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自邕州城出来这一路,谢玉绥到底还是没弄清楚荀还是为什么让他去东都。


    荀还是这人特别滑,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拐着弯也要全都说出来,不想人知道的事情,那弯儿拐的就更大了,直接把人忽悠晕,也就想不起最开始要问的问题。


    谢玉绥虽深知荀还是脾性,但也架不住他花样多,绕圈绕不开便开始动手动脚,直接把谢玉绥惹毛闭口不言,自己乐呵呵地缩到角落睡觉去。


    谢玉绥只能抿嘴靠在最外侧,胸前抱着佩剑,一脸乌云地看着车厢里睡得正香的人。


    大红色棉被披在身上衬得荀还是脸色好看了几分,从谢玉绥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半张脸,那双含情眼紧闭着,眼尾延伸到垂下来的鬓发中,显得格外温顺。


    轻佻不羁的气质尽数收敛,直到这时谢玉绥才赫然想起,荀还是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换作寻常人家还要听父母的管教,哪里会像他一样,且不说人情世故,生死边缘都不知徘徊了多少次。


    如今抛去那些经历身份再看他,模样像极了方才及冠的少年,因着天冷奔波,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睡着。


    这条棉被在路过锦荣城时荀还是非逼着乌奉去做的,因着这个他们在锦荣城多耽搁了几天,乌奉没少在谢玉绥面前抱怨。


    这人除了睡觉能消停会儿,平时嘴边就没个把门的。心情不好时每一句话都能将人堵的死死,真是自己不爽周围人也不能舒爽,若是碰到心情好,能将人哄到天上去,但凡来个涉世不深的,真就能被荀还是忽悠了去,尤其是面对谢玉绥,不知道的还以为荀还是是个怎样的情种,不过几面就对谢玉绥情根深种,非君不可。


    好在一番多番打探下来,谢玉绥可以确定当初到裕安城传信儿的确是荀还是授意,而那封手书并不在邕州城,是在东都。


    至此谢玉绥终于下定决心去趟东都,即便知道这或许就是荀还是阴谋的一部分。


    好在一路上还算消停,赶路间歇要停下来照顾荀还是的身体,不时去镇子里买点药,以至于整个马车里全是药味。


    一路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间,临到东都时天已经开始回暖,几人在路上过了个年。


    这段时间荀还是被药汤灌着身体倒是好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一阵风就能吹倒。


    精神好了,身体舒畅了,某人就开始不老实。不过次数多了,谢玉绥也就免疫了。


    起初谢玉绥偶尔还会气上一气,刻意在荀还是的药里加几味不伤药性的苦药进去,后来渐渐的某王爷生气次数越来越少,大多冷脸相对,不予理会,荀还是自讨没趣也就老实。


    关于梁弘杰被烧成灰的消息先他们一步到了东都,由于那场火声势浩大,那段时间邕州又集文人墨客、江湖侠士于一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邾国。


    临近东都时,因着快到目的地,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便在一个路边的茶棚歇下。


    几人刚坐定,就听见邻桌的人道:“你们知道吗?梁大人的小公子,就是那个去了邕州做安抚使的那个,被烧的就剩点渣渣,尸首都没了。”


    “坏事儿做多了,可不是活该吗?当初在东都的时候他老子都管不住,以为到了邕州天高皇帝远就能为所欲为,现在怎么样,踢到铁板了吧,全尸都没给留,真狠啊,谁干的?”


    “听说是争风吃醋,为了一个女人惹得杀身之祸。后来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去处理这件事,本想在这个事上捞点油水,然而一个没闹好跟府上的侍卫打了起来,之后闹起了火,整个安抚使司都被烧没了,啧啧。”


    “太子?天,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要掉脑袋。”


    “事儿现在谁不知道,难不成把所有人都砍了?如今梁小公子的骨灰已经被带了回去,据说太子勃然大怒,连天子都知道了这件事,说要彻查呢。怎么查,人都死没了,整个邕州安抚使司里的侍卫都跟着烧没了,还找谁查?”


    “说不准会派天枢阁的人……”


    “天枢阁那疯狗都死了,一群家犬能成什么事儿。”


    ……


    天枢阁的疯狗……头头,荀还是淡定地端着茶杯,听着旁边嚼舌根不言语。


    另一旁的乌奉浑身颤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荀还是腿上放着手炉,裹着厚实的披风,毛团一样居于长凳之上:“你今年未曾回去过年,你那叔叔竟是没有对你产生什么情绪?倒真是个好叔叔。”他抱着热乎的茶碗,抵挡着藏在春风里的寒意。


    “已请过罪,我手上未有实权,即便担了些职务,也不过无关痛痒的位子,他懒得管。”谢玉绥答。


    论辈分,谢玉绥需唤祁国皇帝一声叔叔。


    谢玉绥抬眼瞥了一下隔壁桌:“看来梁弘杰的骨灰已经到了,动作倒是够快。”


    “能不快吗,要不是带着个拖油瓶,我们现在也已经到东都了。”邬奉接话,他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荀还是,能讽刺两句的地方绝对不放过,另一侧廖庐就老实很多,低头喝茶不言不语。


    这一路廖庐彻底知道邬奉先前所说的“荀还是邪乎”是什么意思。


    确实挺邪乎的,没事儿就喜欢往他们爷身边凑,还说一些暧昧不明特别讨打的话,直到把谢玉绥惹闹了,才笑眯眯的离开,安静了不到半日继续重蹈覆辙。


    好在这一路除了这位邪门的人有些闹腾以外没遇到其他阻碍,倒是一路顺利地到了东都。


    脚程慢了些,一连磨了月把日子。


    这一路多次听见关于梁弘杰的话,猜测众多,没一个踩到点子上。


    有争风吃醋情杀的,有得罪人太多仇杀的,乱七八糟拼拼凑凑能写个不短的关于爱恨情仇的话本子,倒也有趣。


    “话说回来。”谢玉绥看向荀还是,“邕州城的那个宝物传说又是什么,总觉得你布的局很多都没用上,我倒是想听听。”


    荀还是叹气:“废棋而已,有什么可听的,当个笑话吗?”


    “说出来乐乐也不失为一种用途。”谢玉绥端茶,茶杯遮挡,嘴角提了提。


    有着荀还是这一路的不消停,谢玉绥的话也不像先前那么少,偶尔会跟着调侃几句,把荀还是堵的哑口无言才算完。


    一壶茶喝完,吹了会儿冷风,荀还是吸吸鼻子道:“既然都快到了,我们在这又是为何?只是想吃吃冷风?”


    谢玉绥低着头摆弄着茶碗:“你没觉得,我们临近东都的时候身后跟了许多小尾巴吗?”


    “感觉到了。”荀还是不以为然,“你猜他们跟着是做什么的?”


    还没等谢玉绥开口,荀还是道:“给你个提示,我们离开前我已经暗示过太子的人,让他将梁弘杰的死推到薛黎身上。”


    他那哪里是暗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嫁祸。


    廖庐作为当时藏匿在一旁偷听的人,默默端起茶水堵上自己的嘴。


    “所以你的暗示对方并没有接受,反而暴露了凶手另有他人?暴露的是你还是许南蓉?”谢玉绥看着荀还是,“那他们不会觉得我这辆马车里就藏着许南蓉吧?如此阵仗,我更加好奇这个许南蓉究竟何许人也。”


    荀还是拢着斗篷站了起来,松松筋骨道:“别在这等着了,这会儿人多,又临东都,他们肯定不敢出来,总不能一直带着小尾巴看我们打情骂俏吧。”


    荀还是对着谢玉绥眨眨眼睛。


    谢玉绥对于言语上的调戏已经麻木,瞧着店小二走过来,起身接过他端来的碗。


    浓郁的药味遮住了棚里茶香,荀还是瞧着谢玉绥手里的东西,瞬间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他脸色一凝,嘴巴一憋,盯着药汤上面漂浮的沫子:“你说我们周围跟了这么多小尾巴,会不会有人往药里下毒?”


    “怎么,曾经吃着人家送到面前的毒都面不改色的荀阁主,现在这点苦汤都喝不下去了?”谢玉绥一点都不客气地将碗塞到他手里,“放心,什么毒都毒不过你身体里的,鹤顶红都要不了你的命,放心喝吧,说不准以毒攻毒你就好了。”


    荀还是皱巴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挺让人心疼。


    一旁邬奉虽说看过很多次这种场面,依旧被他外表蒙蔽,即便内心再不喜,这一刻也不得不生出恻隐之心。


    为防止自己的爪子不听使唤,他撇过头率先去牵马车,廖庐紧跟其后。


    例行公事似的抱怨完,荀还是喝起药来却没有丝毫停顿,一口见了底,将碗放到桌面上。


    碗底只粘着一点药渣子。


    荀还是每次喝药都要抱怨几句,但每次都听话喝完,他摸向放在桌角的手炉时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色,那是方才端着药碗时烫出来的颜色。


    重新上了马车,荀还是许久没有说话,他每次喝完药都要哑上半天,暗自消化嘴里的苦味。


    外面似乎起了风,去年尚未落完的枯叶不停掉落拍打在马车顶部。


    荀还是眼皮未抬:“一会儿麻烦王爷费心应对,我就不出去了,保不齐还能给太子一个惊喜。”


    “这一路你都未曾藏匿踪迹,怎就能确定太子不知道你还活着,更加不知道你已经回到东都?”


    荀还是弯了弯眼睛:“因为给太子传话的是个妙人,你越让他守口如瓶的事情他越喜欢全盘托出,越让他传递的消息,他就越喜欢藏着掖着。路上就更不要紧了,见过我的活人可不多。”


    谢玉绥直接忽视他后半句话,至于前半句,虽不知道说的是谁,但此话一出就明白了,对方应该没有将荀还是回东都的消息放出去。


    马车骤然止步,谢玉绥面色一凝,拿着佩剑便要出去,结果却听见邬奉惊讶地咦了一声。


    谢玉绥和荀还是互相看了一眼,掀帘出去,却见马车前正站着一个熟人。


    瞧着谢玉绥探头出来,邬奉回头唤了一声:“爷,是李兰庭李公子,没想到我们在这里会碰见。”


    李兰庭看见谢玉绥后也有片刻的惊讶,作揖道:“真是好巧,在下月前得到友人邀请去往东都,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


    谢玉绥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心中不免提高警惕。


    他刚要跳下马车,身侧帘子却先一步被掀开。


    荀还是探出脑袋,对着李兰庭微微一笑道:“即是有缘不如同行?”


    李兰庭被笑容晃了眼,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听见自己吐出的一个字:“好。”


    *


    马车上多了个人瞬间安静了,荀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谢玉绥抱胸靠在另一侧,李兰庭被夹在中间小心翼翼。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地方遇到熟人,左看看右看看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挑出个合适的话题,最后恹恹地垂着眼皮,只能暗自祈祷马车快点,路途短点,尽早完结这样磨人的时光。


    马车的速度一直没有变,李兰庭浑浑噩噩间睡了过去,头靠在一侧越来越低。


    突然周遭抖动,李兰庭脑袋一空,身子前倾,一个俯冲险些摔倒,人也瞬间清醒。


    他揉着眼睛,却发现身侧两个原本闭目休息的人不知何时起坐得端正。


    一侧的荀公子身上搭着棉被,目光不知落到何处出神,另一侧的“于岁”则双手放在膝盖上,佩剑置于身侧,浑身缭绕着一股看不见的冷意。


    李兰庭突然有种进了匪窝的感觉,若不是身旁两位公子衣着讲究,他真觉得自己遇到了土匪意欲骗钱杀人。


    他滚着喉咙往荀公子一侧蹭了蹭。


    至少现在看来,荀公子较于“于岁”温柔多了,模样漂亮不说,脸上总是带笑,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


    李兰庭张张嘴,看着面前二人颤颤巍巍问:“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荀还是和谢玉绥同时看过去。


    外面大风突起,树枝搭在马车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细细密密像是鼓点敲在李兰庭心头。


    方才还觉得如瓷器般漂亮的人,现在看来阴森森的。就见荀公子掀开大红色棉被,侧过头来,乌黑的头发铺了一身,面色苍白,眼睛一弯,用着分外柔和的声音道:“跟你说过了啊,我姓荀,荀还是的荀。”


    第22章 第 22 章


    打斗声四起,“于岁”什么时候出去的李兰庭已经没印象了,满脑子都是如鬼魅一般的人,那双扣人心魄的眼睛此时看起来似乎真的把他的魂拉了出来鞭笞。


    他捂着嘴巴,柔弱无助地抱着自己,十分懊悔当初为什么偷懒上了马车,如今跟鬼煞紧挨着,还这么近,到底要折多少寿。


    “嘘,不要出声。”荀还是食指压在嘴唇上,温润无害的笑容到了李兰庭眼里彻底扭曲,他越是这样温柔,李兰庭越怕,李兰庭越怕,荀还是笑容就愈发温柔。


    就见他凑到李兰庭面前悄声道:“出一声,剁一根手指。”


    荀还是举起自己的手,修长纤细的手指前后翻转,“啧啧”两声接着道:“算了,手指太少,我又不想脱你的鞋袜,那就一声一个指节吧,这样算来,你能发出……”


    说罢认真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李兰庭快吓疯了,越听他数数脸色越苍白,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开口打断了荀还是。


    “你,你别数了。”李兰庭牙齿打架,声音拔高,听起来别别扭扭,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声音了,“我,我不,不说话……”


    荀还是还在点着自己的指节,听见这话扭头对着李兰庭展颜一笑:“这不就说话了,八个字?”


    砰——


    话音未落,原本就如风中浮萍的李兰庭——倒了。


    荀还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眼看着李兰庭即便晕倒也要瑟缩起来的手指,第一次深切的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名头竟然如此有用,以后别人只听见名字就能晕倒那真是太好了。


    外面打得火热,马车不时晃动两下,荀还是将李兰庭晾在一边,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索性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乌奉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只见廖庐和谢玉绥,他站在马车上,冲着手心哈了口热气。


    谢玉绥这会儿对付着两个人还算自在,只是似乎一直在顾忌着什么没有展开拳脚。


    荀还是仰头看过去时正好对上谢玉绥的眼睛,而就是这样一个分心,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摸向腰间,速度极快地掷出一样东西,眼看着就要碰到谢玉绥时,另一样东西打了过来。


    叮——


    两者相撞,发出脆响。


    谢玉绥猛地转头,眉头紧皱,此时没再犹豫,脚下一点掠到放暗器之人面前,长剑一出,趁对方尚未反应直接刺穿喉咙。


    那人噗通一声摔到地上,脖颈鲜血直流,浑身抽搐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谢玉绥纵身落到荀还是身旁问道:“不是说不出来,现在这是做什么?”


    “我怎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荀还是偏头轻笑。


    他手里尚且捏着两个石子,跟方才打掉暗器的如出一辙。


    缠着谢玉绥的两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他见同伴被杀后本欲再杀上来,结果就见马车前突然出现的另一人,脚下一顿,堪堪停在原地。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随意拢在身后,双手收在袖子里,像是春日里闲来无事到郊外踏青的公子哥,浑身上下透露着散漫。


    那股子散漫瞬间将紧张的气氛冲散,黑衣人周身煞气同时受到了影响,他落在树上,警惕地看向这个方向。他不认识这位公子,但是刀口舔血养出的警惕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


    荀还是从头至尾都未看一眼黑衣人,反倒是将谢玉绥从头翻到尾打量了一通,在看见他手掌一侧小伤口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道:“本觉得你武功应该不弱,便放心让你出来应对。随意分心也就罢了,怎的还能伤着?当真是祁国将你们这些王爷养的太好,连最基本的血性都没了,空有一副好皮囊。”


    劈头盖脸地一通指责打得谢玉绥猝不及防。


    若不是顾忌着马车里还有人,若不是因为荀还是突然现身分神,若不是……反倒这个罪魁祸首一肚子歪理,将一切责任都推了回来,倒打一耙的理直气壮。


    手上的那条细小的伤口若非荀还是眼尖,估计过会儿就要愈合如初了,也不知道哪里惹着这人。


    “这是怕我死在外面想来帮忙?早先怎的没见你如此有良心。”谢玉绥被荀还是气笑了,“若是看热闹且躲远些,不是怕死吗?不是弱吗?现在站在这是突然想开了?”


    荀还是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的手掌伤口处,目光明灭,一点火星升腾而起,紧接着沉入眸低。


    他一把夺过谢玉绥手上长剑,终身一跃直飞树梢,几个起落间已经落到了黑衣人面前。


    长剑划过,叮当作响。


    荀还是体内的毒尚未除去,但这段时间下来已经被他压制,如今如同另一副皮囊,牢牢地附着在经脉之上,混天然一般,已经不再阻挡内力流淌,但依旧在慢慢侵蚀着经脉。


    正如谢玉绥所说,三个年头,经脉尽毁,五脏颠覆,回天乏术。


    但那也是后话,如今的荀还是武功已经恢复了七成,除去面上看着过于纤瘦以外,出手一点都不含糊。


    谢玉绥第一次亲眼看见荀还是出手,剑招如流水,未曾和任何门派有相似之处,全然是荀还是自己的招式,就像他的脾性一样,一会儿温润包容,一会儿诡异刁钻,几个起落黑衣人身上已经伤了许多处。


    荀还是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玩的兴起,可看着他面上的样子却万分冷峻,没有一丝一毫逗弄的意思。


    在剑尖又一次划伤黑衣人腰间的时候,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向后连退数步,狠声道:“我自知武功不如阁下,却也不至于被阁下如此戏耍。阁下究竟何人,让在下死也做个明白鬼。”


    荀还是冷哼一声,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一剑再次斩去,这一次划伤了黑衣人的脖颈,未曾伤及动脉,但奔涌出来的血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此时邬奉和廖庐已经解决完其他人回来,站在谢玉绥身侧,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人怎么得罪那妖孽了,竟要这样折磨。”饶是邬奉自诩心志坚定,不会被一般东西吓到,但是看见躲闪中的血人,内心还是不免骇然。


    谢玉绥不解地看着这一幕,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旁边已经不再流血的小伤口,内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不会……


    谢玉绥心下一惊,赶紧把脑子里莫须有的念头赶出去。


    邬奉还在跟廖庐嘟嘟囔囔“妖孽不愧是妖孽”,结果就见自家王爷面色有些不对,赶忙唤道:“爷您没事儿吧?这妖孽莫不是真受到刺激了?”


    刺激?能有什么刺激?要说不对,那便只有荀还是在看见手上伤口后的反应……


    看见伤口后的反应……


    刚被赶出脑子里的念头瞬间爬了回来,谢玉绥难以置信地看着挥动长剑的月白色身影——


    荀还是不会……真的对他有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谢某:我断了我自己的袖……


    第23章 第 23 章


    黑衣人已经记不清一共受了多少刀,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发黑,看不清前人模样,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


    周身越来越冷,疼痛逐渐变成麻木,连知觉也跟着迟钝了许多,可面前那人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饶是到了后来他已经躲闪不动,被血暖过的剑依旧不停地在身上来回进出,每一下都只伤到皮肉,深浅掌握的刚刚好,让他不停流血却不会死的太快。


    令人胆寒的控制。


    这早已不是之前的偷袭和反杀,而是单方面的凌迟,一刀一刀切割着,未曾掉落一块皮肉,滴下的只有血。


    黑衣人终于坚持不住从空中跌落,荀还是紧随其后。


    剑光一闪,眼看着他又要刺出一剑,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荀还是面若冰霜,身形未动,眼神瞥向身侧。


    他早就感觉到了谢玉绥的靠近,只是未曾理会,没想到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作甚。”荀还是冷声问。


    虽说是问话,尾音却是向下。


    荀还是已经料到谢玉绥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直接给对方个痛快,如此行径过于残忍,有违人道,非君子所为。或者是委婉地表露出他手段残忍,此行不妥,再配上一番说教。


    每一个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都会这样自诩身份地说教,但听见“荀还是”三个字后,又会一脸“果然如此”、“冥顽不灵”和“早晚遭报应”等等那种愤恨的样子离开。


    谢玉绥与他们不同的不过是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还能过来阻止说教罢了。


    荀还是话音带着那丁点温度瞬间吹散在风里,四周只有枯叶摩挲的沙沙声,谢玉绥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而后看向荀还是。


    向来含笑的眼睛此时里面空荡荡的,眼尾拉的笔直,身上的活气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消失,若不是手心能感觉到脉搏,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温度,像极了一个精心制造的瓷娃娃。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


    想象中的指责没有到来,荀还是有些诧异,乖顺地将剑递还给谢玉绥,没再多问一句。


    走到马车前他低头看见外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血,脱了,顺便用衣服擦了擦手,扔掉,而后就这样钻进了马车。


    “完,完了?”邬奉难以置信地看着廖庐,无声地问了句。


    廖庐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


    荀还是进了马车后重新裹上棉被,侧躺着闭上眼睛,囫囵间感受到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紧接着那股冷气坐在对面。


    他没睡着也没睁眼,更没问这么长时间谢玉绥在外面做了什么,哪怕城门口盘查时都没起身,倒是第一次像是个病人,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不动,和先前完全不搭边。


    就连邬奉都没忍住问了一句:“妖孽这是怎么了,虐人的是他,反倒把自己累倒了?”


    没人回他的话,车里车外一样的安静,只是偶尔能听见李兰庭的哼唧声,想来借着晕过去的机会直接睡着了,在做着不怎么踏实的梦。


    刚进东都没多久便有人到马车前,引着他们去了一处宅邸。


    那人自称卓云蔚,是天枢阁的人。


    这人邬奉熟,就是当初将他从牢里劫出来的那个。


    偌大的宅邸没有挂牌匾,大门颜色稍深肃穆,浑然带着点煞气。


    马车停靠,赶马车的两个跳下来有些茫然。


    “这是……”邬奉刚问出口,身后已有人出来,却不是谢玉绥,而是荀还是。


    他身上没有披着那件惯穿的斗篷,只一件薄衫,没有理会瞪着两双眼睛的邬奉和廖庐,径直往里走。


    卓云蔚低头唤了句“阁主”,而后恭敬地等人上了台阶进了门,才转头和邬奉解释道:“这里是阁主的宅邸,几位暂且安置在这里,若有不妥之处可随时告知。”


    紧跟其后出来的谢玉绥一愣,抬眼看着诡异的宅门:“荀还是的宅邸?”


    卓云蔚点头:“阁主提前吩咐过,让属下到城门口接应,然后直接回来。不过这里鲜少有客人,院落厢房东西不全,家仆甚少,当然日常洗衣打扫做饭还是有人,其余的……若是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人进门,邬奉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身后马车,结果一转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个人正要牵马离开。


    真是仆随主子,邬奉想,一样的悄无声息。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对劲,那这样住在荀还是家里,若是有人摸到身前都不自知,可不是死了都要做个冤死鬼?


    细想之下越来越惊恐,他赶忙想要拦住谢玉绥,却见谢玉绥已经跟着卓云蔚一起进了门,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跟着廖庐。


    邬奉脚下一崴,赶紧跟了上去。


    *


    荀还是进了门后脚步未停,丝毫没有带客进门的觉悟,随他们自生自灭。


    刚过了个回廊,身后便落下一人。


    那人亦步亦趋,荀还是没有开口,他就安安静静地跟着,直到进了内院,荀还是才猛地停下脚步,那人也跟着站定。


    荀还是没有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扉:“你去查一下……太子今天在城门那一出是什么意思。”


    “是。”穆则应道。


    “还有。”荀还是淡淡道,“邕州城那边我没派人手,是谁让天枢阁的人去的?”


    这话多余问,除了荀还是能叫动天枢阁,便只有一个人——邾国皇帝景怀文。


    穆则头压得很低,看起来八风不动,实则内心万分忐忑。


    荀还是很少会大发雷霆,大多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或问话或吩咐,当然他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态度。


    明知道自己答不答都错的情况下,穆则已经将脑袋别在腰上,只待荀还是一个不高兴便拿走喂狗。


    等了一会儿荀还是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看着房门,似乎那两扇再简单不过的房门上多出了几朵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见此穆则慢吞吞地松了口气。


    穆则跟在荀还是身边最久,对荀还是的喜怒无常有更深入的了解,他笑着未必是开心,板着脸未必是生气,可能上一刻还在给你玩笑,下一瞬就已经抹了脖子。


    穆则觉得自己能跟在荀还是身边活这么长时间就是个奇迹,每多一天奇迹就多一天,毕竟从前跟在荀还是身边的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荀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啊”了一声,道:“以后别让卓云蔚出去,在宅子里待着就行,别人若是问起就说我让的,这点谁说都不行,除非我死了。”


    他不是开玩笑,穆则知道。


    其实穆则一直很好奇他为何这样护着卓云蔚。


    天枢阁里从无草包,能从子阁里选拔出来进入天枢阁足以说明卓云蔚不简单,手上也不会干净,虽不至于像荀还是一样在十几岁就小有名气,却也是杀过人的,然而不知怎么,自从荀还是见到卓云蔚后便不再让他出去,哪怕任务很简单。


    正因如此,里里外外传出不少关于荀还是和卓云蔚之间的闲话。


    卓云蔚刚满十七,模样尚且有些稚嫩,容貌虽未长开,却也是个英俊的。


    性格相对来说很不错,是个讨喜的,所以不少人觉得荀还是将卓云蔚留给自己,至于后面留给自己的什么,没有人敢言说,哪怕是私底下嚼舌根也不敢提及。


    荀还是护着卓云蔚已经是惯常话了,他从未对外界的传言有过一丝一毫的解释,依旧我行我素地不让卓云蔚出去,即便卓云蔚自己都觉得不妥,主动请缨,依旧被荀还是驳了回去,若再追问,或者收到一个背影,或者是一个冷冷的眼神,镇得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次若不是传出荀还是身死的消息,哪怕是皇帝的命令,穆则也不敢放任卓云蔚出去。


    穆则应了一声后道:“阁主,前些时日工部郎中小梁大人回东都后去了一次太子府,之后便闭门不出,有些时日未见过了,一起去的还有程普。”


    “陛下知道?”


    “知道的,虽说小梁大人官职不高,但鉴于对梁大人的重视,陛下在朝堂上问过一嘴,梁大人说是身体不适。”


    “梁弘杰烧成灰这件事,梁和昶对此有何反应?”


    穆则摇摇头:“府上虽挂了白灯笼,却并未见梁大人有何异样,该上朝上朝,不知该夸他公私分明还是说他冷血无情。”


    荀还是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忙自己的吧。”


    穆则应声刚要走,荀还是又叫住他。


    “一会儿吩咐人备点热水,我要沐浴。”说罢荀还是推门而入。


    屋子中央火炉烧的正旺,明显是估算着荀还是回来的时间提前准备好的,屋内一应极简,连个多余的花瓶都没有,一侧是床铺,另一侧则只有一个偌大的书架,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软榻。


    荀还是很少会在这里长留,这些东西还是当初住进来时便有的。


    宅子里的人不多,除了必要的人手以外他不太习惯过多人伺候,人一杂精神容易紧绷,很难入眠。


    荀还是站在门口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随后踏前一步道:“等了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二更,鞠躬~


    第24章 第 24 章


    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仅剩的那点光线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后所剩无几,显得屋内暗沉沉的。


    少顷,帷幔后软榻的位置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像是憋了很久的恶作剧,自己率先绷不住笑出声,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荀还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壶里的水竟然还是热的。


    “你倒是会享受,藏在我这里还不忘给自己备一壶热茶,怎么不带一桌菜肴,我正好也能沾着点光。”


    “你想得美,原本茶水都没想留给你,谁知道你进来的怎么快,没去安顿你的小情人?”


    荀还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借着茶杯的掩饰,看了眼躺在软榻上的人。


    那人一身寻常便服未作任何掩饰,再配上随意的动作,就像是回到了自家一样随意,模样甚是悠闲,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衣带。


    方一踏进院子荀还是就已经发现屋子里有人,所以才让穆则在门口将事情说完,果然一进门就看见不速之客。


    放下茶杯,荀还是道:“坑了我一局,你现在是来以死抵罪?我手上不差你一条人命,想要我亲手了结你到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哪里坑你了,我这是为你好。”程普赶紧坐了起来,他虽看上去随意,其实内心还是忌惮着荀还是。


    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谁会不忌惮?


    荀还是打量着程普,听见他那句“为你好”后,疑惑了一路的事情瞬间有了头绪,方才让穆则去打探的事情自这一刻起也变得多余。


    “所以城门外其实是太子的试探,他先一步派人截马车,想看看这一程有没有带上许南蓉?这么算来,他应该准备了另外一手,擎等着指令一下去邕州城抓人。”荀还是弯了弯眼睛,笑道,“你没告诉太子我还活着?”


    程普摇摇头:“事儿看的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现在就算我不说,太子也知道你还活着。”


    “因着太子不知道我在,太子才会派人直接出手,而不是让他们留在暗处打探,那些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派了这么群人出去过于轻率了,这是你的功劳。城外的人死光,太子的消息就要慢上一步,你给我争取了去邕州保许南蓉的时间,所以我得谢你。”


    “别别别,你这样让我很忐忑。”程普是真的很忐忑,双脚放到地上坐得更加端正,“我不过顺嘴提了一句,也没说许南蓉一定就会跟着你的情人一起上东都……”


    “首先,谁告诉你那是我的情人?”荀还是眯着眼睛,警告意味明显,“若非说情人,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像吗?躺在我的榻上,衣冠不整,或者……你想让我帮你……”


    “不不不不,免了免了,不劳您大驾。”程普没等荀还是把话说完赶忙起身将衣带收好,站得规矩,“你不能仗着你长得好看就诱引我,我对男人没兴趣。”


    “哦……”荀还是抻着长音上下打量着程普,直到把人看得汗毛根根竖起才堪堪收回视线,“你将许南蓉的事情告诉太子这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得帮我做另外一件事作为补偿。”


    “什么事?”程普下意识接话,随后又意识到不对,他若是没记错,荀还是刚刚还说要谢自己吧,怎么又变成了自己亏欠了?


    但是后来想想,帮忙这件事还是建立在自己原本想坑荀还是一次的基础上,这点疑惑就压在了肚子里。


    荀还是看着程普忽明忽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道:“想尽办法让焦广瑞知道这件事,别的不用多说,只让他知道杀害梁弘杰的凶手很快就要到东都就行。”


    “正一品中书令焦广瑞??我没听错吧。”程普震惊,“你怕不是疯了,且不说焦广瑞官途如日中天,就算没有这些,就他那个性子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明知道梁和昶和焦广瑞的关联,难不成怀疑是焦大人派许南蓉色诱杀害梁弘杰?现在这是……”


    “我当然知道焦广瑞是梁和昶的女婿,你只管通知他就是。”


    “我不干,焦广瑞虽没有明确站队,但梁和昶是太子的人,我也是太子的人,我干不出这事儿。”


    荀还是斜了他一眼:“太子的人?那要不要我去太子面前跟他说说,你在邕州城偷听墙角,眼睁睁地看着薛黎被我杀了,然后瞒报我的行踪,顺便还想看太子出糗的行径?”


    “你!你!算你狠!”程普惹了一肚子气,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看戏的,没想到竟然被戏子一起拉到了台上。


    “别显得你有多么不情愿,这出戏你会喜欢看。”荀还是低头喝茶,眼尾含笑。


    *


    之后的几天里谢玉绥都没再见到荀还是,他每天生活被安排的很规律,早中晚有人送饭,其余时间自便。不过卓云蔚建议他们不要乱走,毕竟是从荀还是宅邸里出来的人很容易被盯上。


    卓云蔚是善意提醒的,但是到了谢玉绥的耳朵里就变了味,他瞬间明白为什么荀还是让他住在自己的宅邸却又不管不问。


    原本还好奇荀还是的警觉性怎么会这么低,随随便便就拉着他一个异国王爷住进自己家,如今看来竟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


    不在明面上多说,而是用“荀还是”这三个字的名头限制了他。


    谢玉绥没想到有一天,这三个字会成了限制他行动的绳索,但他显然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主,避着旁人也曾出去逛了几圈。


    邾国是当今五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国力昌盛百姓富足,尤其是这作为国都的东都,极尽繁华,街头巷尾商铺琳琅满目,单是书铺就数不胜数。


    然而这里毕竟是国都,各处警备严苛,闲话也就不如城外多,几个茶馆酒肆转下来,未听闻有何传言,后谢玉绥便也不愿再出去闲逛,在宅子里安安稳稳地又度过了几日。


    谢玉绥住的这个院子叫浮铃苑,他刚进来的时候还曾仔细思考了下是何寓意,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后来听见邬奉跟卓云蔚闲聊时,卓云蔚道:“我也是听说的,据说因为住进来的时候这个院子里有个水缸,上面正好漂浮着个铃铛,阁主瞧见了顺嘴起了这么个名。”


    邬奉:“……”


    谢玉绥:“……”


    眼看院子里树梢的花苞展开,谢玉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将半边天染成了金色,连带着树梢上粉红色的桃花也镶了个金边。


    院落的门没关,几个人从前门匆匆经过。


    谢玉绥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廖庐,廖庐心领神会地赶紧出去叫住了人:“诶,这样急匆匆是干嘛去?可是出了麻烦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叫上我们,不然白吃白住于心不安啊。”


    “不劳大驾。”答话之人声音冷冰冰,“咱给荀阁主送个东西便会离开,阁下自便。”


    两人说话是在墙角,结束的又很快,谢玉绥出来时只看见几人灰扑扑的背影。


    廖庐退到谢玉绥身后道:“那东西看着像是个食盒,荀阁主吃东西竟如此讲究,连早点都要在外面订?”


    谢玉绥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


    正厅中间一张圆桌旁,几人忙碌地将食盒中的餐点一一放在桌子上。


    一小碗粥,几个小菜,还有几个包子,花样不算多,就是寻常早点。


    “原来荀阁主每天都在这里用早膳,我还以为您这里的规矩是各吃各的。既是如此为何不叫着我一起,到底是荀阁主太过抠门不舍得,还是一个人的食量真就这么大。”


    荀还是坐在主位,手掌撑着脑袋神色恹恹,听见说话后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被一人遮挡。


    那人一身墨绿衣衫,腰封束起,阳光御以金色笔墨勾勒出他身体轮廓,却也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几日不见,他瞧着似乎更精神了,倒是待得很顺心。


    荀还是抬抬眼皮,在内心吐槽了一句,而后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是厨房的伙食不合于公子的胃口?哪里不周到的吩咐卓云蔚去买就是。”


    荀还是没让人坐下,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眼见着一应餐具摆放完毕,送食盒而来的灰衣人退到一侧,荀还是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米粥。


    “荀阁主真是无情,前段时间还对在下意图不轨,现如今连饭都不欲与我同用,倒真是翻脸不认人。”谢玉绥说罢坐在对面,转而对站在一侧的下人道,“劳烦,再备一副碗筷。”


    筷子递到手边,谢玉绥刚要去接,突然一道气劲打到奴仆手腕上,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谢玉绥接了个空,转头看着荀还是。


    荀还是没有迎上谢玉绥的目光,端起凉粥一饮而尽,胳膊一撑站起身,留下一句:“全扔了。”而后拉着谢玉绥离开。


    谢玉绥从未见过这样子的荀还是,周身冷气逼人,将春寒逼退到几尺之外。


    冰冷的手掌握在手腕上,手指仅有一点薄薄的皮肉裹在骨头上十分硌人,指尖冰锥一样掐进肉里,不知是刻意如此,还是真没分寸。


    很快到了内院,荀还是将谢玉绥带进自己房内将门关严,在外人看来像极了两个人真有一腿——一个没处理干净的腿。


    “荀阁主对谁都这样粗鲁吗?”进了门荀还是便松了手,谢玉绥揉着手腕笑道,“如此怪不得内院冷清,什么良人都能被你吓跑了。”


    “你今天到底想做什么,作死离远点。”荀还是面色阴沉。


    谢玉绥顺势坐到椅子上,目光一沉,盯着荀还是的脸想要从那上面寻些破绽,可那张脸比书本还要刻板,每一个表情都是如同精心设计过,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是生气,明明周围都是冷气,可是谢玉绥能感觉到,荀还是并没有发火,而是传达一个警告。


    什么警告不言而喻。


    “我作死?是你作死罢,什么都往嘴里放,真是嫌自己命长,恨不得早点死对吗?”


    那些汤粥早点明明是被人加了料后送过来,谢玉绥不信荀还是不知道。


    话音未落,荀还是大步上前,与谢玉绥脚尖相碰,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将谢玉绥困在自己和椅子中间,俯下身,两个人之间不到一尺。


    荀还是嘴角翘起,眼睛弯弯,眼底却冰冷一片。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玉绥,轻笑一声道:“我是生是死跟王爷有什么关系,王爷不会真的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吧?还是说,这几天的相处你已经对我动了心……我竟不知,堂堂祁国的豫王爷,竟然是个断袖。”


    第25章 第 25 章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灰尘飘飘荡荡自两人中间落下,谢玉绥目光幽深,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两人从未这样靠近过,谢玉绥一抬眼就能从荀还是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双如湖水般透亮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应该来自一个刽子手,可是抛开身份不谈,又觉得这样漂亮的人就应该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明媚深邃,似是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可荀还是并不是那样干净的人。


    谢玉绥面色不变,内心却小小的晃动了一下,将从前那些自己不曾相信,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全都敲散。


    是了,这个世上估计不会有人比荀还是更污秽,他怎么会觉得荀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同的情绪?那些可以透露出来的关心不过是某一项计划中的一环,而他,在心存提防的前提条件下中了招。


    “那荀阁主现在是什么意思,既然觉得我们无甚关系,又为何拦着我吃那些带了料的东西?所以荀阁主将我引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看你们国家内斗,单纯的做个看客吧?”


    “这戏不好看吗?别人想看还没这个机会,王爷只要安安静静地看着,说不准还会捉到一个攻破邾国的机会,到时候您带着密报回去,祁国皇帝绝对会给你一等功,就不用再被放逐在边缘,过着尴尬的日子。”荀还是轻笑,“这条不够诱人?”


    谢玉绥眸色一沉,只言片语间荀还是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荀还是调查过他。


    “够诱人,但是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还是说……”谢玉绥话音一顿,“你是刻意将这些破绽卖给我,想要暗中给祁国透露消息,这可是通敌叛国啊荀阁主。”


    荀阁主这三个字他咬的很重,“我竟不知道荀阁主竟然是祁国放在邾国的奸细?”


    荀还是嗤笑一声,收手站正,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绥:“祁国皇帝没这么大的面子。或许你还不够清楚我们那位皇帝为何会如此忌惮我,那是因为只要我想,哪怕宫内三千禁军,他的脑袋也留不到明天。”


    话说的狂傲,声音却跟平时闲聊无甚两样,正因如此,更显得他对皇室的那些小动作不屑一顾。


    话说到这,谢玉绥却不懂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大可拍拍屁股走人,江湖之大,还有人能留得住荀阁主?”


    “我说过了,这件事并非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荀还是双眼有一瞬间的出神,而后轻笑,“你就当我是报恩吧。”


    荀还是年幼时家里遭难,流落街头,被天枢阁发现带了回去,若不是有此机缘,荀还是早就饿死街头,如此算来,天枢阁确实对荀还是有救命之恩。


    只是他说到报恩时笑声包含了太多意味,不知道是不是谢玉绥的错觉,他在里面没有听出任何感激之意,反而充满了憎恶,是那种恶心到骨子里的憎恶。


    “那我就不懂了,荀阁主这些时日将我们安置在这里不闻不问,今早又迫不及待地将我带走,现在又跟我说只让我等着看戏,种种下来,若非有其他所图,难不成……荀阁主对我有意思?”谢玉绥学着荀还是先前的口气,“我竟不知堂堂天枢阁阁主原是个断袖。”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好一会儿,一个没绷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得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了呼吸,颤着声音道:“邾国内部的事情我劝王爷少参与,荀某人微言轻,若是王爷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可如何是好?”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射进来后光线变得暗淡,荀还是微红的眼角,嘴边眼尾笑意未散,一手捂着胸口又补充了一句:“王爷若是出事,我的心肝可就也要随着王爷去了。”


    得,不着调的荀阁主又回来了。


    荀还是翻脸太快,谢玉绥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眼睛顺势落在荀还是放在胸口的那只手上。


    荀还是察觉到谢玉绥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往前挪了两步,捏着嗓子扭捏道:“王爷看得如此专注,莫不是想要摸摸我的小心肝?”


    谢玉绥浑身一个激灵,那声音就像冬日里的冷水从头泼到脚,骨子里都跟着打了个寒战。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因动作太猛险些将椅子带倒,结果又换来荀还是几声轻笑。


    闹够了,荀还是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一个比较舒适的距离,清清嗓子正经道:“言归正传,王爷应该能看出我现在处境微妙,明面上皇帝和太子都对我有所拉拢,在外人看来皇帝甚至每天亲自给我安排膳食,荣宠至极,可这其中一环扣一环,又哪里只是下毒这么简单。”


    “毒暂且无碍,一时要不了我的命,若不是太子突然出手,我又不小心中招,也不会毒发,更不会遇到王爷您。当初传话说会给您的东西一定会给,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且还需要等上些时日。这几日委屈王爷暂且住在这里,宅子过于简陋,照顾不周还望王爷海涵。”明明是一开始进宅就应该说过的客套话,实打实地等了这么多天才入了耳。


    谢玉绥表情有些怪异,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一口气提了上来又慢慢吞吞地咽了下去,良久良久没有答话。


    荀还是微笑,目光始终落在谢玉绥的身上。


    谢玉绥在祁国什么地位荀还是很清楚,一个处于边缘不被重视的王爷,起因还是因为谢玉绥的那个爹——谢炤元。


    据说谢炤元曾经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最后不知怎么的轮到了现在这个皇帝。


    皇帝上位,就对被议过储的弟弟多加忌惮,后来谢炤元就死了,究竟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连个尸首都没见着,名字更是成了禁词不再被人提及。


    谢玉绥作为谢炤元唯一的儿子,虽然后来也被封了王,地位着实尴尬。祁国皇帝面上表现得自己像是个心疼小辈的叔叔,但在朝的人谁不知道,谢玉绥就像一个刺立在那里,时刻提醒着皇帝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谢玉绥的身世不算秘辛,但凡有点门道的都知道,知道归知道,见过谢玉绥的人却不多,毕竟是个边缘人物,见不见的不打紧。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当初那位祁国皇帝的弟弟并不是离奇失踪,而是瞒下身份,被祁国皇帝认命成使臣派到了邾国,一朝出使便再也没有回去。


    也就是说,谢玉绥现在所要的那封手书,正是来自他的父亲。


    荀还是没有挑明这层关系,也没有提及过自己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但他想谢玉绥应该能猜到。


    眼神明灭间,荀还是已经过完了谢玉绥的经历,在迎上谢玉绥目光的前一刻便已经调整好了表情,笑眯眯地看过去,不等对方开口道:“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带你出去逛逛,要不要走走?”


    “都已经到东都了,还敢随便出去闲逛?你的人先前警告过我,说我现在背着‘荀还是’三个字,不方便出去随便逛,本尊却不怕露面了?”


    “谁说的?”荀还是问,后来想想估计除了卓云蔚也不会有人,遂笑道,“小孩儿的话甭当真,不过确实不方便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我这宅子的正门其实是个摆设,用的时候很少。”


    谢玉绥想了想他刚来时正门的样子,除了气氛看起来略有些诡异以外没有其他感觉,从门庭到台阶都很干净,倒……确实是一副甚少用过的样子。


    “东都好玩的地方多了,总不能来了一趟天天闷在宅子里,前几日你出去可曾见到什么?”荀还是作势拉开门,顺嘴问道。


    谢玉绥脚步一顿,站在荀还是身侧看着屋外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如此关心我的行踪,荀阁主这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话说完没有看荀还是什么反应,大步向外走去。


    荀还是一手扶着门,表情复杂地看着谢玉绥越走越远的背影,看着对方沿着回廊走到拐角处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随后将门带上,小跑着追上谢玉绥,拦在他身前,双手背到身后。


    “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王爷的性格外向了不少,竟然也有调侃我的时候?”他随着谢玉绥脚步的速度一步一步倒退,“要不这样,正好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逛逛芙蓉街,那里稀奇玩意不少,小吃也多,中午直接在那里吃完,下午也可以去云弄巷……”


    看着荀还是亮晶晶的眼睛,谢玉绥也不自觉软了语气:“云弄巷又有什么小吃?”


    “云弄巷没小吃,但是美……”因着荀还是一直倒退着走路,一时没注意到了拱门处,脚下踩空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按理说以荀还是的身手不至于因着这点小事出糗,坏就坏在早上吃那碗粥吃的太猛,慢毒碰着经脉上的黑物碰撞得厉害,以至于他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


    荀还是本以为这次摔定了,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摔倒要怎么解释才说得通,可当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时,他腰间突然一紧,抬眼见到墨绿色的身影贴至胸前,本已经下坠的身体堪堪稳在半空中。


    懵逼的瞬间,荀还是下意识将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全:“美人如云……”


    话已经出了口,荀还是才猛然惊觉现在这个姿势聊美人实在是不妥,心下一乱便要将人推开。


    手都已经抵在了胸膛上,就听头顶传来低笑声,而后那人十分不会看气氛地说了句:“美人?什么样的美人能比得过荀阁主?”


    第26章 第 26 章


    “不是说那毒暂且无碍,怎的荀阁主武功盖世,竟还能在自家院子里崴了脚?”两人上了街,谢玉绥看着快他半步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两人靠的不近,但不知怎么的,荀还是总觉得那声音就响在耳边,震得耳朵发麻,连带着耳尖也染上了一点薄红。


    这点异样荀某人毫不知情,只觉得耳廓有些热,靠着极大的忍耐力才没去抓,自以为情绪掩饰的很好,双手背在身后,大爷似的逛着街,殊不知这样一幕落入了某人的眼睛里,换得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谢玉绥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没有戳破荀还是那点心思,只是对于他早上说辞有些不满,又点了一遍那个至今没有摸透的毒。


    荀还是不甚上心道:“不过是被王爷的美色所诱惑,一不小心踩了个空,倒是被王爷抓住把柄笑话起来了。”他转过头,那双本就惑人心弦的眼睛带上了一点名为“深情”的东西,笑得明媚,“能换来王爷一笑也算是值得了。”


    谢玉绥脸上笑容慢慢消散。


    荀还是今儿一早看见谢玉绥便觉瞬身不对劲,尤其是谢玉绥面上似乎想跟他同进早饭,实则拦着他吃毒时,他浑身都不自在。


    这口气一直堵到了现在,终于借着这几句话调戏吐了出来,眼瞧着谢玉绥逐渐冰冷的表情,心情突然舒畅了。


    不知为何,荀还是就是看不得谢玉绥得意的样子,任何方面都看不惯,反而很乐意看他不知所措或者恼羞成怒的模样。


    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荀还是也没再回头,两人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很快到了主街。


    虽说芙蓉街距离荀还是的宅邸不算太远,但两条街巷的热闹程度相差甚多,一处熙熙攘攘,一处冷冷清清。


    东都本地人都知道街边一条窄巷里有一个没挂牌匾的宅子,宅子煞气十足,鲜少有人进出,即便是盛暑夏日,宅子周围都是冷飕飕的。


    据说那宅子闹鬼。


    早年曾有传言,说一个醉汉晚上从酒楼里出来,原本想抄近路走几个小巷回家,一不小心就进了窄巷里,前脚刚一踏进去,便看见一个女人。


    那女人唇红齿白,一身红衣,站在那户宅邸门口冲着醉汉笑。


    醉汉起初眼神飘忽,以为碰到了熟人,晃动着脚步上前刚要跟人打招呼,却见那人模样极美,眼尾上挑,脸颊上还沾着星星点点暗红色。


    醉汉本就神志不清,愣是看了半天都没辨别出那些红色是何物,直到他看见女人伸出猩红的舌头,极慢极慢地舔掉了嘴角一处痕迹。


    醉汉酒气瞬间散尽,立刻发现那一身哪里是红衣,分明是被鲜血浸透的颜色,脸上也沾满了血迹。


    这根本不是一个熟人,竟是个女鬼!


    醉汉一边惊嚎,一边拼命往外边跑。


    “据说那醉汉第二天就疯了,没几年就死啦。”餐馆里,一人嗑着瓜子,跟身侧的人讲着东都异闻。


    谢玉绥正好坐在隔壁桌,听见这话打趣地看着身侧的人,问道:“所以这女鬼……”


    “哪里来的女鬼,不过碰巧遇见,我又没来得及洗漱,沾些血迹不是很正常。”荀还是眼神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戏台子——这段时间东都流行听戏,很多餐馆为了揽客都会搭一个简单的戏台子。


    两人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酒,荀还是给自己添了一杯,没有管谢玉绥。


    谢玉绥拿过桌子上的酒壶,一边给自己倒上,一边揶揄道:“那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荀阁主有穿女装的癖好,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不得已杀人灭口。”


    他说完这话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不成想一抬头就碰上荀还是一言难尽的眼神。


    就见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过了好半晌才往这边凑了凑,小声说:“断袖并不丢人,既然王爷心悦于我便应该坦坦荡荡承认,何须我扮作女儿身来满足王爷一己私欲?”


    谢玉绥手一抖,几滴酒落在了桌子上。


    荀还是见计谋得逞,笑的开心,端酒喝了一口道:“醉汉不过是本身就有疾病,又常日酗酒,死是必然,跟我可没关系,况且我并没有身着女装在外面闲逛,异闻之所以是异闻,其中夹杂了许多人们臆想出来的东西,与我何干?”


    谢玉绥本想说“不过玩笑几句”,但一想到荀还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又觉得他真能干出来因为穿着杀人灭口的事情,遂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地擦净桌边的酒,没多久店小二便将菜肴上齐。


    虽然荀还是嘴上说着芙蓉街上小吃多,可逛了一圈下来他什么都没买,反而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但也只是看看而已,傍中午时,二人随便捡了家餐馆坐下,本想着随便吃点,不成想听见如此趣事。


    “这异闻如此夸张想来也有荀阁主推波助澜吧?”


    “你不觉得这样方便多了吗?人多了闹得慌。”荀还是的注意力全都被戏台子上几个咿咿呀呀的戏子吸引,吃饭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亮着一双眼睛,心情明显很不错。


    荀还是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懂自己喜欢什么,比如白天,他就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地方,可是到了晚上,若是人多就会很紧绷,恨不得满天下就只剩他自己,多一个人都不要见。


    现在处于白天,他就很享受这种气氛,台下是烟火,台上是好戏。


    一顿饭毕,荀还是继续带着谢玉绥闲逛,没有出城,几乎将东都各处繁华的地方都逛个遍。


    临近傍晚,荀还是问谢玉绥要不要去看护城河的花灯,实则春天,落花飘至河水中,再添上花灯,甚是漂亮。


    谢玉绥对花灯兴趣不大,荀还是揶揄道:“莫不是王爷急着去云弄巷?”


    谢玉绥:“怕是荀阁主过于急色,非要推脱到本王身上罢?”


    荀还是耸耸肩,引着谢玉绥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


    风里已不像从前那样冰冷,带着点泥土青草的味道,是春天的气息。


    谢玉绥依旧跟在后面,周围满是桃花树,花瓣洋洋洒洒,淡青色的身影变得有片刻朦胧。


    谢玉绥险些眯了眼。


    周围商铺点亮灯笼,远处还能看见一点被太阳余光染红的天空,周围是百姓的嬉笑声,擦肩接踵间,那抹淡青色显得格格不入。


    并非十分出众的颜色,也非惹人的身影,荀还是除了容貌出众以外,其余并没有值得人驻足的地方,他身形实在过于瘦弱,比饿上一段时间的乞丐看起来还要单薄。


    不知道是被毒作的,还是天生如此,这一刻他不再是让人胆寒的杀手,更像是个身体柔弱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荀还是确实可怜,他的身世无论放在哪都能换来听者一声叹息。


    他这样的人,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学习四书五经人伦纲常,所面对的困难也不会是先生的手板,每天从睁眼起所面对的只有生死,看的最多的就是刀光剑影。


    荀还是是这样,当初那个薛黎是这样,还有宅子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卓云蔚何尝不是如此。


    谢玉绥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有些看不懂荀还是想要做什么。


    若是像他所说,太子与皇帝斗法,他夹在中间只为寻一条出路,就目前看来太子要比皇帝那边好很多。皇帝对他已经起了杀心,太子那边更多的是试探,而且太子现在急需用人,即便虚与委蛇,也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看着荀还是当初在邕州城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对太子并无好感,与其说是想要寻求生路,反倒是像在搅混水。


    谢玉绥想的太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荀还是突然停下的脚步,险些直接撞上去。


    好在他反应快,脚步已经迈了出去,身形堪堪稳住,之后他看着荀还是转了个弯,朝着一摊贩走去。


    小摊不大,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夹在一众书画间,若不留意很容易被忽略。


    面具摊旁边聚集了几个小童,父母不知在何处。


    小童笑嘻嘻地指着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吵闹着,一边怕,一边又十分好奇,最后每个人掏出几个铜板,买到手的是几个模样中规中矩的。


    荀还是挤到小童中间,摸着下巴,看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哼哼两声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


    其中一个小童还在犹豫要哪个,见到荀还是这个样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插着腰道:“我就说这个最好看啦,你们这群小娃娃哪里懂这些,一个个胆子那样小,却不知英雄都是这样子。”


    “英雄?哪个英雄长这个样子?若是真这个样子,上战场的话不用动手,能直接将人吓死了。”荀还是煞有其事地给小童讲,“虽然我也觉得这个面具好看,但是真人肯定没有这个样子,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当不得真。”


    小童刚刚还插着腰要继续跟同伴理论,听见荀还是的话后气呼呼地抬起头,然而目光触及到荀还是瞬间呆滞,张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你,你长得也太好看啦!”


    荀还是拿起青色面具罩在脸上,“嗬”地一声:“这样还好看吗?”


    那小童咯咯笑了起来,竟是一点都不怕生,摸向荀还是的手道:“手还是漂亮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所以还是好看。”


    荀还是一言不发,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盯着小童。


    小童不知道方才还跟他柔声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安静了,奇怪地歪着头看着对方,那个骇人的面具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吓人了,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嵌上了一双尤为好看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小小的稚嫩的手越抬越高,眼看着就要摸到星辰,却在这时有人先他一步出手。


    一直大手横在二人中间,递给商贩几个铜板道:“劳驾,这个面具我们要了。”而后拉着荀还是的胳膊说,“不是还要带我逛逛?再耽搁会儿集市该要散了。”


    荀还是眸光闪了闪,就着被拉着的动作,又从面具摊上拿了个白底模样尤为简单的面具,冲着谢玉绥努努嘴道:“给钱。”


    谢玉绥无奈掏钱。


    眼看着二人就要离开,小童依旧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已经迈了一步的荀还是突然又退了回来,弯下腰,他做出这一动作时明显感觉到一旁跟着的人身子有片刻紧绷。


    他在心中暗笑,而后摸了摸小童的脑袋说:“家里大人有没有教过莫要和陌生人说话?这偌大的东都,坏人遍地都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坏人抓走咯。”


    说完不等小童反应,晃荡着手上的两个面具走了。


    谢玉绥站在原地看着荀还是的背影,随后大步跟了上去,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声道:“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看你似乎很怕我将那个小孩儿抓走,虽然我不会动手,但是为防止哪天他突然丢了又被你偶然知道,将这个黑锅扣在我身上,我岂不是很冤枉?”荀还是将青色面具带到了脸上,“即便我是个坏人,同样不乐意背锅,拐卖幼童的名声传出去多难听。”


    “你竟然还在乎自己的名声?”谢玉绥有些意外,他以为荀还是早就对名声这个东西不在意了,“现在才想着挽回形象是不是有点晚?而且天枢阁挑选孩童时并没有组织选拔,大多是在民间随意抓走吧。”


    “是啊,但规矩不是我定的,你跟我说又没用,别看我顶着阁主的头衔,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的……嗯……狗?”说到这里,荀还是歪头看向谢玉绥,半张脸遮挡在面具之下,另外半张脸露在光里,薄唇轻启,“汪!”


    之后的这段路上,谢玉绥满脑子都是那一幕,哪怕内心再清明,他也不得不承认,荀还是长了一张极其富有蛊惑性的脸。


    脚下再停时,周围不知何时起已经换了一副光景,通红的灯笼高挂,周围整一条街上挂满了彩色的绸布,街头巷尾充斥着胭脂香,他们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某人的喜堂,但这喜堂过于庞大,也过于轻浮,每个楼前都站着几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谢玉绥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到了何处。


    荀还是站到谢玉绥的对面,顶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声音含笑道:“云弄巷,王爷可还喜欢?”


    *


    自进了这条街巷,荀还是的面具就没摘下来过,以至于他们进了其中一间最大的花楼时,来接人的老鸨被吓了一跳,靠着多年累积下来的脸皮才没让那股子惊吓体现出来,笑眯眯地跟在两人身侧。


    吆喝了一声“见客”之后,老鸨引着二人笑道:“二位爷今天来的真巧,今日有姑娘挂衣【1】,爷可至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待姑娘上了台,若爷有意,便吩咐人点了红烛,报了银两,咱这边给您留个牌子。


    “价高者得?”荀还是问。


    老鸨尽心尽责地给谢玉绥介绍着,她不太敢看带着面具的人,虽说不知道人长得什么样,但那个面具着实骇人,而且一般到青楼里还带着面具的,大多长得都有些缺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老鸨最开始就没怎么将荀还是放在心上,反倒是谢玉绥,虽说衣着上看不出身份,但身上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贵气,一看就来历不凡,是个有钱的主。


    老鸨在这经营青楼几十年,练就了一副好眼神。


    当荀还是猛然开口的时候老鸨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眼看见那个面具又吓了一跳,强忍着才没有移开眼睛,微笑道:“是呢,咱这毕竟开门做生意,这些年穷苦人少,姑娘也就少啦,姑娘来到这里少不得要学些东西,一来二去能上得了台的统共没几个,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善解人意的不得供爷们端详端详,最后……嘿嘿……还是得看爷有没有缘了。”


    “好个缘分。”说什么缘分,不过就是看谁兜里的银两充足。荀还是拍拍谢玉绥的肩膀,“那于兄可得好好看看这姑娘是否合心意,万一还能收进宅子里呢?”


    “莫要玩笑。”谢玉绥拍掉他作乱的手。


    且不说王府选妃要求之多,即便不找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至少也是个清白身,怎么的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邾国的青楼里寻一个去,这若是带回去可能要被笑死了。


    更何况,他到这里又不是来选妃,主要还是因为旁边这个不着调的瞎带路。


    某位不着调人士当空气当的自在,乐得看着老鸨缠着谢玉绥讲东讲西,自己则不时插上一句,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二楼雅间。


    雅间并非厢房,有一半是大敞着,正好对着大堂中央的台子。


    据老鸨说,那台子是近几日才搭好,就等着今日姑娘出场。


    “据说这姑娘姿容胜雪,眸若星河,腰肢纤细柔软,想必于兄会喜欢。”此时酒已经斟好,几个姑娘伺候在侧,另外还有几个居于身后,正拉着小曲唱歌。荀还是将面具向上抬了抬,露出嘴巴吃着葡萄。


    有旁人的情况下,荀还是都会唤谢玉绥作“于岁”。


    谢玉绥端坐在一侧,第二次推开想要往他身上靠的姑娘,看向荀还是手里拿着的那个面具问道:“你这是长了几张脸,非要带着两个面具。”


    “这个可不是给我的。”荀还是晃了晃那个白色的面具,“你不觉得他像极了你吗?”


    谢玉绥挑眉:“此话何解?”


    荀还是轻笑,咬走姑娘递过来的水果,摇晃着脑袋似乎沉浸在悠扬的小曲里,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唱白脸的人怎么说来着?看着慈眉善目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内心坏得很。”


    “我慈眉善目?”谢玉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


    荀还是接过姑娘递过来的一个葡萄没有吃,两根手指捏着递到谢玉绥面前,柔着嗓子道:“那……温柔多情?”


    谢玉绥:“……”


    *


    雅间的小曲接近尾声,楼下突然敲起了锣鼓,台子上彩绸纷飞,大堂逐渐热闹了起来,二楼一圈雅间的帘布纷纷拉开,只留下一层若有似无的纱,既能遮挡住各位宾客的身份,又不耽误他们看楼下的热闹——


    今日选择雅间的人,无一不是冲着这个准花魁而来。


    “能有这么大排场,想来这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荀还是点评,一旁给他喂水果的姑娘也是个胆子大的,即便荀还是脸上的面具从未摘下,她依旧笑语晏晏,在又递给荀还是一个葡萄后,嗔怪道,“她有姿色,那奴家就没有姿色了吗?爷真是薄情,都不给奴家个眼神,怕是心都不在这儿了。”


    软糯的声音再配上那双水眸,差点酥了人的骨头。


    荀还是轻笑一声:“难为姑娘对着我这张脸还能撒娇,我啊,容貌骇人,若是吓着姑娘岂非罪过?便只能博得这片刻光阴与姑娘相与,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一番话既是哄也是拒绝,姑娘掩面轻笑:“就着公子的声音也不像是个骇人的,怕是公子自谦罢,亦或者容貌过于俊俏,怕我们姐妹自卑,故而遮掩起来?我不依,公子可得给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绝世容貌,竟是需要这样遮掩。”


    本就是话赶话给荀还是一个台阶下,姑娘们都是老手,知道怎么样不惹人厌,怎样无声无息的夸人,不承想这公子听了话后先是沉吟片刻,而后一手扶到面具边缘,正经道:“这样啊,既是如此怎么能拂了美人的意愿?只是姑娘可得坐好准备,若是吓坏了莫要怪我。”


    说完就见这位公子撑着面具,慢慢向上抬起。


    楼下的锣鼓声被隔绝在外,他们似乎掉到了另外一处,四周安静极了,目光里只有那逐渐向上的青色面具。


    薄唇之上是高挺的鼻梁,每一处线条都过于完美,怎么看都不像这位公子自己所说的那样模样骇人。


    至此姑娘忘了呼吸,双手绞着手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具。


    眼看着面具之下就要露出眼睛,楼下鼓声突然变大,谢玉绥开口道:“别闹了,你不是要看美人吗?要开始了。”


    一句话将雅间里紧张的气氛瞬间击散,面具下的嘴角上扬,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那处虎牙很小,寻常时很难见到,这次借着荀还是微微上扬的头,正好看见一点点微微露出来的牙尖。


    “看来今天没有机会给姑娘看啦,有人怜香惜玉,不舍得你们受怕。”荀还是探头对着姑娘眨眨眼。


    姑娘倒也大方,拍拍胸口道:“公子莫要吓奴家,奴家胆小,吓坏了可就赖上了。”


    “那不是我赚了?直接拐着个美娇娘回家?”眼看着荀还是弯腰就要凑上去,结果脖颈一紧,衣领被人拉住,转头就见谢玉绥面无表情道:“荀公子当真博爱,走一处爱一处,不知这么多的美娇娘都带回宅子里,你可受得住?”


    “荀”这个字他咬得很重,这个姓在邾国不多见,果不其然几个姑娘在听见后均是一愣,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步。


    因着这一动作,荀还是和谢玉绥周围出了空档。


    荀还是本也对那些姑娘没什么兴趣,趁机凑到谢玉绥旁边压着嗓子小声道:“王爷放心,在下对其余人等都是逢场作戏,对您才是真心的。”


    谢玉绥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心道: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荀还是本也不在意谢玉绥信不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摇摇晃晃地依靠在一侧,坐没坐相。


    紧密的鼓声敲了没多会儿,老鸨上了台子,一张脸笑开了花,对着一楼二楼的客人招了招手道:“感谢各位客官今日光临我们永极楼,今儿个可是我们水儿姑娘的好日子……”


    “妈妈您就别在这废话了,那些夸赞的词大家伙都听腻了,直接让人出来吧,总归是要见人的,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人群里有人叫喊着,那人怀里还抱着个姑娘,衣带宽松,脸颊绯红,眼底却泛着青色,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不知收敛的。


    荀还是晃荡着二郎腿,嗑瓜子,指着说话的那人道:“宝文阁学士曹天成的公子,一点都没继承他父亲的才能,每日只知道寻欢作乐,他们这家子大抵要断在这一代了。”


    说完又指着另外一侧的人道:“工部尚书俞鸿志的三公子俞嘉平,他家儿子多,废了一个倒也无所谓,所以俞鸿志在管教了几次后就懒得多说,算是放弃了,好在这位三公子算是有点分寸,没让他爹过于难堪。”


    谢玉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荀还是:“你不是怀疑我是祁国派过来的奸细吗?我这是在迎合你,为了……嗯……红颜一笑?”


    “我是红颜?”


    “也不是不行。”


    “……”


    两人贫嘴的功夫,下面老鸨已经下了台,很快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被簇拥着上了台。


    轻薄的衣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走路时晃动着纤细的腰肢,回眸顾盼,颠倒众生,也不怪老鸨做出这样浩大声势,这第一晚可是能卖个好价格。


    四下逐渐安静下来,各处宾客无论是有意花钱的还是聚众看热闹的都不约而同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这位水儿姑娘抱着琵琶坐在台子中央,眼尾含羞,带着少女的生涩,又有着青楼女子特有的情趣,险些将人魂儿勾了去。


    荀还是看着这一幕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对美色没什么兴趣,饶是人再美,也都是一副软塌塌的皮囊,可能是活人死人见的太多了,他对什么样的皮肉都提不起兴趣,至于为什么坐在这——


    当然是有好戏。


    眼看着曲子唱完,这位水儿姑娘又换了身衣衫跳起了舞蹈,谢玉绥已经开始有些不耐,这种情绪准确地传达给了一旁想要给他倒酒的姑娘,吓得姑娘哆嗦地退到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成了一个人形木头,只有在添酒时有一点反应。


    荀还是这会儿也开始神色恹恹,酒一杯一杯下了肚,面色却依旧过于苍白,只有仔细看时,能瞧见半透明的皮肤下有那么一丁点的红晕。


    “你酒量倒好。”谢玉绥瞥了一眼。


    青楼里大多用的烈酒,人一喝多了很容易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比如砸钱,所以这里的酒都不错,价格不菲,当然也很容易醉人。两人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酒壶也已经空了好几个,谢玉绥喝的不多,哪怕是在自己的王府,他都极为克制,甚少去放纵自己,反倒是荀还是一杯接一杯,那几壶酒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荀还是正咬着杯盏玩,听见谢玉绥的话后扭头。


    “嗯?”他声音极其慵懒,像是尚未睡醒的大猫,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洞能看见他半眯着眼睛,眼尾带着点薄红,看似迷离,实则眼底一片清明。


    就听他轻笑一声道:“我酒量其实本来并不好,早年在这上面吃过亏,后来我就搬了几十坛酒到房间里,趁着那段时间无甚事情,便吩咐人不许打扰,自己则抱着酒坛子过了好一段时光,醒了就喝,喝多了便睡,醒醒睡睡的,空了几十个酒坛子,虽说方法过于粗鲁,但效果不错,至少不至于沾酒就倒。”


    “后来一段时间只要无事我便会喝点,虽没像那次那样疯狂,却也是每天晚上都要喝一些,酒量也就这么练了上来。”


    荀还是甚少说自己的过去,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或许带谢玉绥放松的同时自己也跟着放松,不知不觉间聊起了过去。


    “你不知道有些人坏得很,我那时候还小,嗯……也就十六七吧,险些被一群老东西喝死。那群人,呵,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若不是怕老阁主发怒,恨不得直接往我嘴里灌药。”


    “后来呢?”


    “后来啊……”荀还是将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转而吩咐姑娘到,“去再上几壶酒,之后你们就找个地方歇着吧,我跟这位公子闲聊,你们在这也不方便。”


    话是这样说,姑娘们却面露犹豫,毕竟是老鸨指派过来的,若是就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误会招待不周。


    荀还是见此也不多说,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扔了过去,道:“乖,一会儿需要的话再叫你们。”


    姑娘虽说依旧有些不情愿,但没再坚持,道了声谢,拿着钱袋出去,不一会儿便有小厮又上了几壶酒。


    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荀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见着谢玉绥的杯子空了,给他也满上,自然而然地接上之前的话:“我有时候不懂,人为何要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就是为了遭罪的吗?人生来是不是就带着罪孽,多做一件好事就赎一份罪,反之就是给下一辈子增债。”


    “不对,也不全然是这样,我这种人估计不会有下辈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细长的手指上满是薄茧,他记不清这些薄茧是何时出现的,但是这是陪伴他最久的东西,“你看着这双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其实脏得很,又脏又臭。”


    “你喝多了。”谢玉绥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念头,这人哪里是酒量好,不过是面上掩饰的好,看不出破绽罢了。


    荀还是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靠坐着,看着楼下水儿姑娘还在卖力的表演,不时对着宾客眨眼,将好多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宾客们吹着口哨,看来今天都要大花一笔了。


    “难得来一趟,即便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当看个热闹放松一下吧。”


    原本还在闲聊的话音因着谢玉绥那句“喝多了”有所中断,荀还是突然没了讲下去的兴致。


    荀还是讲的这些还是比较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只会更加污秽难听,他不打算说,也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必要,没人会关心他过去多惨,人们只知道荀还是十恶不赦,欲杀之后快。


    世间盛传天枢阁阁主荀还是睚眦必报,十分记仇,惹不得,但没人关心这些“惹不得”背后究竟是怎么个经过。


    从前那些往死里灌他酒,恨不得往他嘴里倒一些见不得光的药,想要将绑在房间里行不轨之事的人,坟头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荀还是自认并不记仇,因为他有仇直接报。十六七的荀还是,在从醉酒里情形出来后,提剑杀光了那个酒局上的所有人,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歪心思。


    这会儿雅间里没了旁人,荀还是将面具拉到了一侧,遮住小巧的耳朵,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曲调,半垂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十足十一个来青楼吃花酒的纨绔。


    “可惜我的宅子里没有女眷,我又不常在东都,不然倒是将这个水儿姑娘买回去,每日跳舞唱歌也是很不错的。”看着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报价格,荀还是顺嘴说道。


    “你倒是会享受,即便不常在却也可以买,闲暇的时候叫人出来唱唱跳跳岂不也好?”


    “不好。”荀还是摇头,“花还是要开在阳光下,即便这里的日头太毒,总比死在阴暗的角落里强。”


    “你怎知她喜欢的是毒日头,而不是阴凉地角落?”


    荀还是眯着眼睛没有接话。


    二楼一排雅间已经有好几处点上了蜡烛,价格也已经叫到了几百两,老鸨在一侧笑开了花。


    俞嘉平正抱着一个姑娘跟着起哄,在一人叫到二百两时,他直接在后面接了一句:“三百两黄金。”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荀还是感叹。


    与此同时,另一处一道话音与他的话精准地重合到了一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既是千金,岂能用区区百两薄待了美人?我出一千两黄金!”隔壁的雅间传出一男子的声音,声音本不大,却不知怎么的压过了楼下的闹哄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整整齐齐地抬头看向雅间。


    此话一出,全场静谧。


    荀还是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样子瞬间消失,他拄着下巴眼睛瞥向另一侧雅间的方向,似乎能透过层层遮挡看见里面的人一般。


    荀还是此时后脑勺对着谢玉绥,自然也没看见谢玉绥探究的眼神。


    先不说一千两黄金,就先前俞嘉平所说的三百两黄金都不是一般家境能出得起的。


    “邾国不愧是大国,视金钱如粪土。”谢玉绥的话音里满是嘲讽,荀还是假装没听见。


    一句话就已经将今天的热闹定格,下面的人再怎么眼红都拿不出更多的银钱,且不说家境如何,单单是为了个青楼女子花这么多钱,想想都知道回家会被老子打死。


    一切成了定局,水儿姑娘在台上福了福身子,随后有人站在台子旁等着,将人带下去洗漱更衣,再去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老爷。


    然而水儿姑娘刚走到台边,却见本坐在一侧,已经无甚言语的俞嘉平突然站了起来。


    “慢着。”


    刚刚有些恢复热闹的大堂再次安静,众人的眼睛这次落到了相反的的方向。


    俞嘉平推开跟在身侧的姑娘,整了整衣衫。


    前段时间因着梁家小公子的事情,各家各户都对自家子弟管教甚严,毕竟梁家小公子的死因到现在都没公布,不能确定是不是横行习惯了,一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纨绔们虽说同样被族人看不起,但谁也不想自家子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今天几个人看着明目张胆地在青楼里寻欢,事实上都是偷偷溜出来,这次进了青楼偶然得知有姑娘挂衣,便也就是凑个热闹。


    结果热闹凑了一半,几个狐朋狗友互相怂恿,一个价格叫的比一个高,最后渐渐攀比了起来,虽说中间也有其他人叫价,但主要还是这几个公子哥互相喊着,到俞嘉平这里,嘴上说着三百两黄金,实则心虚的很。


    二楼在俞嘉平眼里不算什么,他也经常去,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在二楼就顾忌,反而看不上这些藏着掖着的人。


    都已经到青楼了,还装什么清高,找了个遮羞布,仗着别人不知道身份,就能一边睡着女人一边装作道貌岸然的君子?


    俞嘉平今天喝的有点多,不然换做平时,这种事情跟朋友之间调笑几句也就算了,可是这几日他过得着实不算好,每天被亲爹锁在屋子里,面对一大堆之乎者也,不背出来书就不给饭吃,顺便还要再听听大道理,说梁家的小儿子就是不务正业遭了报应,看看梁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朝为官,为国效力。


    梁家的大儿子梁弘琛就在工部俞鸿志手下,俞嘉平每天都要听俞鸿志夸梁大公子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堪称表率。


    俞嘉平憋屈,难受,饭都吃不好,今天特意跳墙出来发泄,然而就这么个能发泄的场所还被人家堵了回去。


    他红着脸指着二楼道:“喊价格谁不会,你且先拿出一千两黄金再说,别只是个呈口舌之快的,辜负了水儿姑娘。”


    二楼绸幔轻动,没人应话。


    俞嘉平对着尚未下台的水儿姑娘作揖道:“姑娘国色,见人可是要小心些,莫要被一些骗子轻薄了去。”


    在场的哪个是正人君子?这话换个场地还有人能夸一句“善心”,但是到了这里只会被人骂一句“伪善”。


    但也因着俞嘉平的这个质疑,让水儿姑娘下楼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连带着老鸨都有片刻迟疑。


    这里不是赌坊,不会让人先去换筹码,所以也不知道各位客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钱,若是真是个骗子,不仅骗了姑娘的身子,还要赖账,那即便打死也是不划算的,毕竟能培养出来一个姑娘着实不易。


    “这……”


    “平哥说的没错啊,总得亮亮身家让大家心服口服吧,或者这位公子亮一下自己的身份也行,咱们都是东都长大的,谁家有什么人大抵也是清楚,知道了公子的身份,便也就知道了公子是否能担得起这一千两黄金,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放任你欺负了水儿姑娘。”


    俞嘉平一行人开始起哄,很快就带着大厅里的人附和了起来。


    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哄之下老鸨也有些不愿白白将水儿姑娘送过去,僵持之下老鸨摆摆手道:“哎哟各位爷,咱这就没有强行让人出面暴露身份的规矩,更不能逼迫客官做些违背意愿的事儿,还望大家见谅。”


    老鸨先将好话说完,算是稳住了叫价的客人,而后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大家来了我这永极楼便都是客人,我也不能真的拂了各位大爷的面子,这样,咱们折个中,就二楼雅间的这位爷,能不能出个随身的物件,让大家确认您是个有身份的主,这样既保护了您的真实身份,也能让咱这些客官们信服消停,毕竟都是出来玩的,开心重要嘛。”


    老鸨这话说的很中立了,谁也不得罪。


    可是闹腾了这么久,那间人除了报价时张了嘴以外没有再出过声音,完全没有搭理这些人的意思。


    一来一去,老鸨真怕了,暗中向一旁的管事的递眼神,这位男管事是老鸨的姘头,接到暗示后很快钻进人群里,到一旁召集家仆。


    正当众人觉得这个雅间的客人就是个骗子的时候,突然一枚玉佩扔了下来,正巧扔进老鸨的怀里。


    老鸨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接下东西。


    那玉佩通体白色,上面雕刻着一个站立的老虎,张口露出獠牙的样子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吃人。


    单是看这个玉佩的成色质地便知价值不菲,虽不值千金,也非俗物,寻常市面上很难见,足以证明这位公子身份不简单。


    玉佩一出现,刚刚还吵着这位是骗子的顿时哑口无言,这是现场第三次噤声。


    “你们这人可真有意思。”原本已经动了要走念头的谢玉绥这会儿坐得安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这出戏可比姑娘扭腰好看多了。


    “嘘。”荀还是不知何时将面具重新戴上,只露出个嘴巴,轻声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1】挂衣:第一次接客(来源百度)


    第27章 第 27 章


    永极楼作为东都最大的青楼,达官贵人一向很多,为保隐私,通常会从小路到包厢就坐,点上熟悉的姑娘,倒也不怕被人撞了去。


    邾国允许青楼的存在,自然也默许了官员偶尔放松享乐,只要不在明面上太难看,皇帝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像永极楼这种较大的青楼,背后大多有官员支撑,也就是说,老鸨看上去是这家青楼的老板,实则幕后还有其他人坐镇,而那个人在朝廷里有着一定的地位,可以保证青楼在天子脚下也能安然无恙。


    正因如此,老鸨才会有恃无恐地要求二楼雅间的客人证明身份。


    一个玉牌暂时平息了下面的议论,老鸨乐呵呵地吩咐水儿下去准备,其余人很快散了。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莫不是你还想去看看这姑娘是怎么伺候人的?”谢玉绥看见大厅的一角,俞嘉平正愤愤地甩着袖子,但也仅此而已,在朋友的劝和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拥着几个姑娘离开,看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后续的样子。


    “我没说热闹在俞嘉平身上啊。”荀还是玩着杯盏,他很喜欢玩杯子,尤其是兴致好的时候,喝完一杯酒后咬着杯子上下晃动,像个小孩儿。


    谢玉绥瞧着他这个小动作,伸手将杯子夺了下来,扣在桌子上。


    荀还是眯着眼睛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眉毛一挑,有些不悦地想要上去抢夺,却被谢玉绥拍开了手。


    “酒量差就少喝,小心说错话。”


    荀还是有些木讷地看着自己被拍得微微发红的手背,之后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过来,指着手背道:“你打我。”


    “怎么,要打回来吗?”谢玉绥将其余酒壶收到一侧,确定荀还是伸手够不到,而后挑衅地看着,“还是说你想打一架?”


    荀还是听着挑衅的话并未有何反应,继续指着自己的手背重复道:“你打我。”


    谢玉绥没想到荀还是会因为这样轻飘飘的一拍不依不饶,但又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跟一个醉鬼计较,遂软了语气问:“真拍疼了?”


    “唔……”荀还是的表情大多藏在面具后面,唯有一双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收回手自己揉了揉,不知道是真拍疼了还是怎么着,总之没再说话。


    荀还是的性格本就难以捉摸,现在有了酒的加持似乎更飘忽不定了。


    谢玉绥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将人带回去醒醒酒再说,就听那人突然开口。


    “你是在……哄我?”


    谢玉绥抬头,目光正好撞上那双眼睛。


    哪怕面具再骇人都未曾影响那双眼睛,反而显得它更加幽深。


    这算哄吗?说不上吧,不过是因着懒得计较顺嘴说了一句。


    谢玉绥本想否认,可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拖沓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而后那双眼睛越来越亮,眼尾越来越翘,正当谢玉绥以为荀还是要嘲笑他一番的时候,却见那人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意外的老实。


    如此一来谢玉绥更加不懂了。


    荀还是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会碰见一个人哄自己,虽然起因是他闲着无聊,又从未被人这样拍打,带着调戏的心思随口说的一句话。


    上一次被人这样安慰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时候他才十岁,家里突遭变故,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又差点被火烧死。


    就是那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感觉到善意,好像也是最后一次得到安慰。


    荀还是讽刺地笑了一下,在谢玉绥的注视下拿过酒杯酒壶,谢玉绥皱着眉头刚要去夺,荀还是先一步攥住他的手腕道:“没醉,没骗你,我的酒量一般人喝不倒,先前跟你说的那些也是真的。”


    话已至此,谢玉绥没再拦着,看着荀还是连喝了两杯后有些不解,方才还笑语晏晏的一个人怎么周身突然冷了下来。


    四下喧闹中和着小曲儿,还有姑娘们的笑声,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


    谢玉绥原本想问荀还是什么时候离开,结果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紧接着就是东西摔落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停在门口,紧接着听见一个女人轻叱一声:“开!”


    房门猛得一震,接近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扇看起来结实的门其实都是花架子的人,一脚之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灰尘四起,谢玉绥捂着鼻子,一抬眼就见荀还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靠在最里侧的栏杆上,端着酒杯好不自在,一身青色的衣袍上纤尘不染,笑眯眯地看着谢玉绥呛了一嘴灰。


    门跌落的一瞬间涌入了许多人,穿着深棕色的短衫,作家仆打扮,且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到青楼捉人,捉到了他们这间屋子。


    家仆围了一圈,一个打扮雍容的女人站在门口,双手叉腰,一脸怒色地扫了一圈,眼神落在谢玉绥身上有片刻的愣神,而后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紧接着目光扫向荀还是,看着他带的面具后先是一骇,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上的惊骇逐渐变成了盛怒,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直奔着荀还是而去。


    这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且不说这妇人想要怎么样,就里面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他可没什么不杀老幼妇孺的原则,是一个实打实的杀神。


    谢玉绥不想在这里招惹麻烦,先一步挡在荀还是面前出声道:“敢问这位夫人有何事?”


    这是荀还是今天第二次愣神。


    他不知道谢玉绥是何心思,只看着他维护的样子半眯起了眼睛。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遮挡在面前的背影,墨绿色的轮廓莫名与记忆力的一道影子合在一起,那道影子在他年少的时候无数次重现在脑海里,却再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


    女人的吵闹声很快唤回了荀还是的思绪,他向前走了两步,拍了拍谢玉绥的肩膀示意他让开,随后站在一侧对着妇人拱手作揖,随后微笑道:“不知这位夫人贵临此地可是有何要事?”


    妇人在听见荀还是的声音后有片刻的愣神,随后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之后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飘忽半晌。


    就着这个样子众人都知道,她认错了人。


    全场的人都看出来妇人认错了人,好像只有荀还是没看出来,依旧眉眼含笑地看着妇人,见其没有答话,又有些懊恼道:“可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夫人大可开口,在下竭尽所能。”


    妇人面上僵硬片刻之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刚刚尴尬的样子瞬间又变回盛气凌人,指着荀还是道:“好啊,你们怕不是合起伙来匡我,故意戴着这面具,便是为了蒙施的障眼法罢!”


    说着她指着荀还是,冲着周围的家仆喊道:“你们给我摁住他,其余人接着给我搜,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对狗男女!”


    女人带着一些家仆声势浩大地出门往另一侧走,剩下的家仆则听令上前,然而就在他们想要动手的前,突然一阵冷意劈头盖脸地铺了下来,似是一道网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是一件十分邪门的事情,点穴且还有个过程,哪怕是气刃也会让穴位一痛,可现在,别说是痛了,他们只觉得浑身极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明明屋子里暖烘烘的,四处都是胭脂味,可到了鼻子里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寒意里似有若无地夹着血腥味。


    而后他们就看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优哉游哉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端起酒杯对着他们举了举说:“各位可是要喝点?”


    原本还仗着人多盛气凌人的家仆们就像见鬼了一样,但他们只有一双眼睛能动,外面看热闹的不知所以然,只当他们行使着看管的责任没再多留,闹哄哄地跟着妇人去了下一个雅间。


    荀还是端坐在一侧,瞧着谢玉绥还站着,凑到他手边小声道:“你不是问好戏吗,这是来了。”


    “好戏是捉奸?”谢玉绥觉得荀还是在逗他玩,有些无力,“其实你让我在宅子里安静的等些时日也不是不可,没必要……”


    “有必要,这戏可不是每天都能见着的,你且看着。”荀还是咬了咬杯子,目光落在门口。


    在荀还是喝掉第三杯酒的时候隔壁终于有了动静,这次不再只是破门而入,其中还夹杂着哭喊声,然后就见门口一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哭着往外跑。


    “那是……”谢玉绥眯着眼睛不太确定。


    “水儿姑娘。”荀还是将他的话补全,而后摇摇头一脸可惜,“我就说王爷喜欢就收了去,现在这样估摸着内心留下烙印,以后怕是生意都不好做咯。”


    既是水儿姑娘跑了出来,想必这妇人找的正主正是隔壁雅间的人,只是这妇人怎么就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巧,而荀还是又怎么知道这出戏……应该不是一出简单的戏罢。


    荀还是察觉到谢玉绥探究的眼神,轻笑一声说:“方才那个玉牌你可瞧见了?”


    “瞧见了,有何说法吗?”那玉牌虽模样不错,质地也好,一看就是寻常公子喜欢挂在身上玩意儿,想来应该并无实际用处,不然也不会随意扔给青楼老鸨。


    荀还是:“玉牌没什么说法,只是这玉牌来历不一般。”


    谢玉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结果还没等到荀还是接话,就听外面有人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当初你拜到爹爹门下,借着爹爹关系,如何能走到这一步?如今却为一个风尘女子负了我,我且要闹到宫里去,让陛下给我评评理,看看你这个中书令还有没有脸面见人!”


    听着这话,谢玉绥一脸难以置信,而后他听见荀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那是中书令焦广瑞的玉牌。”


    作者有话说:


    困得不行,有问题明天再修QAQ,元宵节快乐~


    第28章 第 28 章


    因着前面铺垫过多,谢玉绥本以为荀还是会带他去看看堂堂中书令是怎么被夫人管教的,不成想趁着其他人全都跑到隔壁的时候,就这么大喇喇的带着他走了。


    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敢情就只想看小两口吵架,甚至连过程都不看,一个开始就完了。


    直到上街走了好远,荀还是才将脸上的那张面具扯到后脑勺,冲着谢玉绥扮了个鬼脸道:“没办法,熟人太多,万一回头告发中书令的时候将我一并带进去,不好办啊。”


    之后他又带着谢玉绥在街上晃荡一会儿,买冰糖葫芦时正巧看见一行人急匆匆地路过,看模样是冲着云弄巷去的。


    两个人回到宅子各自安歇,第二天一早,谢玉绥意外得知荀还是叫他去过早。


    进了厅堂,荀还是已经坐在那,一旁伺候的还是昨天送早餐的人,只是这次桌子比昨天大了些,一半已经布好,唯有荀还是面前还是空着的。


    荀还是一向起得早,本等着摆桌百无聊赖,这会儿看见谢玉绥眼睛一亮,招呼着他坐到对面,擎等着布好餐食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送餐的人没变,连衣服都没变,谢玉绥一转头就看见他鞋子上的暗纹,明显不是民间该有的样式,想必是个皇帝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派他做这种事。


    荀还是对吃食一贯不挑,也懒得跟人多争辩,便是这种加了料的都能吃得坦然,所以从来没管每次吃饭时身边多出来的一双眼睛。


    灰衣人深知这点。


    起初他方一知道要给这位煞神送吃食时险些吓尿裤子,走路发飘,第一次布菜没少洒出来,生怕自己命折在这。


    但送了多次后他发现,似乎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危险,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外界传言不尽属实,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枢阁阁主每天都只是神色恹恹地看着他动作,随后一言不发地吃完,然后起身离开,独留他收拾完东西走人。


    恐惧渐消,再对着荀还是那张过于惊艳的脸,慢慢的他有些忘了自己这些时日伺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主,忘了这个主究竟有什么样的传言,更忘了第一次来这时是什么样心态,所以这会儿乍一看见荀还是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主子让咱在这看着您……”


    “啊!”


    话说了一半,音突地上挑,紧接着一声惨叫险些贯穿整个宅子,声音尖细刺耳。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一根筷子正立在脚背上,将他牢牢定在地面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恐惧再次爬了上来,本能驱使下,他疯了似的想要逃,可先前给他的机会不曾珍惜,现在无论如何脚都抬不起来,因着挣动,血流的更快了,疼痛逐渐变成麻木,可心里的那些恐惧越放越大,以至于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荀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荀还是!


    他后悔了,然而世间并无后悔药可吃,似乎自己就要被这种肃杀的气氛勒死。


    正当这时,他听见主位那人用着柔和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既然不想走那就钉在这吧。”


    说罢拿起搪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因着天气暖和,一路过来粥尚未凉透,隐隐还冒着热气,荀还是有些嫌弃地皱着眉。


    粥颜色透亮,里面还加着肉丝,本是香味馥郁,可到了谢玉绥面前看着极为碍眼。


    “一大早就吃肉,倒也好消化。”他话里满含深意,荀还是听见后轻笑一声,另一只手对着空荡荡的门挥了一下。


    一个黑影落在门口,无声地走到灰衣内侍身旁,矮下身毫不犹豫地拔下筷子,在他又要张嘴嚎叫时,速度极快地将筷子塞到他嘴里,直接将人扛走了。


    不过几个呼吸间,厅堂里就只剩下荀还是搅动米粥的声音,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米粥上的热气逐渐消失,荀还是突然轻笑一声道:“怎么的看不惯这碗粥?”说罢端起就要吃下去。


    嘴已经碰到碗口,胳膊突然被人攥住。


    谢玉绥道:“既然凉了便不要吃了,冷的荤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难得的是,这一次荀还是竟然乖乖地顺着他的力气将碗放到了桌面上,而后仔细打量了谢玉绥两眼,最后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在装圣人,还是真就这样性子,或者……想要以身色诱,让我投奔贵国?”


    荀还是声音越来越低,柔和的嗓音里染上了一点欲:“若是这样的话……我有些心动了。”


    谢玉绥倏地松手,抿嘴看着荀还是,眼神明暗变换着。


    荀还是见此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浑身颤抖不已,没多会儿眼尾就浸上了红色,带着点水光。


    过了好一会人他才缓过来,擦了擦眼角道:“不逗你了,好好吃饭吧,一会儿可就凉了。”


    谢玉绥不太情愿地坐在了对面,甚至有些还念自己在小院里安静吃早饭的日子。


    荀还是手抵着下巴,看着谢玉绥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夹菜,道:“放心,你那边都是我宅子里做的,没毒。”


    有没有毒也吃了这么多天了,想要他死早就死了,谢玉绥倒不是因为这个。


    不知为何,明明满桌子的早点,他却总是控制不住眼神去看荀还是面前的白粥,最后索性放下筷子道:“你就这样顺从着邾国皇帝,让他糟蹋你的身子?”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难听呢,什么叫糟蹋……”荀还是翻了个白眼,“你看,至少我之前跟皇帝说,不要让毒药的味道盖过食物本身的香气,不然会显得我很傻,然后粥里就有肉丝了。”


    说完他还挑起一根肉丝展示给谢玉绥看。


    谢玉绥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荀还是不以为意地将肉丝放回去:“其实现在吃不吃无所谓了,这个毒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再进一步,皇帝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嗯……求个心里安慰?”


    谢玉绥嗤笑。


    荀还是向后向后一靠,今日不打算动这碗粥。


    某些人,惯的时间长就总以为自己要上天,更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在绳子放松到一定程度时则需要收紧一些。


    皇帝只以为荀还是是他养的狗,但他何尝不是一直被豢养起来的狮子,就连爪牙都握在别人的手里,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


    “对了,别说那些糟心的事情,昨天晚上的那个热闹还有后续,你要不要听?”


    谢玉绥从来不知道荀还是这样喜欢看热闹,左右无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昨天那个妇人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正二品参知政事梁和昶的女儿,早年焦广瑞曾经是梁和昶的门生。”


    “青梅竹马?”谢玉绥想了想昨天妇人的样子,这青梅竹马够热闹的。


    “算不得青梅竹马吧,虽说这位小姐早年也曾在自家学堂念过书,但跟焦广瑞算不得有交集,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看不上寒门焦广瑞,焦广瑞呢也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姑娘。”


    谢玉绥:“你连这些都知道?”


    “你当天枢阁是摆设?”


    “……”


    “好好听故事,别打岔。”


    “……”


    荀还是训完人觉得心情舒畅,然后接着道:“之后的事情很简单,焦广瑞及第,皇帝赐婚,两家结姻,后焦广瑞官拜中书令,倒是压了他丈人一头。不过焦广瑞品行还是不错的,人也公正,虽说出自梁府,但未曾真正站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太子党,家里也就只有梁家女一个正妻。”


    谢玉绥了然。怪不得昨天那妇人口口声声地喊着焦广瑞是借着她爹的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这中书令更是面上无光,不知要如何见人了。


    “之后真的闹到皇上那了?”谢玉绥好奇,若真这样,这位焦大人可以直接辞官归乡,一辈子不出来见人了。


    “那倒没有。”荀还是轻笑,“就是这几日焦大人称病告假,没去上朝罢,倒是皇帝派了太医去府上走了一遭。听说我们走后,梁大人来人去现场调停,然后又将焦夫人接回家劝了劝,这才没将事情闹大。”


    “当真是热闹。”


    荀还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似乎对能分享热闹这件事很是愉悦。


    这种热闹虽不至于每天发生,但总会有那么几次,谢玉绥不明白荀还是为何会对这种感兴趣,甚至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到了青楼,就为了看家长里短夫妻打架。


    不过他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然而没过多久,谢玉绥就得到了答案。


    在焦家这个事情闹出来不久,永极楼的那个水儿姑娘就上吊自杀了,死的时候被一匹白布裹着去了衙门,老鸨报的案。


    寻常百姓家里出现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都是仵作去现场走一遭,确定没有他杀的可能,便由着家人安排后事,倒是不需要走一趟衙门。


    但是在水儿自杀的当天,老鸨率先去衙门报了案,说水儿不会上吊自杀,前一天还跟老鸨说歇一段时间便可以重新营生了,毕竟是靠着老鸨这么多年的栽培,要还恩情。


    衙门一听,立刻派人上门调查,而当初闹事的焦夫人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听见这个消息后,谢玉绥还没来得及问问荀还是这事儿是不是跟他有关,没想到就在自己的小院里看见站在树下赏花的人。


    桃花落了满头满肩,那人一身青衫,长发竖起,微微仰头时露出修长的脖颈,像极了误入人间的妖精。


    谢玉绥脚步停在廊下,一时有些不忍打破这种气氛,然而荀还是是什么人,武功高强不说,耳朵也极为敏锐,在谢玉绥尚未靠近便知道有人过来。


    荀还是掸掉额发上的几片花瓣转过头,接触到谢玉绥目光后笑的一脸促狭:“先前你不是问我在邕州布的很多没用上的局都怎么样了吗?现在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发啦,元宵节快乐,吃汤圆哦~(悄咪咪的说,我喜欢黑芝麻馅的。)


    第29章 第 29 章


    水儿的事情到底还是立了案,虽然仵作检查时除了脖颈处的勒痕以外并无其他致命伤,但是架不住老鸨能闹,非说水儿肯定是被人杀害的,天天到衙门门口哭。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府尹大门指指点点,最后无法,府尹只能先收了了事,至于调查判决,府尹头疼的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成了饭后谈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当初中书令夫人闹永极楼阵仗甚大,而那天永极楼里人又众多,以至于没多久这事儿就闹得人尽皆知,另一部分原因是,当时大闹永极楼的主要人物之一便是这水儿,而府尹想要传召焦夫人却怎么都叫不到人。


    焦府说人在娘家许久未归,梁府说人并未回娘家不知去向,府尹见事情不对啊,左右打听之后委婉地询问两边府邸可需要报人口失踪排查一下,然而两边都说不需要,说着焦夫人许是出门散心,过个三两日便回了。


    水儿的事情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焦夫人,现场查看和验尸都说明水儿是自杀,如此一来下不了逮捕令,焦夫人想去哪就去哪,根本没办法将人强制带回来,府尹也没这个胆子,以至于案情陷入僵持,怎么都进行不下去。


    而就在这段时间内,一辆自邕州城而来的马车低调地进了东都,在谁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进了天牢,当然这个“谁人”不包括荀还是。


    马车尚未到达东都地界时荀还是便已知晓,甚至在哪里停了多久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部悉知。


    “之前我让你安顿的许南蓉怎么样了?”荀还是端坐在谢玉绥的屋子里,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自从开始吃那毒药,他身上就很少能热起来,体温常年冰冰凉凉的,后又经历一次太子的折磨,更是连血色都少了,一贯病病歪歪。这会儿入了春,外面暖风宜人,他依旧很冷,抱着烫人的茶杯暖着手,指尖很快泛起了红色。


    谢玉绥坐在对面,瞧见这一幕后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对此发表见地,只是就着荀还是的话接着说:“这事儿你应该比我清楚,一边让我好好护着人,一边将人劫走,我竟不知该怎么听话了。”


    “听话啊……”荀还是来回咀嚼着谢玉绥的这三个字,末了轻笑出声,直接把谢玉绥笑毛了,似乎他说什么到荀还是那里都换了味道,真是口都不能轻易开了。


    荀还是难得地意识到这点,举起手做投降状:“抱歉抱歉,习惯了。”


    说完他又徒自笑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越笑越开心,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然而没笑多久却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他弯下腰,手摁在胸口上,一股子刺痛从喉咙渐渐蔓延到全身,好久未曾感觉到的疼痛一股脑地跑了回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撕裂肌肉和皮肤冲出来。


    脸上刚刚爬上来的一点红润瞬间消失,嘴里满是腥甜。


    一贯喜欢装柔弱的人真变得脆弱不堪之际却将那些苦头压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靠着桌子,本想着缓过这个劲儿再起身,后背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


    那人手掌宽大,掌心很热,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气,动作很轻,带着点犹豫,两下之后才将手掌放实,顺着脊柱向下轻抚。


    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皮肤上,而后游走到全身,竟将那叫嚣着的毒逼退了不少——是用上了内力的缘故。


    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一旁茶水的热气慢慢消散。待茶凉透了,荀还是慢慢直起身子,本想说句谢谢,可向来巧言善辩的舌头却突然打了个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好在这个时候谢玉绥没让气氛冷太久,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将桌子上的那碗冷茶倒掉,重新给荀还是添了一杯,接着先前的话道:“许南蓉可是出了什么事?”


    荀还是张张嘴,最后将那句道谢咽了回去,再开口时声音稍有些喑哑。


    “暂时没出什么事,只是被人接到了东都,进了天牢。”


    “进了东都?杀害梁弘杰这件事被发现了?”


    “不是因为这个,嗯……也算是这个吧,毕竟这件事是个由头,一个将许南蓉带到东都的借口。”剧痛过后便是虚脱,荀还是原本想喝口茶润润喉,手指放上去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连个茶杯都拿不起来,一使力手指便开始哆嗦,这种状况从前从未有过。


    双眼片刻失神,他前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还是因为毒发引起,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以为身体早已经适应,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七七八八,即便寿命定格在三年,其余的应该回归正轨才对,然而这一次内力如旧,力气却凭空消失。


    超出计划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但荀还是掩藏的很好,他只是手指蜷了蜷便接着道:“即便凶手不是许南蓉,这个罪责同样会摁到她的头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在东都见过她?”


    说到这里荀还是抬头,却见谢玉绥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手指上,荀还是下意识缩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但是再放回去就显得刻意。几根手指不上不下无处安放,荀还是心里暗琢磨,不如将手指头剁了算了!


    或许是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过于明显,终于让谢玉绥有了唐突的意识,慢慢收回视线后又落在荀还是的眼睛上。


    “没有说过,难不成跟梁家有关?”


    荀还是低头看着茶杯盖:“嗯……有。”


    他话说得犹犹豫豫,有点后悔今天过来跟谢玉绥聊这些,本也不是非得谢玉绥知道,只是觉得人既然已经被他拉到了这里,不给他找点事恐待不住,万一哪天跑了怎么办,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又觉得十分难受,多待的每一刻都变的很煎熬,盘算好的一肚子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的豆子,挤出来一个都费劲。


    谢玉绥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只看见荀还是似乎跟茶杯盖较上劲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似乎想通过眼神瞪碎那个坚硬的瓷器。


    这一幕着实有些滑稽,谢玉绥嘴角柔和,而后曲起手指伸到荀还是旁边敲了敲桌子:“怎么又不说话了?”


    荀还是蓦地回神,双手彻底离开茶杯缩到腿上,下意识抠弄起左手指间的痣,而后略有些犹豫道:“其实也不是……”


    他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要不今日就不聊了,他先走。


    然而话起了个头便被打断。


    “这位许南蓉来的时间倒是巧,巧合的有点过分,我怎么觉得,她似乎跟梁家渊源不浅,难不成,这永极楼的事情还跟许南蓉有牵扯?”


    荀还是扣动手指的动作一顿,心下惊讶,而后了然。事情虽千头万绪,但终究还是要归于一处,自己提了一嘴邕州城的线,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林林总总,所有的线都汇聚到一处——梁家。


    估摸着谢玉绥也已经猜到了不少,索性不再兜圈子。


    “既是如此,我们就将话讲到明面上吧。此次之事,确实是我刻意引你到东都。一来是那封手书我觉得理应归还,二来有我的一点私心,希望王爷能帮个忙。”


    谢玉绥:“什么忙?”


    荀还是没急着说这个,而是意有所指道:“王爷想要的那封手书在梁和昶那里。”


    谢玉绥目光一闪沉默片刻,而后定定地看着荀还是:“你是想让我帮你除掉梁和昶?”


    他目光过于犀利,完全不似原本冷静自持的样子,像是一个沉寂许久的凶兽突然睡醒,满目危险地盯着眼前不知深浅的猎物。


    “你是认真的?”谢玉绥有些不确定,自己国家的内斗却找个其他国家的人来插手,若说荀还是没有叛国的心,换谁都不会相信。


    荀还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只是要一个梁和昶罢了,算是……清君侧?”


    “太子还没继位呢,清哪门子君侧,这话说出去,明日就可以在菜市口看见荀阁主的首级了。”


    荀还是轻笑:“这不是相信王爷不会出卖我嘛?更何况这件事办成了对王爷也有好处,总归是你好我好的一件事,何乐而不为?”


    “你先说说对我有什么好处?”谢玉绥做出一副你且忽悠的表情。


    “好处可就多了,一来,您能得到那份手书,您想,既然能被梁家藏了这么久,上面肯定有重要的内容,既需要保存不能销毁,又得提防着别人知道,你说这上面会有什么东西?”


    “手书本来就是你许给我的,如今却想赖账?那我不知当初救了荀阁主一命的恩情,又需要在哪里讨还?”谢玉绥着实不喜欢荀还是这副嘴脸,讨价还价起来像个狐狸,眼睛一转就已经生出好些算盘,应对起来着实费劲。


    谢玉绥不喜欢不打紧,荀还是的脸皮就跟他的算盘一样又多又厚,就见他笑眼弯弯:“王爷本也没打算在我这讨要救命之恩吧?我这人没底线,江湖上都当我是个恩将仇报小人呢,王爷不会不记得吧?”


    “您看我现在给您一个接近邾国政权的机会,怎么说也算是另外一种报恩。而且那手书我即便可以潜入梁府翻找,但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如是我折在那里,手上拿着祁国有关的手书,你说皇帝会不会觉得我是祁国的奸细,实则为了偷取邾国的秘密而潜伏多年,再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说到这里,荀还是看着谢玉绥逐渐阴沉的脸,手重新放回桌子上,慢慢移动到谢玉绥手边,翘起一根指头敲着他的手背,“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出点力怎么行?”


    说到底救命之恩就是不想认,谢玉绥虽知荀还是德行,江湖上也不乏这种德行的人,但是像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就是不认账”的还是少数,大多都需要一块遮羞布,哪里像荀还是这样,遮羞布是什么?他荀还是就是这样光明磊落地不要脸。


    谢玉绥被荀还是这股子滚刀肉的样子气笑了,抬抬手:“既然有一来,便是还有二来,那二来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二来嘛,我可以搭给王爷一个人情,以后需要荀某帮忙的地方,力所能及范围内,可以帮王爷做一件事,即便是杀进祁国皇宫里,逼着祁国皇帝禅位给你也行。”


    听见这话谢玉绥嗤笑一声:“救命之恩你都能不认,我怎么相信你会认这个人情?莫不说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怕只怕到时候你抹我脖子的时候都不会犹豫。”


    “话不能这么说。”荀还是摇头,“说不准我抹你脖子的前一刻,就因为惦记着这个人情手下留情了呢,王爷不还能保下一命?”


    说完之后他自己徒地笑了起来,而后道:“荀某确实没什么信誉,不过救命之恩非我主观意愿的,当然应不应就得看我的心情,而这种实打实答下的事王爷您大可放心,事到临头我不会不应,能让我欠下事的可不多。”


    说到这里,荀还是自己内心不禁感叹。他虽说声名狼藉,但就承诺这块是实打实的没有轻易许诺过,这辈子一共应下三个承诺,两次都在这一个年头里。


    “这买卖王爷不亏。”荀还是收起思绪,看着谢玉绥似在思量,而后那只放在桌子上的手又开始不安分,翘起一根手指,纤细的指尖轻缓地点在谢玉绥的手背上,带着点挑逗的意味,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或许是调戏的次数太多了,这次谢玉绥竟然没有立刻抽手离开,而是看着荀还是那根苍白瘦弱的手指,下一瞬手掌一翻,竟是将那白玉般的手指攥在了掌心里。


    荀还是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压在下面,手背一片温热。


    那股子温热顺着皮肤逐渐爬上耳朵尖,乌发掩盖下,耳朵比屋外的桃花还要艳丽。


    落花声此时变得无比清晰,荀还是就好像被点了穴道,浑身变得僵硬。


    他这是……调戏不成反被吃豆腐?


    而后他就听见那个一贯木头似的人突然出声道:“如此说来就甚好了,即是承诺不能当真,便以身抵债罢。”


    “???”


    作者有话说:


    荀还是:荀某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因名字引来如此多的关注,而不是在下的容貌,真是世事难料。


    谢玉绥:好在本王的名字看起来甚为正常。


    另做个解释:“荀还(huan)是”这个名字我真的超喜欢,不是随便打的,也不是脸滚键盘出来的,真不是QAQ,今天因名字刷屏了,被基友笑了好久,我真的超级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好听啊。每个主角的名字我都思考了很久,都是特别契合我心里的人设才会用,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起名,如果造成阅读不便实在抱歉,鞠躬。


    第30章 第 30 章


    直到二人出门,荀还是都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一个承诺变成以身相许了,而且他满打满算也就三年的寿命,有什么可以身相许的,许他三年?这种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让他做一件事情不好吗?


    荀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谢玉绥身后出了门。


    要出门的是荀还是,带路的却是谢玉绥,荀还是没有提及目的地,谢玉绥却好像知道一切,轻车熟路地到了云弄巷。


    时则上午,云弄巷稍显冷清,一些夜不归宿的人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从各个楼里出来,眼神迷离,脚下虚浮,不知是纵欲过度还是没醒酒。


    水儿的死并没有对这条巷子有什么影响,就连永极楼都在正常营生。


    “风尘女子的一生就是这样,来了博人一笑,走了连个哭丧的都没有。”方才还低头跟在身后不声不响的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站在谢玉绥身侧,看着周围飘扬的彩绸,难得感慨一句。


    “至少她在一些人的记忆里留下了最美的样子。”


    那日众人瞩目下,年轻貌美的姑娘抱着琵琶,唱着动人婉转的曲调,哪想到才多久的功夫,伊人不在,徒留冷冰的尸身躺在衙门里。


    “原来王爷喜欢美的。”荀还是歪过头看过来,阳光沿着他面部轮廓镀上一层金色,“怪不得想让我以身相许。”


    他这个模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谢玉绥下意识问道:“你究竟多大。”


    “作甚,要生辰八字然后挑个良辰吉时说媒下聘吗?”荀还是眼睛弯成一条线,绕着谢玉绥走了一圈,而后停在他身侧,稍作沉吟道,“生辰记不太清了,自家破人亡后再未有人提及,那是年岁尚小,对日子没太多印象,估摸着应该在腊月飘雪的时候罢。”


    他说起家破人亡时没有丝毫负担,就像是说着昨天吃过的饭一样随意,仿佛破的不是他的家、


    相较于无家可归,他更加遗憾没机会与谢玉绥互换庚帖:“可惜生辰八字想给也给不了,至于年岁,今年二十有七,不小了,王爷可嫌弃?”


    谢玉绥其实知道荀还是的年纪,各个国家皇室的人,除了真的酒囊饭袋以外,没有人不了解荀还是的基本信息,全因这个人不知道何时就会摸到自己身边,亮起淬了毒的爪牙。


    “只是看着你的模样,尚以为年龄是谎报的,如今看来确实不小了。”谢玉绥瞧着荀还是,“既是不小了,皇帝就没想给你说个亲,彻底将你绑在身边?毕竟这样的杀器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得到。”


    “那我投奔王爷吧,待我将恩情报完,王爷可愿意收留我?”荀还是直接忽视了前半句。


    “以邾国的野心,待你恩情报完,估摸着要么祁国被灭,要么你埋骨黄土,何须我收留?”


    荀还是轻笑,随后转过身向永极楼走去。


    背身的瞬间,原本翘起的眼尾逐渐拉直,面上虽带笑,眼底却暗潮汹涌。他一言不发地往永极楼处走,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


    永极楼白天很安静,大厅里人迹寥寥,偶尔有姑娘出现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熬夜大半宿,只想吃点东西便去睡一觉。


    两人到了大堂都未见到老鸨,隔了还一会儿才有小厮出来,一边道歉一边招呼着两人在旁边稍坐片刻,而后不知道奔到了哪里,许是去找老鸨。


    等人的功夫,荀还是端着茶杯打量了周围一通,除了大堂中央临时搭出来的台子不见了以外,其余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红绸漫天,到处都是胭脂味。


    荀还是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房梁,随便找了个话题:“不知这邾国的青楼和祁国的可有区别?”


    谢玉绥:“若是没话你可以闭嘴。”


    荀还是觉得自己的脾气是真的好,不管谢玉绥用什么口气说话他都能笑出来,甚至觉得谢玉绥的脾气着实可爱,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生气的。


    见着谢玉绥板着脸的样子,他半趴在桌子上,掀起眼皮,正好看着谢玉绥的下巴。


    他确实喜欢谢玉绥的轮廓,较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轮廓都要鲜明,是属于男人的阳刚,却又不会过于锋利,骨骼衔接处,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


    不知道去掉这个人的皮肉后,是不是连骨头都较寻常人漂亮些……


    荀还是越想越歪,若是这个想法被人知道,估计又要骂他心狠毒辣。


    他大喇喇地欣赏着,打量着,眼神火热赤裸。


    谢玉绥老早就发现了荀还是不安分的视线,本以为老鸨要不了多久便会出来,所以也不曾理会,然而这股子视线越来越灼热,比夏日里的毒日头还要热上几分,恨不得将他面皮灼穿。


    于是他终于受不了,没有转头,只是一掌摁在了荀还是的脑袋上,强行转动。


    “收收你的视线,这里的头牌都没你这么露骨。”


    荀还是借着谢玉绥手劲转了头,眼珠子却向反方向转动,靠着眼尾,视线落在谢玉绥身上未曾偏离,话音染上点委屈:“王爷都让人家以身相许了,如今却又开始矜持,您竟是想要负了我吗?”


    他捏着嗓子带着嗔怪的语调成功让谢玉绥打了个寒战,谢玉绥赶紧松手,手掌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强行转移话题:“你到这里无非是想了解一下水儿的身世,若不是老鸨参与其中,怕是这水儿曾见过什么人,又因着旁的事情让她心甘情愿赴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自杀。”


    “人死后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个青楼女子想来也不会注重名声,便只有——”


    “家人。”荀还是接话,“确实,这次来就想看看,若非胁迫便只能是因着周遭什么人什么事。”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后没再多话。


    荀还是因着身体还有些不适,连逗弄谢玉绥的心情都少了很多,调戏两次后彻底老实下来。


    一盏茶喝完,老鸨珊珊迟来。


    原本因为被搅了好梦,老鸨心情不佳,出来时身上是带着火气的,但到了大堂后,眼瞧着是前几日的公子,老鸨本有些不耐的脸瞬间变了模样,笑得跟朵花似的快步走上前。


    她刚热络地想要跟谢玉绥打招呼,却在视线落过去时一眼瞧见了站在旁边的荀还是,随后脚步一顿竟是呆在原地。


    谢玉绥见着老鸨落在荀还是身上过于赤裸的目光,心中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阻拦老鸨的视线:“妈妈好,于某今日来的唐突,有些事还需请教妈妈,若有惊扰之处还望见谅。”


    老鸨听此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因为个男人恍惚,脸色一红,开口之前小心翼翼地略过谢玉绥的肩膀想要再看一眼,然而她个子过于矮小,只看见肩膀上方白玉般的额头。


    谢玉绥再次动了一步。


    知道这样打量着人不合适,在被第二次阻拦后老鸨彻底清明,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不知二位爷这个时辰过来有何事?若是找姑娘的话可得晚些,这个时辰姑娘们在歇息,即便唤起来也得给人家梳洗打扮的时间,怕是不能立刻出来见爷。”


    “妈妈误会。”谢玉绥道,“说来有些为难,主要是前些时日,我和朋友过来时正好赶着水儿姑娘挂衣,我们本是来凑个热闹,不成想我朋友对水儿姑娘一见倾心,上次因着身上银两带的不够,未能和他人一争,离开后十分挂念,原想过些时日再来相见。”


    “前些时日有事耽搁了,未曾再来,再得到消息才知佳人已不在。我这兄弟惦念不下,非要叫我带他过来看看,因着他不喜见人,也不愿说话,便由着我来跟妈妈打个商量,请问这水儿姑娘生前可是有何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惦念之事,让我这兄弟做点什么,也算是了了心中一点挂念。”


    荀还是被挡在谢玉绥身后,听见这番说辞时疯狂挑眉,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他甚至怀疑谢玉绥所说的朋友另有其人,什么“不喜见人”和“不愿说话”,这是他荀还是?


    老鸨听见这话后有片刻的沉默,他明显不太相信谢玉绥这番说辞,毕竟会对青楼女子一见钟情的故事都是话本子里唬人的,男人大多现实,图一时之乐是一码事,真的动情动心是另一码事。


    自老鸨到了这家青楼起,他就没见过一个男人真的对青楼女子动心。


    本瞧着面前这位公子是个体面人,没想到却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不知道这位公子想要图什么,却也不敢随意得罪人,便先问了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您的这位朋友又是哪位?”


    老鸨没将谢玉绥身后之人与上次戴面具之人联系到一起,虽说两人身形相似,可如此貌美的人,倒像是被谢玉绥哄骗的小白兔。


    如此一想,老鸨的面色有些不好。


    谢玉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老鸨心情不悦,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没问题,遂作揖道:“在下姓于,我的这位朋友姓荀。”


    老鸨不愧是老鸨,见多识广,即便姓荀的不多,东都又有一位煞神是这个姓氏,却也没见露出异样,只是唤了一句:“于公子有礼。”


    谢玉绥回礼。


    之后老鸨问道:“那不知这位荀公子现在在何处,又想要怎么对我们水儿?”


    这次没等谢玉绥回话,荀还是率先走了出来。


    鉴于谢玉绥给他评价,荀还是不得不扮演出一副不愿意见人且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半藏着脸在谢玉绥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微微低头,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鸨,又像是受惊了般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才“踌躇”道:“我……在下自知无法再为水儿做什么,便,便只想看看,还有何事是可以帮上忙的,虽,虽未能真的见到水儿姑娘,便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


    说到这里,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玉绥,而后快速低头,咬了咬嘴唇,脸上带着点红晕,小声说:“算是全了在下的一点心意罢。”


    谢玉绥本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着荀还是能配合,就是为了应付老鸨,哪想到荀还是还有这样一面。


    此时谢玉绥完全没有注意老鸨的反应,只看着荀还是,内心充满震惊。


    这哪里还是原本那个狡诈的荀阁主,俨然一个娇滴滴的,被人保护起来从未见过世面,对世间好奇、惧怕却又想探寻的小白兔。


    这人被放在天枢阁真的屈才了,应该去戏班子,绝对能红遍大江南北。


    谢玉绥不禁感叹。


    感叹完了之后又想起荀还是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猛然觉得现在他可不就是在唱戏吗?每个人身边扮演的角色不一样,态度也不一样,左右逢源,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是狡猾的狐狸,一会儿是沉默孤傲的狼,一会儿又是柔弱的小白兔,把人忽悠的团团转。


    他当初就因为荀还是的伪装,一度以为荀还是真是个断袖,真对他动了其他念头。


    果然都是演的!


    谢玉绥咬牙。


    作者有话说:


    弱弱的问一句,若是每增加一百营养液就加更一章的话,有人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