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老鸨起初抱着什么心态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看着一个柔弱公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接了他们方才的话,声音温润,带着点颤音,似乎不忍、难过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说点什么,只为他难以启齿的私心。
    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因着鬓发的遮挡,只能看见刀削似的下巴,薄唇轻启,饶是见过风月的人也没见过这种容貌。
    若是出现在哪个楼里,哪怕是个公子也会被抢破头吧。
    老鸨想着。
    然而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蹦出来,对上对方视线的瞬间,老鸨幡然觉得自己怎可以如此唐突,单单一个念头都是对这位公子的羞辱,如此人物怎会落到风尘。
    她赶紧拾掇拾掇自己的想法,脸上堆满笑容。
    虽说话本子里公子爱上风尘女子这种事情大多是妄想,可若是面前这位公子,老鸨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眼瞧着这位公子许是涉世不深,未曾见过世间复杂,对水儿或许更多的一种怜悯,因着怜悯想要做些什么。
    老鸨的心软了,他不舍得这位公子因着这点事情受挫,没敢贸然上前,而是带着哄诱,刻意放低声音道:“水儿跟了我很多年了,虽说身处着风尘之中,我待她却如亲生女儿。这姑娘命不好,人又温柔,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从未说过自己有何愿望……”
    她说到这里话音稍顿,有些犹豫,而后试探道:“若是小公子不嫌弃,我带着二位去水儿的房间看看?”
    谢玉绥此时已经不想说话,擎看着荀还是表演。
    荀还是两根手指正拉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抬眼,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谢玉绥一头黑线,最后无法,只能说一句:“烦请带路。”
    而后跟着老鸨上了三楼。
    二楼大多招呼着留宿的客人,三楼则是一些姑娘的房间,还有一些则住在后堂的小院,那里大多是尚未接客的小姑娘和奴仆。
    三楼房间不多,走廊上看不出有何区别,老鸨带着他们直接到了最里间。
    直至站在门口,手搭在了门上,老鸨又有些犹豫,回头时目光落在荀还是身上道:“我刚刚考虑不周,这水儿就……在这个屋子里走的,若是忌讳的话二位还是不要进了,等过段时间我找了大师进来超度做法,二位再来看可好?”
    “妈妈有所不知,我们二人是外地人,这几日到东都走亲戚,不日就要离开,想来等不到法师前来超度,也等不到还水儿公道的那天,所以才唐突上门,既然到了便没什么忌讳的,妈妈不用担心。”
    荀还是还要装话少的样子,这些话就得谢玉绥说。
    听着谢玉绥的话,老鸨恍然,推开门道:“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屋子没有乱,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唉,水儿是个好孩子,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看她性格像水一样柔柔的,才起了这个名儿。”
    二人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走动,荀还是依旧扯着谢玉绥的衣袖,在老鸨往床榻处走时轻轻拉了拉,指着头顶。
    上面有一根怀抱粗的房梁,应该就是水儿上吊的地方。
    屋子里就如老鸨说的一切如旧,干净整洁,不似有歹人进门的样子。
    谢玉绥皱眉。
    如今看来应了先前的猜测,若不是老鸨设计,那就是什么人见过水儿,而后用了什么手段让水儿心甘情愿自杀,可这话要怎么引着老鸨说出来……
    正当谢玉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荀还是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子中间,仰着头看着房梁。
    纤细白皙的脖颈彻底暴露,皮肤拉伸,显得喉结尤为突出。
    从谢玉绥这个角度看过去时,荀还是有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光打在脖子上,边缘皮肤呈半透明,脆弱的脖颈诡异地与房梁结合在一起,白光照射,隐约成了一条白绫缠绕在荀还是身上,将他吊起,挂在房梁上,就如同当初的水儿。
    谢玉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想要去拉住荀还是,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抬步,就见老鸨率先一步走过去,站在荀还是身边贴得很近,似乎想要拉他,但手刚刚有所动作又放了回去,叫了一声:“我的爷,不能这样,不吉利啊。”
    世人都说,上吊自杀的房梁上会带上死者的怨气,尤其是刚死没多久时,不可在房梁下久站,更不能仰着头露出脖颈,若死者非自愿上吊,很可能会将梁下之人带走。
    荀还是身上带着药汤浸了很久的味道,脸色苍白,一看身体就不好,这种地方就更加忌讳。
    老鸨本就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位公子,倒不是存心,只是下意识的看过去,她这种在风尘里待久了的人,对容貌姣好的人有种天生的亲切感。
    “您可能不知道这其中忌讳,要不还是不要在这待着了,且先出去罢。”老鸨想给谢玉绥递眼神,让他将人先带出去,然而眉毛已经飞起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看他,视线一直落在小公子身上。
    这怕不是个登徒子吧……
    老鸨突然开始为这位小公子担忧,即便瞧着谢玉绥模样不错,衣着讲究,气质端正,可是搁在小公子身边,总觉得像是一个盯着猎物的狼。
    若是换个人听见这话,少不得要跟老鸨争辩一下谁才是狼,哪个人也不敢说堂堂天枢阁阁主是只小绵羊。
    谢玉绥的注意力一直在荀还是身上,自然看不到老鸨带着提防的眼神,当然就算看见也懒得搭理。
    房梁虽高,但荀还是眼神极好,能看见梁上中间的地方有翘起来的木屑,上面沾着一点白色丝线。
    听着老鸨的话,荀还是收回目光,脸上还是那股子怯生生的样子,似乎被老鸨的话吓到了,下意识后退,而后低头道:“抱歉,我不是很懂,只是想看看……”
    老鸨也是好心提醒,见此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因一面之缘对水儿如此上心,想来小公子才涉世不久,便见到这种阴阳相隔之事,切莫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说到伤心,荀还是眼睛微红,谢玉绥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荀还是演戏。
    老鸨不知其中曲折,只当荀还是因水儿之事心中难过,又叹了一声:“其实……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说,但人已故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过,水儿虽走了,但……唉,这姑娘本来就是被家里拖累,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老鸨此话一出,谢玉绥内心一动,立刻知道他们找到了门道。
    谢玉绥没有急着说话,看着荀还是在那装傻。
    “水儿姑娘不是孤儿吗?我以为落入风尘的姑娘大多是孤儿。”荀还是的声音本就柔和,再加上刻意带着的情绪,就像是带着蛊一般,直接钻进老鸨的耳朵里,勾起她那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记忆。
    片刻的晃神后,老鸨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说,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他那一家到现在都没露面,当真是薄情。”
    “水儿出身不好,父母就那么个德行,家里还有几个弟弟,穷得很。她年幼被亲爹拉到街上卖,正好被我路过买了下来。青楼里很多的姑娘大多孤儿,寻常人家也不愿将姑娘卖到青楼,所以我对她格外怜悯。水儿自小就懂事,到了这里后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学东西也快,但是他家就跟个吸血鬼一样,都已经卖了还让水儿给他们家里钱。”
    “早年的时候水儿没有接客,只是学东西,没钱,家里总是偷偷找水儿闹,之后逼得水儿没办法,就给楼里的姑娘们打杂,姑娘们或多或少会给水儿点首饰银钱。说来这姑娘就是心太软,她爹妈一哭就受不了,即便当时狠下心,很快又后悔,就这样养着一家子好多年。”
    “只是没想到,人这就没了。这姑娘责任心特别重,不会留下自己一大家死了,所以我才觉得她死的蹊跷,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自杀。”
    “万一是受不了家里的压迫呢?这样大的压力,一般姑娘早就受不了了,她能坚持这么多年很不容易。”荀还是道。
    “话虽如此,但是早年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最近这几年他家里收敛了很多,我偶然发现她家行径后就不让他们往来,水儿也得以喘息,虽然偶尔还会送钱,但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大的压力。至于接客是早就接受的事,年龄到了我们也不能白培养不是,水儿也想好了,干几年赚了钱,给自己赎身就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管了,她还跟我讲她要往南走走,想去看看那边的山水,你说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荀还是叹了口气,跟着老鸨的样子唏嘘着,而后他又要抬头看房梁时,老鸨没忍住拉了他一下说:“要不您别在这看了,等衙门那边出个结果再说,我见您身子不好,这样的地方多待着实不妥,还是早日离开吧。”
    “冒昧的问一句,您知道水儿姑娘家在何处吗?”
    “家?她家就在东都。”老鸨不愿多说,但是看着荀还是更加苍白的脸后最后话音还是缓了缓。
    这间屋子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突然溜进来一阵风,正好吹着荀还是,勾起他嗓子痒痒的,说了几句话后终于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谢玉绥有些辨别不出来荀还是是故意的还是真的难受,稍作犹豫后走到身边帮他顺了顺气。
    老鸨见此,态度终于还是软了。
    到底是个女人,心软,见不得人难受,尤其是好看的人。
    老鸨叹了口气,道:“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人,我建议公子还是不要去比较好,万一被沾上就是无穷祸患,以后保不齐会找您麻烦。”
    “我只是想,水儿姑娘既然这样惦念着家人,或者也是她放不下心的一件事,总归要做点什么我才能安心。”荀还是咳完之后声音有些沙哑,喘气略有些费劲,捂着胸口,“不过要是您不方便说就罢了,我理解,这些涉及到个人的事情,都不方便多言,我……不问便是。”
    他那句话停顿的恰到好处,正好顿到了老鸨的心里。
    老鸨咬咬牙道:“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想让您沾染麻烦,那家人随便打听就知道了,是东都本地的,住在城外一个村子里,姓袁,一家子三个儿子,就水儿这么一个姑娘,唉,这是什么事儿啊。”
    荀还是又低声咳了咳,道:“多谢妈妈的好意,我自当领用,不会随意过去,只是水儿的事情还望妈妈多操心,我身体不好,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不便在东都多待,以后……妈妈保重。”
    老鸨心底软成一片,第一次见到这样乖巧的公子,心中暗叹水儿没有福分,不能亲眼瞧见这一幕,但也羡慕水儿有这样的福气,竟是有这样的人倾心。
    荀还是和老鸨又家常了几句,最后在老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出了云弄巷,方才还脚步虚浮的人瞬间站正,整了整衣襟,不知从何处掏出先前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头上,说:“饿不?要不要先吃个饭再出城?”
    方才病弱要死的人这么快就活蹦乱跳,谢玉绥一愣,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后用着探究的眼神在荀还是身上来回扫。
    “突然心动了?哦对,你已经要了我这个人了,心动是应该的。走着,先吃几口饭,然后出城。”荀还是揉揉肚子,“我饿了。”
    说要往街上走去。
    谢玉绥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情绪切换自如到如此地步?明明在永极楼的时候,荀还是身上的悲伤看起来一点都不作假,就好像真的是极其珍重的人过世一般,不然哪能骗得了阅人无数的老鸨,可是现在的荀还是身上哪还有一点点悲伤?
    荀还是虽是戴着面具,却没有放周正,侧在一边遮挡住耳朵,左右反差就像他这个人一般,一面极其凶残,一面又岁月静好。
    谢玉绥闹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荀还是。
    他目光穿过人群,眼看着荀还是一家家挑选餐馆,最后停在了一家门前,垫着脚,透过人群,冲他招手,笑得一脸灿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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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第 32 章
    这顿饭吃的很快,荀还是看起来是真的身体不好,吃的不多,吵着饿的是他,要吃饭的是他,真坐下来大多是谢玉绥吃掉的。
    吃了饭两人便出了城,太阳还在头顶,微风怡人。
    二人在城门口租了两匹马,向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见村落。
    村落依山傍水,风景宜人,高砌的土路两侧是尚未犁完的农田,田地里有人在忙着农活,带着偌大的草帽。
    国泰民安大抵就是这幅样子。
    荀还是晃动着缰绳倒是不着急赶路,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何处摸来的枯草,像是闲来无事踏春的公子哥。
    “你知道那户人家在哪里?”看着荀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谢玉绥不禁问道。
    “啊?不知道啊。”荀还是咬着枯草,说话囫囵个的,吐字不清,“反正就这么大,说不准运气正好,就撞见了。”
    他这话就像是某种预示,话音方落就听前面“哎呦”一声,眼瞧着马前摔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汉。
    这人出现的突然,马蹄子已经扬起,眼看着就要踩上去,这一脚下去绝对能要人半条命。
    荀还是一点拉缰绳的意思都没有,冷眼看着这一幕,完全没将人命放在眼里,好在谢玉绥眼疾手快地勾住缰绳。
    漆黑的蹄子停在老汉上方,泥土溅了一脸,随后谢玉绥用力向后一扯,马受力后退,幸而未曾踏下。
    见危机已解,谢玉绥松了缰绳。
    在确定马不会踩踏老汉后,他从马上跳下来,掸了衣摆,将自己的马绳扔到荀还是手里,向前走了两步。
    “老伯您没事吧,怎会摔到这里,可需要找大夫?”
    那老汉捂着肚子在地上一动不动,听见谢玉绥的声音后微微侧头,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这位公子,确定那马已经离开后身子一蜷,突然开始嚎叫。
    “哎哟!我,我的肚子,我的腿,我身上好痛啊,你们怎么这么狠,走路不看的吗?哎哟,刻意欺负我这个老人家!你们这是杀人!”老汉呻吟着。
    荀还是安然坐在马上,垂眸时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身上,饶是老汉喊得再撕心裂肺,眼神都未曾移动半分,似乎那一副快死模样的老汉跟他无甚关系,满眼都是蹲在旁边的青年。
    谢玉绥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衣衫,腰封紧扣,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样式,行动方便。
    饶是背影,每一丝都精准踩在荀还是的审美上,只可惜……
    荀还是提了下嘴角,那一上翘的动作带着些从未在谢玉绥面前暴露过的讽刺,在没人的地方稍纵即逝。
    谢玉绥一直站着没有说话,任由老汉在地上打着滚,两句话他便知晓他们是被讹上了。
    谢玉绥确定自己反应极快,哪怕荀还是没有勒马的意思,却也未曾伤害老汉半分。
    他双手抱胸,擎看着老汉装病。
    老汉呻吟声很大,似乎故意想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不远处田里农民纷纷直起腰往这个方向看,挨得近的几个凑在一起,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汉一边诉说着自己的不适,一边骂着来人的横行霸道,真像一个受害者一样,不依不饶。
    且等着他骂的差不多了,声音染上沙哑,干巴巴的喉咙说不出几个字时,谢玉绥简明扼要地问了句:“你要多少钱。”
    老汉明显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听见这话后表情一滞,紧接着一股得意爬上双眸,他虽说依旧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哼哼唧唧打滚,反而很急切地想要补偿,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装一个病人。
    他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存在,虽很想赶紧带着钱财就跑,但还知道要把戏演足,眼神飘忽着,强压着内心的贪婪嘟囔道:“这,这不是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明明是你们的错,城里的公子哥了不起啊,欺负我们乡下人是不是,这事儿要去找官老爷的,要报官的,得让你们老子好好看看自己家养的儿子是什么样,哪里就是钱能解决的事。”
    谢玉绥皱眉:“既是不要钱那就算了,我们进城报官也可,不知你现在是否起得来?可需要我这马匹拖着你进城报官?”
    他作势就要去牵马,一副遂老汉愿,带着他去报官的架势。
    老汉一听先是一懵,随后就有些慌了,他本意是吓唬吓唬人,并不真的想去见官。
    可那公子就像是个实心眼,说给钱不要就真的要遂了他口中的话,带着他去报官。
    报官可不行,报官怎么好,到时候一查身上并无伤,谎报案情可是要挨板子的,他不能去,他不能挨板子。
    眼看着这位蓝衣公子就要离开,他立刻顾不得自己装的伤病,突然暴起拉住谢玉绥的衣襟道:“别,不麻烦了,我大不了回家养养就是,你,你留下些钱两供我买药养身子,我,我看你年纪尚轻,就不跟你们小娃娃一般见识了。”
    “那怎么行,我们也是正经人家的人,出了事当然要走正规流程,眼看着老人家您伤的这么重,只给些银钱我们于心难安,且得带您去见了官,断了案,之后再将您带到医馆,好好治疗一番才对,不然万一得了内伤,现在不当回事,某一天突然死了……您家里人找上门来,我们跟谁说理去。”荀还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两个人中间,落脚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踩在老汉的手腕上。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听着是那么回事儿,前提是他脚下没有踩着那人的手腕的话。
    “不硌得慌吗?”谢玉绥问。
    荀还是抬头:“嗯?不啊,怎么了?”
    谢玉绥低头,荀还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老汉的手腕被他狠狠捻在地上,隐约能看见皮肉已破,碎石沾在上面,若是再用些力想来骨头都要碎了。
    荀还是像是刚刚发现异样,赶忙撤脚。
    “啊抱歉抱歉,眼神不好,没看见,您没事儿吧。”
    “啊——我的,我的手!”
    荀还是的力气绝对不轻,因着剧痛老汉在被踩的瞬间失了声音,这会儿手腕上力量突松,他终于控制不住,哀嚎着叫出声。
    荀还是一脸无辜,拉着谢玉绥的手:“我真不是故意的,怎么办,您不会也拉着我去报官吧,我好怕啊,于岁哥哥,您看怎么办?”
    这声于岁哥哥叫的谢玉绥心头一颤,手指下意识蜷缩,而这一下正好勾到了荀还是手掌心,轻轻一下。
    荀还是被这一勾直接晃了神,温热的手指似回应一般触碰到他的手,这一勾直接勾到了心脏,暖暖的,带着点痒意,让本来升腾起来的恶意瞬间击散,甚至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玉绥也没想到他无意间的动作会闹成这样,好在袖口宽大,遮住了两人一不小心的“暧昧”,在那短暂的触碰中,不知谁先撤了手。
    荀还是越过谢玉绥走上前,蹲在老汉身边,刻意掩盖着心头的不适,感受了一下喉咙并无异样,才开口:“老人家既然说自己周身遍是伤,若是就这样去见官可不行,要不,小子给您多添几道证据?哎哟哟,您这手腕是怎么了?”
    他说着捻起两根手指提溜着老汉的手,“啧啧”两声后说:“这可不够,只是皮肉伤能得多点补偿啊,不如……骨折如何?或者要不直接帮你把手拿掉吧,我看留着这手也没什么用。”
    说罢荀还是伸手就要动作,然而纤细的手指尚未碰到那污浊的手腕,先一步被人拉住。
    这一次不再是一触即放的勾动,而是实打实地握到了一起,那股子只有一点点就能侵入肺腑的温热这次彻底将他圈在其中。
    “莫要乱动。”
    “怎么,怕我杀了这个人?”
    “我是觉得脏了你的手不值当,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亲自动手,有些命没资格成为你的业障,即便放着要不了多久也会命殒,又何必多此一举?”
    荀还是眯眼转头,仰头看着谢玉绥,眼光里透着一丝不解:“你跟我讲这些作甚?”
    “自然是让你手下留情,暂且留下他的命。”
    谢玉绥答的太直白,直接将荀还是逗乐了,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没有急着将手抽出,反而反手握住了那温热的手掌,苍白的指尖交错在上面,看着诡异的和谐。
    荀还是站起身:“早说啊,既然你想要他我自然不会动手,又何必讲那么多说辞,搞得我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刻意引导我莫要杀生,一心向善呢。”
    “我若是想让你一心向善,你会听吗?”
    “听啊,你说什么我都听。”荀还是说的理直气壮,“都说了以身相许,还有什么不听的呢?”
    谢玉绥嗤笑一声,不信他这番狗屁浑话,在想要甩开荀还是时却发现怎么都摆脱不掉那只冰凉的爪子,似长在了一起一般,荀还是力气甚大,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给。
    “你作甚?”
    “嗯……就是突然觉得,牵手的感觉也不错,于岁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牵牵?”荀还是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冲着谢玉绥撒娇,软着口气让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谢玉绥差点就被这笑容蒙蔽,在看见荀还是眼底的那点戏谑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刚要用力掰开荀还是的手指,却发现那铁扣般的手指此时毫无预警地自己松开。
    荀还是向后退了两步,刻意当着谢玉绥的面摩挲手指,弯着眼睛道:“那你处理吧,我在后面看着不插话。”
    他歪着脑袋,一副天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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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101瓶,欠1章
    第33章 第 33 章
    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正在冲他撒娇。
    谢玉绥有些捋不清情况,沉着脸转过头,看着还在地上小声啜泣,不敢探头的老汉。
    他觉得面对意图不明的老汉要比面对荀还是简单的多,事实上面对任何人都比面对荀还是简单。
    所以他决定先处理老汉的问题。
    “你是无意间跑到我们面前讹钱,还是刻意在这等我们?”
    “我,我没……”老汉想说自己没有,可是在触碰到谢玉绥的眼神后瞬间哑口无言。
    “你可以否认,也可以继续说是我们撞了你,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也得自己承担。现在手腕上这种的皮肉伤对于你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方才我朋友所说的断了你手腕你可能也不在意,毕竟你不靠自己的双手营生,既然这样,我们不如一根一根手指来谈,或者一根一根骨头来谈,人身上有二百多块骨头,我们可以慢慢敲。”
    荀还是以为谢玉绥准备装圣人,怎么都没想到方才还劝他不要下杀手的人,转眼比他威胁起来还要狠,虽说没有付诸实际行动,他也不觉得谢玉绥会干出来这种事,单就这种冲击就足够骇然。
    果然只是面上君子,荀还是暗自冷笑。
    谢玉绥不知荀还是内心所想,只看老汉不为所动,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老汉的食指轻轻地一弹。
    看着轻飘飘的一下,实则含了内力。
    老汉先是不明所以,然而在指尖触碰的那一瞬,指骨突然一阵剧痛。
    老汉双眼猛地睁大,抱着手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农田里回荡着,原本不远处看热闹的人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而后又好奇心旺盛地想要围上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农活也不知道干了,直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两个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且见一个老妇人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抱着老汉开始哭。
    哭诉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哭丧一样,似乎面前这人不是伤了手,而是直接没了命。
    谢玉绥见到有人后便已经起身让了个地方。
    远远看去,两个老人躺在地上,两个年轻人没心肝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戏。
    其中一个身着淡青色衣服的公子凑到另一个公子耳边小声嘀咕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我还以为你善心大发,只当我是个恶人,不想看见我行凶。”荀还是凑到谢玉绥耳边道。
    谢玉绥借着这个姿势,凑到荀还是耳边道:“那你又是如何第一眼就看出这老汉有问题的?竟用一匹马来试探我,若是我未出手,马蹄子真踏上去的话你想怎么办?”
    “踏上就踏上咯,左右已经到了这。”
    后面的话荀还是没有明说,他说话习惯说一半藏一半,能猜到说明你聪明,猜不到就继续当傻子,左右他荀还是也不需要有人懂。
    可是谢玉绥懂了。
    他没荀还是反应快,只是在靠近老汉后隐隐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他平时去的地方很多,某两个地方味道相近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谁也不会说这家餐馆的东坡肉一定跟另一家不同。
    所以谢玉绥只是在心里留了个疑影,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直到靠近老汉,看着他腰上的那条腰带,才猛然觉得那股熟悉的味道并不是隔了许久记忆力的东西,而是今天早上刚刚闻过的味道。
    是一股淡淡的胭脂味,与水儿房间内一模一样,虽说味道很淡,却依旧能辨别。
    而老汉的腰带也并非寻常粗布,颜色清淡,似乎是绸布,只是被卷成一条,看不清材质。
    当真就如荀还是所说,很多事情未必需要一个一个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撞到了。
    且看着老汉在那演了许久,便也知道他肯定不想去衙门,毕竟除了板子以外,水儿还在那里躺着。
    荀还是声音这时响起:“你看我说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老人家是真的怕了,看着鲜血淋淋的手腕,感受着已经疼到麻木的指尖,他们两个真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趁着两个青年人说话赶忙往坡下跑。
    土路略高,荀还是搭着谢玉绥的肩膀跳下去,而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由着他们跑。
    村子不大,统共就那么几户人家,只是房屋错落,若非地上掉落的血迹,还真容易让他们跑了。
    穿过两个胡同,便看见一处稍显破败的房子,围墙半塌,院子一侧立着两根树杈,中间穿着一根空荡荡的晾衣绳,房屋墙边推着些杂草柴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是进门匆忙,旧木门半掩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荀还是刚要推门进去,谢玉绥拦住了他。
    “等等。”
    这个时辰村里人都在农田里干活,显得周围额外寂静,只有风吹动木门时发出吱扭声,却是连一只麻雀都不曾见。
    “这里……”
    谢玉绥想说这里有古怪,还是小心些比较好,然而话说了一半,突然感觉到脖颈一片温热,而后就听荀还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着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声道:“这里面估计有什么人在等我。”
    他说的是等我,而不是等我们。
    谢玉绥立刻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眉毛一挑,想问荀还是究竟何意,而后就见荀还是手指抵着嘴唇,做出禁声的动作。
    两个人靠的极近,手指险些触及谢玉绥的鼻尖,谢玉绥稍稍垂眼就能看见荀还是浓而密的睫毛。
    他一度想不通,若非天枢阁,荀还是应该就是寻常街巷中的一介百姓,可是依着他的模样,却又不像普通人家该有的样子,并非寻常人家就不会有好模样,而是他实在太出众了。
    谢玉绥一度怀疑荀还是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背景,可这一点,无论他派出多少人都未曾查出分毫,一时搞不懂荀还是是真的身家清白还是掩藏过深。
    谢玉绥暂且收起内心的猜忌,顺着荀还是的意思没有吭声。
    荀还是笑了一下,而后收手又往前凑近了点,眼看着鼻尖就要触碰到一起,他停住没再向前,小声道:“王爷一会儿且先顾好自己,勿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切记自保为上。”
    谢玉绥没懂荀还是什么意思,刚想问他要干什么,荀还是却先一步后退,摆正面具,将一张脸遮挡在青面獠牙之下,在谢玉绥尚未反应之际推门而入。
    仅是轻轻一推,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远离门框,宣布寿命终结。
    木门晃晃悠悠地敞开之后又往回晃荡,荀还是趁着间隙进了门,待谢玉绥跟上去时只看见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虽没闹清荀还是到底要做什么,谢玉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他没忘记今天早上荀还是身体的异样,而这一路几次接触时,他不动声色地探过脉,奇怪的是荀还是体内并无异样,一切都有条不紊,可早些时候荀还是明明一副毒大的模样。
    各种原因暂且摸不透,他估计就算开口问,荀还是也不会给他答案,遂没再多说。
    风卷着尘土在门口画了个圈,谢玉绥紧跟着进了门,院子就如在外面看的那样一览无余。
    屋子顶端的草不知用了多久已然变了颜色,四周泥土砌成的墙泛了黑,墙边依靠着柴火,窗棂空缺了好几处,这户人家当真是贫穷,就这样还生了好几个儿子,最后不得不将女儿卖到了青楼。
    谢玉绥站在一处提起内力暗自提防。
    虽说这里眼看着无甚活物,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院子里的空气流速不比院外。
    杀气四溢,毫不掩饰。
    荀还是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透过那扇木门看到了什么,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回退。
    按理说谢玉绥都能感觉到的杀气,荀还是常年刀口舔血,不可能没有察觉,可他就像是个无事人一般,淡青色的衣衫衬得他模样有些清冷。
    事实上即便隔着一扇门,荀还是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臭味刺激着嗅觉,那不是死人味,而是活人身上长时间浸泡在死人堆里,身上常年沾血留下的味道。
    寻常人或许闻不到这股味道,荀还是能闻到,他一度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这种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他厌恶自己,厌恶一切跟鲜血沾边的人,哪怕是下属,他都未曾亲近半分,徒留卓云蔚一个人在宅子里。
    卓云蔚算是天枢阁最干净的一个人了,虽然起初并不是为了多个伺候的人才不让他做任务,只是还个人情罢。
    微风带着鬓边的头发掠到了脸颊上,荀还是抬手想要将那点碎发拨开,却在这时感觉到一股热气扑了过来,下一刻,他已经被人带到了一旁草堆上,而原本的木门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门口的位置则留着一道极深的剑痕。
    荀还是眼神变换,耳边却听见有人低吼道:“身子不适就躲远些,站在前面做挡箭牌吗?”
    那话是含着怒气的,谢玉绥骂完之后直接将荀还是扔到一侧,一道藏蓝色身影从面前略过,直接拦在荀还是身前,替他接了招式,剑剑猛攻,直接将刺客带离。
    荀还是其实想辩解一句,他方才真没有察觉到杀气,奈何这句话尚未出口,他又觉得解释这件事情属实麻烦。
    要解释为何杀气都已经劈到面门了却丝毫未曾发觉,便要再说明他从今早上起便浑身不适,而后又要说为何身体不适还要出门,等等诸如此类。
    如此一想,还不如任由谢玉绥骂着,回头撒个娇耍个流氓,也就应对了。
    荀还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再抬眼就见谢玉绥已经与他人缠斗在一起。
    不同于从前,这次谢玉绥浑身透着杀意,一点后手都未曾留,招招直指命门,明显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但对方明显也不是吃素的,应对起来虽有些吃力,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丢不了命,更是将谢玉绥牵绊在那,顾不得旁的地方。
    这种行为有些不像是谢玉绥该有的样子,荀还是站了起来,掸掸衣服上沾着的枯草叶,而后完全没有要管谢玉绥的意思,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径直往屋门走去。
    此时房门大敞,没了遮挡一眼就能看见几乎空荡荡的屋子,四周光线过于昏暗,目之所及仅有一张脏兮兮的小桌。
    荀还是尚未进门,却感觉到门口气息不对,他赶忙后撤,一道劲风紧随而来,荀还是靠着多次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堪堪避过要害。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在一剑未中后脚尖点地,用力一蹬,借势再上。
    荀还是寻常与人交手时向来话少,但架不住他今天状态不对,换成寻常尚有猫捉老鼠的心思,这会子身子不爽,双手双脚虚飘飘的,他直接变成了老鼠,如此一来就不得不想些别的办法。
    再又一次避过杀招,他轻笑一声:“咱们这照面还没打呢就直接出手,倒也不怕伤错了人,你们主子就是这样教办事的?”
    说话之际,荀还是强行调用内里,一掌劈向那人门面,而后连退数步,暂且拉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他余光看着周围,院落的弊端出来了。
    光秃秃的周围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荀还是暗自感叹,可能是今年流年不利,自去年年末起便没有顺心之处,如今不过是过来听听故事散散心,还能遇到杀手,真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腥风血雨的体质,还是说真的冲太岁,应该找个寺庙拜拜。
    荀还是的问话根本没进那个人的耳朵里,刺客躲过荀还是的攻势后,脚下一顿再次暴起,这次动作里稍有迟疑,似乎在忌惮着什么,连带着刀锋都偏了半分。
    这点细微的错漏自然入了荀还是的眼,他心下一动,立刻就明白刺客知道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那先前青楼里老鸨的话就很值得人深思。
    荀还是四肢虽无力,内力却不是全然不能调动,不过是在经脉内行动迟缓,需要比寻常多出些力才能驱动,而这一行为同时让经脉负担加重,经脉上面黏附的毒突然加快腐蚀,以至于驱使内力的同时,四肢百骸再次剧痛无比。
    可痛总比丢了性命强,荀还是探出双手接向剑刃,身形左闪避过锋芒,而后顺着剑势掠到刺客身前,食中二指并拢点向那人额间。
    刺客不明利害不敢硬接,眼看着手指掠到眼前,他赶忙收剑抵挡,然而招式已出,想要收回哪能那么简单,手腕只能向一侧用力,在荀还是手指点下前终于避开,却也因为这个动作导致内力回流,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内伤。
    刺客捂着胸口,大半张脸藏在面巾中,双眼如炬,眸光下是掩饰不住地后怕。
    荀还是看着他这个样子问道:“你认识我?”
    他进院子前就戴上了那张青色面具,若说刺客不是有备而来,打死都不信。
    荀还是接着问:“所以是有人要我的命,刻意将我引到这里?”
    这话不仅刺客听见,另一侧的谢玉绥也听见。
    想起荀还是今日身体状况,谢玉绥心下一惊,手腕反转,三招之间竟是将那人小臂削去。
    谢玉绥没再多做纠缠,将刺客击退后,直接到荀还是面前,将其挡在身后,手中握剑指向前方:“你是何人。”
    这是第几次被谢玉绥挡在身后了?
    荀还是眉毛一动,眼神带着探究落在谢玉绥的身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谢玉绥。
    确实看不懂,自邕州城起,谢玉绥都太过顺从了,无论是发现手书消息的来源,还是知道荀还是刻意将他引到东都,即便有过重话,最后都乖乖跟着过来,而后住在他的宅子里未置一词。
    真的太古怪了。
    然而此时却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荀还是踏前一步小声道:“对方既是在等我,就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两个人,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王爷一会儿且先顾好自己,勿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切记自保为上。
    谢玉绥觉得荀还是说的是屁话。
    “且不说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荀阁主早上应了我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果然荀阁主毫无信用可言。”
    早上?
    荀还是轻笑:“那王爷是想要我的承诺,还是想要我这个人?”
    谢玉绥没有看他:“看来荀阁主的记性果然不好,不光将自己的话忘光,连我的话也忘了。”
    听见此话后荀还是笑声突然深刻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全然忘了现在身处的境地,似乎听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笑的眼泪浸湿了眼尾,甚至把对面一直不敢妄动的刺客笑蒙了。
    刺客本应该趁着两人说小话的时候趁其不备攻上,但他不敢妄动,他知道对方是荀还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可是荀还是!
    荀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一手拍着谢玉绥的肩膀:“那行,就听你的,待我将想做的事情做完之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他突然觉得谢玉绥什么目的都不重要了,左右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刨除掉这些时光,剩余能有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没了目标之后,似乎那些时光就成了多余,即便送人又如何,生死都无所谓了。
    荀还是看的很开,也乐得多了个借口将谢玉绥留在这,不过眼下还是有问题要解决。
    刺客内心不安,又不能就此撤退,断臂的那个同伴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切断处粗略地洒了些止血的药粉,用衣服扎住,脸上全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面巾。
    多等无益,刺客轻叱一声攻势再起。
    然而这一次剑却只走了一半,下一瞬“叮”的一声碰到坚硬的金属上,定睛一眼,面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漆黑,头发高束,面容稍显稚嫩,目光却如刀剑般锐利。
    荀还是也没想到对方会寻到此处,见人来了后,先前提起的心暂且放下,嘱咐了一句:“抓活的。”
    随后拉着谢玉绥转身向屋内走。
    另一边刺客哪里能放任他们走,虽说忌惮荀还是,却不代表对整个天枢阁都忌惮。
    天枢阁即便是归属皇帝的暗部,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强悍,举全国人也就出来荀还是这么一个变态。
    卓云蔚尽管被荀还是留在宅子里,却不代表他真就是个草包,眼看着刺客想要越过他去寻荀还是的麻烦,软剑一甩,直接拦了那人的去路,再动作时便是与那人缠斗在了一起,顺便将一侧断了胳膊的人一起卷了进去,一对二。
    “这小孩儿什么时候来的?”谢玉绥问。
    荀还是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吃饭的时候在酒楼留了信儿,太过顺利的事情我都不大放心。”
    谢玉绥瞥他:“你倒是有先见之明。这些刺客你心里有数吗?在东都就想要你命的人,皇帝还是太子?”
    “这可不好说,晚点问问,不过我们得快点,按理说明知道对付的是我,就不应该只派两个人,可为什么到现在没其他人出来,我有些想不通。”
    两人进了屋,屋内墙壁发黑,即便外面太阳尚未落山,光线却也很难透过糊了好几层的窗户纸,不知是窗户纸被风吹破了太多次,每次都未曾揭下直接补上,还是因为过冬太冷,从而贴了那么多层,总之里三层外三层后,原本敞亮的屋子成了密室一般。
    屋里破落不堪,比院子更甚,墙角一口大锅,旁边放着几个缺了口的碗,灶台下剩两根烧了一半的柴,墙垛子后便是火炕,被褥被卷在最里面已经看不清最初的颜色,而靠近被褥的地方则瑟缩着两个人。
    先前横在路上老汉和后来找去的老妇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看见他们进来后身子明显哆嗦的更严重了,脸色极其难看,好在他们俩皮肤本就偏黑,倒是显不出惨白来。
    打量了一圈,屋里似乎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荀还是走到炕前问道:“这屋子里就你们俩?”
    也不知道随便的一句话怎么就能将人吓成那样,老汉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奈何身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他双手紧紧抓着老妇人,衣袖上血已经有点干涸,本来手腕伤的就不深,只是看着有些骇人。
    荀还是看在炕边:“问你话呢。”
    “就……就我们……刚刚有……有人出去了,你们想干什么?”老汉结结巴巴地回应着。
    荀还是:“没什么,只是方才不小心踩了你,想过来赔礼道歉,顺便看看需不需赔钱或者找大夫。”
    他那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来赔礼道歉,更像是讨债的。
    老汉显然也是这样认为,周身没有丝毫放松,他还记得先前在路上的时候,这两个人是如何威胁。
    荀还是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那个倒霉的女儿,就死在青楼的那个,来给我讲讲,你拿了多少钱?”
    “什,什么?”老汉明显一愣,脸上震惊一闪而逝,随后稍稍偏过头,眼神躲闪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懂不懂的不重要,外面那两个刺客你认识不?你当今天他们为何让你将我引到这里?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老汉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觉得他声音年轻,许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即便害怕却也有限,听着年轻人的话后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最后只是露出一个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他怕极了那张青面獠牙面具,多一眼都不敢看。
    荀还是手指捏着面具边缘,苍白的皮肤在面具下映的颜色发青,尤其是骨节处,泛着点黑色,有些像……死人。
    这一念头方一出来时,老汉将自己吓了一跳。
    他虽嘴上天不怕地不怕,实则信极了鬼神,尤其是恶鬼,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顺一定是因为招惹了恶鬼的原因,而自己的那个女儿就是恶鬼,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卖了。
    所以他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荀还是的面具时,内心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后看见荀还是泛青的指尖更是觉得厉鬼来接他下地狱。
    说到底这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讽刺的是,他都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还要找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他只是将祸害家里的恶鬼卖了,这不损阴德,不会让他堕入地狱,他没有办坏事。
    “你……我……我没做过坏事,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老汉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虽然骗过人,但是一共也没几次,今天是被人逼的,都是他们逼我的,不是我自愿的。”
    老汉叨叨了几句之后,未曾有人引诱,不知怎的就开始讲自己的过去,像极了临死前的走马灯。
    可是正常的走马灯都是被动的去回顾自己的一世,而他却是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关于卖女和逼死女儿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还债完毕,营养液继续啊~(0/15)
    第34章 第 34 章
    老汉名唤周奇胜,土生土长在这村子,父母早死,自己这个婆子还是靠他那张嘴忽悠来的。
    婆子一共给他生了四个娃,只有第一个是女娃,剩下的都是儿子,为此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得天庇佑,才有这么多小子。
    其余儿子都有名字,就水儿没有,早年就叫臭丫头,后来被卖了才从青楼得了个名字,叫水儿。
    水儿这个名字周奇胜不喜欢,他觉得太柔了,也很廉价,不如叫富贵、招财之类的好听,但既然卖出去了,这些自己便是管不了的,他也没想管。
    周奇胜一直沾沾自喜,都说女儿是给别人家生的,可他家女儿不一样,不仅卖出去时赚了一笔银子,之后还能一直能给家里补贴家用,当真是个好营生。
    水儿刚被卖到青楼时,街坊邻居没少说闲话,卖女儿卖到那里说出去让人笑话,哪个清白人家都不愿意跟青楼有沾边,即便是卖也是卖到各个府里做婢女,哪有送亲闺女去青楼的。
    可是周奇胜不管,卖给达官贵人家哪里有卖给青楼钱给的多。
    这年头寻常百姓也注重廉耻门面,且不愿意跟烟花之地沾边,以至于除了走投无路不得已流落风尘的以外,青楼想买个娃娃很难了,所以她们买女娃娃一向出手阔绰,尤其是这女娃娃有几分姿色,那就更是大方。
    周奇胜在水儿身上没少赚钱,日子过得宽松了一段时间。
    最开始将水儿卖出去时,周奇胜没想过再去找人,因着见别人卖女儿卖了就是卖了,没有主人家希望买回来的人再跟原出身有牵连,钱人两清,各不相干,这点周奇胜还算明智。
    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一大把钱,心里瞬间就变了样,周奇胜嘚瑟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东请邻居,西买东西,甚至到城里的赌坊赌了两把,不过个把个月的时间,就把那笔钱花个精光,甚至把家底一起赔了进去,差点被赌坊里的人打死。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那天,周奇胜在街上看见跟着其他人一起上街,帮青楼采买的水儿。
    那时候水儿经过青楼的打理变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是老鸨亲自挑选,虽说身型依旧瘦弱,但是这一个月的饮食调理,不再面黄肌瘦,脸上泛着点红晕,俨然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周奇胜乍一看见水儿时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家闺女,只是在内心暗自咋舌,想着这又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没吃过苦,瞧那娇滴滴的样子。
    直到周奇胜和水儿眼神对上,看见水儿眼底从错愕演变成委屈和难过,才猛然惊觉,这竟然是自家丫头。
    自己被人揍去了半条命,自己的闺女却是过着这样光鲜的生活,周奇胜恶从胆边生,掐着水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不由分说地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摸走,而后直接拿着银两进了赌坊。
    青楼不比别处,不会因为年龄小就优待,既是上街采买总要负责一部分,糕点便是如此。
    水儿身上的钱虽不多,却也还是承带着所有买糕点的钱,每花出一个铜板都要记录下来,因着这件事她回去挨了顿藤条,一整天都没有饭吃。
    之后周奇胜就好像找到了门道,一手头紧就去找水儿。
    水儿刚到青楼,年级尚小,哪来的银钱,便只能去给姑娘们跑腿干活,一天下来赚不得几个钱,有些姑娘看她可怜会多给点,但最终都进了周奇胜的腰包。
    好在后来老鸨发现了这件事儿,派人两边盯着,这才稍有些消停。
    之后周奇胜短暂地断了一个收入来源,便打起了其他的歪心思,这事儿主要还是因为有一天他吃醉了酒,夜晚回家不知怎的摔倒后就睡在了路上,待他醒来天边已经隐隐泛着白光,胳膊上有一点轻伤,这都不打紧,主要是身底下不知道谁给他塞了个银票。
    周奇胜不是一个拾金不昧的人,揣着银票就回了家,之后听着走夜路的人说才知道,那天晚上不知哪个贵人路过时碰了他,叫又叫不醒,便留了银票算做补偿。
    周奇胜眼睛一亮,自认为发现了一个赚钱的好营生,便动了歪念,而后每隔数日都会做一次这种事。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拿到“补偿”,偶尔也会有横行的将他揍一顿,或者想要拖着他去报官,这时候就需要他老婆子出来闹。
    但凡婆子撒泼打滚不讲理,多数人都不愿多纠缠,即便不扔下银两,也会一拂衣袖道一句“晦气”。
    直到后来一次被揍得很了,周奇胜断了两根肋骨,在炕上躺了很多天,隔了许久才能出门,这才消停些时日。
    可是家里总有钱银短缺的时候,而周奇胜又是个闲不住的,身子刚好两天便出了个门,在赌坊外转了几圈后天黑才回家,而就在回家的路上,他摸着空荡荡的衣襟,心一横又躺在了路上。
    这次他遇到了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先是给他塞了一个银锭,而后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诱引周奇胜上钩后说他的女儿命中犯煞,即便现在已经卖给了别人,却也会冲撞自己家,只有死了才能解开这个结,正因这个女儿的存在,他们家才一直很穷,如果此结不结,他们家会一直穷下去,下辈子,下下辈子,永不解脱。
    周奇胜穷怕了。
    他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因为太穷,儿子也被卖了两个,最后剩下的那个也跑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米缸见底,也快揭不开锅活不下去了。
    那人告诉周奇胜,只要女儿死了,他们还会得到一大笔钱。
    周奇胜哪管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有钱,别说是女儿的命,即便是让他把全家都杀了,他也能干得出来。
    后来他进了城,却寻不到机会见水儿,彼时他知道自己女儿第一夜卖了一千两黄金,眼红的快要滴血。
    周奇胜不知道青楼的规矩,只当是这一千两黄金都进了水儿的腰包,如此一来更加怨恨。
    自己的老子还在吃苦,前段时间还被人打断了肋骨,结果她却在这里享福,可真是该死。
    至此周奇胜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让煞星远离他,免得祸害他生生世世。
    之后水儿跟着楼里的人到金器楼里买首饰,终于被周奇胜寻了空。
    水儿对自己家早已心灰意冷,无论说什么都不想理会,但她心软,周奇胜也吃透了这一点,直接跪下哭给她看,说她得罪了达官显贵,如今那些显贵不过是照顾着面子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还没有找水儿的麻烦,却找到了家里的麻烦。
    他的几个幼弟都被绑了起来,父母也被威胁,若水儿不自己了却了性命,他们一家都要被扔到深山里喂狼。
    周奇胜说他们走投无路,不能因着水儿的过错连累了一大家子,希望水儿给他们一条活路。
    周奇胜这套说辞歪打正着地碰到了先前的那件事,水儿本就因为那天心中抑郁,再听见自己父亲都要自己去死后,心更是被挖空。
    之后水儿回到了青楼,第二天就上吊自杀了。
    按理说周奇胜的这套说辞错漏百出,既然怕事情闹大,又怎么会跑到他家里威胁,为何不直接找水儿说事情。
    可是水儿当时心情很乱,或者还有其他的事情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来一往,她终于还是走到了不归路。
    确实是自杀,但却同样有很多凶手。
    周奇胜说这些事情的语速很快,有些地方有些含糊,但是荀还是能猜出个大概,事情想想就知道不会那么复杂,可听下来又不禁唏嘘。
    虽说水儿身陷青楼,他们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可是这姑娘到底是个好姑娘,可惜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荀还是摆弄着手指,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待周奇胜语无伦次颠来倒去的叨叨了好几遍,最后确定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了,他问:“今天让你将我们引来的也是那波人?”
    “什么人,引什么。”周奇胜猛的回神,突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色露出惊慌,张张嘴还想再辩驳一二,不承想却没了机会。
    他突然吐出黑血,面露惊慌,双手想要捂住嘴巴阻止黑血流出,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那血散发着恶臭,不似寻常鲜血该有的样子,染黑了他的下巴和衣襟,没多会儿周奇胜浑身抽搐,瞪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荀还是,双手攥着胸口倒在了炕上,终于没了动静。
    一旁靠着他的妇人吓坏了,尖叫着就要跑开,可是刚挪了几寸身子也是一僵,随后她一手攥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颈,下一瞬黑色鲜血同样涌了出来。
    变故来得太快,荀还是和谢玉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待他们上前查探时,脉息全无,周奇胜和老妇人已经死透了。
    荀还是:“没用了。”
    谢玉绥皱眉:“能猜出来是谁干的吗?”
    荀还是摇摇头,又看了几眼那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我只能猜出来,想要水儿命的应该是梁家人,其余的……尚且有待考证。”
    话音方落,卓云蔚走了进来,停在荀还是身后,乍一看见炕上的两具尸体后先是一愣,随后面上有些微妙。
    荀还是:“人处理完了?”
    “……没”卓云蔚忐忑地抬了下眼,看着荀还是没什么动作的后脑勺,赶忙又补充了一句,“阁主,外面来了不少人,那两个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察觉到一点动静立刻遁走,我怕这是埋伏,所以想来叫着您赶紧离开。”
    荀还是:“什么人?”
    “像是官兵,人数不少,估计这会儿快到门口了,我们先行离开。”
    确实应该离开,不管是不是官兵,一大堆人出现都没好事儿,可是这间屋子……
    “没有后门也没后窗。”荀还是轻笑,他突然明白这个局是在做什么,“且等着吧,看来得去牢里走一遭了。”
    手指垫在面具下方,流到其中,荀还是深吸了一口,他胸口闷疼,喉咙处正压着一股腥甜。
    他习惯将脆弱的一面掩饰起来,喉咙滚动,他将那口血咽了下去,强压着晕眩,靠面具遮住满头冷汗。
    这间屋子窗棂很少,唯有的几扇都是面对前院。
    荀还是方一进来时就察觉到屋子诡异的结构,如今看来是故意将他引到了这里,再取了这两个人的命,为得就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抓他。
    既然局已经布到了这一步,又怎么会让他从后窗逃走?自然若不是周围已经有人埋伏,那就便是出口只有正门。
    明目张胆地跟官兵冲突,这事儿闹大了要上达天听,由皇帝处置。就皇帝现在这个样子,即便不会立刻要了荀还是的命,却也要在这上面再多捞点好处。
    与其之后跟皇帝周旋,荀还是更想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等他。
    一群人来的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屋围得水泄不通。
    荀还是很乖,一没反抗,二没多话,由着这些官兵大呼小叫地给三人每人套了个黑布头套,一路颠簸直接送到牢狱。
    牢房宽大,三个人关在一间没过多的为难,只是将他们推进去锁好门,之后人便离开。
    虽说三人的双手都被麻绳束缚于身后,但这种小伎俩根本困不住荀还是,在他们被推进牢房的瞬间,荀还是双手便已经自由,径直扯掉头顶的黑布。
    他揉了揉手腕,一偏头见着谢玉绥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目光触碰,一言未发。只有卓云蔚老老实实地带着那块黑布套,跟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右手腕各转了两圈,荀还是摘下面具,如今他脸色虽依旧苍白,好在这一路冷汗已消,面上无甚破绽。
    他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阵仗将我带到这里,大人就不怕被人发现,觉得您图谋不轨,给您按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就见被卓云蔚身形遮挡的阴暗中突然传来草木被踩断的声音,而后一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走了出来,站到光线中,对着荀还是拱手作揖,微笑道:“荀阁主日理万机,若非事情紧急,也不敢如此劳烦您,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荀还是没答话,而是偏头对着谢玉绥道:“喏,这位便是堂堂正一品大员,时任中书令的焦广瑞,焦大人。”
    “这位是?”焦广瑞问道,“恕在下眼拙,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哪里是眼拙,先前不过以为是个跟班,遂未曾在意,如今见着荀还是的态度才问了一句。
    谢玉绥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荀还是轻飘飘地扔出了四个字:“哦,我男人。”
    作者有话说:
    开学快乐,宝子们~
    ps:营养液进度(27/100)
    第35章 第 35 章
    东都作为天子脚下,法律尤为严苛。大多数的人都比较安分守己,作奸犯科的人很少,不至于牢狱里人满为患,却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空荡荡。
    所以方一进牢狱时别说是荀还是,就连卓云蔚都察觉到了异样。
    在荀还是的那句暧昧不明的话音落地之后,四处安静极了。
    其他人什么心情卓云蔚不知道,反正他挺后悔的,这样热闹的场景竟然没能亲眼瞧见着实可惜,他就应该进来后第一时间将头套摘下来,不至于现在像个傻子一样站着。
    这倒是也不能怪他,毕竟和荀还是在一起,未得指令不敢妄动,然后他就成了一个带着头套的木头。
    在听见自家阁主那句近乎自爆的话后,多大震惊且先不说,他可以肯定对面焦大人现在的表情很精彩,想到这里,他心中笑的开心,笑完之后又开始担忧,反思这些时日有没有亏待他们的阁主……夫人?
    应该叫夫人吧……虽说有不少达官显贵喜好男风,但卓云蔚却是第一次碰见,还不太清楚男人之间互相称呼为何。
    再一想大多男宠身型柔弱,姿态造作,跟于岁相差甚远,反观于岁模样英俊,身型匀称健硕,一看就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真不愧是阁主,如此不羁,不喜欢女人也就罢了,连挑选的男人都如此不同。
    卓云蔚俨然成了荀还是的狂热者,哪怕是一句离经叛道的话,多了一个“荀还是”的名头后,平地升起一个高度,平白成了一件极为高大的事。
    现在就是如此。
    卓云蔚有些可惜没能看见阁主霸气的样子,一边唏嘘着一边更加埋怨头套。
    或许是周围安静的时间有些久,卓云蔚在脑补完回宅子之后要怎么将夫人伺候舒服,后知后觉地察觉似乎许久没人说话了。
    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连视线也被剥夺,如此一来时间就变得难耐,卓云蔚刻意放轻呼吸,这是一种习惯,若是身处在不能确定的环境里,便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瞅着卓云蔚的呼吸越来越淡,最后有些矫枉过正,就在他差点把自己憋死的空档,头顶突然一空,紧接着眼前一亮。
    牢狱的光线本就黯淡,一小扇窗外,天色已经落了黑,牢门外墙角的地方立着几根蜡烛,晃动着微弱的光。
    这点光线着实有些淡,只能照到周围方寸之地,却触碰不到这间挤着四个人的牢房里,仅靠着窗外那点光亮才能看清几人的容貌。
    荀还是还是那个样子,懒懒地垂着眼皮看起来有些散漫,手里拿着黑布,显然就是他摘了卓云蔚的头套。
    卓云蔚在接触到荀还是的视线后习惯性低下头,退到了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荀还是轻飘飘地瞥了卓云蔚一眼,而后胳膊肘搭在谢玉绥的肩膀上,身子一歪,没骨头似的冲着焦广瑞笑了笑:“可能我说的话容易引起误会,惊着焦大人了。”
    焦广瑞先是一愣,而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何止是惊着,险些将他吓死。
    按理说一般人养着一两个小倌不算什么,但是荀还是不同,单单看着荀还是的宅邸便能知道,这个人从不和任何人亲近,别说是小倌侍妾,哪怕是贴身侍卫丫鬟都不多见,仅有的几个也是天枢阁里数一数二的杀手。
    多少人盯着荀还是想要投其所好意图拉拢,可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感兴趣,事实上他对什么都不会过分动心,性子阴晴不定,喜好更是无常。
    最后一众人总结,荀还是最喜欢的或许就是那温热的鲜血,因此才如同看家狗一样跟在皇帝身边,皇帝指谁杀谁,毫不留情。
    早年禁卫军统领曾跟着荀还是一起出去办差,回来后吐了三天三夜,自那起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荀还是”这个人名,据说只要提起,他立刻就能扶着墙根吐出来。
    究竟遇见了什么没人知晓,禁卫军统领吐得昏天暗地,更是没有人会去触霉头多嘴。
    后来时间长了,有人传出,说二人是去处理一个他国派来的奸细,直接将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屠个干净,而就是屠杀的过程中,统领看见荀还是那张妖艳的沾满鲜血的脸上从始至终挂着笑容,双眼且越见血越亮,近乎疯狂地挥着剑,而后将那些或生或死的人堆到一起,任由鲜血流满整个院子,他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出主人家的酒,一边小饮,一边听着未亡人濒死的哀嚎。
    院子里满是血腥味,酒也被血染成了红色,荀还是则在月光下,如鬼魅般将酒一饮而尽,鲜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
    那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这是禁军统领给予荀还是唯一的评价。
    当初那个令人作呕又忌惮不已的恶鬼此时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脸上没有传闻中的血迹,面色苍白地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焦广瑞觉得自己疯魔了,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荀还是柔弱。
    荀还是,柔弱,这两个字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可是就现在,焦广瑞真的这么想了。
    然后他看见“柔弱的”荀还是眯着眼睛笑道:“应该说,嗯……这话要怎么说比较合适……”
    他认真地想了想,偏头打量起谢玉绥来,过了会儿自己轻笑出声,再转头对着焦广瑞时眼睛里还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让焦广瑞都有片刻晃神。
    果真是邪魅,这张脸究竟骗过多少人。
    荀还是自己笑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自己先前的话:“或者说我是他的?似乎这个词不太好形容,不过不要紧,反正就是这个男人今天早上跟我说他想要我,我也同意了。”
    这话的信息量就更大了。
    早上?要他?
    焦广瑞只觉得晴天霹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他在天牢里见着两个男人表白?他现在是不是有些多余,那现在再谈正事合适吗?
    焦广瑞原本对自己的这趟行程信心满满,但是几句话间突然动摇了。
    原来从前那些想要讨好荀还是的人不是没机会,只是选错了方向。
    送到荀还是宅邸的男女自然都是精心挑选调/教过的,各个身姿如蒲柳,然而没一个入了荀还是的眼。再看荀还是旁边站着的这个人,如此阳刚俊逸,玉树临风,原来荀还是是喜欢这个风格的。
    焦广瑞偷摸打量了几眼,随后下定结论。
    不过焦广瑞原本也没有想要在这方面去讨好荀还是,所以荀还是究竟有何喜好与他无关。
    他听此话后,没有注意到一旁男人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而是十分郑重地行了个礼:“恕在下方才无理,竟不知兄台如此身份,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于岁。”这次谢玉绥没再给荀还是胡说的机会,先一步答道,“焦大人客气,在下一介草莽,荀阁主惯会玩笑,让焦大人笑话了。”
    焦广瑞:“……”
    不,并不笑话,荀阁主可不会跟别人这样玩笑,您谦虚了……
    因着这样一句话,焦广瑞更加坚信这位自称于岁的人跟荀还是关系不一般。
    荀还是笑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多做解释,便由着焦广瑞多想。
    谢玉绥也发现自己的解释似乎有些多余,不仅没有打消焦广瑞的猜想,反而让他想得更多了,如此一来谢玉绥也懒得再多说,遂闭嘴不愿多言。
    荀还是看够了热闹,率先打破逐渐尴尬的气氛,道:“焦大人在这里等我总不会就是为了看我的热闹吧,若是这样,现在看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焦广瑞哪里能就这样放荀还是而去,他收了脸上略微有些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
    “抱歉,即便焦某无事,荀阁主还是走不了的。今日之事,在下只是寻了个空隙,才求得机会与荀阁主在此多聊,至于其他……非我所能控制。当然,在下既已插手至此,自是免了荀阁主后续的麻烦,毕竟你我现在在同一根绳子上,虽非自愿,且算是暂时的盟友罢。”
    边听着焦广瑞的话,荀还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又累又冷,得找个地方休息。背靠着漆黑脏兮兮的墙,身下是杂草堆,又因着脸上一贯没有血色,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谢玉绥转头就看见这一幕,想了想欲将外衫脱下给荀还是,然而刚有动作就被荀还是拦住。
    他摆摆手:“没事,没这么娇贵。”
    并不是他托大,而是他的冷与外界无关,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并非一件衣物可以解决,既是如此,就没必要两个人同时受冻。
    见着荀还是的动作,谢玉绥便没再多言,挨着他坐下。
    焦广瑞则坐在对面,他坐姿端正,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脏污的地方,依旧难掩身上文人傲骨,便如同站在朝堂之上,挺胸抬头。
    “如果我说那户人家的遭遇并非我所设计,我只是借东风请荀阁主过来,您信吗?”
    荀还是不假思索:“当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配不上焦大人,所以我虽看出来有人引我至此,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您。”
    焦广瑞听此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荀还是给他过高的赞誉还是其他什么,笑容里的意味太多,很难辨得清。
    他低头捡了一根杂草左右晃动,过了片刻道:“若非到了此地步,我也不想麻烦荀阁主,虽说你我相识多年,但您冷眼旁观这么多年,一应事情要比我经验丰富,看得更加透彻,想必知道我找您所为何事。”
    “家长里短之事,没想到焦大人也会需要荀某的帮忙。”
    “若只是家事自然也就不劳烦荀阁主,然,我前些时日得知些事情,想着这其中定有其他思量,正巧近段时间发现有所异动,顺藤摸瓜摸到了那户人家,而后出此下策与您见上一面,还望荀阁主见谅。”
    “无碍。”荀还是无甚在意道,“焦大人且先讲讲需要在下所为何事?”
    焦广瑞面露难色,稍作犹豫后道:“荀阁主可曾听说我出自梁府这事?”
    荀还是点头。
    他如今年纪虽不算大,但是因进天枢阁早,朝廷内官员更迭见的比一般人多多了,自焦广瑞拜到梁府时,荀还是便已经知晓。
    焦广瑞:“唉,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才导致这么个结果,若荀阁主不嫌弃,且听我慢慢将与您听。”
    荀还是本想示意他接着说,然而他口尚未开,身上突然一暖,紧接着一股子清冽的味道扑鼻而来。
    竟是凭空多了件衣服。
    那衣服呈墨绿色,仔细看能瞧见上面绣着暗纹,花样着实精巧,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
    荀还是诧异地抬头,就见一旁的人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搭话的打算。
    瞧着谢玉绥这个样子,荀还是想到许是自己方才拒绝过一次,谢玉绥怕被第二次拒绝,遂连眼神交集都不曾有,直接给他盖个严实。
    荀还是从来都不是客气的人,当他觉得确实盖着比不盖着舒服多了时,便是谢玉绥想要将衣服收走也无可能。
    他将衣服拉到下巴处,几乎罩住全身,感受着里面尚未散掉的热度,他吸了吸鼻子,颇为满意地眯着眼睛,而后抬头冲着焦广瑞抬抬眉毛,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焦广瑞没想到正事才说了两句,他刚从天枢阁阁主是断袖这件极为震惊的事件中走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这这,你们恩爱也就算了,能低调一下吗?能考虑一下他这个一肚子心事,迫切想要袒露,却又第二次被打断的人的心情吗?!
    焦广瑞一言难尽地看着荀还是,虽说他的话并未出口,荀还是也未作回答,可他总觉得荀还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并且眼睛里明晃晃的挂着两个字——
    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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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第 36 章
    焦广瑞是一个读书人,虽说自身能力出众,但在朝为官多年,依旧没能学会官场上的圆滑和为人处世那套。
    荀还是虽不是正式入朝的官员,但由于所处位置,整个邾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朝官员的大小事,自然也知道这位焦大人为人如何。
    虽无过多亲近,却也知道他是官场中为数不多的“好官”之一,只是有时候惯于做个乌龟,缩头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按理说就皇帝那性格,像焦广瑞这样的官员应该并不会得到重用,至少不应该走到中书令这个位置,可事实上焦广瑞确实走到了这里,还稳坐了好几年,虽说出自梁府,妻子也是梁府的千金,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站队,老老实实做着本分事。
    所以今天在此乍一看见焦广瑞时,荀还是很是惊讶,再一细想今日发生的状况,又有些了然。
    这样一番见面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机会,焦广瑞在短暂的情绪崩溃后很快拾掇自己,至少面上看起来镇静多了,轻咳一声,瞧着荀还是苍白的脸,难得先关心一句:“荀阁主可是身体不适?回头可需在下帮您寻个大夫?前些时日府上请了个郎中,虽说是江湖郎中,倒也有些本事,日后可给您瞅瞅?”
    这句话里带了多少真心不知,以焦广瑞的身份,即便是跟皇帝请旨,借一下宫中太医也是有可能的,怎可能去寻什么江湖郎中,跟何况他家中人未曾听说有何怪病。
    荀还是未上心,毒药作祟,药石无医,大罗神仙来了也得摆手告辞。
    “无碍,可能是人杀的太多,跟在身边的厉鬼也多,自会觉得周遭过冷,暖暖就是了。”
    别说焦广瑞了,一旁的卓云蔚听见这话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四下打探了一圈,仿佛真有厉鬼跟在身侧时刻窥视着。
    荀还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这些有什么问题,极为正经地接着道:“厉鬼索命都是寻常,焦大人不必上心。方才焦大人想说什么,接着讲便是。”
    焦广瑞尚未入仕便已听说过荀还是,但是真要说起来,这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儿八经打照面。
    从前听闻荀还是的传言太多,大多都是不太好的评价,别说其他国了,就邾国境内的官员都没有不避着荀还是走的,遥遥一见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莫说打照面,隔老远都能吓死。
    焦广瑞曾在宫中见过两次荀还是,两次都是擦肩而过,在他印象里除了那张过于妖孽的脸以外,再就是周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所以焦广瑞一直以为荀还是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个冰冷的性子,也会有距离感,至少杀气是不能少的。
    然而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跳脱不羁,跟想象中的人完全不搭边。
    焦广瑞看着蜷在墙角的人。
    春寒未散,那年轻人裹着一件衣服,半张脸都埋在其中,半垂着眼皮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然而仔细看却能发现,那条细长的眼缝里,眸光亮的惊人,毫无睡意。
    这人也不过二十啷当岁,却已经双手沾满鲜血,追根究底,也是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哀叹完了,焦广瑞终于开始说正事。
    “有些难以启齿,到底是些小事,说出来怕荀阁主要笑话……”别人还没笑,他自己率先笑出了声,随后摇摇头,“早年您也知道我曾拜在梁大人门下,受梁大人恩惠,受益匪浅,而后参加科举,承蒙陛下赏识,就职于户部,后续赘述无需多言,这些想必荀阁主都知晓。”
    荀还是点头。
    焦广瑞说到这里眼神有片刻的飘忽,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里,少顷,轻叹道:“那荀阁主可能不知道,我在梁府求学之际,曾……倾慕于一女子。”
    “焦大人与梁府小姐的婚事也是一段佳话。”荀还是意有所指。
    焦广瑞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动着手里的枯草,笑意里带着自嘲:“佳话?荀阁主这话可是真心?”
    “真不真心的都不重要,陛下赐婚,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佳话。”
    世道如此,无论哪桩婚姻,但凡皇帝指婚最后都会说成是一段佳话,而日子究竟过成什么样只有自己知晓。
    就像是焦广瑞这样,永极楼闹得那么大,街坊间传的依旧是焦大人和妻子恩爱非常。
    焦广瑞嗤笑一声:“说起来荀阁主可能不信,那日永极楼之事,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进了那里。当天我本与同僚在另一处酒楼吃酒,再醒来时就已经面对一团乱麻,倒是让人看个笑话。”
    “我家夫人……并非我刻意维护,夫人虽说脾气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原本我想着可能是我喝多了,便顺着同僚们的意思一起去了永极楼,可点花魁这种事焦某是万万不会做的,即便与夫人感情淡漠,却也不至于做这些有违君子之道的事情。”
    荀还是:“说来巧合,那天我也在永极楼,看见大人的玉佩时着实惊讶,以为大人……没想到这其中竟是如此,那大人可是需要在下帮忙调查清楚此是,还大人一个清白?。”
    焦广瑞听见荀还是说他也在时面上露出片刻的诧异,而后起身作揖行礼:“抱歉让荀阁主见笑了。”
    荀还是正八经地受了这个礼,连句客套的话都没有,努努嘴示意焦广瑞坐。
    焦广瑞坐下之后叹口气:“焦某所求并非为此。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那之后夫人未再归来,无法询问。本以为夫人回娘家小住几日消了气便罢了,不承想梁府也说未见人。之后没多久便听闻永极楼的那位姑娘悬梁自缢,我才真的意识到这中间肯定有其他问题,但因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下来,焦某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直到前几日偶然听说梁家人从邕州城接回了一个囚犯。”
    说到这里焦广瑞话音一顿,下意识扶额,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先前我与大人说,早年我在梁家求学之时曾与一女子结识,并心生倾慕,说来不怕大人笑话,那女子并非官宦之家,其实只是梁府的一个婢女。”
    “那时我穷困潦倒,本想功成名就之后三媒六聘娶其过门,然而就在我中第那年,这女子突然消失了,我本欲去寻,然尚未来得及安排,便收到皇命,择日与梁家小姐完婚。”
    “听闻那女子是跟着同乡回了老家,我当时年轻气盛,只当那女子对我并不看好,故而一走了之,再加上皇命难违,便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了亲,这么多年来,虽说我心中仍惦念着那个女子,可家中已有妻儿,慢慢的也就淡忘了。”
    “怎么,带回来的囚犯可是与您心爱的女子有关?”荀还是插话问道。
    话已至此,即便不多说,谢玉绥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是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荀还是,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就见焦广瑞听见此话后点了点头,有些不忍又有些懊悔。
    “每年从外地带到东都的囚犯很多,即便是梁家特地暗中带回,按理说也无甚可关注,然而因着永极楼姑娘的事情,为了不让东都府尹和刑部为难,我便想着去知会一声,若需要,随时传我便可,无须顾忌官职。”焦广瑞越说眉头皱得越深,“可能是我那天去的时间比较凑巧,出来时正巧见着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就是那时我看见了马车上下来的人。”
    “怎么都没想到……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多日操劳,导致眼睛受损,然而刚走两步,就听两个官差从身旁路过,说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许南蓉?”荀还是问。
    焦广瑞听着名字浑身一震,而后诧异地看着荀还是:“荀阁主如何知晓。”
    荀还是没瞒着,简单道:“回东都前我正好在邕州城,便是我们将许南蓉从安抚使司里带出来,本意是想将其安顿,没想到还是被梁家人发现。”
    他微微皱眉,做出一副不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焦广瑞立刻就明白荀还是知些缘由,便有些焦急,身子前倾,忘了君子教条,话音里带了急切:“荀阁主可知道个中曲折?我只听说那梁小公子在邕州时作威作福,似乎要对阿蓉不利,最后被阿蓉……失手所杀,可真是如此?”
    荀还是面露难色,犹疑地看了一眼谢玉绥,然而对方明显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只给他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谢玉绥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看着荀还是在这演戏,他几乎已经明白在邕州城的局究竟为何了。
    见目光没能接触到一起,荀还是在心里感叹谢玉绥的心理素质果然不够,面无表情才是最差的伪装,此时此刻就应该顺着焦广瑞的样子,要么跟着惋惜,要么跟着焦急,要么就做出一副既惋惜又焦急的样子,之后再迫于无奈和心痛,对于一个女子命运不公的感叹,而后无意中透露出邕州城内的个把个事情,再之后……
    荀还是目前正走到既惋惜又焦急这一步,身子不自觉坐正,盖在身上的衣服下滑露出淡青色的肩膀。
    “所以梁家将她带回来所为何?要给小梁公子伸冤?”荀还是嗤笑,“他有什么冤的,死了多好,省粮食,也免了邕州城的姑娘们担惊受怕。”
    他少有这样愤愤不平,而后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了下嘴巴,瞪着眼睛看向谢玉绥,这次他成功捉到了谢玉绥的眼睛,对视的瞬间眨了眨,眼底满是戏谑。
    焦广瑞此时心中甚急,没有注意到荀还是的小动作,听见他的话后有些颓废,道:“早年我与阿蓉的事情,梁府上下应该都知晓,那时候夫人只觉得我是寒门穷小子,看不上我,所以即便我跟阿蓉心意相通,也未曾有人出来多加置喙,直到那纸婚书下来。”
    “夫人当初不满这桩婚事,我也心有所属,到底怪我懦弱,听说阿蓉离开时抱着逃避的心,在伤心之余竟可耻地松了口气,不用背上负心汉的罪名,明知圣旨不能违逆,是阿蓉给了我一条光明大路,唉……往事不堪回首。现如今这件事我还是想要帮一帮阿蓉。”
    “若是这样,我似乎明白焦大人为何会平白出现在青楼,想必是通过这一闹剧绊住焦大人,但这水儿姑娘自尽……”
    荀还是话音未尽,焦广瑞表情忽的一顿,眸光闪烁,随后轻轻拂过这个话题。
    “或许岳丈不想让我掺和到这件事来,才联合着夫人演了一出戏,欲让我一边忙朝堂之事,一边又被家中牵绊,便无暇分心,无法掺和到其中,故而欲给梁小公子一个公道罢,当真是……”
    “用心良苦?”荀还是接话,“那是真用心良苦,听焦大人这意思,似乎对许南蓉旧情未了想要帮忙,却又不想得罪梁家?”
    焦广瑞低头未答。
    荀还是面色如常,嘴角挂着惯有的微笑,看不出对此什么态度。藏蓝色的外衫下,他扣弄着手指间的痣,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
    荀还是侧头看了眼谢玉绥。
    自始至终谢玉绥都在冷眼旁观,从邕州到东都,既掺和其中又游离在边缘,他想要看看谢玉绥对此有何想法,然而没想到简单的一眼直接撞进对方的眸子里,他在那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不知何时起,谢玉绥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开半分,太过专注亮眼,让荀还是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了半拍。
    这超乎意料的半拍着实将荀还是吓到了,他慌忙地收回视线,手上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那颗小小的痣险些离他而去。
    这样的动作过于慌乱,实非寻常该有的样子。
    荀还是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些不像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话此时已经不经过脑子,只想赶紧找个借口将他的慌乱遮掩下去。
    故而他刻意忽略谢玉绥依旧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神情,看着焦广瑞道:“想必焦大人也知道,我们天枢阁虽说生活在暗处,大多与杀戮为伍,但是很多朝廷大臣的秘辛也都知晓一二。”
    焦广瑞面色有一瞬间的异样,随后略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见此荀还是接着道:“所以早年的时候,我们知道一则关于梁府的事情,当初这件事情曾呈报给陛下,或许也是因为这则消息,让陛下下旨给您指了婚。”
    焦广瑞没太懂荀还是的意思,面露疑惑。
    荀还是原本不欲这么早将事情和盘脱出,如今既然已经开了口,个中暂无其他牵连,索性便讲个透彻,精神专注在这方面,心中的异样逐渐散去。
    “早年梁大人贵为太子太傅,是陛下亲自挑选令其教导太子,缘由不单因为梁大人知识渊博,更多的是他贫寒起家,与朝野并无过多的牵连,便也算是陛下选给太子的朝臣。”
    “陛下思虑深远,早在一开始便为太子铺路,朝中上下均以梁大人秉公持正、独善其身,直到有一日,朝中的一个六品官员因家中女眷自缢,突然曝出与梁府的婢女有染。这位官员曾在梁府住过几日,便是那时候与侍女暗通款曲。当然这种事情不好说就是梁大人刻意,但是天枢阁在处理这件事时渐渐发觉,很多尚未入朝的学子竟有许多都与梁府的侍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学子大多自视甚高,不会将自己私事与他人分享,便让这件原本漏洞百出的事情变成了铁桶一般。”
    焦广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尤其听到最后之时,眉间皱起高峰,他抿着嘴唇,面色难看:“荀阁主的意思是……”
    “那时还是老阁主管事,详细事情我并不算清楚,只知梁府因此清了一大批人。话虽如此,在下并非说您与那位姑娘也是因着这种关系相识,但若是如您所说,那姑娘趁您参考之际离开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即便觉得您无中榜可能,却也应该等到放榜,怎的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远走他乡,嫁与一普通农户?”
    荀还是本欲引着焦广瑞多思,不成想焦广瑞尚未插话,却听身旁沉默良久的人忽而开口道:“如此看来,这位姑娘当初离开东都颇为蹊跷,不然怎会费尽心思拦着焦大人不让相见?怕是这水儿姑娘被当成转移视线的棋子,白白丢了命。”
    作者有话说:
    补凌晨的更新,半夜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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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养液(115/100),加更在周末前奉上。
    第37章 第 37 章
    荀还是本欲降低身旁人的存在感,不惜将梁府那些事情搬了出来,哪想着需要谢玉绥开口时一言不发,如今不需要了却现巴巴地跑了出来。
    当真是……
    荀还是本欲嫌弃一番,奈何这念头尚未起,心脏却先一步出了问题,刚刚漏跳的半拍竟还有后续,眼看着又要停工少倾,荀还是赶忙稳了稳心绪。
    于是他在无人留意的地方瘪瘪嘴。
    不得不承认,谢玉绥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精准地将焦广瑞刻意忽略的地方全都点了出来。
    既然想要帮助,自然需要说清前因后果,也要思量得到利益和付出的代价。
    荀还是心里再多活动面上都没露出分毫,微笑着看向焦广瑞,一副谢玉绥所说的便是我想说的样子,而后补充道:“当然,焦大人如何思量是您的事情,但您也知道,如今我是陛下的人,便也是不能擅自行动。当初救了许南蓉已是出格,如今许南蓉既然已经归案,怎么处置都是律法上的问题,焦大人如何能说动我来帮忙?”
    焦广瑞本已想到应对之策,只是某些事情,有时候装傻会比较好,不曾想他刻意含糊,荀还是也心照不宣未再提及的事情,竟然被一个……跟荀还是关系不清不楚的人点破。
    好在荀还是没有就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焦广瑞皱了下眉,道:“既有求于荀阁主,焦某自然知道需要付出些代价,只是焦某与荀阁主并不相熟,不知荀阁主稀罕何物,或者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焦某自当义不容辞。”
    荀还是未顺着他的话,而是笑了一下,道:“这些都是小事,重点我想知道焦大人的立场。”
    焦广瑞不明所以。
    荀还是:“所以……焦大人到底是不是梁大人那边的人。”
    焦广瑞面色一沉。
    荀还是却好似没有察觉:“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理解,我的意思是,焦大人究竟是不是太子的人。”
    “您这话什么意思。”焦广瑞眸色渐深,端正坐姿,微微颔首看着荀还是,“荀阁主这是在试探下官对陛下的忠心?无论如何,焦某都是陛下的臣子,只效忠于陛下。太子贵为储君,自然值得敬重,然而下官只唯皇命是从。”
    “焦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肯定不是替陛下问的,若是这话都要托我来问,我们就不是在这里了。”
    能让荀还是去问忠心的,便已经不是问了,直接提刀上门,答案不答案的不重要。
    焦广瑞想到这里,脸色减缓。
    “荀阁主玩笑了,下官虽出自梁府,但也知道为官所为何,岳丈一家之事与我无甚关系,焦某自然也不会参与,荀阁主放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朝廷之事陛下知道甚多,远比某些人想到的多,放任只能说是陛下的一个政策,至于后续会如何……”荀还是话里有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对着焦广瑞微笑,“当然,焦大人这样的官可遇而不可求,朝局之事荀某掺合甚少,自然焦大人更加明了。”
    “我所问这些主要是想知道,若是事情调查到一定程度,触碰到了梁家的根本,焦大人又将如何?”
    焦广瑞脸色变换,过了会儿道:“我相信老师一家……”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相信就没问题,就好比你当初相信许南蓉是背你而去,如今又为何救她,真的就因为曾经那份求而不得的爱慕?”话已抛出,却不想要答案,反而在这时接了焦广瑞先前的话,“我只需要一样东西,待事成之后,还望大人帮忙取来便是。”
    “荀阁主都无法寻来的东西,怎知焦某便可以?”焦广瑞一听便知晓其中并不简单,可事到如今,除了荀还是,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在这其中周旋,“既然能成为交换条件,想必那东西并不简单,焦某能力有限,未必能为荀阁主排忧。”
    荀还是:“焦大人客气,荀某并非神仙,自有许多不可为之事,思来想去,便只能麻烦焦大人了。”
    “哦?那荀阁主可否先透露一二,否则焦某即便应下也心中难安,恐辜负了荀阁主的期望。”焦广瑞心中还是没底。
    就连荀还是都拿不到的东西,他怎么敢肯定自己就能拿到?
    荀还是似乎对此很笃定:“大人放心,对于您来说并不算难,现在听见了对您来说不算好事,待时候到了,您自然也就清楚了。”
    焦广瑞不知道荀还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思量片刻后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之后就关于焦广瑞遇到许南蓉的细节又问了些许之后,简单商议过后差使掐着时间进来,接着焦广瑞的同时,荀还是和谢玉绥一起出去,独留卓云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牢里,满眼幽怨地目送着几个人离开。
    荀还是身子不好,肯定不能在牢里待一晚上,虽说荀还是自己并未多说,但是焦广瑞这点眼力还是可以的。
    原本几个人需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做做样子,第二天再寻个由头放出去,毕竟当初将他们抓进来时浩浩荡荡,总不能一点交代都不给。
    好在每个人进来时都戴着头套,即便沿途有人看见,也无法确认来人身份,故而放出去倒也简单,只是到底还是需要给那对亡故夫妇一个交代,便将卓云蔚留了下来。
    出了牢狱,几人拜别,荀还是和谢玉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零星剩下几个小摊贩,周围酒楼还是人声鼎沸,酒局已经渐入高潮,围坐之人引吭高歌,好不热闹。
    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道,谢玉绥一直未开口,荀还是脚步很慢,在这样一个春光无限的日子里,两个人就像是出来游玩一般,在劳碌了一天之后,意兴阑珊地往回走着。
    眼看着就要到冷清的窄巷,荀还是停下脚步问道:“折腾了一天,可是饿了?”
    谢玉绥跟着站定,摇摇头,反问荀还是:“身子可曾好些?这个时辰想必厨子都已经歇息,我们不妨找个酒楼且先吃点东西?”
    荀还是身上还披着谢玉绥的外衫,明明两个人身高差不离,这衣服到了他身上却显得大了很多,他将自己裹在其中,倒真是一副又累又饿的可怜样。
    荀还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瘪的肚子,应了谢玉绥的话,随便找了一家人没那么多的地方。
    落座点好菜后,谢玉绥开口问:“你是算准了焦广瑞会来找你?当初让我保护好许南蓉便是为此?”
    桌子上已经上了一壶热酒,荀还是给自己添了一杯,小酌一口。
    热乎乎的酒进了胃,连带着身子也暖了,他打了个冷战,龇了下牙,而后将自己的酒杯填满,这才想起给谢玉绥也添了一杯。
    酒水哗啦啦地进了杯子,荀还是道:“有些事情并非我所能算准的,我只是知道几个关键点,剩余的便是等着他们来找我。”
    谢玉绥:“所以你设计的点是梁小公子的死,将许南的事透露给焦广瑞,还有什么?”
    等菜的功夫闲来无事,荀还是倒也有耐心给谢玉绥多讲讲。
    “邕州之行,一来我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二来便是去看看这位梁小公子。”荀还是抽出一根筷子摆在桌子上,“你看这位梁小公子,明明就是个纨绔,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得到重用,而梁和昶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更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你说,为何梁弘杰会知道关于许南蓉的事情?”
    谢玉绥道:“这事儿不对,方才焦大人也说了,他当初的那段经历整个梁府基本上都知道,梁小公子那时自然在梁府,知道也无可厚非。”
    荀还是摇摇头:“他的话你要听一半留一半,你便是只记得焦大人说的,却忘了我的话。”
    他哀怨地看了一眼谢玉绥,而后点了点桌子上的那根筷子:“我先前说,那些读书人向来自视甚高,不会将自己的风花雪月之事大肆宣扬,自然即便跟某位姑娘生有情愫,也不会让人知道,所以才让梁府早年那些糟烂事藏了起来,许久之后才发现。”
    谢玉绥恍然,荀还是先前确实说过这句话。
    荀还是瞧着谢玉绥的样子,表情哀怨更甚,哼哼了两声道:“公子当真是薄情,一边说要我的后半生,一边又不听我说的话,可是过去花丛中留恋过久,留情太多,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对什么人说过什么,更是不将我等之人的话放到心里?”
    谢玉绥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忽略了,主要是荀还是十句话八句假,真真假假掺和到一起去很难辨认,加之谢玉绥对邾国一些秘闻细则并不清楚,便更分不清荀还是的话究竟哪些是有用,自然也就忽略了某些。
    见着谢玉绥不开口,荀还是垂了垂眼皮,一副委屈的样子。这模样太过可怜,让谢玉绥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内疚。
    荀还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余光瞥见谢玉绥眼底的光后,嘴角悄悄扬起一个自得的弧度,但是很快又放了下来。
    “这位梁小公子虽然好色,却也是好那黄花闺女,你想这许南蓉是什么年纪,更是早已嫁做人妇,怎的会入了梁小公子的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梁弘杰其实并非面上那么简单?”谢玉绥想了想梁弘杰在邕州的风评,“那将他放到邕州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盯着许南蓉……也或者,是有其他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他在东都。起先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哪有人家会因为自己儿子纨绔而放到那么偏远的地方,怎么想都不合理。”
    荀还是:“我更倾向后者,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不方便他继续在东都待着,而在邕州城遇到许南蓉是凑巧。正因为凑巧,所以梁小公子才在惊讶之余将人关押了起来。”
    谢玉绥:“如果梁家害怕许南蓉出来,直接将人杀了就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做含了风险的事?”
    说到这里,荀还是轻笑一声:“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梁家原本觉得一个女儿就能搞定焦广瑞,结果发现自己家这个女儿并没有把持男人的能力,便不得不将许南蓉控制起来,万一某一日派上用场。活人的价值可比死人大多了,今日你也看见了,这位焦大人不结党羽,不欲与太子一行人为伍,虽说出自梁府,但还算为人公正。”
    谢玉绥挑眉:“先是找你想要放了‘杀人凶手’许南蓉,而后又将疑似杀人凶手——你我从牢里放出来,荀阁主管这叫为人公正?”
    话音稍停,小二托着菜上来,布好桌,道了句“慢用”后,挥着肩上的抹布离开。
    荀还是透过菜肴上热气看向谢玉绥,白气模糊了谢玉绥的正脸,他感受到自己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跳,随后眯着眼道:“所谓公正,未必依托于律法,有些事情,唯心而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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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第 38 章
    两人吃着饭,那根多余的筷子依旧躺在桌子上。
    荀还是饭量很小,吃了几口就歇了,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弯着眼睛看着谢玉绥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谢玉绥被人盯着也不觉得难为情,每一口都咀嚼得极为细致,吞咽动作很小。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一个人吃着,一个人看着。
    眼瞅着米饭下了半碗,荀还是换了个姿势,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笑道:“突然觉得如果生活里只剩下柴米油盐,就这样每天看着你吃饭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那荀阁主对生活的要求还挺低的。”谢玉绥没有抬头,夹菜的空档回了一嘴。
    然而这一筷子菜在空中停顿片刻后突然换了个方向,在荀还是越来越惊讶的眼神中,落入了他的碗盘里。
    “多吃,少说话。”谢玉绥没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收回筷子时顺便给夹了菜。
    荀还是盯着碗里多出来的绿叶,皱着眉头眸光闪烁,略有些犹豫地开口:“你……”
    “别急着感动,看你这身板便知道是个不好好吃饭的,就这还想看我一辈子?我觉得你三年都挺不过。”谢玉绥平时看着话不多,毒舌起来一点都不饶人,“到时候你准备变成鬼跟在我身边吗?那你可得考虑好,毕竟有一堆厉鬼在身边跟着你呢,等你死了正好算账,估计没闲心来找我。”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想着这人记性真好,先前随口忽悠焦广瑞的一句话还能被他记着。
    他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菜叶子,啧啧两声道:“不是,我想说,补身体不应该吃肉?为什么给我吃菜你自己吃肉?”
    谢玉绥面无表情地将那筷子夹的肉放到嘴里。
    荀还是又笑了一下,到底没将菜叶子吃掉。
    “其实焦广瑞未必就不知道其中猫腻,只是他不想因此多生事端,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说再多做再多都无力挽回,便只能在当下这种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如何看待焦广瑞这个人?”谢玉绥问。
    荀还是沉吟片刻:“嗯……好坏参半,能走到中书令这个位置,他自然也不会是个草包,有时候不站队才是最明智的,无论新君是谁,他都不会受到波及,只是若非近臣,倒是有打压的风险,但这点焦广瑞肯定有过思量,便也不必替他多操心。那些都是后话了,眼前这件事我也准备看看再说。”
    “不是已经应下了,还看什么?”
    “看看……”荀还是抻了个长音,“事实上这位焦大人究竟想做什么我暂且还没摸透。从梁和昶手里救下许南蓉并非易事,而焦广瑞现在的态度明显不想和梁和昶交恶,明明觉得许南蓉负了他,却还要救人,你觉得为何?”
    谢玉绥放下筷子:“说明焦广瑞其实早就知道,早年结亲之事梁和昶在其中动了手脚。如此说来,当初那位梁小姐嫁给焦广瑞也未必只是皇帝指婚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梁和昶从中掺和,而一个府邸的丫鬟都是有自己的卖身契,哪可能那么简单逃跑。当初圣旨一下,事情便已成定局,焦广瑞顺水推舟吃了哑巴亏,梁家成了岳丈他自然不会再追究,之前在仕途上确实对他有所帮助,如今许南蓉再次出现,焦广瑞心中有愧,便想以此补偿。”
    荀还是打了个指响:“早年不管许南蓉是不是抱着刻意接近焦广瑞的心态去接触,后续都被当成一步废棋,放任一个废棋在外明显不合常理,换作我是梁和昶,早就应该将此人除去,以绝后患,但是就梁弘杰在邕州城的态度,明显这个许南蓉是自己逃掉,正巧躲在邕州被发现。”
    谢玉绥:“如此看来,当初许南蓉未必就是梁和昶放的人,很有可能确实是她自己跑了,而且是在知道焦广瑞的才学之后察觉到了危机,早一步准备逃之夭夭。”
    “能从一个偌大的梁府里跑出来,还没有受到卖身契的束缚……”谢玉绥意味深长地看着荀还是,“不知荀阁主在这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荀还是端起酒杯,朝着谢玉绥举了举,谢玉绥见此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一口饮尽,荀还是端起酒壶给谢玉绥添酒:“某些事情,未必非要知道个通透,就好像我从未问过跟在王爷身边的人都去了何处一样。”
    荀还是说这话时低着头,谢玉绥看着他的发顶,眼神讳莫如深。
    这杯酒倒得很慢,似乎刻意给谢玉绥留有时间,待荀还是再抬起头时谢玉绥果不其然已经恢复。
    还是那张少有表情的脸,荀还是目光落在上面。
    酒楼里蜡烛点的很多,然而蜡烛毕竟是蜡烛,屋内光线昏暗,落在脸上时只能照亮轮廓,因着五官明暗交错,显得面庞更加立体,眼眶也愈发深邃。
    荀还是内心不禁感叹,果然美色误人,他的话越来越多了。
    热酒暖了身子,荀还是将外衫扔还给谢玉绥,道了声谢,而后率先起身结了账。
    两个人往回走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东都虽说会在酉时封锁城门,但是城内管的相对比较松,时值亥时街上依旧有人,大多是喝了酒的,晃晃悠悠走路不稳,不知是否寻对了回家的路。
    夜里的风带着点尚未退尽的寒意,热酒带着的暖意没几步路就消散在风里,荀还是感受着身上逐渐显现的冰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这几日荀还是感觉身子愈发不济,虽说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如今这几日下来,荀还是又有些怀疑谢玉绥的医术,有些怕自己熬不到三年。
    他虽不贪恋世间,但是该做的事情终究要做完才能走,不然真就白费他布了这么久的局。
    荀还是感觉自己确实越来越娇弱了,疲倦让四肢发软发酸,他恨不得立刻奔回房间,躺到被窝里,搂上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这样的安逸不应该是他所该贪恋的。
    荀还是皱眉,刚刚加快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放慢,这时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衫。
    原本吊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旁:“都弱不禁风了还逞强,逞强给谁看?”
    两人已经到了窄巷口,脚下是一条明暗交接的线。
    荀还是停下脚步。
    身后是灯火通明,身前一片阴暗,只有远处宅子门口挂着两盏只能照亮门口方寸之地的灯笼。
    衣服带来的不止是温度,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将他今日一再作乱的心再次撩拨起来。这种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快,打的荀还是猝不及防,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毒不仅会损害经脉,连脑子和心脏也都到了波及,以至于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荀还是有些烦躁,他后悔将谢玉绥留在此处。
    “祁国的王爷都是这么闲的吗?”荀还是突然开口。
    谢玉绥:“怎么?”
    “按照时间来算,且不说遇到在下之前的时日,就从我们相遇开始,这也得两个月了,王爷竟是不着急回去,祁国也未曾寻过王爷,我竟不知祁国的王爷竟是这样好当的。”
    话语平淡,谢玉绥却依旧听出了火气。
    他闹不懂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明明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但依着荀还是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样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倒也不算稀奇,所以谢玉绥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荀还是不时抛出的试探。
    “荀阁主这是又想拿我玩笑罢。您手眼通天,岂会不知我在祁国的处境?在下不过一个身处边缘的王爷,即便在外游走数年,我那皇叔也不会多管,顶多几封书信客气一下罢了。”谢玉绥走到荀还是身侧,这个角度正好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暗中,“倒是荀阁主,天枢阁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陪我一个闲杂人等乱晃,嘴上说着希望我帮你收拾梁家,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荀阁主的掌握之中,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此一来,我这一边得了个手书,一边还得了荀阁主的承诺,岂不是空手套白狼,赚翻了?”
    谢玉绥的用处并非是在梁家这件小事上,他已经在东都现身几日,只要再多上些时日,哪怕之后启程离开从此不再踏足东都,都已经足够。
    可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就像是另外一种毒药,透过暖意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
    这不是个好兆头。
    荀还是有些害怕,一股没来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多少年未曾出现的失控感险些让荀还是抓狂,起因却只是因为身上多了的这件衣服。
    果真是人生病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荀还是自嘲地够了下嘴角。
    他一手抓着披在肩膀上的衣衫,一边缓缓低下头,余光里看见身旁那双漆黑的靴子,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过了会儿他才转过头,瞧着旁边那张脸。
    这张脸和记忆里那人有三分相似,却又比那人年轻许多,也好看许多。
    岁月尚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已到而立之年,似乎除了在他身上见着一些沉稳以外并无更多,这人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藏匿不住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气息,怎么都不像是他嘴里所说的被放置边缘的人。
    谢玉绥当然不是边缘人,他所藏匿的势力,密谋的事情,荀还是虽不至于事无巨细全部知晓,却也能了解到一二。
    这人远不如面上展现出来的敦厚善良,他将自己藏得很深,就连祁国那个疑心病很重的皇帝都被瞒了过去,以为自己的这个侄子有多么安分,甚至早年监视的侍卫也撤掉了很多,殊不知自己枕边正趴着一个虎视眈眈的狼。
    荀还是就着这个姿势侧头看向谢玉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拿下祁国……”
    “不用。”谢玉绥出声打断,“荀阁主操心太多了,先顾好自己,一个梁家都需要你如此大费周折,还想掺和祁国的事情?”
    荀还是:“你倒是不反驳。”
    “反驳什么?”谢玉绥问道。
    这话反问得很有意思,带了很多层含义,似乎他并未听清荀还是先前所提及的内容,又好像他应下了荀还是所说的事,可两者相差甚远,不给荀还是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把柄才是最大的把柄。
    荀还是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所以你待在这里就真的是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真假不辨的手书?”
    “不是荀阁主非要我留在东都的吗?左右闲来无事,看个热闹也没什么。”谢玉绥说的随意,倒真像闲散无事找了个热闹打发时间。
    他就这样斜斜地靠在墙边,任由荀还是打量,似乎将自己所有的破绽都暴露了出来,明摆着他其实并非真的相信了荀还是的鬼话,只是想看看荀还是究竟在作何打算,也想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梁家还是他这个祁国王爷。
    这个表情更眼熟了……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须臾,而后突然暴起拉着谢玉绥的衣领将人扯进了窄巷里。
    窄巷路面并不平整,周围也没有灯光,荒凉得一点都不像是东都该有的地方。
    他们站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几步远就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可就是这样近的距离,进来了仿佛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荀还是将谢玉绥抵在墙上,平视着对方的眼睛——
    两人身高本就相差无几,又因着谢玉绥双腿稍斜,正好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谢玉绥任由荀还是掐着衣领,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起,且等着他的下文。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扯掉搭在自己身上,颜色极为不搭的外衫递到了谢玉绥的眼前:“那你这突然的关心又是为何?想糖衣炮弹拉拢我,而后以我为切口入侵邾国?”
    谢玉绥看了眼被抓皱的外衫,随后又看向荀还是那张不过片刻就血色散尽的脸,突然笑出了声,而后抬起手竟是要去触碰荀还是的额头。
    眼看着手背就要放上去,荀还是偏头躲过:“你想做甚。”
    “我想看看……”谢玉绥低声道,“荀阁主是不是被迫害的次数太多,所以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对你恶意相向。”
    “不是吗?”荀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这样吗?你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人会对我这种人好吧?是江湖传言太少,还是这段时间你跟我在一起被蒙蔽了眼睛,就将我当成好人了?”
    “那倒没有,我没把你当好人。”谢玉绥侧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只是觉得,荀阁主似乎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冷血无情之人……”荀还是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随后轻笑出声,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没一会儿眼尾就浸上了水痕,“你是认真的?到底是王爷过于单纯好哄,还是你觉得这套说辞便能哄了我?”
    谢玉绥叹了口气:“你为何总觉得我是在哄你?这便是实话了。”
    荀还是听此撤了手,侧身道:“梁家跟我有仇,早年我家破人亡便是出自梁家之手,所以我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无可厚非。”
    谢玉绥没想到荀还是会突然说出这话,他正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时就看见荀还是被月光镀上一层冷色的脸。
    荀还是接着道:“王爷最好也收起那些没什么用的同情心,且知某些没感受过温度的人,很容易陷进你的温情里,到时候……”
    他转头看着谢玉绥,突然展颜一笑,“你知道被一个偏执的人看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谢玉绥一愣,没想到荀还是会说这话,有些探究又有些好笑地看过去。
    “荀阁主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对你过多关心吗?明明先前是你肆意撩拨,如今倒是恶人先告状。”说完他又有些好奇,“那我若是执意不肯,荀阁主准备怎么样?”
    荀还是一步步踏前,将谢玉绥重新逼回墙角,轻笑一声道:“王爷想要尝试一下吗?我可能会将你关起来,关到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防止你乱跑,让你满眼都只能有我,哪怕心不在也没关系,哪怕疯了也没关系,逃走一次我就打断你一条腿,即便再也不能走了,我可以伺候你,让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我的掌心。”
    “怕了吗?”
    谢玉绥一言不发地回视着,他本以为这是荀还是的玩笑话,可是那双透亮的眸子里似乎并没有“玩笑”这二字,里面透着不容置喙的认真,让谢玉绥一惊。
    荀还是瞧着谢玉绥眼底难以掩饰的震惊,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倏地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嗤笑道:“所以王爷还是离我远点吧。手书之事我未欺骗王爷,先前我说的话也同样作数,除手书之外我可以答应王爷一件事,哪怕是帮你进宫暗杀祁国皇帝,当然能不能成功我不保证。”
    谢玉绥这次没再答话,荀还是也没有等他回音,说完便转身往宅邸走。
    走了多少年的窄巷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额外长,荀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强打着精神才没有再一次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
    荀还是进门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间,没有期望的汤婆子,屋子里也没有多余的炭盆,宅邸的仆从本身就少,而惯来伺候他的卓云蔚此时还蹲在牢里。
    他脱了衣衫直接钻进冰冷的被窝。
    好在还有一床被子,即便他身子冰凉,被窝怎么都捂不热,躺下的那一瞬间还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是他唯一一个暂且放松的地方,精神不至于再如同在外界一样紧绷,眼皮一掀一合间,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睡着前的那一刻,他感觉冷得厉害,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棉被盖在身上没有丝毫用处。
    可能是因着最近身体不好,今日又折腾过多,身子受了风后开始叫嚣着不满,多年未曾出毛病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在这样一个无人在意的夜里,发起了高烧。
    睡着的瞬间,乱梦接踵而至。
    或许是因为最近长时间和谢玉绥在一起,当年被他遗忘很久的人再次出现在梦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与谢玉绥有三分相似,只是眼角处添了岁月的痕迹,笑容也更加随和。
    那个人似乎在跟他温声说着什么,但是他太累了,什么都没听清,只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几个字,大概是一些善意的嘱托,而后那人伸出宽大温热的手。
    荀还是依着从前一样,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那是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指甲里嵌着泥,透过脏污期间能看见皮肤本来的颜色,白皙中带着几条青色的血管,瘦小又可怜。
    然而手尚未放上去,他就听见自己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对什么人说话,紧接着几个官兵突然持刀冲了出来。
    上一刻还在对他笑着的男人下一瞬已经被捆了起来,男人和几个侍从一起被拖上了囚车,临走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眸光幽暗,带着荀还是看不懂的意味。
    囚车很快消失不见,紧接着荀还是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哭嚎道:“就是他害了我们整个街上的人,害得我们成了孤魂野鬼,害得你无家可归,这些人就是刽子手,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杀了他,杀了他!”
    吵闹声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叫嚣着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告诉他要将这个男人抓起来,他们是奸细,是派到邾国为了吞并他们国家的奸细,该杀,该死!
    荀还是被无数人围着,他就是一个小小的身躯,被无数冤魂压着,压得透不过气,浑身被汗水湿透,他想要跑出去,可是跑到哪声音就跟到哪,无数的冤魂围绕着他不肯离去。
    他捂着耳朵,使尽浑身力气跑,一边跑一边喊叫。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不对……
    荀还是开始浑身颤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突然脚下一空,身子猛地下沉,下一瞬他听见有人轻声叫他——
    “荀还是……”
    那声音很沉,不带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随口一叫,可就是这样随意的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像是一种巫术般,在他梦里降下一根绳索,将他猛地从乱梦里拉了出来。
    周身黏腻不堪,荀还是猛地睁眼,不成想正好撞进一个漆黑的眸子里。
    额间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条浸满冰水的毛巾。
    荀还是精神尚且有些恍惚,谢玉绥叹了口气。
    “要喝水吗?你这宅子一到晚上真跟个鬼宅似的,半个人影都瞧不见,热水没有,只能喝点凉的将就一下了。”谢玉绥说着便要起身倒水,然而步子尚未来得及迈开,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那只惯常冰凉的手此时烫的惊人,牢牢地抓着谢玉绥。
    谢玉绥眼皮低垂,瞧着因发烧而染红的手指,他忽然想起先前在巷子里荀还是说过的话——
    我会将你捆起来,不能再到处乱跑。
    谢玉绥心里突然泛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心下一颤,拍拍荀还是的手:“我只是倒水,不走,怎么生个病就像个小孩子,之前中毒濒死之时也没像现在这样。”
    他本想让荀还是松手,可是这话说完那只手攥的更紧了。
    无法,谢玉绥叹了口气,正想坐回床边不跟病人计较,却见那烧的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人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床头,压着嗓子十分郑重道:“明日你便走罢。”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玉绥抿嘴,沉默不言地看着荀还是,眉宇间明显写着“不悦”。
    荀还是此时不知是不是烧傻了,完全看不见别人的颜色。
    他松了手,艰难地呼吸着:“待我事情解决之后,手书托人给你送过去,明日你且走罢。”
    荀还是没什么力气,他连掩饰的精力都没有,笑容难看,“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不是玩笑,离我这种人远点。”
    “你哪种人?”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
    不远处桌子上的蜡烛不知被哪里钻进来的风碰歪了身子,以至于墙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扭曲,像是无数个怪物钻进了房间,将他们包围着,窥视者,映照着荀还是梦里的场景,仿佛那些冤魂不止纠缠着他的梦,更是在现世里跟随着他,就如他与焦广瑞所说的那般。
    荀还是浑身难受的厉害,即便不碰他也知道自己体温高的骇人。
    他看见床边的水盆和谢玉绥略微有些湿的衣襟,沉默良久,末了那句卡在喉咙里许久,本不应说出的话在喉头滚了滚不容控制地跑了出来,待他反应过来时话已经出了口。
    他听见自己说:“收起你那颗廉价的善心,别在我这演什么温情的戏码。我有些闹不明白你这是在给我挖温柔的陷阱,想将我拉到你的阵营里,改做你的狗吗?还是说……你也看上了我这张脸?”
    荀还是轻笑一声,抬眼时眼底满是冰冷和讽刺:“你想要我?”
    谢玉绥面无表情地听着荀还是近乎自残般的话语。
    即便他满身病态脸色苍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却依旧漂亮得过分,更是因为病态让他显得愈发脆弱,似乎一触即毁。然而再脆弱的东西,在危险和美并存的情况下都会激起人的占有欲,即便毁了也要碰上一碰,想让他那因体温过高而泛红的眼睛再添上些水色。
    谢玉绥强忍着内心升起的,想要将荀还是摁在床上的暴虐咬牙道:“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荀还是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甚至觉得这把火点的不够旺。
    “左右我只剩下三年不到的寿命,告诉你也无妨。知道你父亲当初如何坐实了奸细的罪名吗?就是因为我,否则你当我如何入得了天枢阁?”
    “所以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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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第 39 章
    虽说过了冬至之后天变长了,但由短到长是个缓慢的过程,所以卓云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开始有人,天却依旧泛着黑影。
    大街上包子铺早早开门,包子还在锅里,味道顺着蒸腾起的白气飘了老远。
    卓云蔚眼下泛青,双腿飘忽,游魂似的在街上晃晃荡荡,眼瞅着到了窄巷口,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脚下一顿,目光呆滞地低头看向扁平的肚子,随后腿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速度极快地倒回到包子铺前,搓着手盯着包子出炉之际买了几个,这才回到宅子里。
    宅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荒郊野外的空宅,树梢上的嫩芽站来了几片小小的叶子,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是个麻雀比人多的地方。
    卓云蔚嘴里叼着个包子,其他的踹到怀里怕凉了,前脚刚进门儿,衣领突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抓住。
    包子太大,一大半还在嘴外面,卓云蔚顾不得包子抬手便要攻击,然而对方明显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在卓云蔚手臂方一抬起的瞬间直接将他摁住,紧接就是一句:“你要是敢把油爪子蹭到我身上,今天就让你进锅当包子。”
    声音一出卓云蔚立刻辨别出来人身份,表情眼瞅着垮掉,嘴里的包子也不香了,含糊道:“你今天在啊,不出任务吗?最近怎的这么闲,最近是准备养老不干了?”
    穆则拍了一下卓云蔚的脑袋:“没大没小,不知道叫人?”
    “穆大……”爷字没能出口,他脑袋又被来了一下,卓云蔚捂着头,另一只手还不忘抱着包子,嘟囔道,“可别坏了我的包子,这是我给阁主带的,可香了。”
    说完他看见穆则落到怀里的视线,赶紧补充一句:“没你的份儿,别想。”
    眼看着穆则再次抬手,卓云蔚反应极快地向前躲闪了,回身做防御状。
    穆则看傻子似的看他,嫌弃道:“包子自己吃吧,阁主不吃这个,这会儿也别去打扰,更别去内院。”
    “怎么了?”虽说荀还是不让他出去,但从未限制他在宅子里的活动。卓云蔚意识到不对,收起不着调正色问道,“我就走了一晚上,出了什么事?”
    穆则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眼通往内院的长廊:“没什么,这段时间阁主操心挺多的,让他好好休息。”
    “别跟我来这套,虽说我入阁晚,但是阁主什么人我不清楚吗?到底怎么了。”
    穆则是天枢阁里少数知道荀还是中毒之事的人,荀还是第一次吃了毒药后,正巧毒发之际被他撞见。
    那时候荀还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穆则无意中闯了进去,乍一看见这一幕时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荀还是造人暗算死了。直到他小心翼翼靠近,看见那句身体正在极轻的颤抖,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呜咽,穆则这才发现荀还是中了毒。
    天枢阁每个人都野心勃勃,穆则也不例外,但是穆则的心不在阁主之位上。这个位置并非任何人都能坐得住,待在什么地方就要承担什么样的痛苦,天枢阁不是一个好地方,自然阁主之位更是烫手山芋,所以穆则是少数不希望荀还是身亡的人之一,除他之外,应该也就只有卓云蔚这个傻子了。
    *
    穆则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看着卓云蔚那不肯罢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今年你也知道,阁主入了冬起身子就不太好,昨天出去许是受了些风寒,昨晚上烧得厉害,天快亮了才睡着,你还是别去吵了。”
    这么一听卓云蔚瞬间炸了,方才还跟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的包子已经不重要了,两步上前将包子塞到穆则的怀里,而后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好在穆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你要去作甚?”
    “去算账。”卓云蔚磨磨牙,“那个老不死的敢把阁主往牢里带,那么个破地方,我在待一晚上都觉得脱了层皮。昨天我瞧着阁主的脸色就不太好,都怪那个王八蛋。”
    穆则不明所以:“牢里?阁主去牢里做什么?”
    “还不是那个王八蛋中书令,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阁主杀了人,我们阁主杀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而且就算真杀了也不可能跟人留下把柄,那个傻子就真以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这么好抓?”卓云蔚越说越生气,随后又想起焦广瑞在牢里说的话。
    也不知道这位中书令怎么想的,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避讳另外两个人在场,说起话来一点犹豫都没有,连跟荀还是谈判都是明目张胆。
    卓云蔚虽然一根筋,但嘴巴很严,天枢阁里的人嘴巴都很严。
    穆则瞧着卓云蔚抿着嘴一副气得要死又不能说什么的样子,立刻就知道这趟牢狱之行不简单。
    事不关己少问少说,这是天枢阁保命信条,所以穆则没再多说。
    他较卓云蔚沉着冷静很多,即便卓云蔚一直挣动想要去拼命,奈何穆则手劲儿很大,扑腾两下都没个结果卓云蔚有些泄气:“行了行了,你且松手罢,我不去惹乱子,那可是中书令,我能干什么?”
    穆则瞧了卓云蔚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都说了,若非阁主自愿定不会给人留下把柄,那就说明阁主去牢里自有他的目的,你就别操心了。你进天枢阁晚,即便很多时候没见过阁主行事,这么多年肯定没少听见传言,便应该知道阁主不是那样娇贵的人,不会因着去牢里走一遭就一病不起,你也别去找人麻烦。”
    卓云蔚偏过头,嘴皮子上下翻腾半天不知道骂了些什么,最后小声嘟囔一句:“我知道。”
    穆则犹豫了一下,最终松了手,将包子还给卓云蔚:“现在时间尚早,你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一会儿会有给阁主送早点的,你去接下东西便把人打发走,切记,全须全尾的将人打发走。”
    他怕卓云蔚随便找个人撒气,再将内侍打了。
    “知道了知道了,说的我好像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吃人不成?”卓云蔚瘪瘪嘴,刚刚因为包子而转好的心情瞬间全无,连带着包子都觉得没了滋味。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正要路过穆则时突然停下,抬头问道:“内院没人伺候,阁主一个人没问题吗?等下我唤人烧点热水,再煮点粥送过去吧?”
    这次穆则没再反驳,他也是半夜回来,瞧着荀还是院子里还有着光,想着过去看看,顺便将近几日的事情汇报一下,没想到进去就只见着荀还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被子落到了地上,整个人浑身滚烫。
    荀还是警戒心很重,哪怕意识不清,在穆则进门的瞬间还是睁开了眼睛。眸光一闪,杀气先一步散了出去,吓得穆则以为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好在他尚有理智出声叫了一句,荀还是这才重新合上眼皮,悄无生气。
    穆则没有照顾过病人,只是将被子放回荀还是身上,离开时瞥见床头半盆冷水,还有掉到地上的毛巾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不会因伤风要了命,虽是如此,穆则还是在天将亮时到街上敲开了一家药堂的门,刚买药回来就见卓云蔚顶着乌青的眼睛往内院走。
    这会儿卓云蔚乖乖回房洗漱,穆则拎着药去往后厨。
    后厨在宅子北边,荀还是早上不用人做早点,所以厨子大多上午才会过来。脚步刚落到厨房门口,他瞧着门前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个纸包,旁边留了张纸条。
    穆则奇怪地看着纸条,林林总总大抵是药方,字体苍劲有力,没有落款,一旁的纸包便是装好的药-
    荀还是再醒来时浑身快要散架,每一处都酸的厉害。
    他揉了揉脑袋,屋里已经被人放上了火盆,不再像夜里回来时那样冰冷,被子里也被人塞了个汤婆子,是天方亮的时候卓云蔚放的,那时候荀还是虽知道有人进来,但是脑子混沌的厉害,眼皮也额外沉重,在确认那气息熟悉之后,便任由卓云蔚折腾。
    其实也是荀还是不想动,他少有的当了回缩头乌龟,想要逃避现实。
    一想到半夜时分的那场争吵,荀还是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发烧烧傻了,才会觉得自己那漏跳半分是动了感情。他确实在逃避,他害怕,怕因为多余的感情左右自己判断,怕到时候自己不舍,更怕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清楚谢玉绥的逆鳞,精准地踩在上面想要将人赶出去。
    除了汤婆子以外,卓云蔚又给荀还是身上加了床棉被,生怕他冻着似的,火盆也放在很近的地方。
    多重加持下,荀还是又睡了一会儿,成功憋了一身汗,黏黏腻腻难受的很,但也因为发了汗,热度彻底退了下去,虽说嗓子依旧难受,终归算是有所好转。
    天光大亮,荀还是知道自己躲下去无用,支撑着方坐了起来,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
    卓云蔚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正巧跟荀还是对视,他先是一喜,而后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碗。
    “阁主身体好点了没,先把药喝了罢,一会儿我给您盛点清粥,穆则做的。虽说是穆则做的东西不好吃,但您生病这事儿不好对外人说,所以先将就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走到荀还是面前,两个大腕,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液体,一股子闻着就苦得要命的味道直接冲进荀还是的鼻腔,哪怕他现在有些鼻塞,对味道并不敏感,却还是被这味道冲的头一晕。
    这股味道荀还是很熟悉,自打他被谢玉绥捡到之后,每天都要喝这种药。
    味道什么还是其次,他没想到谢玉绥竟然还会给他熬药,这位王爷的脾气有些过于好了吧。
    瞧着那两碗一深一浅的药汤,荀还是端起其中颜色较深的,也是最为熟悉的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这药汤的味道较其他药要难闻上许多,也更加难以入口,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两碗药中,哪一碗是谢玉绥的配方。他身上的毒目前无解,喝药只是为了哄着谢玉绥,这会儿不知怎的,他反而因着这碗药心情颇为愉快。
    药碗遮挡下,荀还是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在药碗碰到嘴唇的前一刻,他状似无意道:“一大早的,那位客人倒真是矜贵,把你当仆从也就算了,你竟然还依着他过来跑腿?”
    起初几日的药大多是邬奉送,再后来便是谢玉绥亲自送,今日却换成了卓云蔚,想来这便是豫王爷表现不满的方式了吧。
    唇舌刚碰到苦药,就听卓云蔚有些疑惑道:“客人?没有啊,是穆则给我的药,客人似乎离开了。”
    上扬的药碗突然离了嘴唇,几点漆黑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本应该喝惯了的药这一刻突然变得难以下咽,荀还是放下药碗看着卓云蔚,舌头因着那一点点药苦得发麻,歇了片刻才将那句话问出口:“……什么时候?”
    “不晓得,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许是天尚未亮便已经走了罢。”卓云蔚挠挠头,虽说他性子迟钝,却还是察觉到荀还是周身越来越低的气压,他不知道怎么哄人,更不知道怎么哄阁主,这事儿他没干过,也没敢想过,如今临到眼前,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两句,“或许客人有急事,出去办完就回来了,要不我去找找?”
    “不用了。”荀还是这次回得很快,并将手里尚且剩了大半碗的药放回到托盘上,“药也拿走罢,跟穆则说一下以后不用熬了,喝了也无用。”
    说罢起身推开卓云蔚,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领,“备些热水过来,晚些我们出门。”
    卓云蔚盯着托盘上的药,本想再劝一句,但是看着荀还是冰冷异常的脸瞬间不敢开口了,咽了咽口水问:“去,去哪?”
    荀还是提了下嘴角:“左右我还‘死’着,不利用一下我这个‘死人’身份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凌晨改文的时候改着改着睡着了,中午才爬起来,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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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第 40 章
    谢玉绥走的很早,从荀还是那里出来后,带着仅有的一点行李离开,这一路出乎意料的顺利,就连邬奉都觉得奇怪。
    “这妖孽肚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坏水儿,怎的这样消停,不对劲啊。”两个人到街上买了两匹马,没了荀还是这个拖后腿的,倒也没必要再找辆马车。
    谢玉绥一言不发,两个人赶着城门刚开的时候出了城。
    “说起来这个荀还是真挺奇怪,虽说嘴欠了点,但跟我想象的差了太多了,我还以为他将我们引到东都是有什么大的阴谋,甚至想着是不是邾国想要开战,以我们做质,或者在我们身上搞些文章,就像……”邬奉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住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玉绥的反应,确定他没什么表情之后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反正我是搞不懂妖孽了,而且天枢阁竟然这样闲的吗?这几天瞧着他也没什么事情,还有闲心拉着您逛青楼,啧,这等好事儿也不叫上我,真是——”
    邬奉话越说越偏,眼看着越来越不着调,谢玉绥出声打断:“若是想去青楼,裕安城有的是,回去你就在青楼待上七天七夜,费用算我的,邬将军那边我去解释,如何?”
    邬奉一听见“邬将军”瞬间蔫了,赶忙挥手:“不了不了,我对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感兴趣,王爷您不能诬陷我,更别去我爹那告状。”
    “诬陷?告状?”谢玉绥声音上扬。
    邬奉一听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没没,您当我放屁行吗?咱不是说妖孽吗,怎么到我身上了,您饶了我吧。”为了提高自己对青楼没兴趣的可靠性,他又拉出荀还是,“虽说荀还是人不咋样,但是他那张脸跟传言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段时间天天对着他那张脸,怎么可能再对青楼里的胭脂俗粉感兴趣?
    “江湖都说荀还是若是个女的必定是个亡国祸水,依我看得亏不是个女的,不然这妖孽可就惨咯,东都那些大老爷不得将他吞了。”
    谢玉绥想到荀还是风烛残年的身体,嗤笑一声。
    这一笑吓了邬奉一跳,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错话,细琢磨之下估计只有荀还是这个名字了,遂补充道:“左右我们暂时不会来这东都,想来一时半会儿碰不到妖孽,由着邾国皇帝折腾他,能活三年算长了,正好帮我们去掉了一个祸患……”
    邬奉正说的开心,一转头发现自家王爷阴沉着脸,立刻闭嘴。
    他有些想哭,所以这话到底要怎么说才对啊……
    过了个小山头,彻底瞧不见东都的影子,谢玉绥终于好好跟邬奉说了句话。
    “我们先去趟邕州,之后再回裕安城。”
    邬奉疑惑:“去邕州做什么?对了,爷您之前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尚未。”谢玉绥一想到荀还是就觉得头疼,早先没当场把荀还是的嘴撕了已经算他脾气好,“东西一时半会儿拿不到,之后再说,早晚还是要取。趁着这个功夫,我们得做点别的事。”
    “邕州城还有未完的事情?也行,反正少了个拖油瓶,现下脚程也快,赶着天热前应该就能回裕安城了,我真怕您再不回去,狗皇帝再找您麻烦。”邬奉不死心道,“我还是觉得妖孽……荀还是有问题,我们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即便前期邾国皇帝不知道他还活着,回到东都总归知晓了吧,怎么的他依旧那么清闲?”
    “你都说了是邾国皇帝知晓,这不代表其他人知晓。”谢玉绥道。
    “这是何意?”
    谢玉绥勒着缰绳,他们到东都一共没几日,倒是看了场戏。
    “你当邾国皇帝是傻的吗?荀还是是什么人,在邕州城中了埋伏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快消息便传遍江湖?皇帝未必能猜到诈死的消息是荀还是放出,就只能往伏击的人身上猜。这一点线索指向的人太多,国家江湖都有可能,荀还是仇人甚多,要猜到不算容易,但到了东都再次遭伏就不一样了。”
    邬奉疑惑:“怎么不同?”
    谢玉绥笑:“那可是荀还是刻意卖的漏洞,你说能在东都神不知鬼不觉伏击天枢阁阁主会是什么人?”
    邬奉虽然反应慢,但是不傻,听到此处立刻明白所指为何:“太子?”
    “想来邾国国内不太平了。”谢玉绥想到荀还是当初的话,说他只是想要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寻条生路,如今看来,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现在这局势,明显是皇帝和太子斗法。
    一方面皇帝膝下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可皇帝虽年事已高,却又不想这么快放权让位,而太子野心勃勃,似乎等不到自家老子龙驭宾天。
    这样看来,天枢阁的位置就比较尴尬,若是忠于主君就成了太子的绊脚石,若是偏向太子,又与天枢阁宗旨相悖,万一惹怒天子,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是夹缝中生存。
    一切看着合情合理,细想却又有些不妥之处。
    谢玉绥并非对邾国的政权一无所知,虽说太子心比天高,却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本不应该这样急着动手,一切似乎从荀还是死亡这条消息出来之后开始逐渐走偏。
    所以这场博弈真正搬到明面上的起因便是“荀还是死亡”。
    就太子而言,本以为天枢阁群龙无首,促使他下定决心走下一步,可到底是什么让他坚信荀还是已经死了?
    如今荀还是现在还活着便成了一个隐患,既然不能收拢麾下,太子就一定要荀还是死。
    而荀还是又说太子麾下的梁和昶是他仇人,杀梁和昶必得罪太子,如此一来,太子和荀还是已是对立面,这便与荀还是所说的夹缝求生背道而驰。
    左想右想,谢玉绥觉得荀还是的话全是屁话,竟是没有一句靠谱,再一想到夜半时分,荀还是说他便是他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谢玉绥觉得自己傻了才会相信,并且因此话头也不回的走掉。
    那时候荀还是才多大。
    但话说回来,要说那句话没凭没据又觉得不像,谢玉绥面色在片刻轻松之后陷入沉思,估摸着当初他父亲的事情,即便凶手不是荀还是,其中缘由他也应该知道一二,所以才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口,就是为了激怒他。
    邬奉看着谢玉绥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下有些忐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叫了句:“王爷,您没事儿吧?”
    谢玉绥猛的回神,看了眼邬奉,他有些后悔自己走的过于草率,应该再多问问。
    不过依着荀还是的性格,即便拿刀抵着,想必荀还是那张嘴也说不出好话。
    如今再回去是不可能了,谢玉绥决定还是得去趟邕州,那里荀还是留下局应该不止一个梁家。
    马声啼叫,谢玉绥留下一句:“先去邕州。”
    随后挥鞭而去。
    邬奉反应到底是慢了半拍,待他要跟上时,只看见个逐渐变小的马屁股。
    *
    另一边荀还是洗完澡后换了一件青色衣衫,手里晃动着折扇,不紧不慢地又到了云弄巷口,卓云蔚和穆则跟在身后。
    时则上午,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两旁树枝被风吹的上下晃动,仅有的几片绿叶艰难地扒着树杈摇摇欲坠,这个时辰云弄巷如以往般门客稀少。
    卓云蔚虽没来过这,但也听说这个销金窟,见着荀阁主拖着病躯直奔青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于对阁主的关心,他拉了拉穆则的衣摆,小声道:“这……伤风尚未好便来找姑娘,不,不好吧……要不要劝劝?”
    穆则斜了一眼卓云蔚,不动声色地拍掉抓着他衣襟的手:“要劝自己去,你抓皱我衣服了。”
    卓云蔚哪里敢,他若是敢就不拉着穆则了。
    眼瞅着穆则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一侧等着荀还是指示,卓云蔚瘪瘪嘴,向旁边蹭了一步,学着穆则的样子闭口不言。
    荀还是自然也听见了卓云蔚的话,他面色如常,摇着折扇,冷眼瞧了一圈,一言不发地往永极楼走。
    永极楼的大堂一如既往冷情,还是先前的那个小厮出来接待人,只不过见着荀还是后先是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脚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荀还是眼睛一眯,嘴角翘起个细微的弧度:“你认识我。”
    不是问话,他可以肯定这个小厮知道了他的身份。
    乍一听见对方开口小厮险些抽搐晕过去,他浑身一颤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哆嗦道:“不,不,不认识,客官可,可是找妈妈?我去帮您叫人!”
    说罢转身就跑。
    卓云蔚啧啧两声没有发表言论,荀还是站在原处,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折扇,抬头看了一圈永极楼。
    永极楼这名大抵是取着永享极乐的意思,楼里装潢花哨,此时二楼雅间的帘子全都掀开,荀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跟谢玉绥原本待着的房间。
    他眼睛微眯,目光稍作停顿很快便离开。
    好半晌都没见人出来,卓云蔚道:“不会是跑了吧?既知道阁主的身份,傻子才会乖乖出来,估计跑了,要不要去找找?”
    荀还是想了想,甚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卓云蔚这话很有道理,吩咐道:“穆则去找人。”
    而后抬步上了二楼。
    穆则应声离开,荀还是自然而然地去了雅间。
    房间还是先前的样子,只是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小食也没有酒,更没有那个人。
    荀还是寻了个位置坐下,懒懒地垂着眼皮,瞥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末了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对卓云蔚道:“去找点酒来,到了青楼虽无姑娘,总归还是应该来点酒。”
    卓云蔚一贯听荀还是的话,虽然觉得阁主身体不好不宜饮酒,但瞧着他情绪也不高样子,估摸着劝也没用,邃乖乖应声出去找酒。
    人都离开,周围瞬间冷静了下来。
    永极楼里的窗子不多,一般靠烛火照明,这个时间因着人少,烛火点的也少,荀还是待着的这间雅间面对着大堂,无窗,光线就更加黯淡。
    荀还是坐着的依旧是上次的位置,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垫子上,扣弄着指尖小痣,思绪一沉,先一步回忆起的竟是自己因为那个人而略有些失控的心脏。
    自打荀还是进了天枢阁后,虽说不上顺风顺水,但无论哪一件事只要是他想做,过程暂且不论,结局都会如他所愿。
    所以他觉得,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事情过多,又接连被算计,又因着身子不剂导致情绪失控,才生出从未有过的心绪。
    然而再回此处,在这样昏暗无人的环境里,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一点点爬了出来。
    这次不是荀还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遇见过很多濒死的情景,也遇到过很多贵人,有一次甚至已经摸到了鬼门关门口,还是被人拉了回来。
    可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生出过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有一次差点杀了救命恩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对谢玉绥的情感有一点点偏离时,他慌了。
    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着实恼人,荀还是皱着眉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好在没多会儿卓云蔚先一步回来。
    酒坛放到桌子上,顺便带了个酒杯。
    酒杯倒满,卓云蔚嘟囔道:“这穆大爷动作也忒慢了,不就抓个人,难不成要将东都转一圈?还是说人已经出城了?”
    “不会。”荀还是接过酒杯放在桌子上,“你看那小厮的样子就知道,老鸨先前应该还在楼里,跑不远。”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一声嚎叫,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就见穆则拎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人进来,而后一个用力,那人直接摔到中央。
    荀还是没有看那个方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穆则将门关好后走到那人身旁,躬身道:“阁主,人带来了。”
    老鸨头发散乱,衣服乱七八糟,好在穿的比较多,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方。
    她听见穆则的话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看见荀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蛋时心下一颤,不似从前那样热络地动着歪心思,甚至想回到过去缝了自己那张嘴。
    她瑟缩着身子,眼神飘忽,舌头抵在牙齿上,本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吓得不敢开口,脑袋抵在膝盖上,浑身颤抖。
    荀还是饮尽了杯中酒,示意卓云蔚满上,他自己摇晃着纸扇,瞥了一眼老鸨,而后扇子朝着穆则的方向晃了晃道:“找个布塞她嘴里,然后断她一条胳膊。记得把嘴塞严实点,不然太吵。”
    荀还是的话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轻飘,说完弯下身,冲着老鸨弯了弯眼睛,歪了下头,用着略有些无奈的口气道:“望您理解,我这人身体不好,依着大夫话……我是个病人,病中忌吵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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