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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因那交门市里头能赁的铺位比较小,没有店面供客人就坐,季胥想着,先从小食做起,拿在手上就能吃的,且要这市面上没有的。


    “阿姊,你拿的什么回来?”


    季凤扯住一串树枝摘桑葚,珠、小幺两个牵住衣角兜了全是饱满深红的桑葚,给季胥嘴里塞了个又大又新鲜的。


    只见她从牛车上拿下来一铜一铁二物。


    季凤来接手,这铜的家伙少说也有三十斤,她憋住口气才抱到屋里。


    细看了是个圆状带盖的,将盖一打开,里头有十九个梅花孔,上圆下尖的锥子洞,有一根手指的深度。


    “这是做梅花糕的,前些日子在东市的铜器作坊里定下的样式,才去拿回来。”


    季胥道,这梅花铛要紫铜做的,样式是季胥画给那老工匠看的,重量在那,加上工匠钱,花了三两银子。


    “这个则是做煎炸的。”


    这平锅宽二尺,长三尺,下面搭配了一个陶烧的方炉子,下头烧炭则能用来做煎炸。


    这套轻得多,且是铁制的,花了二两。


    “阿母呢?又


    去码头了?”


    里外不见田氏身影,季胥因问道。


    田氏是个闲不住的,渭桥码头那每日都有漕船停靠,卸货上货,她在那做搬搬扛扛的活,一日能挣个一二十钱。


    用她的话来说,在家一天也是过,不如挣钱去,给我家阿娇多攒点嫁妆!


    季胥只让她别忙,好容易才从那累人的私矿里出来,应该养养身子才是,田氏不听这样的话,嘴上应着,等她一出门,自己又溜去码头挣钱了。


    见季凤支支吾吾的,就猜到果真去渭桥码头了。


    今日是夏至,艳阳当空,暑气逼人,在外头下力气做搬运衣裳都要湿透的,季胥想着,做些解暑之物,让田氏回来吃了能舒服些才是。


    她才买了两斛藕粉回来,取了两升来,用竹簸细细的筛过。


    再将枣脯、杏仁、胡桃仁、切成碎丁子,加了胡麻、油和麦芽糖在一起拌匀了,团成杏果大小的圆子馅。


    其实这圆子馅再加点切碎了的金桔饼最好的,不过这关中的土壤气候不适宜种金桔。


    巴蜀宜种金桔,长安市场上也能看见,但现在还不是成熟的时节,听说皇室的上林苑倒有烧炭的温室,里头培育了全国各地、甚至西域的果树。


    连外表似金衣,小如龙目的金桔也是有的,不过只在皇亲贵胄之间流通,并不流入普通百姓的餐桌上,她就是想买,也是买不着的。


    少一味金桔饼,她用了点红绿丝来代替。


    这红绿丝是她前些日子买了个大东瓜,也就是冬瓜,一时没吃了,便用些桑葚汁呀、菘菜汁做成了红绿丝将。


    来加一把绿豆,一两薄荷叶做成绿豆汤,也是既便宜,又解暑的。


    凤、珠、小幺三个也洗干净手来帮忙,总共团了三十来个圆子馅儿,这馅在藕粉上滚了遭,外表便是雪白的了。


    到沸水里一沾,再到藕粉内沾一圈,她手很轻巧,如此重复了五次,这些圆子也并未变形,还是圆滚滚的十分好看。


    最后一次煮好了,湃在凉水中,吃的时候捞在碗中,晶莹的茶色十分诱人,来上一匙蜂蜜,再撒点风干的桂花增香点缀。


    田氏回来时,脸上晒的黑红黑红的,季胥给她舀了一碗。


    “这藕粉圆子好,圆滑香甜,就是卖也卖得呀!”


    如今暑气重,季胥也打算做些消暑解渴的吃食到交门市去卖,这藕粉桂花圆子正宜节气。


    这样热的天,来一碗这圆子,才有胃口吃饭。


    趁着季胥去洗澡,孩子们在院里玩,田氏将门掩上了,从怀里掏出把木筷来。


    可巧季胥返回来换洗的抱腹,一下撞见了,田氏压根不及掩饰,说:


    “外头捡的。”


    “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捡?”


    这红木漆筷簇新簇新的,季胥是一点不信的,


    “阿母,几番说你怎么就不听呢?”


    季胥不让田氏去码头做活,一则是天气热;二则是她扛什么货,那货便能出现在家里,连关中往外运的粟、麦都不放过。


    有时季胥看她回来,都觉着她腰上粗了一圈,能解下四五升的粟米来,也不知她怎么避开码头那些人的。


    用她的话来说,那一大船东西,堆山码海的,只一味老实做活,不偷拿船上东西回家的是榆木脑袋,听她那意思,还不止她一人拿。


    “阿母有数,这是官营作坊的好东西,听说要拉去关东卖的,我趁人不注意才拿的,这筷子咱家用着多好,就是去卖,也值得些钱呀,大热天的工钱还是那样,拿他一双漆筷究竟也是应得的。”


    田氏自有她的道理,从前在乡里,田氏在外头富户那采菱芡也总要顺点回家煮来吃,还教那时还小的季胥:


    两眼要利、顺东西手要快,管事的不在要学会偷懒,管事的来了再做活,老实苦干,白累坏了你。


    季胥反过来说道她,后来就背着她做这些事了,也不曾改过。


    好在凤、珠二个没有被带歪,每回田氏指使她们去偷冯家的果儿,都别扭着,红着脸不肯去,反过来到季胥面前告她的状,惹得田氏听唠叨,倒不教她们偷拿了。


    这次季胥又劝了一番,田氏总归是那样应了。


    次日,季胥去交门市那赁铺位了,厨房水瓮里湃了一盆的藕粉圆子,留给她们白日解暑吃的。


    田氏用竹筒盛了五六个,带到那码头,背着人孝敬那监工了。


    监工一吃,点头称好,“交门市买的?倒不曾见过有这样的熟食哪。”


    田氏道:“我家女儿做的,藕粉圆子,日后也拿到交门市卖的,全市也就独她有这样的手艺了。”


    监工吃的心满意足,总归睁只眼闭只眼了,下工也不搜田氏的身,


    这次田氏学聪明了,她到外头将顺来的漆器卖成钱,再带回家,不过这东西来路不正,也卖不到市场价,得打个半折。


    不过运气好,遇上好货,也能多得个五六十钱,是她工钱的三四倍,遇上粮食就带回家,背着季胥悄悄的混在自家的粮袋里了。


    “什么?不赁给咱们了?”


    田氏揣了钱乐呵呵的回家,才知那交门市的小食摊做不成了,


    “不是都交了赁金,还额外给了二两的好处钱?”


    这是说的交门市唯一个空位,原定好今日到官府登记的,季胥道:


    “那市吏又改口说早有人定下了,连钱都退给我了,我猜着应该是那人有市里的关系。”


    这里正说话,只听外头一片车响,隔壁那两间空屋子的人家回来了。


    小幺啊啊呜呜的叫声传进来。


    “你干什么!放开她!”季凤也嚷了开来。


    田氏一听,抄上大棒子冲了出去,只见那牛车竟是金氏一家。


    金氏两手扳住门口玩耍的小幺,将她摇着问:


    “那肖贼妇呢!她在哪?她把我虎孩拐到哪儿了?”


    被田氏的大棒子扫了腿脚,才撒手了快散架的小幺,一抬头见是田氏,一副见鬼的表情,退到后头去了。


    只见季元并季止将她扶住,那边上还多了个年轻男子,模样周正,身上的那皂色吏服,和交门市那些市吏穿的很相像。


    “你们怎么和这哑巴在这儿?”


    季元扬脸问道,多日不见,她脸腮红润,比起在彭城遇见时的狼狈不堪,如今气色好的多了。


    “我弟弟呢?”


    季胥道:“她叫小幺,我们在幽州涿郡遇见的小幺,不曾见到你弟弟,那肖贼妇路上被官兵盘问,急急忙忙的将小幺卖了,她被卖时,虎孩还在她身边,余下的小幺也不清楚了。”


    这些都是熟了之后,能看懂小幺的比划,她们问出来的。


    “你在哪儿和我弟弟分开的?”季元问道。


    小幺都比划了一个流水的动作。


    季胥道:“水边,许是什么津渡口。”


    至于具体什么地名,小幺并不知道,在门口被那金氏一家问了一番,没什么结果,两家各自进门了。


    金氏临走拿眼角扫了她们住的屋子,田氏则打量了她们的穿戴,比从前在乡□□面多了。


    夜里,和季胥嘀咕道:“我瞧他们那牛车,竟牵到他们院里卸了,不是在外头雇的车,倒是自家的了?


    还有那男子,倒和季元那丫头举止亲密,关系不一般。”


    住了几日后,田氏就和邻居磕闲天时打听着了,那男子姓杜,籍贯在邯郸,是那交门市的市啬夫,和季元是姨家表兄妹的关系,这两间屋子是他的房产,这阵子不在,是依父母之命,回邯郸老家和表妹成婚了。


    “这表妹,自然就是季元了。”


    金氏一家逃出吴地,一路向邯郸投奔她季元姊妹的姨母去了,几十年未见,金氏和大金氏哭天抹泪的相认了,大金氏怜爱季元,和金氏说了两个孩子的亲事。


    田氏道,心里嘀咕金氏这门亲做的不错,这长安交门市的市啬夫,月俸三百石,还有额外的油水可捞,


    “难怪她金翠茹成日女婿长,女婿短的。”——


    作者有话说:有事来晚了抱歉[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22章


    “快点,快点!东西都拿上了?”


    这日,金氏从鸡鸣忙到日出,


    “今日可是开张第一日,宜早不宜迟。”


    只见金氏将她的耳环、银戒子都戴上了,溜光的圆髻,布裳蔽膝,干净体面的模样,在院中大阵仗的叫季止。


    季胥她们一家隔着院墙都能听见,田氏道:


    “瞧她张狂的,谁家没做过买卖似的。”


    她都听说了,那渭桥北头的交门市,唯一空出来的位置,是教金氏给占走了,谁让她有个在那做市啬夫的女婿。


    田氏还指望女儿做熟食买卖,赚大钱,将来她们一家在这长安买房置地,穿着织金衣裳风风光光的回吴地老家。


    眼下那铺位没了,心里不是滋味,连朝食用的都不香,隔着院墙酸溜溜的道:


    “好卖不好卖还不一定呢!”


    金氏将这话听去,对着季止道:


    “那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的,这长安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站稳脚跟的。”


    她那在邯郸的老阿姊大金氏,做粱饭肉羹的买卖发了家,在邯郸算得上富户了,这大金氏将粱饭肉羹的方子授给了金氏。


    因着女婿在交门市做了小官,季元又说要孝敬她,带她和止妹过好日子,金氏便随大女儿夫妇俩到了长安,打算做这粱饭肉羹的熟食生意。


    只是因着虎孩还流落在外,她那日又撞见了小幺,也没问出个下落来,心下正愁苦不堪。


    听左邻右舍说隔壁的田氏一家原要在交门市赁铺子做生意的,这还是田氏各处说道的,本想替女儿先将名声做出去,不承想铺子没了,原本懒懒的金氏,一下就来劲了。


    她们果真是今世的妯娌,前世的冤家,田氏不曾得到的铺子,她得到了呀。


    这不,忙叨叨的将两大桶的粱饭肉羹装上牛车了。


    这牛车是她给季元置办的嫁妆,还是崭新崭新的,比隔壁那用旧了的要好。


    还有女婿这两间屋子,那可不是赁来的,房契都在女儿手里捏着,安陵邑这样两间带院的屋子,少说值得七八十万钱,可比赁房住的隔壁体面多了。


    女婿还有一匹马,能值二三万钱,金氏想到这日子,容光满面的。


    驾了牛车,拉上季止,大摇大摆的去交门市卖粱饭了。


    “粱饭——热乎的粱饭!肉羹欸——金氏独家秘方的肉羹!”


    她这粱饭肉羹,是搭着来卖的,八两粱饭,四两肉羹,卖十五钱一份。


    她一粒盐,一滴油都是依照大金氏的法子来的,这交门市人流大,就是比较偏的位置,一早上也卖了三十份,金氏数钱数的合不拢嘴,一想到中食、晡食还能卖,心里更乐了。


    季止忙了一早上,满脸热汗,馋那对面卖的酨浆,向金氏要钱道:


    “阿母,我渴了,给我些钱买酨浆饮子喝。”


    这酨浆乃用米汁制成的酸浆,瞧着乳白醇厚,喝了想必解渴又生津。


    金氏心疼钱,不肯给,


    “喝点凉水一样的解渴,费那钱做什么?这钱攒了给你置办嫁妆使。”


    季止跟着忙活,既不得一口吃,又不得几个钱,心里便犯懒了。


    嫁妆不嫁妆的,谁想那些呢,连日都捱到金氏来揪她耳朵才起床。


    如今季元新婚,身上倒勤快了,早早的起来给金氏帮忙,也好让杜贤吃上一口热乎的朝食,去交门市上值。


    “夫君骑马慢些,在市里躲着日头走,别晒坏了你。”


    每日还要在门口依依惜别,惹得季止在脸上画圈羞她,回回听金氏说嫁妆的话,越发不想成婚了。


    这成了婚的季元,都大变模样了,哪还有从前的爽利,她可不想变成那样。


    隔壁这里,虽说交门市的铺子没着落了,季胥也不曾颓丧。


    她照样的收拾了家当到牛车上,择六月朔日,打算到太学附近的槐市去摆摊儿。


    那里还不用赁钱,就当提前试水了,来日看准哪个铺子空出来,再赁来使。


    大早上田氏起来帮她忙活,捏圆子、配粉浆、做丸子,嗓门格外的响亮:


    “胥,蒲扇呢,大热天的去槐市做买卖,别忘了带上扇扇风。”


    季胥道:“不是在你手上呢吗?”


    “那处太学生多,就是生意再好,也记得用饭饮水。”


    田氏不理会她,搬着东西自说自话,大声势的势必要让隔壁听见,自家要去槐市做买卖了。


    过后扳着季胥到厨房,悄悄的道:


    “来,把这个吃了。”


    只见她备了小豆、白麻子,并半碗的挏马酒。


    “用过朝食了,这些我回来再吃。”


    季胥说着要走,被田氏拉回来,说:


    “不成,小豆、白麻子各十七枚,以酒吞服,能压制邪气的,你当为什么她金氏一家一到隔壁,咱们在交门市的铺子就不成了,那是她家的邪气克咱们。”


    “阿母从哪听来的这些?”


    怕听女儿唠叨,田氏不好说自己觉着这阵子背时,特去东郊灞桥找巫祝相面占卜了,那巫祝倒奇了,一下就说中隔壁有邪气,那金氏可不就是邪气吗,多少年专克她。


    “是不是去算命问卦了?”


    “没有的事,你不知道,就是听对面刘老姑说的土方子。”


    季胥也没工夫追问她了,总之小豆白麻吃了也不害人,顺着田氏的话吃了,挏马酒也喝了。


    田氏又给她怀里掖了个黄麻纸符,如今是有麻纸的,多是用大麻并苎麻做成的,不过如今还没有东汉蔡伦发明的造纸术,麻纸还很粗糙,不适合大面积书写,并不普及,关中用来包药材比较多。


    这枚纸符里头包的小豆和白麻,上面写了个“行道吉”,翻过来,背面是“行毋咎”。


    田氏给她们一家子人身上都掖了一个,以压邪气。


    “带着这个,槐市那处必定不会出岔子了。”


    季胥到了槐市这处,只见这里还和之前来过那样,树荫下多有学生摆摊卖书,也有旁人来卖吃食的。


    如今是六月伏日,就有叫卖辟恶饼的,


    “郎君,买个辟恶饼吃,辟恶祛暑的。”


    季胥也找了阴凉处,将牛拴在槐树下,一旁在车上将摊子支开了,左手边是梅花糕,右手是湃在水里的藕粉圆子,车前挂着块木牌子,用汉隶简洁明了的写道:


    梅花糕,六钱一个;藕粉圆子,十钱一份。


    自己前面挂着个收钱的木匣子,摇着蒲扇叫道:


    “梅花糕诶,质地软糯的梅花糕,消暑祛热的藕粉圆子!”


    太学生们今日不用治学,有些寒门子弟,听到这两样新鲜吃食动心的。


    一个太学生左顾右盼的走来,一身半旧不新的灰布裳,手里捏着七八个钱,看了眼那牌子道:


    “要一个梅花糕。”


    只见季胥将面浆注入十九个孔内,各加了一匙赤豆沙,再用面浆填满梅花孔,面上撒个三钱的红绿丝,并一些事先煮好的圆糯丸子。


    阖盖烧熟了取出来,是个形如梅花,上头有白如珍珠,红绿点缀的糕点。


    那太学生吃了,不一会儿又带了同袍来买,他们这四五个都是这附近赁房求学的,缊袍着身,去不起那大店肆,这样的小摊价钱经济,他们也负担的起。


    “这梅花糕鲜甜柔软,你们都尝尝。”


    “我要这梅花糕。”


    “我要这藕粉圆子!”


    “我也要!”


    季胥这里将东西做好给他们,只见一华服子弟打马从槐林里经过,金冠佩环,珑璁作响,后头一行侍从策马相随,马蹄子踏起一阵灰尘。


    季胥忙的找麻


    布将东西都盖上,摊前四五个学生也都以袖掩着手中吃食,皱眉头道:


    “这人可真无礼。”


    “他们五陵弟子向来这般肆无忌惮,况那是安陵邑令之子,晁五郎。”


    这长安附近的陵邑地位特殊,并不属于三辅管辖,由每个陵邑的邑令管理,邑令是二千石高官了,虽说和郡太守同秩,但实际地位要更高。


    “女郎,你早上怎么不到这处来卖?”他们吃着东西好,因问道。


    “这处早上也可卖?不曾有官吏来驱赶?”


    “早些并不防事,这太学附近早晚都有卖吃食的小摊,避着市吏上下值,也就驱赶不着了。”


    季胥听了心喜不已,原来这太学附近每日也有散户做点小买卖,只是学生们摆摊卖书籍才拘于望、朔二日。


    “你这梅花糕好,不是那辛辣重口之物,就是平日当作朝食吃,也不用担心口中有味道,冲撞了博士先生。”


    “是呀,这藕粉圆子早上来一碗,多清爽舒服。”


    季胥学他们做了一揖道:“多谢提点,以后我每日都来,来,送你们每人一个梅花糕吃。”


    他们都是丁男子,这梅花糕小巧,味好,只可惜一个不顶饱,又舍不得买第二个,得了季胥送的,都作揖谢了,说改日带同窗来光顾。


    季胥这日备的梅花糕、藕粉圆子各备的四十份都卖了了,太学内有成百上千的学生,高官望族子弟和寒门子弟各占半数,至于那些高门望族之子,礼仪多,并不在这样的小摊就食,就是长安城内的东西大市,他们也不去的,讲究千金之子不入市,就是要吃,也令小僮买回家去。


    那些挟弹遨游、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就另说了。


    不过她这小摊经济实惠,还是很受寒门学生喜爱的,卖个一早一晚,卖四十份左右不成问题,虽说远了点,但不用赁金,各种税钱,还是很划算的。


    回去时,田氏一口一个好阿娇,直夸她有能为,


    “交门市做不得,槐市照样做得!二凤,去渭桥北头打两升挏马酒来,阿母做了下酒菜,母女吃个痛快。”


    又额外给了些钱,叫她买两升甜甜的柘浆,孩子们吃。


    第123章


    来到这桑树巷半个月有余,季凤早将附近混熟了。


    如今太阳还没下山,渭桥北头的交门市还未闭市,季凤攥了钱,风风火火的跑去了。


    “二凤,晡食了还往外跑,不怕你阿母捶你啊?”


    对面倒泔水的刘老姑见状道。


    “阿母唤我打酒去,怎么会捶我呢?”


    不一会儿将东西买回来,余了三个钱,田氏叫她留着买糖吃,这就是季凤最盼着跑腿的缘故了,将钱塞进自己的小荷包,这里头还有从前在郡守府带出来的三十个钱。


    当初阿姊借了她和小珠的这钱去买菜,后来将地底下的银饼挖出来了,破了银子便将钱都还给她与小珠了,每人各三十钱。


    平时去渭桥北头跑腿多了的钱还能攒着,偶尔拉了小珠、小幺,买个油滋滋的羊肉胡饼分着吃。


    外头蝉虫啁鸣,老桑树在微风中簌簌作响,这外间的门开着,后头有扇小窗支开了,能透进股凉快的风来。


    她们向案就食,季胥吃着挏马酒,那三个小的喝柘浆,吃上口菜,说说笑笑的,竟像过年似的欢快。


    “那会儿在涿郡,我还直担心到了长安要怎么活,如今倒好,槐市那处有了营生,日进三百钱!这要搁在老家,不多久就能买田置地,养些佃户收佃租,成了富户了。”田氏乐道。


    季胥道:“我赚了大钱,在五陵给阿母买房置地,再置一辆轺车驮着阿母,天天的从东市逛到西市。”


    这话哄的田氏越发开心了,搂着她亲香不已,


    “我女儿有出息,到时让她金大妇眼馋去!不就是两间屋子,一匹马,还能教她狂一辈子?”


    季胥给田氏斟了酒,哄说道:


    “我瞧着槐市那处好,阿母何不撇下码头那边,咱们母女同到槐市摆摊去?不比阿母在码头搬搬扛扛的轻松许多?”


    “可码头那处……”


    田氏犹豫住了,她在码头做活,看准的是能顺东西出来卖钱,听说明日要运一船铜器下江南,她哪放的下。


    又不敢和女儿说实情,只道:


    “那也算不得辛苦,不过是搬一阵歇一阵罢了,是槐市忙不过来?明日叫上二凤去给你帮忙。”


    季凤咬着鸡脚骨连连点头,“我早都想去了。”


    “不是我这处忙不来,我看那太学生日常要用些笔墨,都得绕远去买,我想着,阿母若从城北的直市,贩些个毛笔砚台之类的小东西来卖,生意想必差不了,比阿母在码头划算多了。”


    季胥道,拴住田氏在槐市,既能挣钱,又能免了她顺东西的风险,在槐市就算被市吏上值撞上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家当被没收,人被驱赶而已,况且掐着点也能避开他们。


    “如今女儿虽说日进三百,但离买房也还差的多,买了房不仅阿母脸上有光,咱们也能有个安身之处,就是她们三个小的,也好在附近接着读蒙学呀。”


    当初来长安有一个原因,就是妹妹们读书的事,可是这阵子在附近打听了。


    这蒙学不比全国招生的太学,长安附近的蒙学多是只收三辅地区的学生,她们户籍在吴地,读不了,落户长安才能达到入学门槛。


    但她们在这长安无房无地,家赀微薄,是没法迁户在此处的。


    因此最近都是季胥睡前在教妹妹和小幺学《仓颉篇》,但她究竟没有经历这个朝代的教育,有的只是上辈子练习八分书,对阅览过的汉隶古卷的熟悉。


    蒙学的书籍通俗易懂,识字算术她也能教。


    但涉及到天文学的算经就不成了,她在那槐市淘了本翻旧了的《周髀算经》,自己也还在翻看学习的阶段,不时的要请教那些太学生,远不及融会贯通的阶段,就别提教授两个妹妹了。


    况且她每日要做吃食,能教她们的空暇并不多,究竟还是要送去蒙学,更为妥帖长远,尤其不想将小珠耽误成伤仲永的故事结局。


    这话说的田氏动心了,次日酒醒了,算了算账。


    女儿在槐市那卖熟食,除去面粉、糯米粉、枣脯、胡桃等的本钱,能日入三百钱,月入九两;她在那码头搬搬扛扛,不时的顺点漆器出来卖,加上每日应得的工钱,一月能有一两半贯钱的进项。


    除去每月一两半的赁房钱,六百的薪水钱,八百的油米钱,并些个头油皂荚、针线布头、菜蔬杂物,一家子五口人,怎么也要五六百才够使。


    这样一来,家里每月还能攒下七两银子,这要搁在老家,做梦也要笑醒了,可这长安之地,五步一个高官贵人,十步一个富贾。


    就连那隔壁的金氏,也有自家的两间房、一匹马、一头牛。


    田氏掐指算了算道:“这安陵邑还是五陵之中房价最低的,就是买两间屋子,竟也要七八年才能攒够?且还不知道日后房价涨不涨呢。”


    便听季胥的,撇下码头的活计,由季胥陪着,到城北直市挑挑拣拣,进了一担货回来。


    次早和季胥同车去了槐市,那直市出名的一口价,她进的多,价钱便宜,到这处能挣个差价。


    因她卖的是用的,到了同样做这营生的老翁附近。


    “老丈,你这席子自己编的?好手艺。”


    这老翁面前摆了草履竹席,都是亲自织的,点了头道:


    “我与家中妇人织的,背来卖几个钱,你卖何物?”


    只见田氏将筐箩倒扣过来,上架木板,摆了些兔毫、砚台、墨块、竹简、木牍之物,连铜镜都有,


    “你瞧,都是我女儿挑的,她在那头卖熟食。”


    田氏第二回来这了,不过先时在槐树林深处挑些旧物,只远远的看了太学的影子,如今就在这太学边道上支的摊。


    只见这里碧瓦朱甍,楼阙巍巍,郁郁葱葱,巨石刻着一卷卷天书似的经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如今正值各处学生来就学的时辰,门口轺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


    田氏看了,心道:要是我那三个女儿,也在这处读书,是多好的事!


    不过这太学并不见钗裙身影,只有男子就读。


    那些车马上下来的贵公子,是一眼也不看这小摊的,直朝太学内去了。


    但有徒步而来的学子,被田氏这小摊引住,驻在摊前,买些个笔墨竹简,也有挑选镜子的。


    “小郎君,这铜镜好着呢,是江南来的,照此镜者,学有进益,买此镜者,家道富昌,将来生个五男四女,为侯王!”


    田氏比划着,说的这些学子们倒觉有趣。


    “这上头有铭文,都是我女儿细心挑的,你们读书人识的字,看哪个合意买去罢!”


    只见这铜镜背面一圈有“明如日月,照见四方”,还有“学而时习之”


    、“明镜省吾身”之类的吉祥镜铭文。


    他们在太学,要修礼,可不是要注意仪容,因买镜的也不在少数。


    “阿母,如何?”


    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去后,槐林隧道各处空了下来,季胥拾掇了那里卖吃食的摊子,经过各式的卖饼卖羹的小摊,来这处找田氏,她这里都是卖用具的。


    田氏乐道:“好着呢,你挑的这些东西好卖着呢,瞧,卖出去多少,阿母还去码头做什么,每日到这来卖东西多好。”


    说的季胥笑了,“那些太学生们大多都进去了,不剩多少人了,再过上一会子便要敲钟开堂了,那些市吏也该巡逻到这处了,咱们收拾东西回去,晚些时候再来。”


    隔壁那卖席子草鞋的老翁也在收拾,说话间挑担走了,


    “走咯,明日再来!”


    他生意不如田氏,每日只卖个早市或晚市,今日早上卖了,傍晚则不来了。


    “瞧这太阳毒起来了,怎么不将帷帽戴上呢,女娘家的,白白净净的模样多好看,别晒黑了。”


    说话将帷帽给季胥系上了,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汗珠。


    这顶帷帽还是田氏前些日子买给季胥的,叫她在槐市别晒坏了,如今放下帷幔遮了毒太阳照脸。


    回去是田氏驾的牛车,她如今倒比在矿洞才出来要好些了,指缝养干净了,但身上还是不白净,和她成日在码头,被日头指着晒有干系,季胥举着蒲扇给她挡日阳。


    “阿母皮糙肉厚,不怕晒,坐稳了,这处石子多,别颠下去了。”


    田氏道,母女两个驾车回家去了,在桑树巷子口,迎面撞见金氏母女两个。


    她们才从交门市卖了粱饭肉羹回来,田氏见了金氏没有好脸色,一甩缰绳先行进了巷子。


    金氏亦是,在后头打量了她们车上的东西,和季止嘀咕道:


    “那槐市竟就这样好卖?改日你也到那处卖咱家的粱饭肉羹去,交门市阿母一人也忙得过来,总归那处也不要赁钱税钱,咱家不能白白放着那钱不挣。”


    季止倒愿意,离了金氏她好昧些体己钱,不过,想了想道:


    “家里牛车就一具,阿母去交门市用了,我用什么,我不愿走路去,槐市远的很。”


    “罢罢罢,阿母挑担去交门市,你驾车去槐市,可使得?”金氏戳了她脑袋道。


    回去说了这事,季元心疼金氏,要杜贤给挑了去,杜贤道:


    “不必忙了,那槐市没有几日能做了。”


    第124章


    “阿姊,凿这烂木头做什么?”


    日昳时分,季凤去大坑弃灰回来,见季胥在房檐下对着一块梨木板钻刻。


    这两指厚的木板被凿了六六卅又六个小凹槽,这凹槽左右像月芽儿,上下像梅花瓣儿,内里还刻了两个字。


    不过这字,季凤本就疏于读《急就篇》,想了几下也认不出来啥字。


    “是倒着写的定、胜。”


    蹲在旁边看了的季珠道。


    “是了,这木头是做定胜糕的模子。”


    季胥道,别的都还好刻,就是这镜像化的“定胜”二字,费些功夫,季胥先前接接连连的,用摆摊的空档,刻了有十来天了,如今总算要成了。


    “定胜糕?又是什么好东西?”


    季凤稀罕道。


    只见季胥取一只桶来,里头是上午便拌匀了的糯米粉、米粉,并些红曲粉,如今静置到时辰了,拿竹簸细细筛过一遍,还添了些桑葚做的酱。


    这桑葚是她们孩子在院中和街口摘的,并不多,季胥还另买了一筐来做酱吃。


    不过如今天气热,就是酱也至多放半个月,再久就要坏了,因此拿来做这定胜糕,其实用玫瑰酱最好。


    不过这时候不仅没有玫瑰,就是那些海棠木香也只是高门大第才有,贵人们品茗赏花用的,市面上不见卖花瓣儿的,是以季胥用这桑葚酱来替代了。


    拌匀在粉屑中,再撒在这三十六个模子里,各一匙的枣泥馅、膏油糖丁子,再将这模子以粉填满刮平,撒上些松仁。


    这盛满的模子到铁鬲中用热气蒸透了,糕熟了便倒出来。


    只见个个形态可爱,通体淡红,上印定胜二字,这汉隶的对称古朴之美,在这糕饼上十分的赏心悦目。


    “不仅好看,还好吃,甜甜的,有股子松子的香味!”


    季凤尝了连连点头。


    这头次做的,有个别粉没压实,形态不完美的,都留着家里吃了。


    季胥有了经验,次早另蒸了两个模子,七十二枚的定胜糕,个个完美无暇,带到槐市上卖了。


    这糕小巧,但外观好,用料足,又是枣泥馅,又是油和糖,也要不少的本钱,单卖四钱一个,十钱一份,一份有三个。


    “定胜糕欸!吃了辩经定胜,郎君,买块定胜糕吃,为辩经取个旗开得胜的好意头。”


    她赶在今日做这定胜糕也有缘故,听太学生们说,六月初九、初十太学上下雅吹击磬,诸生论辩经学。


    就连太常也将视察太学,观看学子们辩经,与博士议郎们给学子们评定等级,辩经结果分为甲、乙、丙三等,算是这些太学生们的入学大考了,关系到他们在先生面前的第一印象。


    季胥摊前经过的学子们,都是手不离卷的,口中念念有词,背一些圣人之言。


    这住在城西细柳仓附近的陈子夏徒步来太学,他挑灯夜读,整宿未眠,如今仍旧的手不释卷,弓着身子从季胥前面路过,眼睛都快沾在书卷上了。


    偏偏季胥在叫卖:“辩经定胜!辩经定胜!”


    他一听到“辩经”二字,就觉着肚子里在打转,想去茅房蹲一蹲。


    “郎君,买块定胜糕吃,瞧这红色的多喜庆吉祥,吃了保佑郎君舌战群儒,夺得甲等的好成绩!”


    “当真?”


    想他细柳仓陈子夏也是个博览群书、章句烂熟于心胸之人,偏偏一遇到考校之时就容易手心冒汗,口齿不清,甚至肚子疼。


    这已经是他在太学的第二个年头了,按照正常的流程,他早该结业补迁某处官职了,只可惜逢考不过,耽误到第二年。


    这心里反而越发惧怕考试了,一想到待会儿要在太常与博士们面前论述经学,他这舌头就提前打结了。


    “这定胜糕在我家乡,就是百姓为了战士们出征而奉上的,谁知吃了竟士气大涨,战无不克,于是便有了定胜之名。”季胥道。


    “有这样好的东西,给我来十个,不,二十个!”陈子夏道。


    “这定胜糕里头有糯米粉,贪多在腹中积食了反倒不好,郎君吃过了朝食没?若吃了,只来一份赏赏味,取了意头,也好旗开得胜呀。”


    陈子夏摇头道:“我这心里有事,吃也吃不下,睡亦睡不着。”


    季胥便有数了,依据他的身量给他拣了两份,六个,


    “我这有张小胡床,郎君在这坐了吃了再去,也来得及。”


    陈子夏并无胃口,只因听说这定胜糕能保佑他,方买了来,拿起一个端量了,不禁点头赞道:


    “好字!好字!这定胜二字,起笔如蚕头,落笔如燕尾,笔画波磔苍劲,好!好!”


    得见这一笔好字,心里越发信服糕点能佑他得胜了,细细的咬了口,点头道:


    “松香油润,绵软薄甜,好味好味!”


    坐在小胡床上吃完了,似是找回些体力,作了一揖要走,季胥叫住他道:


    “我教郎君一套呼吸吐纳之法,若觉心里急了,便吐纳缓解缓解,只当旁人是木雕泥塑的,或是那长在地里的菘菜芦菔。”


    说的陈子夏笑了,跟着学了,两手沉在丹田,深吸深吐,果真平缓的多了,作揖道:


    “多谢女郎。”


    季胥这定胜糕,在今日渐渐的都卖出去了。


    “祝郎君舌绽莲花,辩经定胜!”


    她每卖一份都会说些吉祥话,也不负这定胜糕的寓意了。


    “曹姑,早呀,吃个我做的定胜糕,瞧你一早上都丧声哀气的,也不响快的叫卖了,是怎么了?”


    闲下了,季胥和对面那卖饼的曹姑说话。


    曹姑道:“多谢了,你


    这糕多好卖的东西,只是这槐市不剩几日能做了,我这饼摊子,一时都不知到哪儿摆了。”


    季胥心里一惊,忙问缘故。


    曹姑道:“这事都怪那司隶校尉,他家儿郎在太学读书,一日早上马车送了儿郎来这,见槐树林里摆了都是小食摊,学子聚集,说咱们这儿是……”


    曹姑想了想,才说完整那八个字,


    “仪序……仪序失中,有失国典。胥,你说说,不过是卖点熟食,怎么就干系到国典了呢?这偌大的长安城,究竟是不容我们了。”


    曹姑也是外地到这处来讨生活的,她家汉子在长安服卫士役,她便随了来这,卖饼拣些家用,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也不怪她满脸愁云了。


    “这杀千刀的司隶校尉!他金口一开,八个字,槐市便不准咱们做了!他倒是不愁每月的赁房钱、薪水钱,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没米做炊了合该上他家门前讨饭去。”


    卖杂货的田氏也听说了这事,回家的一路上都在骂那司隶校尉。


    才刚槐市来了五六个皂服市吏,她们原先只当来驱赶的,收拾了摊子要跑,却被他们敲锣叫住。


    说是这几日不赶他们,做到六月十五,也就是六日后,就不许再来了,届时这处一早一晚都增派了市吏巡逻,若逮着了,不仅要罚没吃饭的家当,还得另罚一金,交不上罚金的便去做苦役。


    一金,可就是一斤的金,十六两金,相当于六十四两银子!


    谁受的起这样的罚金,那市吏敲锣在槐林里将消息告知了,小贩们听说,都丧声歪气的,说以后就不来了。


    季胥也是这样的打算,没办法,司隶校尉比二千石,是高官,负责纠察京中及近郡犯法者,也包括主持京中的交通秩序,甚至可以持节拦住皇亲国戚的车辆,就是公主的车犯法走了城中的天子道,也照样能被他用大铁钩钩车拦截。


    他不满这太学附近的仪序,要整改,势必板上钉钉了。


    季胥想了,被逮住的成本太高了,一下子所有家訾都罚进去了,还了得?


    不过还有六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季胥这几日仍旧热情满满的出摊,能赚点是一点,一面打听别的去处。


    “女郎!给我来一份定胜糕!”


    “我也要!”


    “我要两份!”


    次早,季胥远远就见自己那位置等了一排的太学生,都说要买那定胜糕。


    “听说细柳仓陈子夏昨日夺得甲等,他向来是逢考不过的霉运,都是吃了你这定胜糕的缘故,我们的辩经场次都在今日,可不都等着来买了。”一买了两份的学子道。


    “那些昨日试完,只得了丙等的,直后悔说没买女郎这儿的定胜糕呢。”


    甚至还有富家子弟使唤小僮来买,递到马车里头去的。


    “女郎,日后逢考,你可都得做这定胜糕来卖哪!”


    一个站在摊前,捧了糕饼吃的学子道,他还另买了份藕粉圆子,爱不释手的。


    “你们这样捧场,我也想长久的做下去,只是市吏来通知了,只能做到六月十五,我到时得另寻去处了。”季胥遗憾道。


    细柳仓来的陈子夏面有喜色,要向季胥告谢,才来这就听说这一消息,说:


    “这是谁的令?你若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一时都百般不舍,也有发愁将来的学子:


    “素日这样买来吃,是多便宜的事,若这槐市不给做了,我们上哪吃去呢?”


    “就是,大市的东西也吃不起,这处经济,离太学又近。”


    “曹姑的饼,李郎的浆饮子,我看你们都是爱的,尤其胥女这糕饼圆子,我想日后我必定不能离了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亦说饭熟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槐市,正是诸生饭熟食饮水之处,断不能就这样禁止了,咱们上书太常!留住槐市!”


    陈子夏道,似是重现了昨日辩经的神态,手心不冒汗,腿肚子也不抽筋了,面有激动愤慨。


    这话说的这些寒门学子都动心了,应和说要上书太常,留住槐市。


    “留住槐市!”


    “留住槐市!”


    第125章


    话说金氏,原先眼馋田氏母女在槐市卖熟食杂货,也想让季止去那支个小摊卖粱饭肉羹的,却听女婿说那槐市做不了几日了。


    一问缘故,原来是司隶校尉说那处“仪序失中,有失国典”,要整改,一应小贩概不允许在那卖东西了。


    “司隶校尉?是什么官?与姊夫的市啬夫相较如何,他说禁就禁,咱们家可还能到那槐市卖熟食去?”季止才来不久,不懂的问道。


    杜贤道:“司隶校尉比二千石,月俸百斛,我一个交门市三百石的市啬夫,最多得到消息比旁人快些,哪能插手槐市的整改之事,到底是女婿无用了,让外姑劳累许多。”


    金氏听说,却是幸灾乐祸居多,说:


    “贤儿休说这样的话,咱们有交门市的位置,不指着槐市吃饭,隔壁她田氏一家,才要愁的睡不着了!想必一整晚都在烙饼呢!”


    故而再撞见田氏母女打槐市回来,也不心痒难耐了,反倒说:


    “秋后的蚂蚱,没几日蹦头儿咯!”


    起初田氏不明就里,还叉腰指着与她对呛:“你是兔子红了眼,是热地里的蜒蚰,热锅上的蚂蚁!打听别家挣了钱,急的团团转呢!”


    金氏说不过她,只是别有意味的笑,甩袖进去了。


    几日后田氏才知槐市要禁之事,总算回味过金氏那句话来,


    “这贱蹄子,恐怕早就等着看咱家的笑话了,女儿,近日可有打听着其他的去处了?”


    季胥说没有,不过她仍存希望道:


    “陈子夏他们联合了一些寒门学子,明日将要上书太常,提议留住槐市,那文章我看了,写的情真意切,说不定真能成呢?”


    太常位列九卿,中二千石,秩禄比司隶校尉的比二千石还高,仅次于三公,地位崇高,掌管礼乐社稷、宗庙礼仪,也兼管文化教育。


    这些太学生们所在的太学,就隶属太常寺,最高长官便是太常,若太学生们真的能修书说动太常,这事兴许就有转机了。


    六月十五这日,金氏只当隔壁要躲在家中不出门,对生计发愁了,一想到田氏这阵子田氏苦的脸上没了神采,她倒是越忙越有劲了,一早上起来蒸饭做羹,在院中叫唤季止:


    “懒驴上磨,还不快些,就等你了。”


    出门和田氏母女迎面撞上了,见她们牛车上还驮了那些做熟食的铁家当,心想到时被逮了,罚上一金,别说赁一间屋子,就是长安大街头也没有她们的落脚地了。


    心里正得意,傍晌却见她们囫囵个的回来了,甚至有说有笑的,车上家当一点不少。


    她因着偷懒图快,昨日蒸粱饭的甑子没洗,就这样将粱米放进去蒸了,结果一大甑子的粱饭,放到傍晚竟有些馊味了,尤其是边上沾了昨日剩饭的那些,有吃出怪味要她退钱的,吵闹了半日,东西也没卖了,人也折腾的灰了神采。


    见了她们母女二人欢快而归,大为不解,待女婿下值回来,忙叫住问了槐市的情况。


    “什么?又不禁了!”


    金氏听了,怨道,


    “这些太学生,不安生读他们的书,倒管起那些小贩能不能在槐市摆摊的闲事来了!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做吗。”


    “既不禁了,明日让季止也上那卖去,多少赚些钱。”


    她道,不过杜贤接下来的话,倒令她掂掇了起来。


    “如今那槐市虽留住了,可也按正经市场来管理了,日出时分开市,日入闭市,每月要交市租市税,除了市租能便宜些,旁的和交门市也没什么区别了。”杜贤道。


    以前是看在不要本钱,才使唤季止去,如今要收费了,金氏倒犹豫住了。


    这太学,是全国唯一的高等学府,这些太学生,也是全国各地的儒生、


    知识分子,他们联名修书,究竟是有分量的。


    “如今这槐市留住了,这多亏你们了,来,将这定胜糕拿着吃,我请客。”


    陈子夏并些学子们从槐林经过,怀里多出许多小贩热情塞的吃食,季胥也塞吃的给他们。


    陈子夏又是作揖,又是要给钱,一时手忙脚乱的,惹得周围都笑了。


    季胥也对他作揖,笑道:“不要你的钱,拿着吃罢。”


    “你们保住了营生,于我们学生,也留住了饭食饮水的好去处,两厢便宜的事,这钱还是得给。”


    陈子夏倔的很,依旧将钱如数给了季胥,才肯走。


    如今这槐市虽说要按位置收钱,但到底是个小市,太学的人数高峰时也就近千人,不比陵邑数以万计,每月的市租钱是三两,是交门市的三分之一不到,市税则同样的收二成。


    也还划得来,能接着做下去,大多数小贩都交钱继续做了。


    这槐市也大变样,小摊如今都是一列列的,有秩有序。


    每个小贩都划了一片区域,要负责区域内的卫生。


    至于各家的牛或驴,不能像从前似的乱拴乱拉了,都统一拴在一片区域,牲畜的粪便也是每日傍晚散市后清理,看着比从前整洁多了。


    季胥如今定胜糕卖的如火如荼,除去每月三两的市租,也就是租这个位置的钱,再除去二成的市税、买食材的本钱,每月还能赚八两。


    当然,这并不算她们一家子半夜就起来忙活的人工钱,总之能赚八两还是划算的,因此她还在槐荫下的老位置,交市租继续做,田氏的杂货摊也还在做。


    这日,槐市散后,轮到季胥清理拴牲畜地方附近的卫生,田氏记着这事,早过去替她做了,不要她沾手。


    她这里收摊晚,卖完这最后一份的藕粉圆子,正收拾了要去找田氏。


    只见太学里打马过来一行人,个个宽衣博带,金冠玉环,天边烧红的余晖下黄尘漫天。


    好在是收摊了,这些东西回去都得洗刷,季胥也就简单用布匹遮了下,以袖掩面等他们过去。


    谁知倒停在了摊前,其中一个圆盘脸,中等身量的学子,拉着缰绳使马绕着她的小摊游走,从怀里丢下一包没吃了的糕饼来,说:


    “什么定胜糕,我吃了你的定胜糕,辩经倒得了丙等,你怎么说?”


    季胥向地下捡来看了,那碎了的确是她做的定胜糕,近来是有些小僮仆来替他们主子买去,图个好意头的,她捧着这沾泥的糕饼道:


    “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能包治学生考丙等呀,何况只是这小小的糕饼。”


    一说丙等,招的那些围着的纨绔们都笑了,面前这个质问的,脸一下红了。


    他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司隶校尉之子,姓石名益,他父亲的八字之言,被太常驳回了,在官场闹了笑话,他心里有气,听说那细柳仓的陈子夏是舍不得这女娘的摊子,才联名寒门学子修书留住槐市,在太学里羞辱了陈子夏一番,还不放过季胥。


    将马鞭指了她道:“那你平日里说的是什么辩经定胜!都是哄人的?你若不说出好听的来,看我不砸了你这摊子!”


    季胥忙道:“不能砸!糕饼取了定胜的名字,这样说是图个好寓意,我何尝不想郎君们能考个甲等,只是……”


    一说只是,那些成日斗鸡走犬的五陵子弟倒憋不住笑,为首的晁五郎拱火道:


    “石呆子,这灶下厨拐着弯说你笨,不怨她的糕饼,你竟听不出来?”


    “不敢不敢。”


    季胥捧手道,是真担心她的摊子被砸了,这些五陵子弟,哪个背后不是豪门望族,各处的高官,真砸了她的家当向谁说理去。


    因好声好气的道:“……只是名字究竟是个名字,不能全心当真了,就说那关中名菜五侯鲭,说到底,里头也只是鱼与肉的杂烩,菜里并没有五个侯王哪。


    长安九市里卖货的小贩,哪个不说点好听的来哄客官们开心呢,买此瓶者,居大市,封侯封王,甚至升仙的话也说的。


    郎君这样耳聪目明之人,丙等终究是一时失误,您有这份心性,何愁没有甲等的时候?实在犯不上拿这糕饼置气。”


    说的他们听进去了,也有点头认可的。


    那石益本就是丙等的水平,特来找茬的,听她一夸,倒有些飘飘然了,


    “是了,想他逢考不过的陈子夏都能得甲等,我有何不能?”


    “正是正是。”


    季胥恭维道,送他们一行人打马走了,甩着袖子赶灰尘。


    田氏扛了一袋牛粪来,见那些华服子弟打这过,还当是个大生意,听季胥说了,才知是来找茬的,对着那漫天滚滚的尘土詈骂。


    总之人已经走远了,由田氏骂几句泄泄火也好。


    母女俩将垃圾丢在覆盎门附近的一个大坑内,驾车回家去了,路过交门市,田氏问她渴不渴,到里头买了一升清甜的桃滥水给她喝。


    城墙壁影切割了这繁华的京师,在弃灰坑里翻找东西的浪人,见田氏丢了大袋子东西下来,拿棍子杵了杵,转头去翻别处了。


    “说富、乐、未、央。”


    早在五月时,巷口桑树上有鸲鹆筑的窝,季凤攀上树,捉了只羽翼刚刚丰满的小鸲鹆来养,也就是俗称的小八哥。


    先时季胥在槐市淘了只旧鸟笼来,她们每日的喂食喂水,如今笼子放在水盆里,小八哥在里头嬉水,凤、珠、小幺围着,正教它说吉祥话。


    “富乐未央!”小八哥在笼里蹦跳的道。


    “阿母!”


    “阿姊!你们回来啦!今日累不累人?”


    见她们回来都拥了上来。


    第126章


    “不累人,”季胥道,“你们在家可好?”


    “好着呢,二姊带我和小幺,还有大牦兄、皮儿弟弟,小花妹妹用竹枝网了好些蜘蛛网,到各处去沾蝉了,沾回来好多!”


    季珠脸上晒的红扑扑的,瞧着个头高些,皮肤也略黑些,但胳膊腿都养的肉嘟嘟的。


    小幺如今不长头虱子了,两边用红头绳绑了丫髻,一对大眼睛,瞧着乖巧又可人。


    她们今日去捕蝉了,如今在这看小八哥嬉水,分外的开心,小幺不会说话,但是会拍手,围着季胥蹦跶。


    季凤道:“那些捕来的蝉,我都做成蝉脯了,加了胡荽,咱们就着粟米粥吃。”


    “哎呀,你都做好了?瞧着真好。”


    季胥掀开案上防蝇虫的竹网兜,扑鼻的蝉脯香,只见那粟米粥是提前煮好的,一点不滚烫,如今都放凉了,这大热天在槐市对着炭火一日,吃别的都没胃口,唯独来上一晚凉凉的粟米粥,最是舒爽。


    那小八哥的笼子挂在房檐下,她们洗了手,都向案坐在席子上吃了,田氏手里摇着把大蒲扇,季胥坐在她边上,一阵阵的风,凉快极了。


    这蝉脯是西汉受欢迎的一种吃食,季凤在家乡时就会四处捕蝉来做,以前穷,这多少算个荤菜。


    将蝉捶打之后,在火上炙熟了,将肉撕细了,加些酢浆之类的调味,最后细细的切上一把胡荽,也就是后世的香菜,拌在里头,酸辣酥香,生津开胃,就粥吃最合适不过。


    季胥一开始也怕吃这蝉虫,后来多吃两回,习惯了,反倒觉着好了,足足吃了两大碗粟米粥,解了暑气。


    她们将这车上的家当拿下来,用皂荚水洗去了油渍,洁净的布抹干了水渍,罩了盖子防着虫鼠攀爬。


    连车上落的灰尘也抹了一遍,这车瞧着虽旧,倒是极干净的。


    忙完了又出了身汗,便提了水去厢房边上一间小耳房里洗澡,这一大瓮的水,是提前注满,放在院中晒热的,直接洗还烫人,得兑凉水,足够她们五口人洗澡。


    季胥还洗了个头,她头发到腰间的长度,又厚又多,季凤帮着在背后拿帕子给她绞头发。


    大热天她倒想剪短些,但如今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头发是很看重的,割发剃头甚至是一种对罪犯才有的刑罚,也就是这会儿所说的“髡


    毛发”,是一种极度受辱的方式。


    大街小巷看不到短头发的人,有的甚至从出生就蓄发不曾剪过,若她不梳发髻,顶着一头短发出去,要被当作异类看待,被人揣测是不是犯了罪,买卖也不好做了,是以也不好剪了。


    “京中女娘都喜好梳堕马髻,我给阿姊也梳一个,是那刘老姑教我的。”


    对门的刘老姑年轻时做过富贵人家的梳头娘子,后来上了岁数,老眼昏花了,才在家歇着,大牦、小花便是她的孙子女,常伴着一处玩耍。


    刘老姑打趣说二凤生了双巧手,能摘果儿能捕蝉,还会梳头,就是拿不了笔来写字。


    同样的字,她写出来就和鸡爪子似的,季珠倒写的端端正正。


    只见她先用巾子绞干了发,篦子细细的梳顺了,抹些桂花香的头油,才上手挽了起来。


    这堕马髻拢结在背后,中处结束丝绳,状如马肚,堕挂在肩后。


    “真好看,阿姊这头青丝,梳这堕马髻真好看,越发显出雪白的面庞了。”


    季胥揽镜照了,这铜镜田氏也卖,因此家中是不缺的,


    “梳的真好,凤妹的手真巧,梳这样的堕马髻,倒比平常的椎髻要凉快许多。”


    “小珠和小幺的头发都太短了,我想玩一玩都梳不成,阿姊,我还会梳那结髻在头侧的,不贴脖子,要更凉快,你再让我玩一会子,好不好?”


    她好玩这样乌亮的长发,巴不得给阿姊梳各样的发髻,簪上她买来的头花,打扮的漂漂亮亮。


    左右也坐在院中纳凉,季胥由的她折腾自己的头发,拿了卷《仓颉篇》,并一只炭笔来,在地下写写画画,教她们认认字。


    季凤见字就头疼,这会顾着编着头发取乐,说:


    “哎呀,太阳落山了看不清,明日我再认。”


    “这丫头是浑忘了又寻借口呢。”


    天擦黑了,去巷子里磕闲牙的田氏回来了,带回来两个别家给的甜瓜,笑了道,让季凤拿去湃在水缸里,明日切了吃。


    “这长安的夏,倒比老家还热。”


    安寝时,田氏打着蒲扇道,她们这炕上铺的凉席,都是女娘也不防什么,图凉快只穿着抱腹和亵裤睡的。


    田氏点灯在她们睡着的孩子身上照了,看清了道:


    “啧啧,二凤和小珠身上热出痱子来了,像极了你小时候,也是一热就长痱子,如今大了倒不长了,小幺倒好,小时也不长这些。”


    季胥记得有这事,那时田氏在牛脾山背了块大石头来家里,让她前胸后背翻面的贴着石头降温,别挠那痱子。


    “那时阿母是不是用一种草煮水给我洗澡?


    “是叫小鱼仙草的,这城郭闾里也不见山头,明日我上药肆问问可有卖的,煮了来给她们洗澡,这痱子生了痒人,挠破就不好看了。”


    “听说东市里有方目纱卖,纱薄如空,观之如网格目视,故称方目纱,我见有些太学生们就穿这样的料子做成的禅衣,倒是极凉快的,明日女儿去打听打听价钱,若是还划得来,咱们也买一匹来做夏衣穿,也就不捂着生些痱子了。”


    次日,这晒干了的小鱼仙草买回来了两斤,方目纱一时没买成,太贵了,一匹得好几十两银子。


    难怪只见那些五陵子弟穿,季胥猜到这料子名贵,没承想薄薄的料子,贵成这样,在布肆里问了问,田氏赶忙的拉她走了。


    “当是金子织的?贵成这样。”


    后来就用普通的麻纺细布,做了两身夏裳,料子轻薄,将就着也还穿的住。


    闷热了数日的天气,这日落下一场大雨来,瓦檐的雨落如结绳,这大雨倒是让天气凉快不少,可却将人困在家中,不能去槐市出摊。


    田氏倒尿桶回来,解了蓑衣帽道:


    “那金大妇母女倒是雷打不动的去交门市做买卖了,到底交门市那样遮风挡雨的列隧要好。”


    槐市是在槐林中露天的,大太阳还能躲荫,刮风下雨就没法子了,身上能穿蓑衣,可小食摊没法遮住雨,如今可没有后世那样的铁骨大伞篷;


    再个,下雨路上泥泞,也影响太学生出来买东西吃,他们干脆泡点干粮肉脯就对付一餐了。


    这摊子支不起来,每月的市租照样要交,耽误一日功夫,都是白花花的钱,难怪田氏心急了。


    这场雨歇歇接接的,连下了三日,田氏骂道:


    “这鬼天气,夜里不下,专挑白日下,那槐林的泥地,还要晒几日功夫才能干呢。”


    槐林道每日打马驾车过的,人车如流,雨一淌,车辙印、马蹄印,水洼泥淖,哪还有一块好地方,就是那些徒步的太学生,都得穿木屐子,将裤腿挽起来过路。


    季胥母女趁雨小,去了一次,反将车陷住了,耽误半日工夫,填石铲沙,才拉出来,回去时东西也没卖了。


    雨越发大了,斜斜的往人脸上劈,这一路上,遇见不少陷住的马车,都是怨声载道的。


    从城南到城北的安陵邑,身上都让雨浇透了。


    金氏母女自交门市回来,那地方近,且市里建有列隧,并不曾淋着,见她们母女缩在车上雨打鸡似的,在背后拍手发笑,说:


    “瞧瞧她们淋的!落汤鸡似的!真该!还是咱们交门市好,日头晒不着,雨淋不着,嗳呦!”


    才说嘴,自己就从车上跌下去打了个滚儿。


    原来是季止不大熟驾车,不注意轮毂磕在石头上,颠了一下,金氏顾着笑话别人,没坐稳叫颠下来了,滚了满身的泥水。


    田氏听着动静回头,轮到她发笑说该了。


    “这就叫报应!”


    让这金氏在背后一路笑话自己,该。


    这日,雨仍旧不住的下,田氏却满脸喜色的回来,拉了在门口拣稗子的季胥道:


    “交门市有一家不做了!”


    季胥也一喜,忙问细则,原来是那家人要回老家定居,这列隧里的铺位便空了出来,不过那位置在人流大的道口上,看中的小贩有许多。


    “因着那一条只能卖肉食,那位置原先也是卖肉脯的,倒筛去许多人,还剩两家在抢。”


    “肉食?”


    季胥想了想,“女儿也能做肉食去卖,咱们若能赁下交门市的位置,就不用为天气所困了。”


    田氏也是这样想的,“槐市那处,天晴时就由阿母带着二凤她们去卖,两处兼顾,快些攒够买房迁户的钱。”


    隔壁的金氏,也相中了这好位置,和她女儿季元嘀咕道:


    “家里如今的位置偏,不比那处在市中心,你叫女婿使使力,将那处空位私下里给自家,咱家也是卖肉食的呀,若得了那处,每日买卖岂不翻番的做?”


    第127章


    夜里,季元将这事与杜贤说了,杜贤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外姑做做样子,择日与他们相争的三家比试比试。”


    交道亭市在城南的便桥东头,也是长安九市之一,这市场主要是商贩屠夫们卖活禽生肉的,这里络绎不绝的从各大田庄苑囿运来的牲畜野禽,活鸡、活鸭、大鹅、猪、羊、兔、斑鸠、鹧鸪、大雁……动物叫声此起彼伏。


    不仅东、西大市的酒肆食肆到这处买生肉,就是三辅地区的官署,也少不了找这处供应活禽。


    因此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腥气,是宰杀牲畜时,用滚水浇烫毛皮散发出来的。


    地下随处可见架着大釜在烧热水,满地的鸭毛鸡毛,庖丁的案脚边湿漉漉的,这也是当初季胥到这里看了,没在这摆摊卖熟食的缘故。


    “来这儿做什么?就是买肉,交门市也有呀,怎么跑这么远。”


    田氏还当她买肉自家吃的。


    季胥道:“我听曹姑说,这处花样多,且便宜些,才跑来这的。”


    “老伯好巧的刀工,宰了这些鸭子,不知都是送往哪处的?”


    只见一处屠案前,一个身穿圆领衫,头戴绿帻的庖人,须髯花白了,手劲却足,将这些拔了毛的鸭子开膛破肚,内脏一个盆,鸭掌一个盆,还有鸭头一个盆。


    那些肉多的鸭身子,都教一次性用一个青铜大簋装


    着,搬上车了。


    “如今老咯,坐久了腰酸背疼,不顶用了。”这老伯道。


    据这庖人老伯说,这些鸭身子是供向城内东市一家有名的食肆。


    季胥见过那家会卖一种炮制的鸭肉。


    炮,也是如今一种烹饪方式,是用泥巴裹着肉,放到火里烧制,取出来圆鼓鼓、外表是一圈干涸的泥巴,有点像后世叫化鸡的外观。


    敲开来,内里是金黄油亮的整只鸭子,那家给取名叫“赵氏炮鸭”。


    一说炮鸭,都说赵氏炮鸭滋味最妙,外酥里嫩,京中一绝。


    季胥猜着,这鸭脚与鸭头部分油脂薄、肉少,在火中炮制容易焦黑,影响卖相,故才这样斩了另放。


    “这宰好的鸭子七十钱一只,你要买,去找那个年轻贩子,买的多还能给你饶些价钱。”


    老伯指的是一个专做牲畜贩卖的商贩,这庖人老伯就是他雇来杀鸡杀鸭的。


    凤、珠、小幺在院中给那片胡荽、小葱锄草浇水,这是院墙脚下两尺宽,两丈长的一块地,安家之初,田氏便用小锄给松了土,栽种了这两样菜蔬,勤快的浇水施肥已经养活了,日常要吃随手就能摘,比外面买的要好,外面买的天气热,经不住放。


    胡荽并不娇贵,一旦成活了,就能长的茂盛,如今这处绿油油的,极好的长势。先前季凤做蝉脯用的胡荽,就是在这拔的。


    “二凤!交门市开市了!钱家的一对姑媳在那个空位置开张了。”对门的大牦在外喊道。


    季凤忙的推了院门出来,问道:“她家卖的什么?生意如何?”


    说的是交门市市中心空出来的肉摊,除了自家,另有钱、郑两家也相中了。


    市吏说,三家先后各择一日,在这摊位上卖自家的熟食,哪家挣的钱多,这位置便赁给哪家。


    对于官家的交门市来说,自然是喜欢赁给生意好的小摊贩,卖的越多,每月能收的市税也就越高,是以多家相争时,便出了这个法子。


    昨日那郑家已经卖了一日,卖的是炙肉,她们这群孩子都去看了,兴许这郑家是生面孔,生意不如周围那些做久了的。


    季凤这心里,自然是希望别家冷清,自家的热闹,才能赁到这好位置。


    今日轮到钱家。


    忙忙的和大牦他们赶去交门市看了,只见摊前停住不少的百姓。


    “肉酱!钱姑肉酱!”


    这对姑媳先前是在西市卖的,因那处市租高,才想搬来交门市,因此这肉酱是有口碑的,吆喝几句就有人来买。


    那对姑媳在里头忙活,这里来捧场的客人,不乏她们这对本地姑媳在长安的亲朋好友。


    季凤见这钱家卖的火,一时有些忧心自家明日的买卖。


    “明日就轮到你家了,你家卖什么?”回去时,大牦问她。


    季凤道:“阿姊回来了才知道,甭管卖啥,明日可得来给我们捧场哪,就是孩子们没几个钱,捧个人场也好呀,下次我沾的蝉都给你。”


    “我叫上前门的皮儿、旺儿他们,明日伙着去市里玩!”大牦道。


    这里凤、珠、小幺三个,与他们兄妹挥别进门了,见自家的牛车在院中,两边轮毂都是泥,不知驼了什么回来,车板上面湿漉漉的血水。


    “好大一袋的东西,里头是什么?”


    季凤见厨房一口鼓囊囊的麻袋,一解开来,先是扑鼻的腥气,看清了,里头都是些鸭脚、鸭脑壳、猪肝。


    待田氏洗净一口大陶盆,整袋倒出来,下面还有些猪蹄、猪耳。


    “这是咱家明日要卖的东西?”


    季凤见这样多的量,因问道,


    “这猪肝是做成切肝来卖?可这些鸭头鸭脚做什么?就是烀烂了,也没什么肉呀,白白的浪费了柴火。”


    田氏将这些在交道亭市买来的杂碎分门别类的拣在各个盆里,说:


    “你阿姊有个新吃法,叫做卤,是别处都没有的。”


    “卤?”


    凤、珠两个异口同声道,小幺也稀罕的睁大了眼。


    “是了,釜中熬的大骨汤,就是为了做卤汁的。”


    季胥自里屋打帘出来道,她想过了,这处位置只能卖肉食,就做些卤货。


    槐市那处都是太学生,怕在堂下呼出浊气冲撞了博士先生,不好吃这样的重口之物。


    这交门市里游逛的,以倡优乐人、市井子弟居多,想来这样咸香回甘的卤味,用来下酒是再好不过的。


    只见她手中一个小簸,盛有茴香、桂皮、花椒、香叶等等一些季凤说不来名字的香料。


    这些都用一块崭新的巾子,在沸水中煮过,包起来挽了个结。


    当然,卤汁中的葱姜、油盐酱糖是另放的,如今的酱种类丰富,以豆酱为主,但都不如后世的酱油色泽浓郁。


    因着季胥要做的是红卤,与白卤最显著的区别就是色泽之分,红卤适合卤内脏下水、鸭、牛肉,做出来的卤味棕红发亮,酱油是很重要的一味定色之物。


    但如今的酱都达不到后世的标准,因此季胥是自己炒的糖色,另添了少许在酿酒时会用到的红曲粉,在卤汁中熬制。


    这里季胥在配料、熬卤汁,田氏则领着孩子们在清洗杂碎,这可是个琐碎活儿。


    按照季胥说的,猪蹄要烧火燎毛,刮净蹄趾间的黑皮;


    猪肝要小心的摘除胆囊,千万不能弄破了,否则猪肝容易发苦;猪耳则要翻开褶皱处来清洗,刮干净毛根;


    至于那些鸭头,更是要洗干净鼻孔的粘液,尤其上面会有一些细碎的毛茬,要拿锋利的小刀细细的刮,实在不行的就在火上烫一遍,还得劈成两半,浸泡了去血水;那些鸭脚一个个的剪去老茧、指甲,亦是不在话下。


    因着家里卖熟食,用水多,足足有五口大水瓮来储水,素日买水也都赶了牛车去驮,今日洗这些杂碎,水都用尽了,田氏还驾车去拉了一趟回来。


    刘老姑见状道:“做什么好东西呢?”


    田氏笑眯眯道:“卤货,做好了送来给您老尝尝,明日可得去交门市捧场呐。”


    一会儿工夫,桑树巷的人家都知道了,季家要做一种叫做“卤”的吃食。


    “卤?哪里来的吃法?”金氏做买卖回来,在巷口听说了道。


    “听说是胥女自个儿琢磨的,为着赁到交门市的空位子,下了功夫的。”一家妇人道。


    金氏听说了,不以为意,仍旧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


    季凤她们洗完这些杂碎,头也昏了,眼也花了,手指也泡的发白发皱了。


    “嗳呦喂,我的腰快断了。”


    季凤倒了最后一盆血水,老太太似的扶门呻.吟。


    田氏汲水回来道:“小女娘还没长大呢,哪来的腰。”


    “这后背酸的不行,不叫腰该叫什么?”季凤道。


    “二姊话里都说了,叫后背呀。”


    季珠笑道,她与小幺也没好到哪去,站起来都动弹不得,腿里像有蚂蚁在钻。


    她们洗漱了睡觉时,手上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彼此嗅一嗅,在炕上打滚发笑,想到明日这些东西要拿到交门市去卖,满心的期待。


    季凤道:“阿姊说的卤,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不知明日好卖不好卖。”季珠担心道。


    因着如今天气热,这些杂碎都是傍晌现买的新鲜的回来,处理干净了镇在凉水中,鸡鸣时分,季胥才起来卤制。


    赶着早市去卖,从早到晚,不至于放味了,她将泡出来的血水最后一次倒了,渐次的将杂碎焯水,放进釜中去卤。


    特地换了口厚实的陶釜来当卤锅,因着散热慢,卤上一个时辰,卤汁不易蒸发。


    为着更好入味、防止粘底,不时的要搅动,凤珠她们是嗅着香味醒来的。


    只见这卤出来的杂碎一点腥味也无了,色泽红亮,季凤啃了一个鸭掌,只觉着味深入骨,


    “原来这就是卤!真香!”


    田氏也觉着极好,“如今京中好吃炮鸭,这鸭头和鸭掌也用不上,便桥东头多的是,价也贱,就是猪下水,也比猪肉便宜呀!还是我女儿聪明,知道卤这些个杂碎来挣钱!”


    这鸭掌买来才二钱一个,鸭头四钱,就是市面上多见卖切肝的,生猪肝价也不贵,一片七八斤的猪肝,也不过二十钱,这其中,猪蹄最贵,进的也少,拢共六个。


    其实季胥倒想卤些牛肉来卖,但如今牛肉价极其高,就是长安这样的富贵地,普通百姓也吃不起,不适合做市井吃食,才在便桥东头买了这些杂碎下水回来,起初田氏还觉腥气,卤好一吃,抿着骨头,直说女儿这点子极好。


    “有这样的好东西,咱们若能在交门市赁了铺子卖卤货,那银钱还不大把大把的来?”


    第128章


    因昨儿夜里还在下雨,槐市那处必定满地的水洼,要晒上一两日,才能到那处去出摊,是以今日全家都去交门市卖卤食了。


    这卤好的杂碎,都用双耳大陶盘分门别类的放好,行车途中盖好盖子,至于这卤过杂碎的一大釜卤水,季胥也都


    撇去了浮沫,在灶上盖严实了保存。


    季凤起初还可惜道:“这大骨头熬的卤汁,这样的天最多放到明日就秽臭了,吃了闹肚,不能用了。”


    听季胥说:“三伏天里早晚煮沸一次,便能天长日久的保存。”


    “当真?还有这样的好法子?”


    “不哄人,若是到了冬天,隔日煮一次就成,每次要卤杂碎时,适量的添些香料,这卤子用的越久,卤出来的东西越香呢。”季胥道,老卤便是这么来的。


    她提前备好了一块黄松木板,提笔写道:


    季氏卤食。


    鸭爪,四钱。


    鸭头,八钱。


    猪肝十钱。


    猪耳十六钱。


    猪蹄二十钱。


    鸭爪和鸭头是论个卖,后者则都是论份卖了。


    猪肝她买来是一整副,切成四片来卤的,客人要则买一片去;猪耳则是半只耳朵连着些猪脸肉为一份;猪蹄是一劈为二,半个为一份。


    这价钱都是提前与田氏商量好的,对于自己这笔字,季胥的说法是在宫城内,一个好心的太官教了她一阵子,后来妹妹们读蒙学,她在家也读书练字,才写成这样。


    好在田氏不通文墨,信服了,甚至说:


    “这都还是其次,这字就是那些苦读多年的太学生见了摊前的木牌子,也没有不夸的,足见是我女儿天分好,才多久就有这样的功夫了,若也能治学为官,少说是三公九卿级别的!”


    听的季胥一阵心虚,总之田氏信服了就好。


    她如今的厨艺,也推说是在宫中为奴时偷学的,田氏没有不信的。


    甚至到外头去说,她女儿在娘胎里就会拿厨铲了,是得神仙指点过的,打小就有天分,如今这“卤”,都是她女儿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别人越夸她女儿有能为,她越是受用。


    一家子穿了不怕水的木屐子,向交门市去了。


    田氏驾车,季胥坐在车前,后面放的是盖好的双耳陶盘。


    她们孩子不好坐,跟着车走过去,一路都兴高采烈的,叫唤道:


    “卤食,卖卤食欸——”


    巷子里的孩子们闻声而至,一路伴着吆喝,惹的路人问:


    “卤食?何为卤食?”


    “季氏独门卤汁浸煮为卤,吃着香透里肌,咸鲜回甘,鸭掌、鸭头也有,猪肝猪耳猪蹄也有,妹妹买回去,就酒下饭都是极好的,我的这些孩子们,也都是爱极了的,吃了追着还要呢。”


    田氏说的那妇人动心了,当街就说要看看。


    “我家那口子好吃猪肝,每年都要做十来斤的腊肝,就是外头的切肝也不知买了多少了,倒不曾吃过卤肝。”


    田氏前后张望了,将车勒停在路边。


    季胥用匕首片了点卤猪肝给妇人尝。


    这妇人细嚼了,只觉入口即化,未咽先滋,点头道:


    “这卤肝好,给我来一份!”


    季胥的手是洁净的,搬了刀俎来,现切了一份,盛在妇人的食箪里头。


    这附近百姓到交门市去买熟食,都会自己携了食箪,就是遇上空手的,季胥也有备一些东郊灞桥买来的黄麻纸,但这纸粗糙,不防汁水,带了食箪的都不好用这个。


    “哪个让你们在路边卖的!”


    只见有皂服市吏来赶,好在她们也卖了这一份,田氏一面说些好话,一面驾车走了,吆喝着进了交门市。


    这处是长廊式的列隧,总的有四十重,隧道中罗肆成百上千。


    交门市的特色便是大食肆少,以市井小食居多,煎鱼切肝,韭卵炙豚,醴酒乳酪……


    那些坐拥大廛室,也就是库房的大贾们,多是山南海北贩卖货物的,他们货积如山,低买高卖,有六谷五蔬、金银铜器、绫罗布匹……


    这会刚好击鼓令市,渐渐的进来人,她们一家到了市内。


    只见那郑、钱两家,早都在那摊子附近,等着观望了。


    她们将这些双耳盘摆在案上,牌子立在摊前。


    郑家生意冷清,已经无望租赁这位置了,来这凑热闹的,问道:


    “这上头写的什么?”


    “卤食,我家是卖卤食的!”


    田氏道,不等细问,便卖力的吆喝起来,


    “卤食欸!卤猪耳猪肝猪蹄——鸭掌鸭头——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欸——


    价钱公道,滋味美妙,小孩吃了不哭不闹,大人吃了酒满杯,老人能不能吃?老人也能吃,吃了饭七斗!力大如牛!”


    说的一圈人都发笑,就是不买,也要站住听上一会。


    季胥趁着田氏说笑话似的吸引人的工夫,各取些卤食片成小份,用签子分给看客品尝。


    “你怎么给我们吃凉的呢?”


    钱姑也伸手得了片猪耳,故意唱反调。


    “这卤食本就是热制冷吃的,就是现卤上热的来,也是要晾凉了再改刀装盘。”季胥道。


    “哦,就和切肝似的!”


    人群中有百姓应和道,他们拿到这卤食,酱色红亮,送进嘴里嚼了。


    “嗯!味深入骨!”


    “不错不错!”


    “炮鸭煎鱼烂羊胃,炙兔鸡熬鼋鳖羹,什么新鲜的我没吃过。”


    一个须髯银白,手持折扇,身着半旧长袍的老叟从这处穿过,不以为意道。


    “是程公他老人家回来了。”


    这年过六旬的程公也是安陵邑人氏,曾为尚书令,因无心居官而主动退职,云游四海。


    “您老人家从云游齐鲁回来了?那地方风光可好?”


    这老叟虽为士大夫,却不讲究“千金之子不入市”,好在一些市井热闹之地游览,因此这附近百姓多有认识程公的,还能与他说几句话。


    “这程公云游各处,尝过千百种吃食,就是蒙上眼睛,也知道这菜里加了什么佐料。”


    “这卤食,您老人家在外地可有见过?”


    程公道:“虽未见过,却也能猜着了,不过是浸煮而来。”


    这程公的目不斜视,令大家议论纷纷,季胥听说了,主动道:


    “程公说的不错,可浸煮只是其一。”


    说的程公站住了,只听她道:


    “其二是独门卤汁,我这独门秘方的卤食中,有二十八味调料,程公来尝尝看,若能说全了,就当我将这方子当场公之于众。若不能说全了,也无妨,每说出一味,便给程公免费奉上一日的卤食,任由挑选。”


    这话一说,周围都沸腾了,越传越开,驻足的人也越发多。


    “季氏卤食开张第一日就要公布方子了!”


    “卤?什么新鲜制法,咱也去学学!”


    “快去看看!”


    程公倒觉有趣,点头说好,尝过季胥递的,捻须点头似有赞赏之意,说了两味:


    “盐、酱。”


    听的大家摊手,“说了白说嘛,盐酱乃百味之首,程公您这舌头细品品,可还有别的调料?”


    这卤食他们吃着滋味独特,自然都想窥得方子,自己也能卤了来卖。


    “是了,盐酱是有的。”季胥道。


    葱姜蒜子饴糖这些程公也都说了,不在话下。


    只见他渐次的尝了,开始说出些不寻常的调料:


    “茴香。


    丁香。


    桂皮。


    香叶。


    花椒。


    山奈。”


    每说一样,季胥点头了,人群里便拍手称好。


    “好!”


    “好!”


    听的稀罕不已,才知一些药用之物竟也能做香料,若非程公,他们哪能知道。


    田氏心急了,拉了季胥悄悄的道:


    “你这会子倒老实,认下做什么,他说对了你也摇头便是了,要真叫他说全了,那还了得。”


    其实这程公只要说了,甭管季胥认与否,有心信了程公的便会去试,她赌的就是程公不能将这二十八味说全,反聚了这些看客,赚足了人场与名气。


    “橘皮。”


    这味橘皮,程公是连尝了好几块猪耳才吃出来的。


    “橘皮?竟也能入味?”


    “十三味了!程公!这里头还有什么?”


    四周人心激动的道。


    凤、珠她们这些孩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别说


    了,别说了……心里祈祷道。


    “橘皮说着了,程公先喝口水漱漱口,再尝尝这卤肝。”


    季胥倒是不慌不忙,还给人倒水切肝。


    程公细细嚼了,沉思半晌,摇头道:


    “是老身技拙了,这里头滋味交缠,倒说不上来是什么。”


    “您老能说上这些,已经让我一家心惊肉跳了,说好的,免费给您奉上十三日的卤食,您随意挑,我不收您的钱。”季胥笑道。


    程公倒不差买熟食的钱,好的就是这样品玩的意趣,捻须点头道:


    “好!好!我回去细尝了,定将你这二十八味品全了!”


    各挑了一些,摇扇去了。


    程公一走,看客们蜂拥而至来买,有觉着味好想吃的,有私心想尝出余下十几味的,自己取而代之的。


    季胥摊前一时车不得旋,人不得顾,后来还排上队了,队伍都到市门口了,出摊不到半日工夫,全卖光了。


    看的钱家姑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她们算了,季胥这车东西,少说也卖了二两银子,比她们卖肉酱挣得多,且她这还有许多没买着的。


    那些空手而返的说:


    “明日可还来?”


    “这摊子还没租定是你家的?”


    听季胥说要看三家的谁卖的多,才有定论,买家都希望她得胜,这附近的小贩,自是希望她这样抢生意的别来。


    季胥她们请点了钱,将数目报给监管的市吏,市吏也点了一遍。


    “怎么样?是我家卖的最多吧?”


    季凤心切的道,她前两日来看了,郑钱两家的生意皆不如自家的,因此心里很是盼着了。


    两个市吏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道:


    “是你家最多,不过,还有一家也相中这位置,明日要卖,你家居多还只是暂时的。”


    “谁家?先时也没说呀,还有哪家要卖?”田氏道。


    “喏,那家卖粱饭肉羹的。”


    只见市吏指的那处,是角落位置的金氏,她冷眼看了半日那处卖卤食,生意好的不得了,越发想得到那位置了。


    第129章


    次日,金氏母女便在这中心位置卖起了粱饭肉羹,因她女婿是这交门市的市啬夫,旁的小贩对她多有恭维,说:


    “这样的好位置,合该金大妇得了去,她若不得,别的什么肉酱卤食,就更加不配了。”


    “就是,我吃着这粱饭肉羹的好味道,全长安也没有第二家了。”


    哄的金氏眉开眼笑,一面和人吹大话,一面到人家那顺了点吃食回来给季止解馋,酨浆饮子、煎鱼、芋子饼,两只手拿满了。


    “记着多少数,来日一并给了。”


    金氏这样说,那些小贩也不敢收她的钱。


    “不必了,不必了,不值几个钱。”


    怕月底时被市吏针对,狠狠敲一笔竹杠。


    季止别扭的捧着这些吃食,说:


    “阿母又不给人家钱。”


    金氏拧她一把,骂她笨,“白得不好?还给啥钱,嫌钱多烧的慌哪。”


    这煎鱼芋饼香味霸道,季止到底嘴馋,全吃干净了,连手指都舔了一遍。


    只见她梳着一对双丫髻,身穿半旧不新的酱色衣裳,这还是最早从家里带出来的,捡的季元的,穿着都小了,金氏又给她改大了。


    从前在邯郸姨母家,姨母也给她做了两身银红的绣花裙子,还给买了绢花头绳,要她在长安时穿。


    金氏叫她收着,逢年过节再穿,卖熟食穿那样好的裙子,白白糟蹋了。


    那裙子鲜亮好看,季止哪放的住,强穿在身上一次,只是她穿惯了土衣裳,穿裙戴花反倒不自在,扭手扭脚的,最后还是穿回了这身旧衣裳。


    吃完东西,趁着金氏不留神,她到钱匣子里,摸了两个钱出来,暗暗的藏在自己袖子里。


    金氏在这处做买卖,只觉着哪哪都好,视野也开阔,人也多,嘴又甜,比原先那处,四周都是买菜老翁好的多,越发觉着自己有个好女婿了。


    “不是四两的肉羹?就这点肉,哪值四两,还是汤多肉少,你这生意做的越来越不厚道了。”


    买熟食的市井百姓并不买金氏的账,举着食箪里的粱饭肉羹,叫嚷开来。


    “一直都是这样,肉羹肉羹,还能只给肉不给羹汤?肉多了反而腻味,就是要汤汁浇在饭上才好吃。”金氏强辩道。


    “你这妇人,少给了肉,还一箩筐的歪话!我也不与你费口舌了,要么再舀一勺肉给我,要么将钱退给我,这东西我也不要了。”那男子道。


    金氏叉腰道:“到了你的食箪里头,反说不要了?你也要多一勺,他也要多一勺,我尽倒贴给你们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你再给些钱,我才多给你一勺。”


    她自信自己这肉羹滋味好,就是肉少点,汤多点,也照样有人来买,并不输给这男子的要求。


    那男子不肯给,当市与她吵闹起来,还赌气将那食箪砸在她摊前了。


    金氏叫招手那些市吏来,要将其撵走,这处乱糟糟的。


    凤、珠她们在旁边观望,跑回家说了这事,


    “吵起来了!吵起来了!伯母的生意不如我们,她还有工夫和人吵架,卖的一定不如我们多。”


    季凤道,心觉这位置是自家的了。


    “什么?凭啥是她家得了,那粱饭肉羹卖的没有我们多!”


    当日闭市后,她们一家到市吏面前问了,却得到这个结果,季凤辩道。


    她在旁边看了一日,心里默默数了,那金氏顾着和人吵架,卖的恐怕一两银子也无,连钱家姑媳都比不上。


    田氏一时也气了道:“你们分明是看她女婿是市啬夫,故意的弄虚作假!这位置分明该我家得了!”


    市吏不理会,反赶她们走,季胥说了好话,才留下来,说道:


    “我也知道你们难办的,那位置金氏强要,便由她得了,只是她原先的位置空出来了,我家是剩余三家卖的最多的,那空出来的位置,还望官爷能租给我家,日后的卤食,少不了孝敬的。”


    说着暗暗的朝这个资历老些的市吏手中塞了块碎银子,那老市吏掂着有二两的重量,点头道:


    “就这下剩的位置,钱家那对姑媳还在我这处求情呢,若不是看你会做事,也不租给你了。”


    季胥告谢着出了市楼,田氏正在哭天抢地的,对着看客说冤情:


    “不得了啊!她们金氏姑婿仗势欺人!强抢了我家的位置!你们评评理,那日的卤食,卖的是不是比那粱饭肉羹火热?”


    聚着小簇的人,对着市楼指指点点:


    “金氏?她家我知道的,昨儿还为着四两肉羹和人吵架。”


    “她家那肉羹倒是好吃,就是做买卖的人不厚道,我不爱和那样的人来往。”


    不过这些人看热闹居多,到底是才卖了一日的卤食,总不至于为了田氏说冤,去质问市啬夫的。


    季胥出来了,拉了田氏道:“阿母,瞧这是什么?”


    只见季胥手中一爿一尺宽长的木牍,季珠踮脚凑脸,先读懂了右侧的两个字:


    “赁书?”


    田氏不识字,但大致看的懂那上头红彤彤的官印,回过神来,说:


    “是赁的那西南角的位置?”


    季胥道:“是了,正是一起头咱们看中的那家,被金氏后来者居上的,如今她得了市中心的好地方,那处正好由咱们拣了来。”


    “那地方偏僻,究竟不如这处好……”田氏被金氏抢了一头,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阿母毋气,要我说,西南角的位置,每月的市租,比中心处便宜了五两,这都是省出来的钱;


    二则,咱们昨日借程公出了风头,不少人都知道卤食了,就是地方偏些,咱们耐住性子,卖出名声了,也就不拘地段好坏了。”


    说的田氏动心了,“是这个理,咱们那卤食,全长安仅此一家,还能卖不过她金大妇?”


    “就是呀,兜兜转转,咱家得到了起头就想要的位置,也是好事一桩。”季胥好心态道。


    她们一家到那位置看了,只见附近多有卖菜卖鸡鸭卵子的,活鱼活虾也有。”


    “咱们的熟食也算一道凉菜,在这处也好。”季胥道。


    地方租好了,季胥母女又去了便桥东头,买些杂碎下水回来,因着日后长期索要,贩子还大气的给她们饶了价钱。


    因着前些日子下雨不停,趁今日放晴,箱笼里的东西一早都拿出来暴晒了。


    回去时,将院中晒的席子、枕头、冬衣被褥都收了起来,收进去时一股太阳的味道。


    院里空了,荫下摆了陶盆盛水,妹妹们依旧撸起袖子,帮着洗刷干净了杂碎下水,嘁嘁喳喳的忙到傍晌。


    季凤利落的劈开鸭头,丢到水盆里,不忘取乐:


    “我说个笑话你们听。”


    “好!说来听听。”这活琐碎,蝉鸣中坐久了季胥都觉着要打哈欠了。


    “就说有个鲁国人,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要进城,竖着进,横着进,都不行,因这竿太长了,他气的不行。一个老头说: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经历的事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我告诉你罢!将这竿从中间锯断了,不就能进去了?这鲁国人真就照做了,还说是妙计呢。”


    说的大家一哄而笑,隔壁金氏趴墙听了会,嘀咕道:


    “还有心思笑!明日到那角落去,看谁还买她那卤食。”


    次日辰时,田氏带一家子去了交门市出摊。


    金氏不甘示弱,在那好地段叫卖,只是她昨日和人骂仗,闹的难堪,大家都知道她这处缺斤少两,一时不肯来了。


    当然也有不知情的,仍旧来买,只是瞧着也就那样,不冷不热的。


    反观那角落的卤食,那摊子本就小,展臂之宽,里头最多容纳两人,摊前却是围住不少的买客。


    “是程公家的小僮?你叫什么名字,说好的,不收程公的钱,你尽管挑,要些什么?”


    季胥认出那日伴在程公左右的小僮,见他来替程公买卤食,热情的招待了,记着那日程公的喜好,多多的放了猪耳。


    临走还放了一个鸭掌到那小僮手中,“拿着路上吃罢。”


    那小僮提了食箪,欢天喜地的走了。


    田氏也不拘在那里,而是游走在交门市各处,叫卖道:


    “卤食!全京仅此一家的卤食,独门秘方!程公吃了称好的卤食——开张第一日,买者必送一份猪肝!”


    路过金氏摊前时,嗓门尤其响亮,惹得金氏咬紧了槽牙,也争抢叫卖起来。


    “卤食?是那日程公也未能辨出二十八味的卤食?”


    “在哪儿呢?”


    “就在那西南角。”


    一时不少人争相向那处去的,因着今日送猪肝,也有为了这猪肝,去那凑热闹的,卤食摊子那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这队伍甚至排到了金氏的粱饭摊子前面。


    还有那不明就里来问金氏的:


    “前日在这处卖的卤食呢?怎么换了你来?”


    金氏气的没有好脸,挥手赶人走,


    “去去去!你既爱吃卤食,何必在我这处碍眼!”


    季止因她心火旺盛,都不敢偷钱了,怕被逮着一顿好打,比平时卖力的叫卖,只是也喊不来人。


    越冷清的反而越是无人问津,那队伍越长的,越是络绎不绝的人。


    金氏一时悔青了肠子,这市中心,也不比那角落好多少,反而贵了五两的市租。


    第130章


    开张头一日,季氏卤食如火如荼,接连的来人,有一个来的晚,站在摊前打量,将猪蹄猪耳都包圆了。


    季胥见还剩了两个鸭掌,便将这做搭头送给了那人,那人额外得了也开心,爽快付了钱。


    出摊半日工夫,这几个双耳大陶盘全卖空了,还留出半日工夫,回家吃了口饭,和妹妹们点了点这一日收的五铢钱。


    一个老樟木做的两尺长阔的钱匣子,沉甸甸的,季珠一人都抱不动,是和小幺两人才抬了,哗啦啦的倒在炕席上。


    她们数了十个钱为一摞,足足累了四百摞,那就是四千个五铢钱,有五十斤重,就是这时候的一斤是后世的半斤,也有二十多斤重了,难怪这钱匣子季珠一人抱不上炕。


    “有四两银子!比三家比试的那日卖的还多,翻了一倍呢!”季凤道。


    这些散钱,季胥会抽空找子钱家换成银子。


    田氏打着蒲扇,搭着腿掐指算了算:


    “除去二成的市税,买这些新鲜杂碎、香料、薪水钱,还有那摊子每日三百三的市租,自家的人工就不去算了,这样么……净挣的得有二两银子!”


    这其中,要属那些罕见的香料本钱最贵,但材料的便宜又弥补了这一点。


    “乖乖咧!一日二两,一月就是六十两,再有槐市那处卖熟食和杂货挣的,一个月怎么也有七十五两的进项,天长日久的做下去,咱家若要买隔壁那样的两间屋子,不用两三年,一年就能攒足钱了!”


    田氏算的两眼发光,满面春风的,


    “到底是我女儿有主意,就是地段不好,也照样引的人来买!”


    季胥看比试时不够卖,特地多卤了来卖,没承想在角落也卖空了,一想到将来能在长安“二环”买房,她也是满心期盼的。


    就这样卖半日是最好的,清点了钱,歇歇午觉,还得去便桥东头买杂碎,为明日的新鲜卤食做准备。


    傍晌,季胥自交道亭市买了一大兜子的下水杂碎回来,田氏提了两升挏马酒,三斤的烂羊胃,在巷子口和刘老姑她们扯闲天,张手比划着,满脸神气。


    “瞧,谁家的金疙瘩回来了。”刘老姑对着牛车上的季胥笑道。


    “你也太会挣钱了,哪日能成三百万的巨富了,那时候也找我们作戏取乐了。”专门给人家作滑稽戏的秋婶道。


    三百万巨富,是茂陵邑那边的说法,先帝一纸《迁茂陵令》,命那时家訾在三百万钱以上的巨富,一律迁徙在茂陵邑,据说那边直到现在住的尽是豪门巨富。


    安陵邑的倡优乐人,多是为那样的人家唱戏讲笑话的,所以秋婶才说这话来打趣她。


    “秋婶哪里的话,等我真成那样的巨富,秋婶想必是闻名长安的俳优了,出入高门,被封作舍人,哪里还看的上我呢。”


    说的这圈人都笑了,秋婶点着她道:


    “你们看看,她这张嘴多会哄人,难怪能挣着钱了!”


    “也不知像了谁,若说随了田姑,那应该是张会骂人的利嘴呀!”另一妇人笑道。


    “放屁!”


    田氏笑骂道。


    “你们听听,我没说错吧。”


    这里笑着散了,田氏坐上牛车,一并进家门了,晡食的饭菜都提前备好了。


    只见红陶盘里,有臛芋、酱胡瓜,韭菜煎卵,都是田氏做的家常菜。


    如今做菜好用肉酱,各种各样的肉都能用来做酱,譬如鱼酱、蚁子酱、大肉酱。


    做酱的肉要提前加盐暴晒,使其干燥,做好了能长时间保存,如今好吃肉酱,也和新鲜的肉不易保存有干系,毕竟没有冰箱,有些住的远离闹市的人家,少不了制肉酱来吃。


    这臛芋,是用新鲜芋子,并大肉酱蒸出来的,底下浅紫的一层,田氏就怕她们吃不好,吃不胖,上面铺满了油亮金黄的肉酱,一口下去,别提多满足了。


    酱胡瓜又很爽口解腻,也是田氏自己用一小缸酱来的,如今正值胡瓜的时令,要多少有多少。


    季胥先衔了小根,脆脆的咬来吃。


    那韭菜煎卵,类似于后世的韭菜鸡蛋煎饼,是蛋多菜少,金灿灿的一盘。


    “来咯,浊氏的烂羊胃。”


    田氏将那才在渭桥北头买的烂羊胃片出来一盘,放在案上。


    这浊氏的烂羊胃,可谓全长安,乃至全国都出名的,提起烂羊胃,都知道卖羊胃脯发家致富的浊氏。


    这浊氏的烂羊胃不仅在渭桥北头的交门市有卖,就是东西大市也有浊氏的店肆,她才是真正的成为了秋婶所说的三百万巨富,据说现在已经在茂陵定居了。


    季胥的卤食,什么时候做到浊氏的烂羊胃那样,既有名气,又有店肆,那才是做成了。


    母女俩用碗倒了挏马酒来吃,还有早上留给自家吃的卤食,搭着烂羊胃,最是下酒。


    田氏在门口叫回了在巷子里玩蛐蛐的孩子们,


    “蛐蛐笼不要拿进来,搁到外头去。”


    孩子们不舍的放在了窗台上,洗手去了。


    “好香呀!”


    季凤进来道,一家子向案吃完晡食了,又伴着在院里洗刷那兜子杂碎。


    直到太阳落山了,活也做完了,肚子里又想东西吃,于是田氏洗了一篮子的甘薯来。


    这甘薯外表像芋头,从前在老家田氏也种,上面能长出巨魁,将皮剥了,里面的果肉白如脂肪,咬着脆沙沙的,和它的名字那样,甘甜充饥。


    这里在席上吃甘薯,母女说着体己话,只听外头敲门。


    “谁呀?”


    季凤窜的过去,田氏也跟在后头。


    院门一开,只见是从前带她们看房子的驵侩小郎,这次领了一对夫妇来。


    那夫妇自轺车下来,富贵打扮,站在外头,便伸脖子往里看,田氏挡了道:


    “做什么的?”


    驵侩小郎笑眯眯道:“田姑吃饭没?这家的主人在茂陵做买卖,要卖这房子,托我带了人来相看。”


    “可我们当初赁了这房子半年呐!买卖不破租赁,要卖房,也得等赁房书到期。”


    田氏虎着脸就要赶人走,驵侩小郎机灵的道:


    “话是这么说,只是这家主人要卖,咱们也只是做事的,我已是向他们求情了,说是破了租赁,愿补半个月的赁钱。”


    话说到这份上,田氏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看在小郎的面上,开了院门由这对夫妇进来了。


    季凤进来报信,季胥已经听说这事了,只见他们夫妇,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浑然当这里已经是自家似的。


    又逛到厨房,甚至要揭开马蹄灶上那陶釜盖,这里头煮的是每日的老卤,已经沸了,满室的香味。


    “咄!哪来的蹄子!我家灶上没煮你的米!还想留下吃饭呐?”


    田氏将那妇人的手拍开道。


    年轻妇人和她夫君埋怨道:“这桑树巷都好,就是住的人,上不得台面,瞧瞧这吃的都是些什么。”


    扫了眼案上那些泡在水中的杂碎,掩鼻说的这话。


    她夫婿也是点了点头。


    偏偏还要继续逛,逛到里屋,左瞧右看的,也不仔细地下铺的蒲席,踩了两个鞋印上去,还各处的指指点点:


    “待我们住进来,这些都要丢掉,重新修一番,我很瞧不上这家的布置。”


    田氏道:“瞧不上还来?茂陵有更体面的,大可买去,只怕是钱不够,才在这处打转罢!”


    那男子顿时驳道:“你说谁钱不够!”


    “瞧你脸红脖子粗的,就是说中了,也别大呼小叫的,吓着自家妇人。”


    田氏道,眼看要吵起来,驵侩小郎连忙来打圆场:


    “这处只是这区宅院的一隅,请随我来,前头大着呢,老爷夫人看了必定心满意足,您这样的官人,就该住大院子不是?”


    连哄带请的,那男子甩袖而出,对着驵侩指桑骂槐:


    “你带我们看的都是什么屋子!尽是些毫无心胸、野蛮粗俗的市井小人!”


    田氏也不甘示弱,大嗓门儿道:


    “二凤,打一桶水来,将这屋子好好的刷一刷,还有那席子,给我丢到弃灰坑下去!”


    “哎!”


    季凤应道,不过这席子到底没丢,洗了一遍,晾在房檐下。


    她们母女这间屋子,原本是一区宅院西北角的仓库,临着桑树巷,为了对外赁房,砌墙和主院隔开了,她们的院门,原本是这区宅子的后角门。


    前院的屋子,赁给了两户人家,其中一户是秋婶一家;另一户则是做市井买卖的小贩。


    季胥去秋婶家送过吃食,因也知道这院子的格局,这宅院整体呈回字形,前院开阔,一堂三室,有一个带水井的东厨,东北向还设有牛马厩,西北向则是自家的仓库改装房了。


    院门对着交门市北大街,出去就是交门市的北门,在秋婶家串门都能听见墙外闹市的喧阗。


    “什么人呐!别乱翻乱动的!”


    季胥她们这处,能听见秋婶对那夫妇的叫嚷,后来也是吵了几句嘴。


    “小郎,到我家来吃碗茶。”


    季胥到北大街等了,只见驵侩小郎将夫妇送上轺车,晦气的甩手走开了,听见季胥叫,到她跟前说:


    “那分明是对铁公鸡,装什么阔老爷。”


    季胥问道:“这区宅子坐北朝南,格局方正,他们没瞧上?”


    驵侩道:“我也这样说,这宅子住着多旺人,他们只说不好,各处的挑剔,怕是压根儿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