,她明白这是权势压人,心里气的难受。


    田豆更是气的浑身乱战,拦了这个,说不能抢,扯了那个,说不能搬。


    蚕豆捏拳说:“你们到底要查多久!”


    那些市吏将后厨的食材尽数搬走了,其中那积怨的卢市吏尤其嚣张,进到后厨先踢翻了两笼菜蔬,还把卤肉往自己怀里塞。


    “你们查食材,凭啥抢钱?”


    算账的陈车儿抱着钱匣子不肯撒手,这都是今日收来的钱,还没入账的。


    被那卢市吏一脚踢开,将匣子里的钱全倒走了,和他的同僚瓜分个干净。


    大牦本来抱了一盆洗好的盘盏,从后院进来的,全被他们抢去摔个粉碎。


    后厨好像飞蝗过林,光秃秃的,剩的只是一地狼藉。


    “有了结果自会告知与你。”


    那市长说了,一行人走时,才把合伙压在地下的五福六谷松开,将他们撵到外面,大门一关,在门口锁了把官府的大铁链。


    秋姑在那里气的跺脚:


    “菜是菜农在地里现摘的,肉是屠户那里现宰的,就是有剩的,东家也分给我们带回去吃了,从不许第二日再用,哪里就要吃坏人了。”


    才从里头被赶的季胥,愣愣的走出来,如今天热了,一行人站在大太阳底下,旁边围的都是看客,对着指指点点。


    她听着只觉脑里嗡嗡作响,眼一黑不醒事了,远处的胡掌柜看了,面有幸灾乐祸之色,说:


    “大开店门,迎客!”


    “东家!”


    “小姐!”


    桑树巷田家,金豆去请灞桥的马道姑来切脉看诊。


    “我们家小姐遭了气,倒在了高市,这会儿灌了豆水还是不醒。”


    金豆一面说,一面加鞭赶牛,把马道姑颠的左右摇晃,田氏是她的熟客了,见她为女儿急的满头大汗,也不说那些唬人的来骗人家买符烧水喝,实话道:


    “劳心劳神,体内亏虚,满头的冷汗,恐怕遭受了什么打击?我开一张方子,你们抓了药,煎了喂给她吃。”


    “是了,是了。”


    田氏心疼的眼泪鼻涕一把,命田豆带了方子抓药去。


    渭桥上挤的都是百姓,在那里看班师回朝的汉军。


    “听说和匈奴的仗打赢了,斩了上


    万的匈奴,还活捉了他们的瓯脱王呢!”


    “这么着,以后的边市又能开了?”


    只听靴子马蹄踩的山响,那些军士打了胜仗,从函谷关一路进来,都是气宇轩昂的,道旁桥上的百姓堵在那喝彩。


    田豆无心看这些,在里头挤来挤去,可算挤到了药肆。


    药肆的伙计也站高在一具驴车上,对着那些汉军指指点点的,听见田豆说买药,故意的装作没听见,田豆骂道:


    “你们的耳朵聋了不成!再不下来替我抓药,告诉你们掌柜,把你们的皮揭了!”


    “急什么,财主家的丫头就狂成这样?”


    伙计不情愿的替她忙了,将药柜倒腾着撒气,说,


    “难怪连黎家都得罪了去。”


    “拜高踩低的东西,忘记你们狗腿儿似的围着我家打转的时候了!”


    “哼,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可都听说了,你家高市的食肆都开不成咯。”


    伙计们看扁那些奴籍的,摆谱是想敲两个钱的,换作圆滑的金豆便塞给他们买个好了。


    可田豆是个刁钻的性子,反而冲到后头去叫掌柜的,伙计这才不磨蹭了,将药抓好给她。


    田豆呸了声,抱着药忙忙的走了,煎了一副,田氏喂给季胥吃下。


    马道姑又替她施针,到了傍晌的时候,季胥忽的吐了,田氏用漱盂接了,一面替她拍背顺气,说:


    “吐出来就好了,马道姑说这是你体内的秽物,吐出来就好了。”


    季胥果真能坐起来了,进了碗米粥,只是连日身体一直懒懒的。


    也许是绷着的那根弦断了,思多食少,总是气虚体弱,也不大下的来床。


    三日过去,去官府打听消息的金豆回来,仍是摇了摇头,说:


    “还是说在查,将我打发了。”


    是日一早,金豆推了独轮车去交门市卖卤食,又原样的推了回来,气的抹泪说:


    “说是有人吃了咱们的卤食肚疼,那里也不准咱们卖了,连这个月的市租也不退。”


    金豆是被那里的市吏赶回来的,说是强卖就抓她去服苦役。


    才说这事不久,去槐市摆摊的银豆也原样回来了,理由是她们晚交了市税,苍天作证,她们从不晚一日的交市租市税。


    按季胥交代,还时常的给某几个市吏塞好处,可他们全都翻脸不认了,只管不准她们再卖,田氏咬牙骂道:


    “欺人太甚,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也不敢骂大声了,屋子里季胥吃了药才睡下。


    吩咐金、银豆将这事瞒着季胥,恐怕她听了动气,自己出门去了,在交门市大叫薛市吏。


    “薛市吏!薛市吏!”


    薛市吏素日得了她家不少好处,如今在市楼避而不出,田氏便在下头骂:


    “姓薛的,你说清楚!到底谁吃我家东西吃坏了肚子!分明是你们捏造是非,欺负我们寡母一家。”


    附近的小贩对着指指点点,素日争的你死我活的,见田家落水了,也有点兔死狐悲的感伤。


    “都是得罪了黎家。”


    “从前多好的生意呀,说不给卖就不给卖了。”


    金氏也在那里看,她儿子季虎孩如今也帮着卖粱饭肉羹,挣钱还无盐氏家的借贷钱。


    后来杜贤开了门,将田氏放进市楼了,薛市吏无奈赔了她二两银子,


    “你们得罪的是上头的人,我小小市吏哪里护的住呢,这是前日你家才给的钱,还给你罢了。”


    家中两处摊子被闭的消息,一日之内便不胫而走了,次日,院门口堵的都是要债的典计。


    金豆,并车儿在外拦相劝,金豆道:


    “不是还没到划账的日子,素日我家可有一天短过各位的?各位典计别急,进来吃杯茶,有话好商量。”


    “我们不吃你的茶,只管将钱拿来,我们划了账,好向东家交差,”


    这些典计拿着账册说,


    “城东药肆,账上欠银十两。”


    “直市商货肆,欠银二百两!”


    还有肉肆、酒肆……都是从前记在账上,按月一次结清的,如今听到风声,都提前来要账了。


    其中要属直市的商货肆欠银最多,这还是当初为平安食肆置办器皿案席,各式的陈设欠下的。


    那时积蓄都用在建楼上了,只留了一笔周转的钱,这项大头便欠下了,那时平安食肆风头正劲,都传靠山是黎家,因也能记下这么大一笔账,这会儿自是不能了。


    外头的吵嚷传到东厢房了,季胥问缘故,田氏还有心相瞒,怕她听了气的难受,因道:


    “近日有班杂耍的在这附近逗留,也许街坊们看热闹呢,先吃了药。”


    季胥才吃了药,只见金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似有话和田氏说。


    季胥招她进来说,金豆只管把眼望了田氏,她便知道有事,


    “你别看我阿母,外头怎么了?”


    金豆实在拦不住,只好全盘托出了,季胥听了急的吐了口药,田氏在那里替她捶背,擦嘴,


    “我说你病还在身上,别操心这些事,才吃的药吐了可怎么好,这钱本不该这时候还,他们提前来要账还有理了?照我说将门闩了别理他们。”


    “阿母,我没事,闭门不出不是办法,金豆,放他们进来,令车儿将账册拿来。”


    季胥强撑出去了,捧了钱匣子,在堂室见这些典计。


    第173章


    “女娘可别为难我们,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能欠了,恐怕再拖就要成烂账了。”


    “何尝不知催债讨人嫌,可咱们也只是替人家做事的,没法子呀。”


    典计们见她清账,到底把话说软些了。


    “我也知道各位的难处,欠钱没有不还的道理,这就替各位结账。”


    只是她的食肆才开了一个多月,加之开业酬宾,多有贴钱引客的,算下来,挣的不多,加上其他两处小摊攒的,并先前留着周转的,勉强能有三百两。


    前阵子兴建门房,有了二十两的开销,这里又有一笔二百两的大账要还,其余的账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六十两。


    将账清完,就剩二十两了,钱匣子都变轻了,她的心也轻了。


    这里典计们散了,她又数了钱,将雇工们的上个月的月钱结了,其中两个楼下跑堂的姑子各六百钱,秋姑兼顾揽客,是七百钱,车儿一两,大牦三百九十钱,并四豆,五福六谷的月钱,金豆先来且做事老成,是六十钱,其余三豆如今都是五十,五福六谷同样。


    这里一共去了将近四两。


    “张姑王姑的,就劳烦秋姑替我送给她们了。”


    这是说的另两个跑堂的姑子,她们都是在安陵邑有家室的,如今不在这。


    自食肆被查封,秋姑因无地方住,便暂时在家里和四豆住在后院同一间,车儿则与五福六谷住前头的门房。


    秋姑看了那些讨债的,将她的那份推还回去了,


    “她们两个的我不好做主,你说送去,我便送去,只是我的便罢了,我被扫地出门,亏的有胥娘给的容身之所,如今还让我借住在家里,这钱,就当是我的房钱了。”


    “当初是我揽了你们来,说好给吃住,原是想长长久久的做下去的,有了这样的事,是我想的太天真了,趁我还有,就都拿着罢,这是你们应得的,别为我难受而不肯收。”


    劝了他们,挨个的将钱发下去了,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一屋子却都哭哭啼啼的起来。


    其中陈车儿还是收到口信,千里跋涉来为她做事的,不曾想只短短一月就要散了。


    季胥心里难受,可全无办法,蝼蚁怎么能撼动大象,陈车儿也低头在那里用袖子擦泪。


    “我累了,趁这阵子歇一歇好了。”


    散了众人,季胥将房门闭上,独自躺了。


    田氏在门外担忧的踱来踱去,正想敲门,隐隐听的门内淌眼抹泪的啜泣,将手放下了。


    如今不仅欲告无门,除了宋氏,那些交好的官宦夫人,都对家里避犹不及,登门拜访的帖子纷纷送去,没有一家愿见的,这就是全无出路了。


    她这女儿一向坚韧,鲜少的掉眼泪,开食肆是她从小想做的事,眼下被毁了,和摘她的心肝有什么区别。


    哭吧,哭出来也许好些。


    田氏守在外头,等声音止了,才进里头将重新煎好的药劝她吃了,将她搂在怀里,


    “还有阿母呢,不怕,不怕……”


    半个月过去,田氏一身灰尘遢邋的旧衣,从码头回来。


    从前被她厮打过的,卖切肝的郭大郎幸灾乐祸道:


    “这不是田财主吗?你不在家享福,咋跑到码头又搬又扛了?”


    卖煎鱼的李姑子也是从前算计卤食摊,没落着好的,指着后头回来的二凤笑道:


    “瞧她满身的泥点子,像不像长了斑点的花狗?”


    季凤如今也不读书了,那日苦苦求田氏,叫她出来做活,说: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天儿一热,在那里光打瞌睡了,不如出来替家里赚钱,一直都是阿姊挣钱,处处为我,替我着想,如今我大了,也能好好的爱护她了。”


    这二女儿就像她,心粗,几分的奸刁,不是细心读书的料


    ,照她看,出来做活也没啥不好的,田氏便答应了。


    后来在高市的一处官营作坊做学徒,好在那里不归大司农管,属于少府管辖的,没人故意刁难她,季凤这半月来一直在那,学做陶器,多少挣几个钱。


    家里的四个豆也不忍卖给人牙子,如今田豆、蚕豆,也跟着季凤在作坊做活,这会儿一并回来了。


    母女泼辣的回呛了他们,依旧回家去了,到了门房,才将身上藏的东西拿出来。


    只见田氏从腰上抖落不少麦子出来,照她教的,季凤也藏了两个红陶碗回来,对着敲了敲。


    “这好,能值不少钱。”


    田氏说。


    田豆则掏出来两个别致的陶耳杯,唯有蚕豆胆小,不敢偷,田氏教道:


    “不敢拿就罢了,毛手毛脚的,被发现了反而讨打,只是别告诉了你小姐,否则我先打你一顿,将你发卖了去。”


    说着将各样来路不正的东西藏在了门房,住这间的五福六谷两个,最近跟了阳城老爷,去请他主事的大户人家那挑砖担沙的盖房子了,都是出力的活。


    “身子才好点,就折腾这些个,快别忙了,累坏了。”


    进了内院,只见银豆去蒙学接小珠了,金豆在厨房弄杂碎,季胥在那里新烧一釜卤汁,额头上都是细汗,她倒不觉累,


    “做这些反而好些,阿母,我想明天拿到渭桥头上去卖,就像从前在老家似的。”


    因渭水上人多,虽未建市,却也有流窜着卖货的货郎,市吏禁而不止。


    他们会挑着时辰来卖,卖的多是皂荚、竹盐、燔石之类的小杂货,也有卖鸡鸭蛋的。


    家里三处摊肆,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那食肆到现在还被官府锁着,贴了封条,说是里头的东西都是证据,一概不能动。


    “那里人多,踩着你怎么办,挤坏了你怎么办。”


    田氏劝了一番,季胥仍想去,她说:


    “就当是从头再来了。”


    知女莫若母,田氏便嘱咐道:


    “挑着早上不热的时辰出去,太阳大了可得回来啊,这样的三伏天只怕你受不住。”


    季胥应了,次日,便和金、银豆,三人分别提了篮子,沿渭水卖卤食了。


    许多人认出是一金女娘,也吃过她家有名的卤食,


    “交门市如今有好几家卖卤食的,都不是你这个味。”


    “还是你的正宗呀!”


    这里才卖的正好,只听说:


    “市吏来了!”


    便叫四周先散了,季胥也提了不显眼的篮子,就和过路似的。


    那市吏却越过卖皂荚、鸡蛋的,专向她来,一把抢过她的篮子,将卤食一股脑倒在地下,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不许你卖,她的东西吃了坏肚,都不许买她的!否则将你们抓起来!”


    “我的东西究竟吃坏了谁?你说,你说清楚!”


    季胥不放手的抢了,被一把推倒在地,那些好好的东西都被糟蹋了,因她争时挠破了那市吏的手,他还想报复。


    “算了,算了。”


    被另一个拦了,在他耳边悄悄嘀咕了什么,两人才放过她。


    只见渭桥头上热热闹闹的,人家的就能卖,一个卖竹剑的货郎哄了小孩说:


    “小郎,买只竹剑,像汉军那样斩杀匈奴。”


    小孩甩了竹剑问他阿母:


    “我像不像羽林中郎将!”


    这话正说完,只见街上打马而过一队羽林郎,行色匆匆的叫路,


    “让开!让开!”


    才买了竹剑的孩子指着“羽林”的旗帜,满是雀跃,


    “是羽林郎!阿母,以后我也要做羽林郎!”


    季胥被推在地下,才捡了自己的篮子,只见前方马蹄踏起一阵灰尘,有心躲避,可起来太猛,眼前反而发黑。


    好在是一个心好的老姑子扶她到了街边,扶着一棵桑树才缓过来,虚虚抬眼看了那只路过的队伍,只觉前头为首的略有眼熟。


    那老姑子替她捶背将气顺下了,说:


    “女娘,瞧你满头的冷汗,这是怎么了?”


    季胥无心这些了,紧抓着老姑子的手问:


    “老姑可认得出羽林郎为首那个?”


    “自然认得了,汉军凯旋时,我就见过他坐在马上,原是籍籍无名的关外侯,立了军功,如今成了羽林中郎将,街头巷尾的小儿郎,都立志要做他手下的羽林郎呢!”


    “关外侯……可是封邑在青州的牧平候?”


    季胥心里抓住点什么,面有激动。


    “这我倒不清楚了。”


    “就是那牧平候,据说是封邑只有五百户的小侯。”旁人道。


    是他!


    不知他有没有门路,能否帮一帮自己,除此外,她再想不到有心有力能和黎家抗衡的了,就是有一点希望,她也得去试试,因问道:


    “羽林郎这行是去哪里的?”


    他们都说不知,不过季胥问到了他的宅邸,据说是新赐的宅院,在二千石高官、齐楚贵族之后云集的长陵邑。


    她没有力气骑马,因而雇了辆便宜的牛车去了长陵邑,只见这里都是高门大第,香车宝马。


    季胥坐牛车到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对那些看门的家丁问路,也是爱答不理的。


    好在才刚的卤食卖了二十个钱,季胥塞了这些钱,才有给她指路的,


    “羽林中郎将?在炽盛街,大门上还没来得及镶扁的那一家就是了。”


    季胥如愿找到了,请车夫到桑树巷的家里去要僦钱,再捎个口信,


    “找田姑,她看到这篮子就认识了,就说她女儿来找一位故人,晚些回去,叫她别担心。”


    车夫去了,吱吱呀呀的牛车落在这家的家丁的眼里,分外的嫌弃。


    只见车上下来的女娘,打扮的寻常,才被太阳晒的脸上通红,反而朝自己府上来问事,


    “老伯好,这里可是羽林中郎将的府邸?”


    那做老了的家丁有心捉弄她,说:


    “不在这里,你往华阳街去。”


    季胥就是才从那问路过来的,离这里很远,她看了,炽盛街只有这家没镶扁,一时不知到底谁在骗她。


    只是身上的钱都用完了,也没有再可以打点这家丁的好处,不过先前那个给了钱,到底可信些,试着在这里等等罢了。


    “这里不能站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那家丁又驱赶道,季胥便下了台阶,在道旁的一棵树荫下等。


    大暑天的蝉鸣不绝,地下蒸腾的一股热浪,季胥不住的拿帕子擦汗。


    可这心里并不像从前那样懒懒的,带着盼头张望向来路,反而能强撑住了。


    “那是谁呀?”


    门口才回来的家丁指着树下问道。


    “说是认识咱们中郎将的,谁理她,我打发她走,她倒不走,晒的她那样。”那老家丁偷笑道。


    这门前车来车往,不少来给中郎将送礼的家眷,季胥见了,也就知道自己没


    找错地方。


    且听那老家丁对那些华服贵人奉承的口风,中郎将一大早因公外出了,暂未归家,她也就越发坚定的等下去了。


    直到太阳西斜,又来了群说是给修园子的工匠,那门上的人老家丁待他们也是鼻孔朝天的,为难了一阵子,才放他们从侧门进去。


    其中一个栽树的姑子,背了些树苗,见季胥独一人在这里,和她搭讪了一会儿,指着那耀武扬威的老家丁说:


    “满府就他最狂,专为难我们。”


    又好心的给了季胥些水喝,她等了大半日,实在口渴,不大好意思的喝了。


    “你和我女儿一般的年纪,也不知要等多久,拿着喝罢。”


    那姑子将她的水都倒在季胥竹筒里了,见前面工头在招他们进去了,匆匆的走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她脸上有了神采,只见来路那是打马的常服男子,见到她,也是一脸欣喜的下马来认。


    “胥!”


    是家乡做过游徼的尤鲁,后来跟随尚在微末的庄盖邑出来了,一面高声说话,一面领她往府内去。


    “兄在函谷关一带办事,夜里方回,幽州一别一年多,你可还好?既来了,也不到里头坐等。”


    见她只说这年如何,避而不谈在外头苦等的事,便知缘故了,撂下脸对那家丁骂道:


    “老畜牲!你敢为难她!”


    见中郎将的异姓兄弟这样看重她,那张狂的家丁立时跪了,说了一箩筐认罪求饶的话。


    只见尤鲁引了人抬脚进去了,和她说:


    “这处旧宅留了些刁奴,迟早发落了去!”——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因为见面和预估有出入,文案改了下[抱抱][抱抱]


    第174章


    尤鲁说着请她到厅上坐了,立时有丫头捧了茶水来。


    “咱们早也该见了,只是先前从因为燕王案才从幽州回来,不几日又到那里打仗去了,一直不得相见,今日你来,一定要见了兄长再走。”


    说着请她喝茶,尤鲁自己也端了茶呼呼的牛饮起来,听她说到如今的难处,掷杯拍案道:


    “好个黎家,好个黎权业,仗着祖父是大司农,欺压你至此,我这就杀上门去,将那龟孙提来问罪!”


    行武之人速度快,提了案上的一柄大刀,眨眼便冲出门去了,季胥忙的相拦,可赶不上。


    好在是被厅门口那的一个男子拦下了。


    “长平万万不可。”


    只见是个一身半旧禅衣,手持折扇,难掩文气的年轻人。


    “陈先生为何拦我,那老不修的先前在朝堂为难我兄,如今还纵容他孙子为难兄长的故人,我就用这把刀,将他的胡子鬓毛剃光了,丢在大街上,让他这世代勋贵,也尝尝颜面尽失的滋味!”


    陈卷说:“你当朝顶撞大司农,将军令你悔过,休要再惹是非,否则连我也不能护你。”


    又和季胥作揖说了:


    “女娘本不该来的,才刚我在外头也听到了你说的事,只是大司农位列九卿,我们将军虽说立了军功,可官职仍在其下,且根基不稳,若说女娘还念旧情,实在不该跟我们将军开口说这事,还是请回罢。”


    九卿之一的大司农,秩次二千石,羽林中郎将如今虽说风光无两,但乃是光禄勋的属官,比二千石,“比”则是秩次略低二千石,乃在大司农之下。


    且大司农本就轻看了将军,竟敢当朝耻笑将军为关外侯,但瓯脱王一事上还需拉拢大司农,此时绝不是多事的时候,陈卷如此想道。


    季胥见陈卷一脸难色,便知这事难办。


    心虽灰了,但以己度人,她和庄盖邑虽说有些交集,但也就是同县的旧识,交情尚浅。


    没有为帮了她这外人,使得自己以下犯上,官途坎坷的道理,她听出了意思,便也不去强求令人为难了,说:


    “是我考虑不周了,一时心急了贸然上门,反而给尤兄弟添了场气受,我这会儿知道难办,也就不再说这话了,天也不早了,叨扰这会子,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


    “尤兄弟留步。”


    陈卷作揖让身供她出门去,抬手将尤鲁止住了,看着那渐远的背影说:


    “你若真心想将军好,便瞒下今日之事,也不要与她往来。”


    尤鲁气的一拳将廊柱砸了个大洞,


    “这京官做的可真憋屈,还不如打仗来的痛快!”


    季胥还记得来路,出了这府邸,一路也招不到载人运货的牛车驴车,好在是遇到一个给官宦人家送柴的老翁,夕阳西下,驾了辆空的牛车,好心将她捎出了长陵邑的地界。


    到了渭水边上,市井之气更足了,她招了个僦人,在天黑前将她送回了桑树巷。


    可巧田氏也从码头回来了,在巷口给了僦钱,说:


    “这一整日去哪儿了?你们才出去不久,金豆银豆他们的卤食都被市吏抢去糟蹋了,提了个空篮子回来,只有你不见回来,我在渭桥上找了一圈,正急呢,家里来了个要钱的僦人,拿着你的篮子,说你在长陵邑见故人,是哪个故人?”


    “就是那牧平侯,听说他如今迁升了羽林中郎将,本想求他帮忙的,后来才知不妥,就回来了。”


    说着,替田氏拍打了身上的灰尘,


    “阿母今天累不累?”


    “你阿母我最会躲懒,还能累着?这衣裳故意作脏的,倒是你,晒这一日,脸都红了,晡食我吩咐她们做了凉凉的米粥来,你待会儿吃了消消暑。”


    “嗯。”


    季胥这一路也想了许多,食肆的事不能解,也就罢了,家里有房子住,有牛车、马匹,欠无盐氏家的贷钱也早都存足在钱庄里,每月都能还上,不用发愁这项上的钱不够。


    如今就是挣钱嚼用,她也想好了,去找份谋生的活计,不再苦想食肆的事了。


    母女结伴回去,她摸着田氏腰上鼓鼓的,以为她又偷了官家的东西,正要问,却见田氏掏出个荤油渗透了麻纸的胡饼,


    “香罢?在码头就远远看到你,才给你买的,还热着呢。


    放心,你阿母早早答应你不再偷鸡摸狗了,自然说到做到。”


    季胥听她说的真,也就信服了,将这胡饼掰了小块来吃,


    “香。”


    许久未吃,越发觉得胡饼香了,剩的更大的拿给田氏吃,田氏推给她,


    “我才吃了一个,你都吃了去,瞧你瘦的,能吃下东西阿母开心的很。”


    “那这剩下的,就留给妹妹和丫头们分着吃,她们想必也馋了。”


    “二凤和小珠倒也罢了,都是我生的,那四个丫头,哪有这么多好的给她们吃,没将她们卖还给赖牙子,都是我心肠厚道了,还想吃胡饼?”


    回去将这剩的胡饼,掰了两半,一半给季凤,一半给季珠,故意当着四豆的面说:


    “只买了一个,就这一口,还是你们阿姊省给你们吃的。”


    金、银、田、蚕豆知道是说给她们听的,都装作不犯馋的模样,各自忙活手中的事,浇菜、扫院子、收衣裳、烧火……


    等田氏进屋了,凤、珠两个先后过去悄悄拍拍她们,每人撕了小块,也分给她们吃了,都觉着香极了,默契的没有声张。


    只见田氏闩了门,脱了鞋磕出块丹砂来,谁能想到,她把东西藏在鞋里了,也不嫌硌的慌。


    这会儿偷摸的藏好了,待攒多了拿去换钱,估摸着季胥洗过澡要回房了,先将席子复原了。


    次日起,季胥便在四处找活,她有手艺,只是那些食肆,问了她的来历,知道了她是从前的一金女娘,都不敢要,怕惹祸上门。


    经过高市,只见满香楼喧阗热闹,胡掌柜笑容满面的,


    “听说一金女娘如今在各处找活?我这里倒缺个杂役,每日刷碗倒泔水,只怕屈就了你。”


    “你给多少钱?”


    季胥想,她做不了买卖,各食肆又无人敢用,只要这胡掌柜能用她,做个杂役她也愿意。


    自从卤食在渭桥头上卖不成,金、银豆便跟了田氏在码头挑货,她原也想去的,起码那里不排挤她一家。


    只是田氏不让,说她身弱力小,被那些货也要压扁了,只管在家强饭健体,养好身子。


    季胥心里有数,越闲她反而越多思多虑,放不下从前,于是出来找些相对轻省的活了。


    “每日十个钱,你做不做?”


    胡掌柜道,这是有意克扣过的数目。


    “我做。”


    “堂堂一金女娘,到我这里来做杂役,你也不怕人家笑话,罢罢罢,我便收了你。”


    两具皂盖红幡的马车停在黎家门前,只见一身常服的庄盖邑自里头出来。


    边上是气的一脸猪肝色的尤鲁,因他兄长回朝述职,大司农多有挑拣,做弟弟的气不过,在大殿上言语粗鄙,冒撞了大司农黎旦,此番是来赔礼道歉的。


    黎旦看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礼赔的,把他憋坏了。


    “兄在外杀敌,老东西却看不上咱们行伍之人,依我的脾气,刚才非将他那把老胡子揪下来!”


    也不坐车了,解下一匹马来翻身上去,陪行在那具马车边上,直到路过高市,嗅到酒香肉香,心里才痛快些,指着那满香楼说:


    “自到京中,常听人家说天下第一楼,一直未到过,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兄弟两个进去喝个痛快!”


    见那车帘纹丝不动,下马来请,


    “兄到了这京中,越发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什么千金之子不入市,若是不能大口吃肉喝酒,做官还有啥意思。”


    不知哪句说动了庄盖邑下车,将这里看了,也闻到了香味,因问:


    “我叫你打听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尤鲁倒不敢看他了,只管抬脚先进了满香楼,嘀咕道:


    “满长安也没打听着她,也许不在长安,回老家了。”


    这里胡掌柜笑盈盈将他二人请上了楼,这是间最好的雅室,云贝屏风,冰鉴,点香插花的,只是里头才散客,一个女杂役还在收拾榻案,背影纤细。


    胡掌柜先哄了他二位稍等,外头能听着她低声的教训:


    “你如今不是食客追捧的一金女娘了,手脚也麻利点,耽误了贵客这个月的月钱也别想要了。”


    “嗯。”


    这里虽设冰鉴,可季胥仍忙的一身薄汗,话说这胡掌柜雇她,原是为了看笑话,不承想她坚持了半个月,越发将活儿都指派她来做,今日她这两条胳膊就没停过。


    这会儿擦好了食案,重新焚了香,抱了一盆的盘盏铜钟铜壶,在胡掌柜的絮叨中下了榻,穿鞋出门去。


    “既如此,我再托扬州的官员打听,若是真回老家了,倒比在京中……”


    一语未落,才和里头出来的人相看了,她露出两条细胳膊,抱着沉沉的陶盆,发丝粘在脸上,忙中认了人才道:


    “牧平侯?”


    便被后头的胡掌柜驱赶了:


    “小蹄子别杵在这,挡了贵客的道儿。”


    季胥微微点头致意了,便出去了,尤鲁的眼里又是惊,对上庄盖邑的审视又是怕了,遂将实情都交代了。


    第175章


    季胥在后院井边,用皂角水洗食具饮具,这天是七月中旬,她洗着盘子,想了八月、九月的事。


    每年的八月起,全国各地上计,“上计”便是各郡、县、道,统计辖内的户籍、农桑、钱谷出入等情况,一级一级上计到中央,各地每当八、九月份的时候,也要开始缴纳赋税了。


    去年家里便是九月份交的税,那时候已经在京城了,买了桑树巷的宅院,记得那时候就为算缗钱,也就是财产税,而紧着卖卤食攒钱。


    今年,家里三处摊肆全无,户籍上的财产却比去年更多,意味着赋税更重了。


    其中住的宅院价值一千五百两,完好的平安食肆值二千两,六个在册的丫头小厮,按小奴一个十两,大奴一个二十两,共值八十两,枣红马匹四十两,黄牛、黑牛各八两,总家訾值得三千六百三十六两。


    有这些,也难怪从前被称为财主了。


    只是如今食肆在名下,却因查处开业不得,卖不得。


    她也想过卖了宅院,换两间小点的房子,剩的钱也够母女们日子过的不错了。


    可宅院的事自从上月底,就托驵侩张二郎在找买家,一直没有合适的买家。


    能买的起这处宅子的,多少有些资产,不想得罪了黎家,一概连门也不登,倒有些想捡便宜的市井人家,不过能给的价钱十分低廉,她还不到才卖三成价的地步。


    一则亏本,二则卖了房,意味着家里不够住了,须先安置好家里的丫头们,相处这样久了,起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不朝打夕骂,能吃饱穿暖的。


    可好人家也不要她家的人,二两银子卖还给赖牙子,她倒收,这就是将她们送回虎狼窝受折磨了。


    如今他们四豆就怕这样,都是勤恳干活,尽量的少吃,看着令人心疼。


    季胥想了,丫头们到底是财产小部分,就是卖了她们去受罪,也凑不齐税钱的零头,不如叫她们安生待着。


    如今她们也在各处做活,都想替家里挣钱交税。


    季胥也在这满香楼做了半个月的杂役了,只见旁边堆山码海的盘盏杯壶。


    忙过中食这阵子,只听后厨说吃饭,她便洗了手,在腰上的方巾擦了擦。


    里头的伙计都坐了,一盆的麦屑饼,一盆的炸肉丁,一盆的苦堇。


    这满香楼等级森严,杂役最低等,连肉也不给吃,她拿了个麦屑饼,到自己的包袱里掏出罐自己做的肉酱来,剁的细细的,酱色,油浸浸的,夹在干巴的饼里,拌着苦堇吃。


    吃完回去可算洗完了那些东西,每天最踏实的时候,就是太阳落山照在这堆干干净净的炊具上,她拾掇好也就能回家去了。


    出门遇上一个质朴的老翁挑了柴,结结巴巴到满香楼外来问,这里要不要柴禾使。


    “很便宜,一担十个钱。”


    “我们不要你的柴,老东西,分不清什么地方,到咱们这来问。”


    那胖厨夫说不要他的,又一脚将他连柴带人踢倒了。


    季胥初在这里,也受过他的刁难,也有将她搡倒想动手的时候,不过旁边有劝住他的,像那日的市吏似的,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他才收手了,但不可避免的每日的说些粗俗不堪的话。


    如今见他走了,季胥将那老翁扶起来了,见他柴禾里头有干草,晒干了像菊花,夹杂了三四株。


    “老伯,这是白术,根茎可以做药材,拿到药肆卖钱的,混着当柴禾卖不值当。”


    从前常去药肆配药做卤料,也见过这白术,后来给人家登门庖厨,不乏要调理身子的,因也翻看淘来的古医卷,识得更多了。


    扶了这满身泥的老翁,便驾牛车去接了同在高市,在官营作坊下工的季凤、田豆、蚕豆三人。


    她们是学徒,每日管饭,不过一天只有四个钱,这会儿都教给季胥保管,


    “阿姊,九月份的税钱,咱家还差了多少?”


    每两千钱的财产,要缴纳一百二十钱的税,相当于百分之六的财产税税率,她家今年财产税就得将近二百二十两。


    哪怕自从闭店一个月以来,除了小珠,全家出去赚钱,加起来也不过赚了五两,就这些还要掰出一两多,一大家子嚼用。


    能有二十两,大部分还是从前剩的积蓄,她算了算道:


    “嗯,二百两。”


    也就是二十万个钱,凭她在这里做杂役,一天十个钱,要做两万天,相当于五十五年。


    一听这数目,满车都焦了心,因季胥自从做杂役,和她们同行回家,她和田豆都不敢偷东西了,怕被季胥发现数落她们。


    季凤只恨自己今日没偷拿个陶器出来,少说卖个百钱,岂不比做工值钱?


    季胥驾了车,听见她这妹妹嗐声悔气的,看了眼,发觉她眼珠溜溜的转,因教道:


    “家里还有些值钱能卖的,距离交税还有两个月,阿姊会想法子凑齐这二百两,你可别想些歪门邪道。”


    敲打了她,又问她们,田氏最近可有偷拿东西回家,因从小阿姊向来教她好,教她不能偷抢,季凤越发不敢认,瞒下了说没有。


    蚕豆则是听进去了那句“家里还有些值钱能卖的”,眼里都灰了,凄哀的想:


    丫头里数我最木讷,连夫人教的也不敢做,必定是卖我蚕豆了……


    到了家里,只见阳城老爷家的丫头画儿等在那里,季胥勒了车和她说话,她们三个走了几步路回去了。


    不一会儿,季胥也带画儿回来了,到后院牵了那匹枣红的马儿给画儿看,她抚摸马头说:


    “家里实在喂不起你了,阳城老爷家有更好的草料喂你。”


    这马通人性,原要上等草料才吃的,好想知道家里穷了,连下等草料也吃,不再挑拣了。


    只是也养不起,打算将这马,和那头新买的黑牛卖了,留一头从老家跟出来的黄牛,便够用了。


    “我们家老爷自从给你家主事了,也渐渐的接了别人家建房子的事,挣了些钱,想买了马匹来代替那羊车,叫我四处打听打听,正好听说你要卖马,这才叫住你问了。”


    画儿看了道,


    “这马可真不错呀,四十两银子你愿意卖?”


    “愿卖。”


    这马还是宋氏送她的,如今没有夫人请她登门庖厨了,宋氏因带小幺来了家里探望过两次,听说生意上被庾氏使了绊子,亏损了千两,家里再缺钱,也不敢张口去向宋氏借了,季胥因道:


    “只是,我得罪了黎家,如今黎家为难我,也许就是要我凑不齐税钱,母亲关大牢去,好些人家都不敢接手我家的东西,如今我也不好瞒你,你家要了这马,也许有被离黎家为难的风险。”


    “好,我回去和老爷夫人说明了,再答复你,我阳城家祖先可是梧齐侯,想来也没啥可惧。”


    这马也许知道要卖它,眼睛都湿了,第一次不温顺,不愿回马厩里去,季胥心里也是不舍,可不得不卖了。


    “一金女娘呢,一金女娘死哪去了?还不来将这碎了盏子扫干净。”


    翌日,满香楼的胡掌柜楼上楼下的叫唤,她分明说季胥如今不是一金女娘了,却还管她叫作这个,尤其当着那些食客的面,叫的越响。


    “我在这里。”


    胡掌柜将雅室的门拉开,只见这里收拾好了,她却不出去,


    “小蹄子,仗着这里有冰鉴,你敢到这里偷懒!”


    说着要来掐她,季胥才来的时候,不防被她掐过一把,特别疼,胳膊都紫了,这会儿绕案在她对面坐了,拿话引住她,说:


    “胡掌柜,我有笔买卖与你谈。”


    “九月份纳税,你的财产成了你的累赘,那时就是你给黎少爷做下妻的日子,如今还有什么买卖可言?”


    胡掌柜笑了道,心知她们全家做活挣钱,不过挣口吃,挣点穿,税钱别妄想。


    “我的财产如今的确是累赘,可我的方子呢?平安食肆的卤食,多少食客为这口下酒菜来的,我将它卖给你,你这满香楼,越发稳坐天下第一楼的名头了。”


    这方子家里一直保密的很好,就是丫头出去配料,也从不在一处药肆买全了的。


    “谁敢接你的烫手山芋,不是自找不痛快吗,那宋虔婆就是例子。”


    “我姨母与我家要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胡掌柜不一样,你从前算计我,如今刁难我,谁都知道你我不和,你买了方子,风口上的确用不得,


    可五年六年,十年八年呢,黎家少爷的早也忘了我是谁了,那时也许我撑不下去回老家了,你捏着这方子,就是全西京独一家了。”


    说的胡掌柜心动了,京中卤的吃法颇为有名,都称一金女娘做最正宗。


    虽说市井吃食,价贱些,但她满香楼一做,也就值钱了,


    “这卤食的方子,你卖多少钱?”


    “二百两。”


    胡掌柜摇摇羽扇,却说了:


    “我只能给五十两。”


    这小蹄子户籍上一区宅院,一处店肆占大头,要交多少税钱她算算也就知道了,这方子虽说难得,她可不能给满了,万一真教她缴齐,事后抖落出去了,也不全是她胡九娘帮的。


    “一百两。”


    “我只给五十两。”


    黎家,


    “老爷,中郎将要见您。”


    “不见。”


    只见这处书房雅致怡人,年过半百的大司农黎旦在那里对着一卷书翻阅。


    “他让我将这个给您,说是见到这绶带您就有空了。”


    只见不是什么高官的紫绶青绶,不过是六百石官员配带的黑绶。


    黎旦对着思索了片刻,却大变脸色,像沾了什么疫病似的甩开了。


    小厮来请,等在外头的庄盖邑抬脚进去了,到了书房,寒暄一番后,黎旦道:


    “不知这绶带是何意?”


    “去年冬,岭南水患,粮价飞涨,均输令张右奉命运粮前往岭南平抑粮价,年后,漕船照例的运了当地的一船缣布返回关中。”


    均输令秩次六百石,是这掌管钱谷租税的大司农的属官,说的是黎旦手下的事。


    “这我就更不懂了,这本是他们份内的事,均输令在各地本就是丰则籴,俭则粜,那里粮价高而售粮,缣布价低则收布,回运至关中,”


    说着给他斟茶,


    “说起来,中郎将在吴地做田啬夫时,还与当时的均输令有过照面呢,我常听说吴地是鱼稻水乡,不曾想养出中郎将这样勇猛之人。”


    庄盖邑不吃他的茶,眼看黎旦这张老脸变了变,说:


    “漕船运布无可指摘,可船仓底下还运了七个奴隶,到岸后,死了四个,且尸气与水气浸淫已久,秽气恶臭,就是尚活着的三个,身上也有疵斑坏疽,


    均输令胆小怕事,主动到大司农面前认下了漕船运人之事,您秘而不宣,令其烧了了事,可如今均输令也染了疫病,大将军令我追查疫病之源,黎公说说,我该如何答复。”


    “我听说函谷关早有一二例疫病,乃发现在张右染病之前,可见源头并非张右。”


    “那些是张右不忍烧死,放过的三个奴隶,这证词便来自其中一个。”


    这张右纵容船夫贪点蝇头小利,将货船运了人牙子在岭南收来的奴隶,惹出这起事,他也难逃御下不力的责任,黎旦这会儿再不能辨了,中郎将宿卫宫城,奉大将军之令彻查此事,说的如此详尽,手里又有证据,这会儿道:


    “你想要什么?”


    “我要黎公办两件事。”


    庄盖邑说了,将那方黑色绶带拾了起来。


    “你你你……此乃秽物!张右的秽物!”


    黎旦忙的避到另一头,生怕他将这脏东西丢到自己这里。


    “张右染疫已故,其物俱焚,我如何能得他的绶带。”


    说话出门去了,将这绶带拍在了尤鲁手中,尤鲁忙的系上了,跟着翻身上马。


    满香楼,


    “我只给五十两。”


    胡掌柜笑盈盈说了,肯定她会答应似的,果然,季胥想了,终究点头了,


    “好。”


    剩下的她再想法子,换作卖给那些学她做卤食的市井小摊,只会比这个价钱更低。


    这雅室里就有笔墨,胡掌柜催她将方子写下来,


    “快点呀,写完将外头的碎盏子收拾了,后院堆的碗还等着一金女娘洗呢。”


    只见季胥提笔写了。


    “快点。”


    才写到第十三味,只听外头一阵吵嚷,


    “平安食肆解封了?”


    “平安食肆解封啦!”


    第176章


    季胥到窗前远远看了,只见食肆那里围住不少的看客,又一路下楼往那里去。


    “哎,哎,小蹄子,还没写完呢!”


    面前的方子才写了十三味,的确和外头流传的一样,据说是程公当街品出来的,如今市面上的卤食,也多是依据这十三味来做,可味道离二十八味俱全还远着呢,胡掌柜见她撂下笔出去了,因叫道,


    “碎盏子还没收呢!再不回来我扣光你的月钱,一个子也不给你!”


    只听脚步早已走远了,她也到那窗边看了,人群里果是这高市的市长,并一些属官,竟将那锁了一个多月的铁链解开了!


    黎家的残腿少爷闹了这么大动静,她只当是个痴情的,定能将这一金女娘收至府中,入了黎家的门,这高市也就再无一金女娘了,平安食肆自然不是她满香楼的对手。


    可这会儿算盘全然落空了,她怎能不气,牙都要咬碎了,手里的羽扇被捏的嘎吱作响。


    话说季胥已经下了楼,太阳底下向那食肆去了,偶尔避让一下车马,都是急切的。


    好容易到了这跟前,果见那封条被撕了,平安食肆的大门恢复了原状,那市长当众说:


    “此事已查清,是那人自己吃了隔夜的饭菜,才闹肚的,都是误会,与平安食肆没有半分干系,一金女娘可以正常开业了。”


    季胥推门时,只见招下来一道灰,阳光洒到里头,地下也是薄薄的灰尘。不过各式食案、坐席,还是她们被赶走时的样子,就是布了尘,也是能擦干净的,起码没被那些贪心的市吏搜刮走了。


    后厨的铁锅里生了锈水,地下的菜叶子干巴了,这些同样是可以收拾的,季胥摸了这里的灶台,那种不实之感才消失了。


    这是真的。


    “我就说,平安食肆怎么能吃坏人,我这舌头,新不新鲜还能尝不出来吗?”


    “就是呀,定是那些黑心肝的故意栽赃陷害,可算还人家清白了。”


    “以后咱们又能到这里吃好菜咯!”


    “多谢各位,只是里头还乱着,待我重整开业了,一定好酒好菜招待。”季胥转了一圈,出来道。


    积怨的卢市吏跟在市长后头走了,回头看了眼那里的风光,不解道:


    “怎么这会子反而放过她了?是黎家不与她计较了?还是她找着了新的靠山?”


    “这种事我们哪能知道。”同僚道。


    卢市吏心里难免战战的,查店那日他可是最狂的,连吃带拿,还借职务之便,抢了钱匣子,这会儿哪还敢嚣张,夹着尾巴走了。


    家里,也同样收到了交门市、槐市两处摊子解封的消息,市吏在外头叫门。


    只有一个小珠在家,蒙学那里说是如今暑气盛行,易生疟疾,叫小学子们都回家待学了。


    往年来说,这时候是不放假的,因各地不少寒门子弟求学,还要兼顾家里的农活,因此还保留了春耕秋收放假的传统,蒙学也是这样的放假规矩,恶劣天气另说。


    如今才值七月,倒提前放秋收假了。


    因此季珠便在家里,温书做活,才戴了脸盆大的斗笠,在菜地拔草呢,热的脸蛋红扑扑的。


    听见外头一个市吏在叫门,不过她也不敢开,怕是哄小孩的拐子,只悄悄隔着门听了他说的话,等田氏中午回来,学给她听了。


    “摊子解封了?那人真是这样说的?”


    田氏又惊又疑,忙到交门市看了,那原先卖卤食的摊子,上头的封条可不是撕了。


    “田姑,可是撑不下去今年这个秋,答应把女儿给黎家了?”


    “早也该这么做了,黎家那样的门户哪是咱们能够的上的,能做下妻也是你家胥娘的福分了,有啥不好的。”


    边上的小摊贩们,也看到了这角落的封条被市吏撕了的事,都以为是田氏松口了,因此在那里七嘴八舌的道。


    “放屁,他黎家休想得逞。”


    田氏虽是将他们都骂了,可心里也直犯嘀咕,这究竟怎么回事?心想:


    女儿,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哪,大后天要运一船金器,偷了那个,咱家就有钱交税了……


    可是后头的话她也不敢到季胥面前说,前些天不忍女儿犯愁,多了句嘴,说“税钱的事阿母会有法子的,不用你卖了马儿、卖了方子”。


    已是引起女儿怀疑了,盘问了她,又将东西厢房,连门房那都翻找了一遍。


    好在是她把那丹砂并些器皿到城北的直市悄悄卖了,卖了十两银子,藏在家里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里出了交门市,却见家门口停了具马车,高头大马,宝盖红幡,那朱红的车幡须得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才能使用的。


    这市井之地,哪里来过这样的马车,街坊们都稀罕的看住了,


    “谁家的车呀?好威风呀。”


    “田姑,快来瞧,你家门前停了这车,这里头是谁呀?”


    有拉住田氏相问的,


    “该不是黎家来接你女儿过门了?”


    田氏也想到这,不禁变了脸,这就要赶人,只见车帘掀了,乃是一个眼生的男子,颇有粗犷杀伐之气,一看就知绝非等闲之辈。


    话说午后,季胥她们提前从高市驾牛车回来,只见金豆在巷口张望,可算等着了她,说:


    “有位吴地来的故人,说是要见小姐呢,夫人将他请进堂室了,叫我到这里来等。”


    又说了家里两处摊子解封的事,一听才知那平安食肆也解封了,季胥听说“吴地”,心里的疑惑便有了着落。


    远远看见街坊们正对那马车说东扯西的,都在猜那人是谁,


    “若是黎家,田姑的性子还不吵起来?却是大开院门,笑眯眯将人迎进去的,听说那黎家少爷又是个残腿的,可见不是黎家人。”


    听见牛车吱吱呀呀的,一看季胥回来了,都说喜事,


    “胥娘,你家今天来贵客了!你阿母正找你呢。”


    等牛车进去了,个个还伸长脖子往里瞅。


    不一会儿,金豆跑出来,人家拉住她问了,说是去灞桥头上买一块羊肉。


    再一会儿,银豆忙忙的出来了,说是家里豆酱使完了,拿着竹筒去打豆酱的。


    又一会儿,田豆冲出来了,街坊也拉住问了:


    “哎,你又是去买啥的?”


    田豆神气的说:


    “我呀,是去打酒的。”


    这田豆到了交门市,这些小贩早也传开了那马车的事,左一口田豆,右一句好丫头,


    “好丫头,你就告诉我们,那人到底是谁呀?”


    “是呀,你就告诉了罢。”


    还有的将芋儿饼、面果子塞到她手里的,就连那薛市吏,从前他们家每月塞钱讨好的那个市吏,也对她好声好气的,


    “你家各处能够解封,必定和那马车的主人有关了,那究竟是谁?”


    田豆说了:“那人是谁,我们做丫头的哪里知道,只知是我们小姐在吴地交好的故人,夫人命咱们好好的做菜,招待这样的贵客。”


    到了酒肆前,说:


    “来两升白薄酒!”


    “这回不吃挏马酒了?”


    酒肆的伙计稀罕道,向来田家有啥好事,田姑总爱来这打挏马酒吃的,这酒是马乳做的,也是中等的好酒了。


    “我家夫人说了,那酒虽好,但还不够,要最好的白薄酒。”


    “好嘞。”


    白薄酒可是关中最有名的好酒了,俗话说“关中白薄,千日一醒”,可见酒性有多烈了。


    要知道,如今的酒度数都不高,普遍不易醉人,那些浊酒二十个钱就能打半斗回去。


    这白薄酒,伙计将那坛子开了,酒香勾的四周都陶醉了,好酒吃不起,就是来闻闻也是值得的,量了二升,就得一两半的银钱。


    田豆咬咬牙,才舍得将掖在腰上的银子给了,好好的捧了壶,回家去了,留下一路的好酒香。


    卖切肝的郭大郎,和卖煎鱼的李姑子,纷纷将田豆叫住:


    “好田豆,装些切肝下酒吃,不要你的钱。”


    “好田豆,到这里吃点我家的煎鱼罢,也不要你的钱。”


    他们二人,都是这些日子,最爱嘲笑挤兑她们主仆的,什么“满身泥点子的花狗”,“富是运,穷是命”,“


    关外来的乡下丫头还敢和黎家作对,嫌命长了”。


    如今都变了脸,有说有笑的,还说:


    “你家的摊子落了灰,待会儿我们打了水,替你擦擦呀。”


    田豆记着他们的坏,一撇身的走了,哪里吃他们的。


    “瞧她狂的,呸!”


    远远的,郭大郎和李姑子才敢啐了,说了心里话,


    “还真教她家翻了身了,究竟是谁,连黎家也敢开罪?”


    院门口那里,有的街坊吃了中食又回来的,也有捧着碗在那里吃的,总之接接连连的都有不散的人,嚼个不停。


    只怕这事已经从邑南的桑树巷,传到邑北的马坡街了。


    “你们方才没听他说的什么羽林中郎将,该不是那个杀退了匈奴,活捉了瓯脱王的中郎将?”


    “人家一个朝廷新贵,为啥到田姑家来呀?”


    “哎呀,不对,那天汉军回朝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中郎将,那份英气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男子分明不是。”


    只听的院门吱呀呀的开了,季胥抬脚出来了,口中送道:


    “尤兄弟慢走。”


    尤鲁说:“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兄这阵子在函谷关一带忙公务,这才便宜了我,吃了大半年的风沙,我的舌头也算享福了。”


    高声说着,粗鲁的笑了起来。


    却见他根本不爱坐车,而是解下一匹马来,翻身上去了,令车夫将中郎将的空车驭回府,临走时,又正色的道:


    “才刚说的那事,你可得当心。”


    “嗯,我知道了,尤兄弟路上当心。”


    待那行车马离了巷子,季胥顿时被街坊们围住,嘁嘁喳喳的问了。


    第177章


    与桑树巷的热闹不同,茂陵邑的黎家这里,可是动了一场大气,只见这房中各样的珍玩古董,碎了一地。


    就连那高脚的食案、所谓的凳子,也被黎权业拂的东倒西歪,他坐在轮椅上,又是气,又是怒,


    “胡说!大父位列九卿,何必惧他一个光禄勋的属官?”


    回话的总管身上也是茶沫子,跪在那里说:


    “少爷别置气,那中郎将活捉了匈奴的瓯脱王,老爷不得不施给他几分薄面,不过老爷心里很是挂记少爷的事,日后一定将那关外女送来伺候少爷的。”


    老总管没将官场上的事告诉他,照老爷说的劝了,又说了一计:


    “渭水码头那里,林监头来说了,那田氏近来或用酒,或吃食收买他,偷了不少小的杂货出去,


    大后天,有一船值钱的金器要运送出关,这田氏必定手痒难耐的,到时咱们令贼曹的人过去,将她来个人赃并获,也就有新的把柄在手了,连中郎将也不能一而再的说情,这就是包庇了,老爷不会给他面子了,到时候,不愁一金女娘不来咱们这里求情。”


    桑树巷,


    季胥送走了尤鲁,和街坊们说了话,就进去了,只见四豆在那里一字排开的,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除了银豆性子冷淡些,其他三个都是笑容满面的。


    “这阵子你们也受苦了,今日又忙到这会子,快去吃中食罢,阿母那里有我呢。”


    她们你看我,我看你的,一窝蜂的进了厨房,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各样的好菜,季胥都事先盛出来了,羊肉、鸡肉、馕饼……


    这阵子家里买菜的钱不够,一分掰成两半花,她们都不敢放开了吃,如今可算能好菜好肉的吃上一顿了。


    田豆事先抢了个鸡腿,金豆说:


    “数你眼最尖。”


    田豆隔着食案朝她哼了,蚕豆则抢了个鸡屁股,她最爱吃鸡屁股了。


    这里有说有笑的,金豆提了一杯酨浆饮子当作酒,说:


    “咱们在这里同甘过,也共苦过,日后就是姊妹了,是不一样的情分,再不可吵架拌嘴的。”


    “诶?咱们都是被家里卖了的,是没人要的孤儿了,趁着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结拜金兰怎么样?日后说出去,也没人敢欺负了。”


    田豆提议了,她们三个都赞同。


    说着,放下了手里的肉,对着陶灶,向先炊婆婆拜了,


    “先炊婆婆在上,我银豆。”


    “我田豆。”


    “我蚕豆。”


    “我金豆。”


    这里金豆最老成,反而是最小的。


    “今日结为金兰,我银大姊。”


    “我田二姊。”


    “我蚕三姊。”


    “我金小妹。”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着,向地下邦邦磕了四个响头,又按长幼次序互相敬了“酒”。


    堂室这里,田氏头次吃这关中的白薄酒,真正的吃醉了,季胥并季凤将她搀去屋里时,她还高兴的嘀嘀咕咕:


    “好啊,好啊,我女儿有能为,竟然结识二千石高官,咱们家可算翻身了……”


    季珠则在后头捧了她的鞋,提到炕边。


    三姊妹合力将她在炕上安置了,脱了外裳,季胥又到灶下打了盆温水,绞湿了帕子,替她擦了脸,手脚。


    田氏生了双大手大脚,在母家做女娘时就打猪草、打柴种地、纺布织粗衣,从小做活到大的,这双手脚都是关节粗大的,先前做衣裳,都得将死皮剪一剪,把手在水里泡软了,或是缠上布条。


    在长安的日子好过了,这才养的还不错,这阵子在码头做活,又像从前似的了。


    “白薄酒千日一醒,阿母怕是要醉到晚上了,由她睡罢。”


    这里安顿了,姊妹仨也回到堂室,将分席招待贵客的各样食案、酒盏,收拾了。


    “阿姊,这些我和小珠就会做,阿姊做了这些菜,才刚又吃了酒,也该歇一歇,你的脸都红了。”


    说的季胥摸了摸,果真发烫,才刚她也陪了一小杯,不过酒力不胜,真有点晕晕乎乎的,


    “也好,交给你们两个小鬼头了。”


    说着到屋里躺了,季凤收拾到田氏吃的食案时,就着田氏吃过的耳杯,舔了舔里头剩的一滴,辣的她直要水,


    “小珠,快拿水来!”


    季珠捧来水给她灌了,“二姊是小孩的肠子,吃酒要烧坏肠子的。”


    “嘶嘶,一点也不好吃,我看阿母和那尤骑郎都爱这酒,还不如酨浆饮子酸酸甜甜的好吃许多呢。”


    伴着田氏的鼻鼾,季胥迷迷糊糊的睡了,只觉清凉舒适,待醒了才知是小珠在边上给她们打蒲扇,自己倒热的满脸大汗。


    这都是小珠近来学过了“孝”这一词,听范书师讲了郯子鹿乳奉亲、仲由百里负米的故事,越发要做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吃饭要等阿母、阿姊们先动筷,睡前还到这房中来赶蚊子,可谓贴心,可季胥也教她不能一味的先人后己,毕竟这个朝代的孝,许多时候更像是一种束缚,坐了起


    来,替她擦了汗,说:


    “小珠体谅我们,是很好的心肠,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呀,你看,热的满脸汗,也要先替自己扇扇凉快才是。”


    这里正说话,拿过蒲扇替她打了两下,只听田氏咕咕哝哝的,说些醉话:


    “金豆,搬货,嗯,这船货好,拿,拿……有人来了!”


    听的季胥手里的蒲扇停了,次早,睡过了的田氏一个挺身起来穿鞋,一面叫道:


    “金豆,银豆,把竹筒的水打满,替我拿一个饼,咱们该走了。”


    将门一拉,只见四豆都在季胥后头跪坐了,季胥,并凤、珠都在榻上,朝食做好了,却是原封不动的。


    “阿母睡过了,可是让你们等饿了,先吃呀,快吃,你们四个也是,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吃了朝食,跟了去码头做活了。”


    说着拿饼吃了起来,季胥道:


    “阿母可是糊涂了,如今家里各处都解封了,也就不用去码头做活了。”


    田氏这才都想起来,说:


    “是了!阿母吃醉了,竟忘了!”


    不过,她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想了想,却道:


    “还是做到后天罢,我答应了监工头子的,如若不去,在人家那里也说不过去。”


    实则是放不下那船值钱的金器,偷一个出来,税钱也不用愁了,就算如今家里能靠摊肆挣钱了,那里的和白捡有啥区别,况且她都打点好了。


    “阿母不必再哄我,我都知道了,做到大后天只是为了偷那船金器,阿母不仅自己偷,还教二凤和丫头们偷盗,这都是犯了律法的事。”


    田氏看了那低头的四豆,以及眼里躲闪的季凤,就知道她们都招了,因道:


    “大暑天的,出汗和下雨似的,从头湿到脚,才得十五个钱,原能得三十个,可楼船官要拿走十个,监头要盘剥五个,就说我们那,前些天才有热出病来,倒在太阳底下的,若是老实苦干,只怕累死也挣不来几个钱,


    女儿哪,你就是心眼儿太实了,哪有都像你菩萨心肠一般的人,你阿母我眼尖手巧,偷的神不知鬼不觉,你就放心罢。”


    说的季胥心里也涩涩的,可依旧硬了心道:


    “不管后天还是今天,阿母再不能去码头了。”


    田氏这阵子一直很顺手,这会儿心也大了,嘀咕道:


    “哪有女儿管阿母的,你拦我,就是不孝了。”


    “阿母,孝也不是愚孝,我就是顶着不孝的名声,也不能让你出这扇门,码头做活实在不公,我们拿他们没法子,可偷拿货物,万一被抓了,就是遭毒打,关大牢的风险,做女儿的,放着阿母犯险而不劝阻,才是不孝。”


    说的自己眼圈也红了,田氏看她急成这样,也不敢再说出门上码头去的事了,谁叫她家就是女儿管着老母的。


    在家里待了半日,只听的敲门响,闲着的田氏亲去开门了。


    来人正是码头的林监工,悄悄的来和她说后日那船金器,什么时辰停,停多久,又在哪个船舱的。


    田氏自觉都是她事先打点的结果,心里又动了动,不过,听见院里在叫阿母,怕气坏了女儿,还是打消了念头,说:


    “不去了,我家的摊肆能做生意了,这两日我也得各处拾掇一番,日后都不去码头做活了。”


    “可,你打酒我吃,我都替你打听好了呀!”


    “不要再提这事了,我是体谅监头辛苦,才打酒你吃的,休要说别的,都是没眼儿的猪叫,瞎哼哼的事。”


    田氏打定主意不偷,自是不认的,可不能教人拿住她的把柄。


    说了将门关了,进去了,和季胥说:


    “没别人,才刚风吹歪了门,我去关一关。”


    又说:“叫上丫头们,咱们去平安食肆拾掇干净,也好重新开业呀,阿母可等不及了。”


    却听季胥说:


    “可以收拾了,只是开业的事还得再看看,昨儿尤兄弟出门前和我说了,函谷关那一带出了二三例的疫疾,那是会过人的,


    恐怕关内也有例子,如今天气炎热,本就易生疫气,口鼻之气通乎天气,食肆每日人来人往的,不就你传我,我传你了。”


    “还有这事?”


    田氏惊了,凡人哪有不怕瘟疫的,如今各家过腊八都信奉吃豆粥能除疫,每年还有各样驱除厉疫的祭祀,都是祈祷瘟疫能远离自己。


    第178章


    “正是这样,其实不叫阿母去码头,也有这个事上的顾虑,码头那里常有关外来的船,不知道谁身上就带了疫气,女儿想买些防疫的药材,囤在家里,日后也许用的上。”


    田氏也赞成她说的,难怪五福六谷两个,原跟着阳城老爷做力气活的,昨儿也都让不用再去了,五福宿在家里门房看门,六谷则宿在食肆后院照看。


    “可咱家不剩多少钱了,昨日请客吃饭,花了三两,那钱匣子里如今只剩了十七两,


    就这些,也还得留些用作食肆开业的本钱,咱家的嚼用呀,若是一时不能开业,九月份还得缴二百多两的税钱,又不知哪里来。”


    家里原本卖羊毛,好几百两的存款,存在无盐氏钱庄,可一朝家里各处摊肆被封,早在七月初,无盐氏的典计找上门,说是你家形式不如前,恐怕烂账,要提前还清借贷。


    因此那笔原本可以救急的钱,尽数还了买房的借贷钱,虽说结清了一笔大账,可遇上大事,一点的急用钱也没了。


    田氏说了,心里又悔了,早知有啥瘟疫的例子,她就该答应那林监头的。


    季胥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若先告诉了她,食肆得推后开业,越发难以劝住她飞去码头的心了,因此这会儿才说,


    “阳城老爷家的画儿来说了,她家愿意四十两银子买我的马,今日就来取,得了这钱,就能买药材,也可撑些日子了。”


    “不好。”


    田氏还是不答应,


    “嗯,还是卖我那件黑貂裘罢,大暑天也穿不上,白白放着,还有那匹方目纱,卖了半匹,留半匹给你们姊妹做凉快的夏裳穿。”


    这两样,田氏原也是计划要卖的。


    “若说卖你心爱的马,就不如卖这两样死物,如今那布肆的伙计,也不敢再压咱们的价了。”


    正好金豆来说:


    “画儿来送钱取马啦。”


    “要她进来。”


    季胥道,田氏却令她去回:


    “就说咱家不卖了。”


    金豆去说了,倒在画儿的意料之中,


    “你家昨儿来了贵客,各处一开业,也就不缺这笔钱了,只是我家老爷实在喜欢那马,仍叫我来问问的,如此也罢,我就去回了他。”


    “不能卖马,好马难求,那马儿多好的性子呀,你也骑习惯了,日后食肆开业,必然少不了一匹马,码头的事阿母听了你的,这事你也得听阿母的。”


    说着从复壁里将貂裘、方目纱两样取出,依旧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那黑貂,命金豆捧去外头当了,又说了:


    “我的好阿娇,你若有孝心,待今年过冬,再替我置办一身好的来就是了,阿母穿到外头逛去,听那些人再叫我财主,脸上也有光呀。”


    “好,女儿答应阿母。”


    季胥知道这是田氏心疼她,心肠软和的应了道。


    这两样,和母女估摸的差不多,加起来当了四十两,叫银豆去各处市里打听药材的事。


    “要白术,也有地方叫作单字一个“术”的。”


    驵侩张二郎说了,近日没有外地药商的船,只能到药肆去打听,就是贵些。


    “不知药肆卖什么价钱,打听哪里能卖的便宜些,回来与我说,今日就买回来。”


    留了小珠在家,余的则去了高市,将平安食肆洗刷一番了。


    “阿母,该走了。”


    套车的工夫,田氏在巷中跟人家聊开了,说的正是瘟疫的事,


    “函谷关那里的疫病,你们可听说了?唬不唬人?”


    “我家汉子在弘农郡盖房子,也听说了这事,昨儿回来和我说了,都是岭南来的奴籍,说是函谷关外被发现的,隔着一道函谷关,离咱们这七百多里呢,弘农郡的人都不怕,咱们还怕什么。”肖姑说。


    “那疫病急不急,死不死人?”刘老姑问。


    “也有死,也有不死的,有一个就没死,还在关外讨饭,被羽林郎抓了,如今进出关口查的更严了,关内没听说有的,想必是制住了。”


    听见女儿叫,田氏才上车来,一并去高市了,说:


    “既然不险,咱们倒不必费钱买啥白术了,但凡是药,可都贵着咧。”


    “若是五陵这里也有人得了瘟疫,只怕那时候的药价更贵,且不好买了,眼下买了有备无患,用不上是最好的,说明食肆也能开业挣上钱了,就是这药到最后折价再卖出去,换份心安也值得。”


    田氏听了在理,也就全凭她做主了,银豆出门去了各处的药肆,照吩咐打听白术。


    据那些伙计说,这种药长在山谷,煎汤能治痹病,清热消毒,轻健身体,也有焚烧白术,来熏屋辟疫的。


    价钱自然也贵,一斤成品的白术要


    三两银子,依据卖相的好坏,价钱在三两左右浮动,都是大差不差的。


    “银豆,抓点什么药?家里可是有谁病了?”


    只见这间药肆的伙计变了脸,对她好声好气的,


    “我们可都听说了,你家又能做吃食上的买卖了,听说是你家小姐的故人帮的忙,日后可得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呀。”


    她是被请进去的,随后进来的一个乡下来的老翁,就没这待遇了,只见他一身粗布旧衣,一担柴禾放在外头,将这里打量了,到柜上问了:


    “小郎,小郎,听说这种叫作白术的草,你们这里能收?”


    他叫了一会儿,那个忙着奉承银豆的伙计,才走去搭理那没见识的老翁,瞧了眼他手里的,叶子虽晒蔫了,不过根茎膨大,上面还有泥巴,是极好的白术,说:


    “收。”


    定是打柴的时候挖到的,他们这里也常有些打柴汉,挖了野山参来卖的,那些大多人都识得。


    这白术就不一样了,多有当作野菊草,不知道底下藏着的根茎能入药,因看出这是个不识货的老山汉,故意的糊弄人家,


    “不过你这种品相不好,不值钱,我们收你一百钱一斤。实则若是关外专门的药贩子送来,少说能值一两银子一斤,这株,我拿十个钱给你罢了。”


    伙计掂了掂道。


    老翁拿了钱,数了两遍,仔细收在衣服里了,跟着人家问:


    “我打柴时总能遇上这样的,再挖了送来,可还按这个钱算给我?”


    这株草竟能值得一担柴,这老翁只当接连遇上好人了,这草能卖钱,还是昨儿一个女娘好心告诉他的,果能卖上钱。


    伙计偷笑道:


    “依旧这个钱收你的。”


    银豆看在眼里,她是一路打听白术到这家药肆的,哪能不知道白术值什么价,不过人家的事,与她不想干,她没那么好管闲事。


    听到这老翁说还能挖着,这才动了心,不顾后头的伙计叫她,去追了那老翁,


    “老伯,你一日能挖到多少这样的草?卖给我家,我敢说,比在那药肆给的价钱高。”


    “我家只我和老婆子两个人,她的腰不好,挖不了,我一天不打柴,只找这个草挖,应该能挖到一斤,隔天走深一点,能找着更多。”


    “因听说函谷关那里出了瘟疫,我家小姐要的急,你这样一天挖这一点,挖到啥时候去,


    我家里人多,你带了我们去找,我们合力,一天就挖了来,有多少数,都还当做是我们买你的,这样我们既能安心,于你也便宜,如何?”


    老翁当即板了脸,


    “好个毛丫头,这是成心骗我这老山汉呢!我带你们找着了草,你们挖走了,还能给我钱?日后我也挖不着了。”


    闫老翁心想,定是才刚在药肆那,这丫头眼红自己卖草挣了钱,才打这鬼主意的。


    将这担柴卖了十个钱,见银豆还跟着他,赶道:


    “去,再别跟着我。”


    故意的走了反路,怕她摸到自己家附近那片山去挖白术草,银豆劝道:


    “谁有心骗你玩,不信你跟了我,见过我们家小姐,也许她会做主,事先给你定金,你就能信了。”


    季胥一行从高市回来,那里的食肆都照旧的开门迎客。


    胡掌柜只当她们将平安食肆收拾了,要开门迎客了,却又整车的人回去了,心里正犯疑,一个典计来说:


    “听说函谷关外有了二三例的瘟疫,掌柜的,咱们的店每日迎来送往的,要不要避一避。”


    胡掌柜将他骂了,“函谷关到底离咱们这里远着,你着什么急。”


    一路经过那些店,可把田氏眼馋坏了,嘀咕道:


    “他们就没听说瘟疫的事?照样的开,想来也不能传到咱们这来,这停一天,就是多少钱哪。”


    “阿母这话不对,如今咱家三处的封条都撕了,日后不愁没钱挣,离九月缴税也还有两个月,不急这几天,过了这阵子若是形式好再开也不迟。


    且阿母也听说了,染疫那人曾在关外讨饭,想来与许多人有过口鼻之气的接触,还是囤了草药防着,等药买好了,咱们全家也少出门,小心为上。”


    到了桑树巷,只见门前一个老翁,粗衣草鞋,坐在地下一根扁担上。


    等在巷口的银豆远远指给季胥看,说了缘故,又说:


    “这老汉固执的很,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必定仗财欺人,不肯进去坐,只在外头等。”


    “老伯?”


    季胥觉得眼熟,这闫老翁认出来了,笑道:


    “是你这丫头!亏的你昨日告诉我那草能卖钱,今日不算白来一趟,当真卖了几个钱。”


    这才肯进家里坐了,喝口水,季胥道:


    “老伯,我都听丫头说了,我想买些白术,实话告诉老伯,我一早也问了附近的驵侩,关外的白术到咱们关中,每斤能卖一两银子,不过那里长路运进来,且收一笔关税,价钱自然高些,


    我想,近处买老伯的,就按八百钱一斤,不知可使得?这是二两银子,当作定金,还望老伯能带我们一家去挖,也就不必耽误许多日子了。”


    如今正值白术根茎的膨大期,是挖掘的时候,等关外的药贩子各处收罗运来,想必要迟些时日,且卖的也稍贵。


    若是到药肆买那晒制好的白术,更是高达三两银子一斤,所以她想买这老翁的,自己来晒,能省许多钱,不够的话再高价到药肆买现成的。


    “使得,使得,你这丫头的话我信的过。”


    这价钱,闫老翁哪有不应的,且受过她指点才知这是白术,没有不信的,当即便带了他们一家主仆去了。


    除了六谷留在家里看门,便都带上挖草药的家伙什儿去了。


    这行驾了两具牛车,田氏一具,五福驾一具。


    这行在六十里外的偏僻山里,做好了要次日才能回的准备,连干粮并水也带上了。


    话说前些日子,杨六并他的相好、旺儿搬到邑北的马坡街,将秋姑休了之后,依旧做些贩货的小买卖。


    这日,杨六来到函谷关外一处废弃的码头,这里都是些烂烂的舢板、木罂缻。


    不过有一艘漕船,看着分明还很好,却也停在这废旧的老码头。


    “你说有好货卖我,这里都荒成啥样了,货在哪?”


    杨六对那看管码头的小吏道。


    小吏将他带到了那漕船里头,越往下走,越有股难闻的腥腻味,却见这底下某处狭小的船舱,堆满了缣布。


    杨六摸了摸,都是上好的,


    “是岭南来的罢?”


    小吏道:“你倒


    识货,二百两,这些都给你拉走。”


    “二百两?”


    杨六觉得有鬼,拿起细看了,却是没遭虫,没遭水的好料子,就是再翻个十倍,也买不着这么些哪,因说了,


    “该不是你偷的官家的?”


    小吏说:“我上哪偷去,上头令我一把火连货带船烧了,要不是看这料子好,烧了可惜,也不找你来了。”


    “好好的怎么要烧了?”


    “我哪知道,你若不要,我就找别人了。”


    “要,我要。”


    白捡个便宜,他当然要。


    照他想的,这缣布一定来路不正,定是小吏私自扣下的货,也不再去拆穿他了,牵了家里的车马来,渐渐将这货拉走了。


    只是搬到一处角落时,这里腻垢黏糊,腥臭格外重,比死鱼臭虾的味道还难闻,那些缣布也都糊了一层不明的酱色,


    “好个死老魅,难怪便宜卖我。”


    既付了钱,他也没有不要的道理,这些不好的也都搬走了,拉进了马坡街的家里。


    第179章


    下半日,两具牛车沿着护城河向西行,离长安城的繁华越来越远。


    走了有六十多里路的时候,太阳也落山了,这时远远路过了一处僻静的乡里。


    这里桑树麦田,鸡叫犬吠,满是乡野之意,才知道长安以西竟有这样的地方,闫老翁说:


    “那是安业乡,原先我和老婆子也在这乡里,种田养蚕为生,只可惜一直无儿无女,家里也无兄弟姊妹,后来乡绅霸占了我家的田,强要我们的佃租,我和老婆子不忍受他欺压,便收拾包袱离了这里,找了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日子,算算也有十来年了。”


    这闫老翁还大概指了个地方,那是他家从前的土房子,不过现在已经只剩几扇残垣断壁了。


    还用手对着麦田划拉了,说哪几亩从前是他家的,是多肥的好田。


    季胥看了,那些田依然种满了麦子,都挂穗了,不过也不属于他了。


    他从边上路过,没有进乡里的地界,带着他们又走了二三十里路,才到一处山脚下。


    这里两个轮子的牛车进不去了,他们将车卸下来,掩在一道长满野草的沟壑里,牵了一黄一黑两头牛,点着带来的火把、灯笼徒步上山。


    只见半山腰那里,一间茅檐草舍亮着微弱的火光,一个老媪听见动静,出来看见这一大伙人,越发担心,将闫老翁拉过去责了几句。


    闫老翁道:


    “卖了柴本该回的,因听说她家要买许多白术,就等住了,到底他们的牛车走的快,不然半夜才能到家。”


    田氏说:“老人家,你放心,我们不是啥坏心眼的人,只是来买白术的。”


    “老婆子,你把咱家的锄头和背篓拿来,我带这些人就在附近找找白术,天亮了再挖深处的。”


    “怎么大晚上的挖,灶上留着你的晡食,饿到这会儿,也该吃一口。”


    闫老翁说了缘故,也不吃晡食了,


    “才刚在路上,她们分给了我细面做的馕饼吃,已是吃过了。”


    带上家伙,也就出发了,老媪听说她们舍得给自己老伴吃的,还是细面的,心防也就不那么重了,跟在后头叮嘱了几句,


    “别走深了,当心吃人的狼。”


    这白术喜欢东晒,喜欢半阴的环境,也许这座山的走向符合了它的习性,才能长有野生白术。


    先是找到了一株,由闫老翁挖了出来,季胥拿给每人辨了,说:


    “你们都看看,这白术长什么样,待会儿就散开来找了。”


    金豆说:“叶子像橘叶。”


    银豆说:“花骨朵儿像野菊花。”


    田豆说:“根茎像生姜。”


    “对。”


    “对。”


    “对。”


    蚕豆则是连点了三次头,说了三次对。


    又带他们挖了两株,便由闫老翁、田氏、季胥、六谷,各带一到两人,散开来找寻了,边走边做记号,以免丢了路。


    又按闫老翁叮嘱的,走到一片石壁,就不能深走了,那里等白天再挖更安全,季胥道:


    “遇上株叶尚小的,就不必挖了,留在地里长。”


    白术的生长周期是很长的,甚至能长两到三年,她想,万一长安附近染了瘟疫,老伯夫妻俩个避而不出,这里也能有个就近采药的地方,不好挖绝了。


    且这些小白术长大了,再挖去卖才更值钱,日后老夫妻除了打柴,也能有个别的进项。


    才来时,她也将这白术的用处用法,与闫老翁详说了,这会儿嘱咐了,便各自结伴找寻去了。


    天亮时分,又聚在石壁下,吃了干粮,歇了歇,向深处去找,直到薄暮方归,只见个个的背篓都有东西。


    季凤从前在老家,是雨后找菇的好手,如今倒了大半背篓的白术出来,不比大人挖的少。


    季胥这里除了有白术,还倒出来一株带着金色绒毛,叶子蜷曲像尾巴的狗脊草,她教那老伯认了说:


    “这是叫作狗脊草的,能治腰痛,不过秋冬才是成熟的时候,老伯日后打柴若是看见了,也可将这样的生狗脊挖来,卖到药肆去。”


    因听金豆说,他被一家药肆的伙计骗了,说了个别的去处,


    “也别去昨日那家药肆了,到西市的无尘药肆去,他们那里的掌柜,连带伙计,都是怜贫惜弱的,定能给个公道的价钱。”


    她家住安陵邑,离西市远,家里被针对,她病了要吃药那阵子,丫头们常常不惜绕远路也去那里抓药。


    闫老翁一听能治腰痛,忙问:


    “这么着,我老伴腰上的毛病,也能吃这狗脊了?”


    季胥不敢妄下定论,腰痛也有许多原因,她不会诊脉,只是读医书,加上从前和郎中常有往来,识得一些药与药性,因说:


    “不敢乱吃,须得看了郎中,按方吃药。”


    又告诉他,哪里的郎中好,不坑人,这些白术称了,一共有三十斤,他们老夫妻得了二十四两银子。


    如今有钱了,也就能看医问药了,闫老翁听她替自己夫妻想的这么周到,将钱拨还给她八两,


    “这些是你们一天一夜费力挖的,你这丫头又是好心的人,我也不按原价卖你了,这八两,丫头,你拿回去。”


    “这是说好的,不是老伯信我们,带我们来,我们一时也买不着这些便宜的白术,这中间少了药贩子的一层差价,已经比药肆的划算很多了,再让你们就吃亏了,我也良心不安。”


    田氏笑眯眯的,本想一把收下的,听女儿这么说,将手收了回来,巴巴的看着那钱,心疼的说:


    “是……是呀。”


    闫老翁心里感激,连舍不得吃的细面也拿出来了。


    因这山里种不了麦子,他们自己一年四季都吃门前种的芋头、桑榆,这点细面还是过年时留下来的,这会儿做了汤饼来招待他们。


    因天色已晚,出来山里没事,长安五陵附近有夜禁,这会儿回去,要被当成蹿走的贼人治住,因此她们吃过汤饼,夜里是在这借住的,明早才动身回去。


    六谷和闫老翁在西屋凑合;余的都是女娘,和林老媪在东屋挤一挤。


    炕上睡不开,凤、珠并四豆,则在地下枕席子,林老媪还给她们找了一床没有芯子的旧被子,给她们这一排盖肚子。


    田氏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两个姑子聊的不知谁先睡着了。


    小珠望了瓮窗外的大月亮,说是好像回到了老家。


    半夜里,林老媪的腰病犯了,疼的翻来覆去,季胥给她揉了,能好许多。


    次早便动身回去了,闫老翁老夫妻要去城里看郎中的,季胥请他们坐了这车,顺路驮他们进城,路上也和他们说了关外瘟疫的事,请他们当心,瞧了郎中抓了药也就尽快回去。


    母女并四豆到了家里,按季胥教的,将这些白术处理了,晒在门前的三层竹簸上,三伏天的太阳好,不会生霉,晒干了都收了起来,留着辟疫用。


    季胥还看了家里的粮食,因上个月没啥钱,买的少,家里人口多,这会儿已经不剩什么了。


    便让五福、六谷驾了牛车,去粮肆分别买五十斛稻谷、五十斛麦子,和老家不一样,关中的麦子比稻谷便宜。


    “这一百斛粮食,粮肆掌柜给咱们抹了零头,总共是十两银子。”


    五福六谷买回来说,他们两个力气大,将这些粮食,一袋袋的扛进了西屋,堆在粗木钉的架子上,高处的还得踩梯子堆呢。


    家里她们母女四个,四豆四个,五福六谷两个,一共十口人,其中丁口四个,未成丁的六个,这些粮食,配着菜吃,足够吃半年了。


    之前被胡掌柜毁了的菜地,后来又都重新种下了,伺候的很好,茄子、胡瓜、韭菜、芸苔、青蒜、绿葱……


    被拧了脖子的鸡,当时也又买了六只鸡苗,补齐了八只,前些天招待尤鲁,杀了一只老的来吃,还剩七只,留着下蛋吃。


    日常舂米的糠秕,掺了老菜叶、米汤,就能喂饱这些鸡,菜地里捉的青虫、墙根下的蚯蚓,还能给它们加餐。


    两牛一马,则是买了西市的草料,囤在柴棚里,也够它们吃小半年的了,出去置办东西,挽力运输,它们也都是


    下了力气的。


    季胥再打算囤些柴禾,放着也不会坏,万一这阵子五陵也有瘟疫,也能减少家里人出门的次数。


    至于九月份缴税的钱,看情况再想法子。


    话说杨六在废码头得了一舱缣布,运在马坡街的家里,频繁的出门,去布肆,将这缣布拿给各家相看,渐渐将这些好的缣布都转手了。


    那些染了腻垢的,腥臭难除,则没人愿要,他依旧堆在家里的仓库。


    也不打紧了,卖了那些,已是大赚一笔,他进门大叫旺儿:


    “旺儿,旺儿,看看阿翁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只见是小郎们蹴鞠玩的球,他的相好妙娘听见了,踩着门槛道:


    “你那好儿子,又去寻他阿母去了,在这里天天好吃好穿的,心里眼里记的都是桑树巷的秋姑。”


    秋姑从平安食肆歇业后,另在高市的一家食肆找了份杂役的活,虽说比不上在平安食肆迎来送往的体面,月钱也低,但好歹能包吃住,她也就一直做下去了。


    这会儿在井边洗碗,边上站了个小儿郎,正是她家的旺儿。


    秋姑洗了碗,又洗盘,再洗盏,进进出出的,打水泼水,并不看他,说: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跟了你的阿翁,如今我也管不着你了,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说的旺儿走时还在用袖子掖泪,手里拿着一叠的木笘,都是近日写的字,回了马坡街的家,杨六将他骂了,指着妙娘说:


    “你又到高市寻那妒妇了?这才是你的阿母。”


    一把抢了他手里的木笘,丢进灶膛烧了,


    “还写什么字,读到最后不过是个酸儒。”


    自从跟了他,就叫旺儿不必再去蒙学了,


    “你姓杨,是我的儿子,该跟了我学做买卖才是!还读什么书。”


    说的旺儿跑进了房里,将门关了,杨六跟着数落了一番,又去高市吃酒取乐了。


    都知道他这阵子贩缣布挣着了钱,各大食肆的伙计都管他叫杨六爷。


    “杨六爷,里边请呀。”


    杨六如今阔绰了,进了这天下第一楼,满香楼。


    第180章


    这天正是平安食肆解封的日子,那里聚了一些看客,胡掌柜见了他来这,自是笑脸迎待,


    “杨六爷,听说你贩布发了财呀,妾让人备上好酒好菜,六爷吃好了,也和妾说说六爷的生意经呀。”


    说着,将人请到楼上,还好声好气的陪了一会儿,杨六酒兴上头,心情舒适道:


    “难怪都说胡掌柜是朵解语花,满香楼是天下第一楼,果然,果然哪,喝,我们再喝!”


    醉醺醺的被伙计们抬上马车送走了,伙计掂了掂手心的银饼,心想,这杨六果真发达了。


    只是,手里黏糊糊的,这都是才刚扶杨六的时候,沾到他身上的。


    他瞅了眼那袖子里的胳膊,竟然长的都是红红的肉疙瘩,有的还破溃了。


    真脏,若非这杨六有钱,他才不伺候呢,嫌弃的在袖上揩了揩。


    桑树巷,


    季胥这些日子囤了白术、粮食,正打算囤些柴禾,令五福六谷陆续拉了二十车回来。


    这个季节的柴,卖的不如冬春两季贵,一车能拉十担,一担十个钱,这二十车一共二两银子,自家牛车去拉的,省了一笔僦钱。


    如今天气酷热,也不用烧炕,他们为了省柴,会在院子里置上大瓮,晒水洗漱,做炊时才抱柴禾烧。


    家里四豆又教的很会烧火了,知道怎么架柴起大火,并不一味的往灶膛塞柴浪费了,有这二十车柴,烧到入冬都不成问题。


    五福六谷拉回来,她们便在柴棚里分门别类,堆成一排一排的,日后也好拿取。


    另又买了些过日子少不了的盐巴、豆酱、皂荚等杂货,用去五两,也同样的囤在西屋,能用许久。


    囤完这些,家里还剩了十四两银子,她给了金豆二两,叫她去打雄黄酒回来。


    雄黄是一味药,也会用来酿酒,吃了辟毒健体。


    虽说雄黄作为药材卖的贵,但它有一定的毒性,不能过量食用,在酒里的含量不高,大约是一比三十的比例,因此这酒百姓也还买的起。


    每年五月初五便有吃雄黄酒的习俗,今年她们家五月初五便饮了雄黄酒,还在家里四角洒了雄黄粉避蛇。


    “女儿,打两升雄黄酒才一百钱,给她二两银子做啥?”


    “雄黄酒也能祛毒辟疫,便买些回来,自家吃的。”


    如今的雄黄酒,是五百钱一斗。


    这时候的一斗就是十升,不过西汉的一升,只相当于后世的二百毫升,所以,一斗也不多,后世那种大杯的奶茶,大约三杯的样子。


    “家里人多,四斗也用的完,所以给她二两银子。”


    “正好,我要去买根针,金豆,我和你一块去。”


    实则是心疼钱,瘟疫那都是关外的事,买些粮食盐巴倒也罢,都能吃了,可药材、雄黄酒,五陵没影儿的事,买来白白的浪费了钱。


    她操心税钱的事,因此想跟去,叫金豆只买个两升,回来就说雄黄酒没有了。


    **


    杨六后来又去了两回满香楼,渐就不出门了,并非他不想去花天酒地,而是身上长了许多疵斑坏疽,连脸也不能避免,很是难看,且还高热、呕吐。


    妙娘替他抓了两副药来吃,也不见好,这日换了张方子,换了家药肆去抓药,无尘药肆的伙计好心说:


    “听说关外有几例瘟疫,你家男人很像那症状,他近来可有出关?可有见过染瘟疫的人?”


    “呸呸呸!他不过吃多了酒身子不适,你们的药吃了不见效,反咒人家得了瘟病,你才发了瘟病呢!”


    拿了药,一路骂着走了,到了家里,叫了杨六,也不见应答,


    “六郎,六郎,六……”


    推了门,只见杨六身子抽搐,暴汗将席子都打湿了,妙娘去扶他好像泥鳅一样打滑,好一阵才缓下来,只是挺死尸似的,说不出一个字。


    连吃药,也须得强掰他的牙关灌进去,这一番下来,妙娘手里沾满了他身上疵疹的渗液。


    “妙娘,你家杨六挣着了钱,反倒病了?”


    马坡街的邻居又见她出来倒药渣,因问道,妙娘说:


    “是,吃多了酒,伤着了。”


    原要进门了,想了想,问道:


    “你们可听说了关外闹瘟疫的事?那些染上的,都是啥样的?”


    “身上有坏疽,疵疹,一个讨饭的岭南奴隶,身上这些都黑了烂了,被人家瞅着了,告到官府了。”


    “后来呢?”


    “被羽林郎抓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听说在街头和他有过相处的叫花子,都被抓走关起来了,至今也没人看着他们。”


    “那些人凭啥也被关了?”


    “那可是瘟疫,会过人的,要是染上了,岂不闹到关内来?”


    说的妙娘将门一关,她们在外头叫也不用,都嘀咕妙娘是跟了杨六的相好,不是原配发妻。


    妙娘也没心思听这些嚼舌头的话,在院里走来走去。


    杨六前阵子可是出过函谷关的,贩的那些缣布,就是从关外拉进来的,听他说是岭南产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也开始痒了,就像杨六最开始似的,也说身上莫名的痒,她撸起袖子看了,却没有疵疹。


    “妙娘……妙娘……”


    床上的杨六有气无力的叫唤,她无心应对,在各处箱笼翻了金银细软,都是杨六前阵子贩货得来的,收拾了包袱。


    出门时撞见旺儿,他才在房里写字的,正好开门出来,她说:


    “去找你阿母,别在这里了。”


    说着躲了邻居,离了马坡街,不知奔向何处了,旺儿看着她走了。


    “娼妇……娼妇……”


    只听隔壁的房内剧烈一响,他慢慢的过去推门看了,是杨六折腾的自己摔在了地下,看见旺儿又在那里叫旺儿,要他来服侍自己,咳着说:


    “你是我儿子,你要


    孝敬……”


    厨房的炉子上,还有妙娘走前煎的药,这会儿沸腾的扑盖了,药汁浇在火上呲呲的响声引的旺儿过去了。


    直接上手烫疼了他,才知道找块抹布包着,将药倒在了碗里,端给杨六吃了。


    杨六抓住他的手,哆嗦着说:


    “好儿子,好儿子,你可不能走哪……”


    怕没人伺候他,死在这里了,又指给他,自己藏的一份家私在哪,叫他拿了,日后给自己抓药。


    这日,旺儿出门,该去抓药的,三五儿郎在街上蹴鞠,他在边上看住了,球正好落在自己这边,他捡了给人家。


    那些人将球夺去,嫌弃的说:


    “一脸的疙瘩,怪脏的。”


    “了不得,了不得了!都说马坡街的杨六父子得了瘟病,


    哎呀,他儿子就是从前在咱们桑树巷的旺儿呀,是同街的邻居发现的,这会儿已是被专管这事的羽林郎带走了,那条街都不准过人了!”


    田氏听说这事时,正在酒肆前,拿走了金豆那二两银子,只叫伙计给她打两升的雄黄酒,还教道:


    “回去就说,这个时节没啥雄黄酒卖了。”


    这夫人又叫她在小姐面上扯谎,金豆心里正为难,就听见那里说开了,田氏问了:


    “你可听真了,是秋姑他儿子?”


    “就是的呀,多好的一个孩子。”


    那小贩说。


    田氏心惊肉跳的,忙将昧下的二两银子都给了酒肆伙计,叫他给打四斗的雄黄酒。


    “再打十斗,不,二十斗。”


    金豆正想说,没带这么多钱,五百钱一斗,再打二十斗,就得十两银子了,却见田氏拔下簪子,将左右袖子里缝死的袋口挑开了,掏出十两银子来。


    这钱,正是她先前卖了码头的货物得的,一直藏到现在。


    女儿一直跟她要,她或说不记得放哪了,或说掉在外头被谁捡了,问多了她就扮头疼。


    因女儿说这钱不干净,不给她用,怕惯的她日后还敢偷,她则怕给了女儿,哪天真叫她那菩萨女儿施舍给哪个穷人了,那她的心可就疼死了。


    如今都买了雄黄酒,起码是用在自家身上。


    就这片刻工夫,接连来了不少人,都是听说了马坡街闹瘟疫,要买雄黄酒的,


    “可不得了,咱们安陵邑也闹瘟疫了!给我来一斗。”


    “我要两斗。”


    后来的再问,伙计说没有了,这时节本也不兴饮雄黄酒的,酒肆这些都还是五月初五没卖了的陈酒。


    田氏越发觉得买对了,到底她女儿有先见,回去时,见了一家布肆挤满了人,远远都能听到那伙计在叫卖:


    “缣布,上好的缣布,王侯小姐穿的缣布,便宜卖了!”


    那些买客,出来都怀抱一匹缣布,田氏看了他们手里的,果真是好布,颜色也鲜亮,她那二凤还不爱的什么似的,可惜没钱了,不然真该买一匹回去。


    “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金豆道,她记着季胥的话,不要跟人家扎堆的,买了东西就回,见田氏看住了,怕她进去那布肆凑热闹,因叫道。


    田氏也就抬脚走了,季止看见那布肆的热闹,跑去粱饭摊上和金氏说:


    “阿母,那里的缣布便宜卖,咱家也买一匹罢,自夏天来还没做一身新衣裳呢。”


    “死丫头,家里还欠着无盐氏的借贷钱,哪里有那个闲钱。”


    就是听人家说买雄黄酒辟疫,她也舍不得,季虎孩在替人家打肉羹,听见说:


    “二姊,我长大挣钱了给你买。”


    “等你还等到啥时候?”


    季止到底体谅家里情况,没说买缣布的事了。


    田氏、金豆两个抬酒进了家门,季胥见了道:


    “才说买的四斗,怎么抬这么一大坛子回来?”


    田氏擦了汗道:“这里有二十四斗,听说马坡街闹瘟疫,我忙叫再添了二十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