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百合耽美 > 四福晋的娇宠日常 > 195-200
    第196章


    珞佳凝没想到康熙帝会有这样明显的偏爱举动。


    之前皇上宁愿左手练字也要亲自批阅奏折, 便是表明了自己不放心把这个事情交给其他人。


    如今骤然叫了雍亲王帮忙,且是在太后薨逝之后没多久的事情……


    这样简直堂而皇之就是在昭告天下,他有意把那个儿子们都眼馋的位置交给雍亲王了。


    珞佳凝忙问苏培盛:“那王爷没有推拒吗?”按理来说, 以四阿哥这低调隐忍的性子, 应该是会婉言拒绝才对。


    毕竟树大招风,他若是太过出头的话, 很容易让其他兄弟们开始针对他。


    苏培盛笑着打了个千儿:“没有。王爷对皇上说,他很担心皇上的身体, 若是能为皇上分忧解难那便是他的造化了。”


    珞佳凝闻言有些意外。


    不过, 现在的很多事情都和她预想中不太一样了,而且前段时间胤禛也说过, 如今可以崭露头角不必太过小心。


    珞佳凝暗自松了口气, 笑着吩咐苏培盛:“今儿心情好,给你们都添几个菜。你去和厨房说一声, 今日多做些好的。”


    苏培盛和馥容她们就都笑着行礼:“多谢王妃。”


    傍晚时候,胤禛下衙归家, 顺口提起来今日去御书房随侍的事儿。


    “今年有几个人想要捐个官儿, 都是晋中或者是江南富裕人家的子弟。”胤禛边脱着外衫边说:“我瞧着有个人的名字耳熟,是你提到过的,便和皇阿玛随口提了句。谁知皇阿玛一听是你认识的,当即就准了他做员外郎。只是六部里面暂时还不知道哪儿有空缺, 需得看看。”


    朝廷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此等情况下, 若是有大笔银钱入账, 还是会适当给富家子弟一些“照顾”的。


    珞佳凝听得稀奇:“捐官的人里头还能有我知道的?”


    “是啊。”胤禛把外衫交给了高无庸拿着,他走到四福晋跟前握了妻子的手:“是那个叫李又玠的。”


    珞佳凝听了这个名字倒是一愣。


    李又玠……李卫!


    他恰好是这个时候捐官的吗?


    倒真是巧了,生显哥儿那天在西林觉罗家门口巧遇李卫, 后来她想到了李又玠便是李卫,觉得真是有意思,便在夫妻俩随意聊天的时候随意提了这么个人。只说李又玠是“在婉姐儿娘家门口遇到的知礼书生”,旁的没多提。


    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下,竟是让皇上在这个时机点了他做官。


    胤禛笑着拉了她一起落座:“其实我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他既然是承了你们的情,往后与他同朝为官的话,总好过于和个陌生人一起。也算是有交情了。”


    其实珞佳凝心里明白,单就此时此刻来看的话,一个小小员外郎而已,对雍王爷能有多大助力?


    胤禛这样说,不过是怕她心里介怀这个人是她说出来的、又由他“引荐”给了皇上的而已。


    珞佳凝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此人脾性不错,由他做官总比旁人做官来得好。”


    胤禛莞尔:“正是如此。”这事儿便暂时揭过去了。


    毕竟六部里头现在还没什么空缺,等有了空缺后李卫才能填补上去。如今不急。


    春日正好。


    第二天珞佳凝看看没甚旁的要事去做,便坐车进宫了一趟。


    如今五公主有孕四五个月了,舜安颜和她便安心地留在了京城养胎。珞佳凝就想着进宫看看妹妹。


    ——舜安颜既然回京了,康熙帝便给他安排了差事,每日白天他是不在家的。公主府里又只他们夫妻俩两个主子。


    至于佟佳家,关系太过错综复杂,不是个什么省心的地方。五公主自然不肯去那边住着让那边的女眷照料。


    德妃就将女儿接到了宫中亲自照顾着。


    五公主每日里在宫中虽然有许多山珍海味。可如今怀着孕,本就因为孕期反应而不思饮食。而后又遇到了太后薨逝这样的大事,更是吃不下饭。


    现在非但没有养胖一些,反而愈发清瘦起来。显得四五个月的肚子倒是更大了些。


    珞佳凝进宫后,正望见五公主在池边垂柳旁兀自发呆,眼睛发直身体紧绷着,偏偏唇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好似是在想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珞佳凝知道她这是又想起来儿时在太后跟前承欢的情形了,于是心里酸楚着走了过去,抬手止了旁边小宫女的通禀,微笑道:“五妹妹好兴致,竟然在这里池边赏着春景。认真算来的话,倒是五妹妹最会享受。”


    她这样出声一说话,五公主恍然惊醒,侧头望过来:“四嫂来了?我最喜欢四嫂来陪我了。”说着又朝旁边小宫女瞪了一眼:“雍王妃来了,你们居然也不通禀一声。当的真是好差事。”


    “是我没让她们作声的。不怪她们。”珞佳凝轻声道:“我看你刚才在发呆,思量着你许是在发呆,唯恐惊到了你对胎儿不好,便没让她们通禀。”


    珞佳凝扶着她起身:“走,我们回屋里看看母妃去。母妃这段时间一直发愁,白发都多了不少。你啊,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才能让母妃安心一些。”


    五公主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母妃为我担心。可我真的后悔,后悔那么多年没有陪着皇祖母,后悔自己太过任性非要去游历。”


    “这话怎么说的。”珞佳凝道:“你若是不去游历,我们还不知道五驸马对你用情如此之深,那我们必然担心你们夫妻俩的关系因为无子而不和。若你们真不去游历,你们现在的孩儿说不定也不会来到你身边。思来想去,你们游历有什么错?”


    五公主脚步微顿,神色间凝着愁郁:“……是这样吗。我离开京城那么多年没能在祖母身边尽孝,真的没错吗。”


    “错不错的我不知道。”珞佳凝道:“但是我知道,皇祖母一定希望你好好的。她老人家如果知道你现在如此萎靡不振,一定会生气。她是最希望你能过好每一天的了。”


    提到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五公主顿时眼睛湿润鼻子发酸。


    她缓了好半晌方才稍微心情好了些,轻声说:“祖母素来最疼爱我。听母妃说,那日谁唤皇祖母,她老人家都不答应。唯独对着我……唯独我……”


    思及那时候的情形,五公主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是前几个月提都不敢提的事儿,唯恐一说起来,自己就会难过到窒息。如今过去那么久了,从冬日转到了春日,她方才敢说起来那时候的伤痛。


    珞佳凝看她能讲这个事情且哭出来了,知道这样对她反而是个好事,便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知道皇祖母最疼你,便更该好好的。知道皇祖母以前最记挂的是什么事情吗?”


    “我多年一直未曾怀孕……”五公主泪眼朦胧地望着天边的云:“应当就是此事了。”


    “正是如此。”珞佳凝道:“皇祖母临走前你已经让她了却这个心愿,且她临走前你赶回来见她一面,已经是极好的了。你需得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方才能够让她老人家彻底安心。”


    说着,珞佳凝朝她小腹望了一眼:“你不想你自己,也想想孩子。皇祖母临走前都还记挂着你没孩子的事情,现在你忍心让小家伙天天陪着你悲痛、天天陪着你饿肚子吗?”


    五公主哽咽道:“可是皇祖母怎么办?”


    说罢,五公主回头望了眼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轻声说:“小时候我喜欢柳枝编成的花冠,觉得戴在头上可好看了。皇阿玛说那东西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可皇祖母说,女儿家就要漂漂亮亮的,她也觉得柳枝花冠好看,非要让嬷嬷给编了个。”


    之后,她戴着柳枝花冠跑了足足一个下午。


    那时候的她才六七岁大。不管那柳枝编成的东西是好是坏,可皇祖母对她的一片心意,她是满心里都知道的。


    五公主潸然泪下。


    “你过得好好的,才是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皇祖母让人给你编了柳枝,也是希望你开心。你不开心的话,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可就白费了。”珞佳凝拍拍五公主手背,缓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思量清楚了再说。”


    五公主迟疑着点点头。


    珞佳凝拿出帕子给她擦去了面上泪痕,姑嫂俩一起往屋里行去。


    德妃一直在屋里来回走着。


    她天天都在劝着女儿要吃好喝好,偏偏那孩子心事重一直在思念祖母,怎么说都不肯多吃一些。


    现在看着女儿瘦成这样,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担心的还是自家女儿,其实才是女儿腹中的外孙。


    其实之前四福晋也试着劝过五公主,而且是好几次。可惜的是五公主那时候愣愣的呆呆的,谁说话都听不进去。


    四福晋没辙,说等五公主略微走出来一些能够沟通了再继续劝。


    一来二去的就到了今日。


    德妃生怕女儿还似之前那般呆呆傻傻的,在屋子里急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靠着团团转来消减心中的忧愁。


    不多会儿,有小太监高声通禀:“雍王妃到——温宪固伦公主到——”


    德妃急忙朝着屋门口望过去,就见姑嫂两个手牵着手走到了屋里来。


    德妃一时间有些紧张,人还没离近,她就远远地问了:“我让小厨房炖了些粥,还烤了鹿肉,煮了燕窝羹。小五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我去厨里吩咐一声也就做出来了。”


    五公主下意识就想拒绝。结果她手上一紧,扭头望过去,便见四嫂对她轻轻摇头。


    那是在示意她不要轻易拒绝了母妃的好意。


    五公主想到了姑嫂俩刚才的谈话,知道自己也是时候得走出来了,不然身边的亲人们必然要十分担心她,而且腹中的孩子也过不好。


    五公主深吸口气,忍下满眼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勉强弯起了唇角:“我想吃烤肉片,需得片得薄薄的,撒上一层调味的酱汁,那才是真真好吃。”


    德妃十指绞在一起,都做好了会被女儿拒绝的心理准备,谁料竟是听到了她肯吃东西。


    德妃很明显地愣了愣,而后缓缓地试探着说:“那就,烤鹿肉先来一点,然后再给你烤个乳鸽吃吃?”


    “都可以。”五公主发现了母亲那神色中难掩的小心翼翼,不由心中大痛,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母亲那么大年纪了还要担心她这个晚辈。


    看着德妃满头的华发,五公主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从什么时候起,母妃也已经年纪大了?当年抱着她仍能风风火火到各个宫殿去闲逛的年轻女子,如今已经成了走长路也需要她去搀扶的老人了。


    五公主高高地喊了一声“母妃”,急急地走到了德妃身边,语气急切地说:“鹿肉就可以了。乳鸽晚上再吃。另外粥我也要,再添一些素菜。”


    “素菜有,都有。我给你备了二十多个菜呢。”德妃看到女儿终于肯吃饭了,高兴极了,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我刚才就是太心急了,一下子只说了三个忘记了其他。走,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五公主看着母亲高兴的模样,愈发心里酸楚——她不过是答应 了吃饭而已,老人家就能开心成这样。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记得皇祖母的好,也要好好地孝顺仍然在世的亲人。


    往后不能再只顾着自己神伤而不去顾虑身边人了。她得向四嫂学习,做一个懂事的大人,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妄为。


    五公主这般思量着,拽了拽德妃衣袖:“刚才亏得四嫂劝我,我才发现吃饭是个这么好的事情。母妃不如叫了四嫂一起去厨房看看吧。”


    “可不用了。”德妃笑着指了四福晋:“她啊,小厨房的东西都要吃腻了。每次她进宫来陪我,我给你准备的那些吃的吃不完,就叫了她一起吃。再让她继续往肚子里填塞的话,我都怕她到皇上跟前告我一状。”


    珞佳凝在旁哧哧地笑。


    五公主也跟着笑,心里却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侧头轻声说:“谢谢四嫂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珞佳凝催促道:“你赶紧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摸准了你的饮食习惯后,往后也好安排饭菜。不然的话,母妃每天都什么种类都给你来一些,堆了满满一厨房,我就算想帮忙也吃不了多少全都浪费了。”


    五公主笑着应了一声,这便和德妃一起开开心心往厨房去了。


    珞佳凝隔三差五又去了宫里几次,一个月过后,五公主已经基本上饮食正常睡眠正常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不似之前那么干瘦。


    太医来诊断过,说五公主身子健康胎儿也无大碍,皇上和德妃听后都很高兴。


    这天珞佳凝又进宫了一趟,看五公主一切如常便彻底放了心。


    午膳过后,德妃和五公主要歇息了,珞佳凝就没在宫里多待自顾自离开。她看时间还算比较早,便车子方向一转去了张廷玉家接孩子。


    实际上,也就是接晨姐儿一个人而已。


    弘历今日去了富察家跟着马齐学习蒙文,没去张家。晨姐儿继续跟着张廷玉启蒙,今日恰逢张廷玉休沐,晨姐儿就早早到了张家读书。


    算起来到现在也有三个时辰了。


    等到珞佳凝来到张家的时候,便想着自己在这边略等一会儿就接了晨姐儿回去。正好今日就一个学生在,正好让张廷玉可以提早下课能够多歇息一下。


    珞佳凝主意打得好,由门房请去了花厅后,自顾自引着茶,又拿了一本书翻看着打发时间。


    张廷玉这边有不少有意思的书籍。他涉猎很广,不光会看正儿八经与政务或者是科举有关的书,还会弄一些十分稀奇古怪的书册回家。


    譬如现在珞佳凝拿的这一本,便是讲的如何侍弄花草。


    珞佳凝看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悄摸摸的,努力没发出声响惊动她。


    珞佳凝早已发现了,却故作不知继续翻看手中书册,暗中却留意着对方的动静,只等着对方先按捺不住开口。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后,对方方才慢吞吞打破宁静:“……请问王妃今日早早接了晨姐儿归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珞佳凝眼睛盯着书册没有抬头,语气和缓地道:“没什么大事情,不过是想着接了她早点回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聚一聚。”


    “哦,这样啊。”少年郎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珞佳凝这才知道自己居然随便蒙了个理由,居然就正好戳在了“令他失望”的点上。她有些诧异地抬眼望过去,问道:“溎哥儿还有其他安排不成?”


    张若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又摇摇头:“没事,没什么。”而后转身跑了出去。


    珞佳凝:“……”


    所以说有个闷葫芦的孩子真是愁人。


    虽说他应该是为了不妨碍到她的计划而不开口讲的,但这种“明知道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却偏偏不说”的感觉,才是让珞佳凝更加抓狂的事情。


    恰逢这个时候,张廷玉对晨姐儿的教学到了一个小阶段可以稍微休息一小会儿,珞佳凝索性找了张廷玉来问:“衡臣可知溎哥儿今晚上晚餐有甚安排吗?我刚才说了要接晨姐儿回去吃饭,他显得十分失望。”


    张廷玉也拿那个儿子很没辙。张若溎不肯说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也问不出来什么。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非要逼问儿子回答的脾气,更是无法得知。


    但他好歹知道张若溎这两天做了什么。


    “溎哥儿前些日子好似在做一种果子酒。”张廷玉回忆着说:“前两日他还和我说,想拿出自己新酿的果酒来与弟弟妹妹一同尝尝。我和他说,晨姐儿与元寿白日里不能品酒,毕竟还有许多功课要学。只能晚上浅尝一点。今儿早晨他问了我一句,晨姐儿是用完晚膳才回王府吗,我说是的。他便十分欢喜。不知道与这个有没有关系。”


    张若溎这时候言辞中的“弟弟妹妹”,其实说的就是晨姐儿和弘历。


    珞佳凝听闻张廷玉这番话,不由纳罕:“溎哥儿并不是喜欢饮酒的性子,怎的就想起来自己做果酒了?”


    “谁说不是呢。”张廷玉也很意外:“那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又是个闷葫芦轻易不和我闲聊。不过我看他行事端正从不跑偏,就也随他去了。只是他怎么想的,我无法得知。”


    珞佳凝觉得,孩子是一番好意想要邀了晨姐儿一起饮酒,如果非要打破了孩子的这番善意,反而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她今日早早来接晨姐儿,算是心血来潮,并没有提前知会张家一声。


    珞佳凝思量片刻后,轻声道:“我本想着早点带晨姐儿回去是让你们更方便些,却没想过会打乱你们原有的安排,也是我自作主张了。既然他已经有了安排,我倒不如退一步。衡臣你与溎哥儿说,我家里临时有事需得赶紧回去,不接晨姐儿归家了。晚上让他给我把孩子送回去。”


    张廷玉一听就知道,王妃是为了让张若溎不那么失望方才如此安排的。


    张廷玉笑着拱了拱手:“多谢王妃顾全犬子的一番心意,既是王妃特意成全他,那我就不和王妃客气了。晚上晨姐儿在我家吃完饭,我自让溎哥儿坐了马车送她回去。王妃放心就是。”


    珞佳凝笑道:“孩子在你这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溎哥儿,小小年纪就为了我家孩子操心那么多,我是真过意不去。”


    “他都十几岁了,说亲的年纪都到了,知道顾及晨姐儿和元寿也是应当。”张廷玉笑着说。


    两人略寒暄几句,珞佳凝便坐车归了家。


    回到家后,珞佳凝遣了安福去问四爷有没有回来,得知王爷今日需得傍晚晚膳前才能归家后,她看左右无事,就去了书房翻看账册。


    鄂玉婉知道婆婆归家后,便拿着府里的一个账簿兴冲冲往正院儿去。


    她刚刚走到半途,谁知半路里出来了个程咬金,却是弘晖当路一拦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鄂玉婉还惦记着有许多理账的事情要请教四福晋,便头也不抬地轻声说:“劳烦世子爷让一让,我得赶紧去见王妃才行。”


    他就正好挡在了院门口那边,她想绕也绕不过去。


    弘晖望着自家媳妇儿俏生生的脸庞,不由地嗓子发干,温声道:“你多陪我一会儿不好吗?今儿我特意回来早了一些,就想着还没用晚膳的时候与你说说话。”


    鄂玉婉这才抬眸朝他望了过来,一眼就瞧出了他眸中的热切。


    鄂玉婉被少年眸中的炽热情绪所惊到,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脸红红地说:“世子爷,您还是去您自己的书房念书吧。我去额娘的书房和额娘一起理理账。”说着就想轻轻推他一把,然后自己跑出院子去。


    谁知她刚刚一伸手,就差点被弘晖窝在手里。


    鄂玉婉赶忙后退了几步,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而后咬了咬唇,侧低着头小声说:“你别这样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她是真的怕出什么事儿。


    如今是国丧期间,是不能有孕的。


    为了避免意外状况发生,鄂玉婉主动和弘晖分房而居。免得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再没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万一有孕了就真麻烦。


    弘晖虽说素来沉稳,这些日子也有些急了。


    看母亲没有留意到他们这边,他就偷偷摸摸去牵自家媳妇儿的手:“今日我去你那边歇息?”


    鄂玉婉抬手拍掉了他的爪子,淡然自若地说:“今儿我跟着额娘一起查看账册,怕是不能伺候世子爷的。”


    一听她又用自家娘亲来堵他,弘晖顿时没辙了,苦笑道:“哪有那么多的账册要看。”又忍不住嘟囔:“额娘也真是的,都不放你歇息一日。原本府里的账册就是额娘看的,也没见怎样。如今非要让你来看了。”


    其实,弘晖是知道自家额娘无所不能的。


    他从小看着母亲理账,自然明白区区一个王府的账册而已,对自家娘亲来说不过是多一本的事儿,费不了多少心思,因此他才会这么说。


    可鄂玉婉不知道。


    刚才那说的那番大实话,鄂玉婉可不爱听了。


    这满雍王府里,她最敬重最爱戴的就是自家婆婆。试问满京城里,有那个女眷能像四福晋这么能干这么护着兄弟姐妹和侄儿们?又有谁能得了皇上和先太后的满心赞誉?


    也只四福晋可以做到。因为四福晋人好,所以值得那么多的赞誉和那么多的尊重。


    鄂玉婉当初喜欢雍亲王府,基本上这种好感完全来自于对四福晋的喜欢。


    听闻自家夫君说起婆婆的坏话,鄂玉婉当时就不乐意了,瞪着弘晖说:“什么叫额娘把王府的账交给我就是让我累着了?额娘想培育我做家里主事的,你不乐意?”


    弘晖帮忙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鄂玉婉可半点听不得旁人说四福晋的坏话,当即把自家夫君推到一旁,理都不理:“额娘那么忙碌,每日里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又要顾及王府,又要顾及宫里,还得想着店铺的事情,又得关心着弟弟妹妹的课业……你身为长子不能帮额娘分忧解难也就罢了,我想帮额娘一二,你倒是埋怨起来了?!”


    弘晖没辙,被自家媳妇儿直接怼了个哑口无言。不仅哄媳妇儿和自己一起的“小心思”没能成功,反而落了一顿数落。


    他赶忙为自己分辩:“你听我说——”


    可鄂玉婉满心里都在替婆婆委屈着,哪里会搭理这臭男人?她身子一扭就往去往正院儿的方向去了,压根不搭理弘晖在后面的声声呼唤。


    珞佳凝在自己书房待了一会儿,便见鄂玉婉气鼓鼓的进屋。


    她不由笑了:“谁给我们婉姐儿气受了?和额娘说说,额娘帮你主持公道!”


    鄂玉婉总不好在婆婆跟前说自家夫君的坏话,夫君再怎么和她争执,那也是婆婆的儿子。


    婆婆若是听到了儿子说自己坏话,必然会伤心难过。她不希望婆婆伤心,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挑拨离间的恶人。


    阿玛曾经教导过她,做人不需要太过尖锐,能够忍的时候就忍着。


    鄂玉婉深吸口气,微笑道:“也没甚事情,没谁欺负我。只不过刚才走急了有些喘息而已。”


    说着她就去到了四福晋身边的那个桌子,把自己拿着的王府账册放在桌上。


    珞佳凝何等聪敏?她细细观察婉姐儿的神色,立刻把事情猜出来了五六分,笑道:“肯定是晖哥儿刚才回府后直接找你,给你气受了。”


    鄂玉婉没料到婆婆那么聪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愣了愣:“啊?”


    “晖哥儿就那个脾气,平时沉稳冷静,一遇到和你有关系的事情就乱了方寸。”珞佳凝宽慰道:“他虽然有时候在你跟前口无遮拦,其实心思不坏。而且他也不懂得哄人和辩解,劳烦你多多担待。”


    鄂玉婉何曾想过,自家婆婆身为王妃还会用这样和善的语气来宽慰她?


    鄂玉婉一时间有些鼻子发酸,讷讷地说:“其实没有。晖哥儿人很好,只是他对额娘有颇多误解。”


    额娘再能干,也还是个人。是人都有累的时候。


    旁人都道雍王妃什么事情都做得来,游刃有余。可她觉得,王妃其实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若是王妃能够多得一些空闲的话,能把日子过得更舒心。


    身为儿媳,她巴不得自己多做一些,好让婆婆多歇息一些。


    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可是晖哥儿不懂得她这种心思,她的心里自然有些恼火,觉得他一来不懂得体谅婆婆,二来竟然看不懂她爱护婆婆的一番心意,这才有些恼了他。


    现在听了婆婆的宽慰声,鄂玉婉愈发觉得婆婆才是这王府里最好最好的人,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额娘放心,我会努力学好管账的。”鄂玉婉认真地说:“不止这个,还有管理田庄,管理府里家仆,我都能做得好。我一定认真学。”


    珞佳凝不知道小两口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婉姐儿如此郑重其事。


    她有些心疼这个认真的小姑娘,含笑道:“好。你若是想学,我都一一教会你。只一点,多顾着自己的身子,适当即可,千万别累着伤了身子。知道吗?”


    鄂玉婉用力点头。


    婆媳俩便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起了账簿。


    晚上的时候,都已经用过晚膳了又过段时间,晨姐儿方才迟迟归家。


    其实以前他们几个孩子跟着张廷玉读书,也时常回来的那么晚,有时候更晚,甚至偶尔还会借宿在张家。


    毕竟张廷玉不是每日都休沐,碰上他需要当值的时候,便凑了晚膳前后的时间教导孩子们。这样一来,孩子们回王府的时间便不确定了。


    今儿晨姐儿回到家后,兴致勃勃来到了正院里。先是在门口说了一声:“额娘,阿玛,我可以进来吗?”


    等到夫妻俩应了,她就高高兴兴跑进来,一头钻进了四福晋的怀里:“今儿晚上我吃到了溎哥哥做的果酒。可真好吃,就是听说有些上头,先生不让我多吃。”


    胤禛笑着问:“张廷玉让你尝了几盅?”


    “两盅。”晨姐儿乐呵呵地说:“先生说这个酒上头,不可以多吃。但是,隔几天的晚上,我还能再吃两盅。”


    而后,她就开始高高兴兴描述起张若溎做这个酒的辛苦来——从选水果开始,一直到搁置几天、什么地方存放,她都一一说了。


    “溎哥哥可真厉害!”晨姐儿赞叹道:“我前些日子说想尝一尝,他就做了出来。额娘?溎哥哥很厉害吧?”


    珞佳凝狠狠赞叹了张若溎一番。


    晨姐儿心满意足地离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里了,珞佳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又喊了门房的人过来,细问:“今日是张家公子送了晨姐儿回来的?”


    “是。”门房的人恭敬道:“张公子亲自送了格格回府。格格邀请他进屋坐一坐,他说时间太晚了,不方便打扰到王爷和王妃的歇息,又说他送格格回来本也是应当之事。”


    珞佳凝又问:“那他送了格格下车便走了?”


    “倒也没有。”门房一五一十地说:“奴才们想要扶了格格下车,他不肯,他亲自跳下车子扶了格格下来。然后他就站在车子旁,看格格进了府里的侧门,这才自己上车回去。”


    珞佳凝这便笑了:“行,你回去吧。”说着顺手赏了门房。


    胤禛看珞佳凝刚才那些问话颇为有意思,笑着打趣:“不知是什么惹了我们王妃如此在意?”笑着拉了她在旁一同坐下。


    珞佳凝便道:“我在想显哥儿的事情。他如今大了些,还要不要找张廷玉启蒙?”


    胤禛刚刚看她一直在问张若溎有关的事情,以为她的回答是和张若溎有关系的,却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转到了显哥儿的身上。


    但是,她问的事情正好他早已心中有数,顺口也就答了。


    “那是自然。”胤禛答得十分肯定:“跟着衡臣能保证孩子们品行端正不会走歪路。我也只放心把孩子交给他来教。”


    衡臣便是张廷玉的字。


    珞佳凝道:“可惜七妹夫还在拼科举,不然的话,让显哥儿跟着他启蒙也不错。”


    “张廷璐比起张廷玉来,还是差了点。”胤禛笑道:“衡臣做事儿君子端方,而张廷璐稍显温软不够硬气。说来道去,还是衡臣最好。”


    珞佳凝闻言横了他一眼。


    就知道这家伙最看重的是张廷玉了,果然没错。


    可是自家好几个孩子,都交给了张廷玉来帮忙教导,也真是把张廷玉当拉磨的驴了都不让他好好休息。


    “四爷这话说的,既然让衡臣帮我们看孩子,总不能一点好处不让人衡臣沾吧?”珞佳凝放柔了语气,特意与胤禛提起自己之前的一个想法:“你看把晨姐儿许给溎哥儿,怎么样?”


    现在晨姐儿已经十岁多了,而张若溎已经十四五岁。


    按照这个时代孩子们成亲的年龄来算,张若溎在这一两年内就得开始议亲了。


    这么个少年老成的稳重孩子,又相貌堂堂,必然会被许多人家盯上。倘若不先把他定下来的话,指不定就被谁家给抢走了。


    当然,如今是国丧期间,他们雍亲王府必然会为老祖宗守孝一年,今年腊月前是不可能给孩子们提亲的,但是过了今年腊月就能提及了。


    珞佳凝也是怕张若溎会提前被旁人家定下来,所以探探胤禛的口风。


    谁知胤禛听了这话后,倒是犹豫起来:“溎哥儿是挺好没错,但是晨姐儿现在就打算着定下来许给他,会不会太早了些?”


    其实胤禛当年在晨姐儿小的时候,看张若溎如此护着晨姐儿,也开玩笑般的说过等孩子长大后可把晨姐儿许给张若溎这样的话。


    但是这些年,伴随着女儿越来越大,越来越乖巧懂事起来,他反而是有些舍不得了……以作为父亲的身份来说,他看哪个臭小子都不够好、都配不上自家女儿。


    即便张若溎已经是年轻人里的佼佼者了,相貌读书人品都非常出众,那也不行。


    珞佳凝一看就知道胤禛是个什么缘由不肯的,笑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若四爷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再另外找。”


    其实她是认定了张若溎这孩子的,但现在这事儿也急不得。


    她现在还在为了太后的逝去而难过不已,今日只是借了话题顺口朝着四阿哥提了句,免得往后忽然说起来相中了张若溎这个女婿,再搞得他很抵触。


    现在她就这么一提,等到日后再说几次,让他慢慢习惯了,磨一磨自然答应下来。


    珞佳凝对自家夫君十分有信心。但凡她想要做成的事情,对着他多磨个几次,一来二去的他也就反对不起来了。


    看到四福晋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胤禛犹豫着轻轻点头:“那就日后再想哪家儿郎合适吧。”


    他总觉得四福晋这副模样好似是在计划着什么,而且很可能这个计划还和他有关系。


    然而他没证据。


    第197章


    就在雍亲王开始陪伴皇上进出御书房开始, 朝臣们又开始有了新动向。


    许多大臣依然觉得八阿哥是最为机敏的皇子,做事做人都十分可靠,依然在为八阿哥进言。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 那位八爷温文尔雅礼贤下士, 是个不可多得的儒雅之人。他们为了自己往后有个这样温和的皇上,而努力在皇上面前夸赞他们的八爷。


    康熙帝大怒。


    他自然知道八阿哥私底下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八阿哥平时多么虚伪。


    但是八阿哥露出那些马脚的时候,基本上都牵扯到了一些皇家私密的事情。康熙帝不能让这些私密的事情被外人知晓, 便也无法将牵扯进去的八阿哥的真实秉性告诉外人。


    一来二去的,那些臣子们见皇上没能说出八阿哥“哪里不好”来,反而次次被他们给逼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就愈发笃定八阿哥并没有做出来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最起码, 在他们看来,八阿哥只是被皇上误解了。等父子俩消除了隔夜仇, 他们的八爷就还有机会问鼎那太子宝座。


    其中以康熙帝所信任的重臣李光地最为活跃。


    李光地如今七十多岁已经年纪大了, 早些年数次向皇上递了辞呈皇上都没准, 后来看他确实已经年老体弱, 这才准了他回到故土。


    今年李光地重新返京,康熙帝本以为这个老臣是来和他叙旧的, 高兴不已。谁知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光地居然是为了八阿哥胤禩而来。


    康熙帝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强压着不满没有当众斥责李光地。回到了御书房,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把手中奏折“啪”地下摔到了桌子上,怒不可遏:“那李光地简直是恃宠而骄!恃宠而骄!看朕待他不薄,他就一次次试探朕的底线!居然还要为胤禩求情!”


    康熙帝遥遥指着八阿哥府邸的方向,怒不可遏:“胤禩那种人,也配当太子?他们怎么想的?李光地又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想要朕立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做太子!妄想!”


    皇上本也年纪大了, 且这些年疾病接连不断,这番怒气下来便气喘吁吁,整个人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胤禛赶忙扶了康熙帝坐下,又给他抚着脊背顺着气:“皇阿玛无需和那些人计较。他们要为八弟争取,由着他们去。皇阿玛只管赞八弟好就是。他们不过是些老眼昏花的迂腐大臣而已,您和他们计较,倒是降低了您的身份。”


    “对。老眼昏花,迂腐!李光地就是老眼昏花了看不清人!”康熙帝又气又怒:“枉费朕对他一番心意,他竟是如此糟蹋着!”


    胤禛顺着他的意思说:“是的。他就是个有眼无珠的。”


    “对!有眼无珠!”康熙帝愤愤然道。


    他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就喜欢翻来覆去地说。


    胤禛并不觉得自家父亲这样来来回回地讲有什么不好,他耐心地陪着康熙帝,一遍遍和康熙帝在那边“痛斥”李光地。


    虽说李光地人不在现场,可康熙帝接连说了好多次后,到底是将心底的郁气给发泄出来了,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还得是你,知道朕的心思。”康熙帝怒气稍稍平息后,倒是对李光地的怨言少了一些:“朕明白他是个忠臣,也知道他是想为了朕好、为了江山社稷好。但他,实在是不知道那其中的许多情由。”


    说的便是李光地。


    康熙帝年纪大了,看着周围伴着他一起成长的臣子们也一个个老去,他的心里对这些老臣们多了一份怜惜之情。


    他扪心自问,自己都有点“老眼昏花”的症状了,更何况那些还不如他的老臣?罢了,不予他们计较便是。


    康熙帝到底是没有追究李光地在朝堂上“大放厥词”的过错,转而随便找了个由头打发了李光地他们。


    这些臣子们也见好就收。


    虽说他们非常希望皇上早早立储,可太后刚刚故去不到一年,他们略和皇上提议一下还行,逼迫太紧的话倒是显得他们不顾国丧之仪了。


    但是,经过这么一出后,康熙帝愈发笃定,孩子们里头数老四最体谅他最懂得他的心思。


    旁的那些儿子们,全都比不上老四。


    到了夏日,天气愈发炎热。


    这天珞佳凝收到了郭络罗氏的邀请,说她店里新近了一批好茶,邀请雍王妃到她铺子里品茶。


    珞佳凝婉拒。


    当天下午,郭络罗氏登门拜访,亲自来了王府邀请珞佳凝去她店里:“我铺子里真进了不少好东西,我一时间又不能全都带了来,还得让福晋帮我参详参详哪一个好、哪一个不行。我对这些雅致的东西不太在行,还得是姐姐你来。”


    “倒也不是我不想去。”珞佳凝犹豫着说:“实在是这段时间我贸然去你店里,不太好。”


    按理说,珞佳凝没出孝期不该随意往旁人家走动。她也是这样跟郭络罗氏说的。


    最近除了在雍王府和宫里之间来回走走、偶尔去趟张廷玉那里接孩子之外,她基本上没去旁处。就连铺子里的事儿,也都是掌柜们把账册送到府邸而后她来查阅的,除非店中发生了大事,不然她很少去店里。


    但郭络罗氏笑着说她迂腐:“你我姐妹一场,既然是姐妹,你来我店里又能怎样?再说了,我铺子里没有张灯结彩,甚至没有太过鲜艳的装饰。你来了后也不算对不住太后娘娘。”


    提到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郭络罗氏禁不住泪流满面:“……是我对不住她。当年她对我慈爱,可惜我恩将仇报总气她。若不是我这样顽劣,她少生气几分许是能多撑过去一段时间。”


    珞佳凝轻声说:“皇祖母不是和你说过么,不计较你往年做错的事情了。她老人家言出必行,说的出就能做得到。既然皇祖母不计较了,你也别因为那时候的莽撞而自责了。”


    郭络罗氏愈发心里难受起来,珞佳凝就陪着她在屋里多坐了会儿。


    不过俩人把话说开了后,倒是没甚“可以不可以”的了。珞佳凝终是答应下来,明后日抽空去一趟郭络罗氏的茶铺。


    “这就对了。”郭络罗氏笑道:“往日里姐姐就是个最喜欢到处走走的,如今也合该走一走。”


    待到郭络罗氏带着不太放心的眼神离开后,珞佳凝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郭络罗氏是怕她心情不好所以邀请她去店铺里玩。就在她担心着五公主的时候,郭络罗氏却是在担心着她。


    珞佳凝不由得心情大好,找了安福来吩咐道:“你让人给我备一些好的礼。不需要看着多么场面,最重要的是实在。无论什么,用料一定是最好的。”她明天去郭络罗氏铺子里的时候,给郭络罗氏拿去。


    安福领命而去。


    翌日,珞佳凝带着半车子东西去往了郭络罗氏的茶铺。


    她到达的时候快到晌午了,郭络罗氏亲自来迎,看到车上络绎不绝往下搬东西,郭络罗氏也是愣住了。


    “姐姐何至于和我这样客气。”郭络罗氏有些气恼地说:“我邀请姐姐来,不过是想叙叙旧。姐姐倒好,竟然把那么多的东西搬来了,搞得像是我想要这些东西才让你过来似的。”


    珞佳凝笑着拉了她进屋:“你跟我置气什么?我府里东西太多了,留着也是留着。给你带来的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罢了,都是吃的用的,日常都能使上的。”


    郭络罗氏知道,四福晋是那种你对她好一分她就能还十分的性子。见到真心受到邀请,高兴之下就把好东西都拿了来。


    郭络罗氏也知道四福晋是为了她好,但她真就是想让四福晋过来散散心才特意邀请的,如今一来,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珞佳凝好生劝着:“你的日子也愈发好起来了。等到过段时间你的生意红红火火真正富足的时候,你再多送我些好物不就成了?”


    郭络罗氏叹着气点点头。


    就在郭络罗氏的心情略微平息了一会儿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掌柜的敲门声:“东家,之前我们抓到的那个匪徒已经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珞佳凝大感意外:“匪徒?什么匪徒?”


    “哎呀瞧我这记性!”郭络罗氏一拍额头:“刚才他们过来禀与我,说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铺子外头转悠,他们就一棍子把人给打懵了捆起来丢到柴房。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正好有人通禀说姐姐到了。我一看到姐姐后,太过开心,竟是一时间忘记了那个人的事儿。”


    说罢,郭络罗氏身杆儿笔直地与四福晋说:“走,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匪徒竟然如此大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俩人这便相携着往柴房的方向去。


    郭络罗氏的铺子占地不比四福晋的那些铺子大,这个茶铺只前头一个招待宾客的屋子,后头两间屋,一个是伙计们的暂时歇息之处,一个则是库房。


    那柴房说是“房”,其实都不算正经屋子,就在院子一角隔开了个小空间放置柴火之类的烧火物品,且是露天的,所谓的墙壁也就三面,只一些转头垒起来,统共才十几岁少年那么高。敞开的那一面,正好对着院子过去的方向,一目了然。


    几人走到了那柴房的前头,远远的,珞佳凝就透过敞开的那一面望见了柴房里头的样子——一堆烧火做饭的柴火上面,有个人好似在动弹着。只他动作很轻,而且在揉着后脖颈,像是那个地方在疼着。


    珞佳凝隐约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迟疑着问:“……李又玠?你是李又玠?”


    李卫正捂着一阵阵隐痛的后脖颈,听到这个声音后,有些茫然地抬头:“这是哪儿?”又问:“你们是谁?”却没有看过去。


    因为被砸过的脖颈实在是太难受了,他现在还不想转动脖子。


    对方没有回答。


    李卫只能朝着那边望了过去,却见当先的两名女子都是自己见过的,不由大喜:“两位恩人,原来是你们!可让我好找。”


    说着他忍着身上的痛楚,磕磕巴巴把自己过来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李卫这两日刚刚填了兵部的缺。


    在京城的街道上意气风发走着的时候,他还想着前段日子仗义相言的女眷们,思量着若是日后见到了她们,必然要当面再次道谢。


    倘若没有她们劝阻了他和京中贵人们的冲突,说不得他现在就没有了安稳的日子,自然更没有了现在走入仕途的大好机会。


    他这样喟叹不已的时候,正巧见到了那名很好看的女眷正在下车子,顿时眼睛一亮跟了过来。


    可真是巧了,同一天把两位恩人都见到了。


    李卫相当高兴,赶紧小跑着过去,想要与两位恩人打个招呼行个礼。


    谁知郭络罗氏请的掌柜的和伙计们都十分得力,见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跟踪”雍王妃,顿时一棍子敲了下去把他打懵。


    这便有了李卫此刻悠悠然苏醒的场景。


    李卫有些诧异,指着那些伙计们说:“你们……可真是好样儿的。”他也说不出责怪他们的话来,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回忆起当时自己的举动,确实不想好人。


    伙计们在旁边十分歉然地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真不知道您是东家的客人。”


    这掌柜的听说李卫已经是个官儿了,愈发抱歉:“官爷,还望官爷恕罪,饶了小的们吧。您罚,随便您怎么罚我。我都行。”


    李卫呲着牙揉着疼处,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被旁边人快言快语把话头接了过去。


    “谁说你们该罚了?要我说,赏!就该赏你们!”郭络罗氏豪气万丈:“他一个臭男人不正大光明地上前和姐姐说话,非要跟在后头,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郭络罗氏扭头去问四福晋:“对吧,姐姐?”


    珞佳凝也被这一连串的反转给搞得哭笑不得。


    她想同情李卫来着,可以看到他那悲催的样子,她真是忍不住笑了:“你也真够倒霉的。”


    李卫嘿嘿两声:“没办法。前段时间运气太好,捐了个官儿居然真成了。这下子把好运都用光,可不是该倒霉起来了?”


    一笑泯恩仇,大家都笑了就也好办起来。


    郭络罗氏见李卫是个爽利的性子,反而对他有了好脸色:“你进屋歇歇。我那边有跌打损伤的药,让人给你抹抹。”说着就唤了两个伙计:“你们俩扶李大人进屋去。看你们办的‘好事’。赶紧扶好了,顺便给李大人赔个罪!”


    “不妨事不妨事。”李卫接连说着,到底是身上太难受了,左思右想还是让俩伙计扶了一把。


    李卫到底是外男。


    他被伙计们扶着去了那个休息的小屋歇着。珞佳凝和郭络罗氏去了屋里后,略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叮嘱小伙计去照顾好他,二人则避嫌去了前头的店面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李卫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这便千恩万谢地离开。


    “哎你等一会儿。”郭络罗氏叫住他,看他木呆呆地回头,笑着塞给他一包茶:“最近刚到的新货,好着呢。放心,不是贵的货色,寻常玩意儿而已,送你尝尝。”


    李卫欲言又止,静静地盯着她的笑颜看了半晌,腼腆笑笑:“好,那我拿着了。”又小心翼翼把茶包放进了怀里揣着。


    李卫走后,郭络罗氏继续吩咐店里伙计做事,顺口与四福晋嘀咕了句:“那人拿着茶走的时候眼神怪怪的,在想什么呢。”说的便是李卫。


    珞佳凝小声问她:“你给他的茶是不是挺好的?”


    “对啊。”郭络罗氏说道:“跟送给姐姐的茶是一样的。”而后又解释:“倒也不是抬举他。只是想着,我家伙计砸了他这么一狠下,他还不计较,是个心善的。我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多送他点好茶,我也求个心安。”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补偿他一下而已,他知道不知道东西好不好、是否清楚她在给他好东西,并不重要。


    珞佳凝笑道:“他一定会知道那是好茶的。”


    郭络罗氏原本正在动手把茶包在纸包里,闻言手一顿:“嗯?”


    “他家是江南富商。”珞佳凝笑道:“旁的我不知道,但这好茶,他是定然喝过的,能分辨出好与坏。”


    所以,李卫走之前那种怪怪的表情,就是因为发现了是好茶,而店主郭络罗氏非要口口声声说是“不值钱的差东西”。


    郭络罗氏想通之后,不由得扶额尴尬起来:“……哎呀,姐姐不早点和我说。我看他平时吃穿个青衫布衣,还当……”当他是个穷小子呢。


    “我也是前几天刚刚知道而已。”珞佳凝轻轻地笑:“是四爷和我说李卫家里富足捐官的事儿,我才知晓的。”


    听闻这话,郭络罗氏更懊恼起来。


    “对啊,他家能给他捐官了,还能一下子捐了个员外郎出来,能是很差的家境?”郭络罗氏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好家伙,我还当自己有多聪明伶俐,这下子可劝漏了陷!”


    望着她那尴尬到了难受的模样,珞佳凝忍不住笑了起来。


    珞佳凝收到郭络罗氏送的茶,隔一天喝一次,也才喝了两三次左右的时候,五公主府上传来消息,说是五公主发动了,今明两天差不多就得生产。


    五公主自从身体重新恢复康健后,便回了公主府养胎。她和五驸马夫妻恩爱,而五驸马又不能时时进宫。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回府休养继而生产。


    公主府消息传来的时候是晚上。


    雍亲王和雍亲王妃夫妻俩都吹了蜡烛打算歇息了,方才听闻这个消息。


    “这么快!”胤禛算算时间:“感觉早了几日。”


    “早一点也正常。”珞佳凝道:“本来这东西算起来的起始时间就不太准确,什么时候生也只是个大概推算而已。”


    说着话的功夫,珞佳凝已经起身穿衣:“我去公主府看看去。四爷在家里歇着准备明儿上朝。我怕是到时候赶不回来送四爷上朝了。”


    胤禛很想劝她让她不用大晚上的非要赶过去,可他也知道,自家媳妇儿就是这个性子,说什么都要非去看看不可,不让她看的话,她能担心得一夜都睡不着。


    “你且去吧。”胤禛看劝不住,只能答应了,也跟着起来帮助她把衣裳穿好:“我本是想陪着你去的。只她虽然是我妹妹,却也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能随便去看的。如今她正生产,我做哥哥的需得避开着些。等明儿有了好消息我再过去。”


    珞佳凝应了一声。


    胤禛还不放心:“大晚上的,你身边几个人都不够机灵。”有个机灵些的翠莺,偏还是个嘴碎的:“我让苏培盛给你过去。倘若真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他来回奔波着也好叫人。”


    珞佳凝这个时候就不和他计较说“三长两短”有什么不吉利的了。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女子生产真的十分凶险,不是说什么吉利不吉利就能让事情转圜的。


    倒不如他这样摊开来说,反倒是省时间。


    “好,那我就带着苏培盛。”珞佳凝道:“倘若四爷明儿早晨上朝完毕还没听到好消息,那就……上朝后求了皇阿玛,让皇阿玛多派几个太医过去。”


    胤禛到底也是疼妹妹的,爽快答应:“好,都听你的。”


    夫妻俩简短交流完,珞佳凝也把衣裳穿好了,叫了外头伺候着的太监丫鬟,点了几个得力的跟着,又顺便把苏培盛带了去。


    这个时候已经夜深。


    珞佳凝拿着王府令牌畅通无阻,一路去到了公主府,叩门后,径直入了内宅。


    有小太监在旁边快步走着形容现在的情势:“公主已经努力了许久,一直不见好。叫声颇为痛苦,也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


    他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了,但是产房这种地方,他也是不能进入的。


    珞佳凝气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明白这事儿不是她生气就能解决的,倒不如留了力气不和他生气,转而去照顾五公主。


    产房传来阵阵痛呼。


    舜安颜在院子里等候着,脸都发白了。他有心想要进屋去看看自家媳妇儿,无奈他插不上手,去了也是添乱。


    刚才他倒是冲进去了一回,却被屋里留着的太医给轰了出来,直言他是添乱。


    就在舜安颜手足无措的时候,听闻通禀说雍王妃来了,他忙擦去自己急出来的眼泪迎了过去:“四嫂,芷筠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最爱的妻子就在里头痛苦着,让他如何不落泪?


    五公主声嘶力竭的喊声让人听了心中难过。


    珞佳凝跑到屋里,握着五公主的手:“好妹妹,你省一些力气。我给人安排了吃食和水,你加把劲。”


    五公主已经累得不行了,汗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脸上湿漉漉的:“四嫂,我不行了。我真觉得我不行了。”说着,她又是一阵疼痛。


    稳婆们忙着过来帮忙,手忙脚乱。


    珞佳凝生怕自己会耽搁了事情,走了出去。她看刚才引路的小太监还在,便问:“有没有哪个丫鬟或者嬷嬷刚才进去过?换她们来给我答话。”


    “府里的丫鬟和老妈子都比较少,驸马爷不喜欢让丫鬟伺候着。”小太监颇为无奈:“唯有的几个,现在也都在公主的产房帮忙着。”


    这事儿珞佳凝倒是心里有数。


    当年舜安颜身边有个叫做娇杏的丫鬟,从小就服侍他。偏偏后来这个丫鬟坏了心肠暗算五公主。


    自从知道了娇杏针对五公主的事情后,舜安颜便不肯身边带着年轻丫鬟了,五公主府里头确实丫鬟少。就连婆子,都比旁的府邸少许多。


    只是没想到,那些丫鬟全都去帮忙了。


    珞佳凝回想了先刚才屋里的状况,暗道不好:“难道说公主这次生产颇为凶险?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老老实实回答!”


    “是有一些。”小太监犹犹豫豫着,显然是有些话他藏在心里,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说。


    “讲!”珞佳凝高声呵斥。


    雍王妃气势太盛,小太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好旁边的苏培盛扶了他一把,他才能继续行走没有跪倒在地。


    “公、公主这次是双、双、双胎。”小太监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怕又急差点哭出来:“公主月份大的时候查出来的。怕、怕宫里贵人不高兴,没有对外说。”


    双胎是不详的征兆。


    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十分忌讳双胎之事。若是早早知道了会有双生儿,很可能孩子们一落地就会处死其中之一。


    五公主自然是知道这些皇室秘辛的。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为了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儿,固执地不和宫里回禀说双胎之事,也情有可原。


    但珞佳凝听后却十分着急:“她好生糊涂!”


    倘若是母亲家族不给力也就罢了,自然呀顾及着父亲那边会不会生气。


    可是五公主的娘家这边,有德妃在,有雍亲王和雍亲王妃在,另外还有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七公主七驸马……密妃定妃和那些阿哥都在。


    即便是生了双胎,又怕什么?


    和兄弟姐妹们说一声,谁不会帮她?!


    珞佳凝明白,五公主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方才把事情掩了下去,而且也怕自家兄弟姐妹被皇上迁怒。


    但她太糊涂了啊,对家里人来说,她和孩子们的命才最重要!


    珞佳凝转身就去质问舜安颜:“双胎之事,你们没和人说起过?任何人都没提过?”


    舜安颜:“芷筠不让说。这些天给诊脉的都是顾太医,顾太医受过我们夫妻俩的大恩,我们俩游历的时候顺手救了他家老母亲。他感激不尽,自然是听我们的。”


    顾太医,便是现在在里头救治五公主的那一位。


    “糊涂!都糊涂!”珞佳凝气得几乎跳脚:“你们几个人把孕妇生命当什么了?保孩子就不顾大人了?没这样的道理!”


    珞佳凝急得团团转。


    她走到了院门口,喊了苏培盛,高声道:“你赶紧去宫里。”看看现在这个时辰,她大致算了算:“你现在就启程的话,到了宫里的时候也差不多上早朝了。你寻机找梁九功,让他自己决定也行,和皇上偷偷禀一声也行,多几个太医过来。”


    而后,珞佳凝压低声音小声说:“看看能让德妃娘娘过来不。若是能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苏培盛领命而去。


    珞佳凝重新回到了产房里,帮助众人一起照顾五公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忽然间,五公主发出一声撕扯的尖叫声。而后稳婆大叫:“不好了!血太多了!”


    顾太医急得脸色煞白赶忙开药方:“你们去抓药。赶紧出一副来饮下。有参吗?拿参片给她含着!”


    珞佳凝冷眼看着他:“你这时候倒是知道着急了?早知道双胎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顾太医煞白着一张脸不敢接话。


    不多会儿,参片拿了过来给五公主含着。可是她好似晕过去了似的没有什么反应,而那些血,却源源不断地流着,十分骇人。


    此时天已经大亮,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了庭院里,入目便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珞佳凝闻着屋里浓郁的血腥味,终于忍无可忍。


    可她不能即刻处置顾太医,倘若这里一个大夫都没的话,五公主就更危险了。


    她气极之下冲了出去,扬着拳头就要朝着舜安颜砸下去:“你个不分轻重的混账!居然敢瞒着双胎的事情不说!好大的胆子!”


    固然五公主也有错,可她现在当真是气狠了,顾不上这夫妻俩谁更离谱一些,对着那个不用受苦的不用丢了性命的男人就揍了过去。


    舜安颜着着实实地挨了她一拳,身子一弯痛呼出声。


    “你只是稍微疼一疼,芷筠却要丢了命了!”珞佳凝都急哭了:“芷筠糊涂,你也糊涂?你们夫妻俩但凡有一个和我们商量商量的,都不至于到了这种田地!”


    舜安颜嘴唇开合正要说些什么,外头有人忽然来禀:“太医、太医院的几位大人都来了!还有,还有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也来了!”


    谁都没料到,德妃居然会跟着过来,院子里的人都顿时愣在了当场。


    珞佳凝反应很快,疾步走了出去。正好德妃在苏培盛的陪伴下往这边赶来,两边就打了个照面。


    “皇上听胤禛说,雍王妃跟在五公主这儿,陪着五公主担心五公主,便感慨说我们永和宫这边都是一条心的。”德妃用手帕抹着眼泪,啜泣着说:“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胤禛就求了皇上一句——皇阿玛,不如让母妃去看看吧。许是母妃去了,五妹妹就好起来了。”


    然后康熙帝沉吟片刻,答应下来。


    那是他故去的皇额娘最疼爱的一个孩子,皇额娘临走前,见了这个孩子方才安心故去的。而这个孩子,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还怀有身孕,却还是赶回来见了皇额娘最后一面。


    想到五公主与太后种种,康熙帝就狠不下心拒绝德妃。


    许是年纪大了,他现在重视情义倒是大过于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康熙帝最终颔首答应下来,这便有了德妃轻车简从出发来到五公主的这一幕。


    “刚才我走之前,皇上从胤禛和苏培盛那里才知道,其实是雍王妃想到了叫我过来的。”德妃拉住四福晋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多谢你了,得亏了你,我还能见到芷筠一面。当初也是你,才有了芷筠和太后最后一面。”


    德妃话里话外的,竟是做好了要和五公主诀别的准备。


    珞佳凝心里也难受得紧。


    她惦记着五公主,想着五公主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拉着德妃往里行:“母妃,我们别耽搁了,您赶紧去看看五妹妹。我总觉得,五妹妹见了您后能挺过去。”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总觉得太后濒临死亡之前见到了五公主,那是一个好的征兆。更何况五公主当时扑到了太后的跟前,太后便慢慢地和五公主交流了几句。


    珞佳凝便觉得,德妃来了说不定也能让五公主增加一些气力。


    这种亲情之间的牵绊是旁的任何都比不了的。例如太后那一次,再例如,这一次。


    屋子里血腥气很重。


    五公主双眼紧紧闭着,好似没了气息一般,任由旁边的稳婆给她按着肚子帮她使劲儿。


    德妃进屋顿时哭得厉害起来。但她那么多年宫里生活都走过来了,心性自然并非一般女子可比的。


    德妃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支使着稳婆们在旁边帮忙,又点了一个位置说:“这地儿给我留着。我要在这里陪芷筠。”


    屋里的人俱都照做。


    有一位太医跟了过来。


    德妃并没有去握着女儿的手,而是把女儿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交给了太医把脉。她则跪在了床边,轻声呼喊:“芷筠,芷筠。母妃来看你了,额娘来了。你眨眨眼,让额娘知道你听见了,好不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五公主,居然真的眼珠子动了动。虽然没有睁开眼,但转眼珠的动作是十分明显的。


    德妃却好似没有留意到似的,继续说道:“你如果觉得还有力气的话,就动一动手。这样,你的孩儿是我的外孙。我呢,就想着亲自把外孙接出来。你也知道,为娘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各个都十分健康。为娘亲自帮你接生,你高兴不高兴?”


    五公主的眼睛动得更厉害了些。


    很显然,她情绪有些激动,只是无法完全苏醒。


    珞佳凝忽然想到了一事,在旁道:“德妃娘娘已经知道你生双胎的事情了。我刚才告诉了娘娘。你怕不怕皇阿玛知道这件事?怕的话就赶紧睁眼使劲儿!你如果醒来,孩子有亲娘,自然能够长得好好的。若你醒不来,孩子们可就成了没娘亲的苦命孩儿了。你若不护着他们照顾他们,那他们怎么办?”


    她只字不提孩子们可能生不下来的事情,一字字都是在刺激着五公主赶紧苏醒。


    五公主这一次不只是眼睛在转了,就连手都开始抽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激动。


    太医把完脉,把她手腕轻轻放下。


    “用力啊!”德妃发现女儿的手有了力气,忙高声喊道:“芷筠,你得用力!”


    也不知道德妃这样呼喊了多少次,屋里一遍遍重复着她声音的回响。忽然间,稳婆高声叫道:“可以了!加把劲儿!”


    五公主的眼睛紧闭着,嘴巴却开始哼哼着,身体也已经开始用力。


    顾太医不愧是妇科圣手。一看孩子有望出来,只是差最后一点动力。他上前推动了几把,竟是帮助孩子给推了出来。


    婴儿一出来,便是一阵啼哭。


    “还一个还一个!”顾太医接连不断地说着,压根顾不上那个已经啼哭的孩子,与另外一个太医和一个稳婆一起,三人合力把另外一个孩子给帮助着顺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起大哭不止。


    先出来的那个个头大一点,是个小男孩儿。后出来的个头小一点,是个小女孩儿。俩孩子的哭声都很响亮,听上去十分健康。


    五公主刚才还紧绷着的身体,自从听到了两个孩子一起哇哇大哭的声音后,就慢慢的一点点卸去了力气。


    不一会儿,五公主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像是个没了生机的布娃娃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触目惊心。


    德妃拿起女儿的手臂,看着软趴趴的好像没了半点的生气,顿时哽住。


    片刻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颜面了,扑在女儿身上大哭:“芷筠!芷筠!你看看额娘啊!看看母妃啊!为娘不想失去你啊,芷筠!”


    珞佳凝倒是冷静一些。


    她给五公主把了把脉,又在五公主鼻下探了探鼻息,缓声去劝德妃:“母妃您起来吧。别再这样压着五妹妹了。不然的话,会把她压得喘不过气的,会不舒服。”


    德妃的泪痕未干:“芷筠她、她……”她没死吗。


    “五妹妹没事。”珞佳凝十分开心,却不知道为何笑不起来,忍不住落泪:“她没事,只是力竭晕过去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忽然袭来,德妃这下子喜极而泣,哭得更大声了。


    第198章


    五公主在当天傍晚方才幽幽转醒。


    她一睁眼便是沙哑着嗓子去问:“我的孩儿呢?孩子们在哪里?”说着双手无力地在床上到处乱摸, 眸中满是惊恐。


    珞佳凝忙去隔壁屋子把乳母们叫过来。


    乳母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到了五公主跟前:“您看,小阿哥和小格格都好着呢。看他们俩多可爱。”


    五公主泪眼朦胧, 伸手想去抱孩子们。


    德妃担心女儿身子健康,把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我让乳母把孩子放在你身边, 你挨着就行。你现在没力气,抱不好的话摔了他们,还不是你心疼?”


    五公主轻轻点头。


    德妃看女儿看上去颇为安康,只脸色苍白了些没力气,不由高兴得又哭又笑:“你这可真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了!”


    舜安颜刚才一直站在门口,虽然担心妻子, 却还是把时间先留给了德妃和五公主说话。此时看到德妃站起来了, 他忙三两步走到床边, 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你了, 渴不渴?我给你端杯水?”


    五公主没吭声, 只朝他笑了笑。


    他却一眼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即转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扶着妻子起身慢慢饮下。等五公主喝完, 他扶着她躺好后, 两个孩子都被放到了五公主的身侧。


    舜安颜看看两个孩子, 温柔笑笑,和五公主轻轻说了会儿话,这便让乳母们把孩子抱了出去。


    看着孩子们出了屋,舜安颜扭头与四福晋说:“劳烦四嫂和公主说会儿话了。”语毕,他回头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搀扶着德妃出了屋。


    五公主一看这架势, 就知道四嫂留下来是要谈什么的。


    她稳了稳心神,第一句话便是:“生下这两个孩子,我不后悔。如今是一男一女,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但,生下之前性别是不能完全保证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避免那个最糟糕的情形,我只能瞒着你们,瞒着皇阿玛。”


    自古以来,双生子是帝王极其忌惮的事情。


    对身为帝王人的来说,皇家出现双生子对国运不利会带来灾祸。从私心来说,嫡子尤其是嫡长子往后是要继承基业的。若嫡长子有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弟弟的话,此事必然难办,需得日日防着弟弟以后会不会悄悄地“取而代之”。为了保险起见,生下来之后发生是双生男孩儿,一般得狠心去了一个。


    最糟糕的一种情形则是,在怀孕的时候就诊出是双胎。倘若碰上那些个狠心的长辈,这一胎就直接给落掉了。


    五公主身在皇家自然知道这些。她也明白,皇阿玛对这些事情的机会。更何况皇阿玛能稳坐现在这个位置,又几次征战准噶尔,杀伐果决自是不必说。


    她无法保证自己生的孩子是两个女孩儿或者是龙凤胎,辛苦得来的孩子,她不敢随意去赌。为免孩儿受到伤害,她宁愿走个险棋,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如今是龙凤胎,她到底是放了心,喜极而泣。


    “我不敢和皇阿玛提起是双胎。”五公主伏在四嫂的怀里,痛哭不已:“倘若皇阿玛知道了的话,我不敢保证皇阿玛会不会想方设法让我落胎。”


    皇家有多少双生子留下?甚少。


    生下来的能留下自然是好。有许多孩子被诊出是双胎,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天光,就被莫须有的原因给落掉了,压根没能生出来。


    珞佳凝有些理解五公主的想法。


    ——不要去考验人性,人性最禁不起考验。即便是亲生父女,也得防着点。


    万一皇上真的忌惮到要她落胎呢?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倘若皇上真的介意,等到事情真有旨意下来,腹中孩子必然是两个留不住的。


    倒不如赌一把先生下了再说。


    “你也太冒险了。”珞佳凝自己身为母亲,自然知道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性,更何况五公主艰难怀胎,孩子得来不易:“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五公主咬了咬唇,脸颊还带着喜悦的红晕,嘴唇却微微抿起显示出紧张:“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现在孩子们好好的,又是龙凤胎,皇阿玛许是不和我计较了。”


    “傻不傻。什么叫‘走一步算一步’?你这是信不过我和母妃么。”珞佳凝扶着她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你放心,现在和我母妃就即刻进宫去,和皇阿玛禀明此事。”


    五公主想了想,忽而激动起来,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难道说,皇阿玛还不知道孩子们的事情?”


    “对,我和母妃把所有府里的人都给留下来了,外面的人一个都没能进来。”珞佳凝笑道:“我俩就是想着等你醒来后,和你说说,然后再进宫亲自向皇阿玛禀明此事。本来应该是母妃和你说的,可她觉得自己控制不好情绪,特意让我来和你说。”


    五公主再次落了泪:“四嫂和母妃一向如此疼我。”


    “知道就好。知道的话,赶紧笑一笑,让我进宫的时候底气足一些。”珞佳凝故意逗她笑,因为刚刚生产完的时候,哭多了容易伤身:“你且安心歇着。等我和母妃的好消息。”


    珞佳凝走出屋子后,舜安颜赶紧进屋陪伴妻子。


    德妃看着那小夫妻俩凑在一起的温馨模样,不由喟叹:“舜安颜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一开始他对芷筠上心,我还当他是见色起意觉得小五漂亮,所以想求娶。如今看来,不全是如此。”


    舜安颜是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的,真心喜欢五公主。为了五公主,他什么事情都肯去做。


    刚说完这几句话,德妃扭头一看,就见到了瑟瑟发抖的顾太医。


    她斜睨了跪在院子里的顾太医一眼,朗声道:“你跟着我和四福晋一起进宫去吧。皇上少不得要责问你一番。有我们保着你,你最起码还能留一条性命。”


    顾太医连忙磕头谢恩。


    “对我们好的,我们自然惦记着,感激着。”德妃端庄华贵气势如虹,缓缓说道:“但是,对我们不好的,我们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罢,她换模扫视四周。


    其他几个太医赶忙纷纷跪下:“微臣们恭送娘娘。”


    德妃重重冷哼一声,朝着四福晋温温一笑,婆媳俩这便相携着出了五公主府。


    佟佳家的人听闻五公主生产的消息,已经来了七八个。只是公主府这一天守卫极其森严,全都被拦在了公主府外头没让进去。


    此时看到了德妃出来,佟佳家的两位太太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状。一位笑道:“怪道这里守得那么严实。原来是娘娘来了。”另一位则福了福身:“妾身见过娘娘,见过王妃。”


    德妃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上了马车,又亲自拉了四福晋进来,小声嘀咕:“那一家的人,假惺惺的,看了都让人心烦。”


    珞佳凝笑着宽慰道:“好在五驸马人好,愿意为了五公主宁愿得罪佟佳家的人,总不让五公主去佟佳家请安。不然的话,五公主可有苦头吃了。”


    想到舜安颜对自己女儿的那股子体贴劲儿,德妃十分欣慰:“我这辈子最满足的事情,便是你们几个孩子的亲事都好,全都人好、和睦,健健康康的。其他我也就不多求了。”


    父母便是如此,只要子女们过得好,便别无他求。


    车子一直驶进了宫里。


    德妃如今年纪大了,她得了皇上的特别旨意,无需走路直接让车子进去便可。这就长驱直入到了乾清宫前。


    五公主生了龙凤胎的事儿,到底惊动了皇上。


    不过,梁九功低声说,皇上激动了一会儿后,便也冷静下来,慢吞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这会儿正在屋里等待呢。


    德妃下车,摆足了架势,凛然朝着殿内行去——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为了女儿和外孙去争取。便是皇上恼了她,她也在所不惜。


    “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德妃进屋后,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直接认罪而后下跪。


    康熙帝听闻德妃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着,见状忙亲手扶了她起来:“什么罪不罪的?坐着说话。”又顺手扶了一把准备跟着德妃一起跪下的四福晋。


    德妃垂眸,轻声说:“想必皇上知道了龙凤胎的事情。”


    “……真也是一炷香前刚刚知晓。”康熙帝道:“听闻孩子白日里就生下来了,怎的到了这个时候才来禀?”说着他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


    德妃说道:“因芷筠自作主张,非要让双生儿产下来。臣妾知道她犯了错,但她年少无知,犯了错理当我这个娘亲来代替她受过。所以臣妾有罪。”


    康熙帝一时哑然,转眸望向了后头跟着的顾太医:“你又是怎么回事?”


    顾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气却坚定:“微臣得了五公主五驸马相助,想要还人情,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孩童无辜。”


    康熙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你这是渎职!渎职之罪当诛!”康熙帝怒喝道。


    珞佳凝忙在旁劝道:“皇阿玛,五妹妹今日九死一生,和孩子安然无恙,还是顾太医将功赎罪救了他们,方才母子三人平安。虽然其罪当诛,但皇阿玛顾念他将功赎罪上,饶了他一命。”


    康熙帝气得浑身颤抖。


    梁九功扶着皇上坐下,轻声说:“这太医当得不好。皇上一定得革了他的职,让他一辈子做不成太医才好。”


    “一辈子当不成太医?”康熙帝冷笑:“朕下令,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再从医!做什么样的大夫,都不行!”


    这便是免了死罪了。


    顾太医擦着冷汗磕头谢恩:“多谢皇上饶了草民的小命!”


    康熙帝愣了愣,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套路了,但是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梁九功忙使了眼色,让自己的几个小徒弟把顾太医带出乾清宫去。


    德妃轻声道:“其实芷筠也不是非要瞒着皇上的。只是她这一胎怀得艰难,舍不得让孩子落胎,方才瞒着的。”


    康熙帝不免不悦:“你们觉得朕会在乎这些?”


    若是他年轻时候,自然是忌惮这些的。但现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他觉得自己不会在乎这些了。


    “这不是怕会影响国运么。”德妃笑道:“听闻以前曾有帝王的妃子坏了双胎,被那朝国师说为‘灾星降世’,而后让其落胎。芷筠只是想着,先生下来看看。万一是两个男孩了,再另说。”


    听到“两个男孩”的时候,康熙帝眉心微微一皱。


    珞佳凝适时问了句:“皇阿玛,您是知道五妹妹生了龙凤胎所以觉得没事,还是说,若她真生了一对男孩也没事呢?”


    听了四福晋的话后,康熙帝忽然有些犹豫。


    他是先听到了龙凤胎的喜讯,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儿坏了双胎。


    当时他就很震惊,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仔细思量,为什么太医院的人没有诊出来这个事儿。


    后来有了顾太医认罪,他方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如今再让他回头去想,他也说不准自己是“先知道了是龙凤胎而后觉得没事”,还是“不管是不是两个男孩儿都会觉得没事”了。


    若真是两个男孩,他会不会下手害了其中一个外孙?……这个的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说,还是老了。


    不服不行。


    若他年轻时候,必然杀伐果决不会犹豫。


    “孩子们都好好的就好。”面对四福晋直击心灵的质问,康熙帝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改天朕给孩子想个好名字。”


    德妃笑道:“佟国维说不得也想给孩子取名字呢。皇上这般做,倒是抢了他身为祖父的权利了。”


    舜安颜是佟国维的嫡孙,孩子是佟国维的嫡重孙,佟国维自然是有个孩子取名的权利的。


    康熙帝不乐意起来:“怎么着?我还比不过佟国维那老不修的了?这事儿就得朕来!”


    德妃横了他一眼:“皇上年轻时候不和他争这些,如今倒是争抢起来了。都说年纪大了后会变得和老小孩似的,皇上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听闻她把自己说成是“老小孩”,康熙帝龙心大悦,哈哈大笑:“也就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如今就连宜妃,都不敢和皇上这般开玩笑。


    德妃笑道:“有四福晋在旁边陪着,臣妾不怕皇上,自然敢这么说。”


    康熙帝温和地挽了她的手:“还没吃晚膳吧?走,朕让人摆在御花园,一起吃一些。”这便一同出了屋子。


    两人年轻时候关系一般,康熙帝有诸多的妃子需要呵护宠爱,最心疼的从来都不是德妃。


    可到了年老,两人这样相互陪伴,再加上永和宫的各个孩子们都很争气,二人倒是有了一些“老夫老妻”的感觉出来。


    珞佳凝目送两位长辈走远,这才缓步行出了乾清宫。


    昏暗的路边灯光下。


    一人站在外头巷子口,浑身颤抖着,头发湿漉漉的,汗湿的衣裳紧紧贴在了身上,显然的怕得紧了。


    竟是顾太医。


    梁九功的一个小徒弟轻声对四福晋说:“顾太医自从被赶出来后,就一直站在那边小道口上,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虽然小太监没有明说,可意思很明显——顾太医在等雍王妃。


    珞佳凝行了过去:“你可是有事找我?”


    “草民,草民想谢谢德妃娘娘和雍王妃护住草民性命的大恩。”顾太医抹着眼泪,努力把泪水擦干了,轻声说:“草民不知道怎么感谢,只能在这里等您二位,给您磕头谢恩。”说着就跪了下去。


    “不必如此客气。”珞佳凝从自己袖袋里拿出一袋银子:“这是赏你的,你拿着吧。”


    顾太医愣了愣,忙推辞:“草民愧不敢当,王妃还是……”


    “罚你和斥责你,是你因为你违背了身为一个臣子的立场。如今你被革职,此时便已经了结。”珞佳凝缓缓道:“而这一袋银子,是为私。你帮了我妹妹,我感激你全了她的心意。只是你用的法子不够对。我们这些亲眷一点都不知晓,导致她生双子差点难产而出事。所以,我谢你也只能给你一袋银子,如此而已了。”


    顾太医这才明白过来,这一袋东西在雍王妃进宫前就准备好了,登时又哭了起来:“草民当不起王妃这一声谢。草民为王妃带去了诸多麻烦,是草民的错。”


    看着他那哭泣的模样,珞佳凝想到他这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不由眸光温和了些:“你起来吧。不用一直跪着。我知你当初决定帮忙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不然你也不会把一家老小都送回乡下了。”


    顾太医怔住:“王妃,您——”


    “拿着银子,回去置办点田地和庄子,足够你们一家生活的。”珞佳凝边说边缓步而行:“我要回王府了。你且回家去吧,不必一直跪着了。”


    顾太医听着“田庄”这样的字样,忙去摸了摸那个袋子,才发现里头还有几张纸,应当是数额不小的银票。


    他忽地明白了什么,骤然大哭,猛磕头大声谢恩。


    此刻是在宫里,这番举动自然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刚到御花园的康熙帝耳中。


    听闻四福晋给顾太医了一些碎银子,康熙帝颔首道:“略赏他一点也是应当,不多就好。毕竟他是渎职之罪而免职的,总不能对他太好。”


    “是这样没错。”德妃笑道。


    这事儿就此揭了过去。


    两人继续用膳,便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似的,一边看着美好月色,一边谈论着儿女之事。


    转眼到了腊月里。


    太后已经故去一年了,珞佳凝她们都已经除服。临近年关,府里再次点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弘晖美滋滋地回到自家媳妇儿的正屋去睡——这一年他不是在厢房空屋子就是在书房里歇息,当真是难受坏了。如今能回去,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婉姐儿一看他那乐呵呵的样子就忍不住脸红,推他一把:“傻笑什么呢?赶紧的做活儿去。”


    临近年关,王府迎来送往的事情可不少,现在爹爹娘亲把这些事儿都交给了他们小夫妻俩来做,着实很忙。


    郭络罗氏凑着腊八这天来给雍王妃送年货,笑着赖在花厅里吃了一盏茶。


    两人闲聊起五公主的两个孩子,珞佳凝道:“孩子们都很健康。只是五公主近日身子不太好,需得恢复一下才行。”


    五公主生双生子亏了身子,刚生完的那两三个月一直带着病气不太见好。得亏她本来身体底子强,这一个多月来倒是渐渐好转了许多。


    “能好起来就行。”郭络罗氏喟叹道:“身为母亲的,真都为孩子们付出了太多。”说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也、却也看了不少。姐姐莫怪我多嘴。”


    珞佳凝轻哼:“你真把我当姐姐,就不用说这种见外的话了。对了,有个事儿我问问你。”


    她想起来之前儿媳说的几句话,问道:“婉姐儿说在你铺子里遇到了李卫?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常去你铺子里不成?”


    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卫的时候,是去西林觉罗家赴宴之时。那时候鄂玉婉就跟在了四福晋和郭络罗氏身边,自然是认得李卫的。


    “哦!他啊,确实有这么回事。”郭络罗氏念叨着:“李卫那人也真是个实在的。他记得我给他一盒好茶的事儿,竟然三天两头来我这里买东西。今儿从茶铺里买一盒茶叶走,明儿又从衣裳铺子里裁些布料做衣裳。前些天更过分,我正在首饰铺子做事儿呢,他居然买了一对耳环回去,说是要送给心上人。你说说他。”


    郭络罗氏捂着嘴扑哧扑哧地笑:“他这么大个人了,二十好几的年龄,居然还没娶妻。说是攒够了首饰才好意思求娶,所以要常常来我铺子里买首饰。好笑不好笑。”


    珞佳凝莞尔:“这人的脾气耿直里头还有点傻气,也是个不错的人。”


    她是相信雍正爷的判断力的,既然胤禛说了李卫不错,那李卫的人品应当过得去。


    郭络罗氏和四福晋也不过是闲谈之间提起来了李卫几句,谁都没把这些事儿太放在心上。很快的,两人就聊起了旁的,换了一个话题。


    不多久,到了除夕家宴。


    这一次的家宴颇为热闹,五公主的两个孩子已经快要半岁了,跟着一起入了宫。


    这还是那对龙凤胎头一次走出家门让旁人看到,大家不免觉得稀奇,看着五公主一家的时候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


    七公主十分霸气地把姐姐和外甥们护在了身后,当面直接怼回去:“看什么看?告诉你们,这种福气是谁都羡慕不来的!你们看了也没这种大福!”说罢,扭头朝舜安颜使眼色:“姐夫,你和姐姐先入座,其他的都交给我!”


    珞佳凝看着七妹妹这种霸气的架势,不由觉得好笑,问身旁的张廷璐:“妹妹平日在家也这般厉害么?”


    张廷璐脸红了红,小小声着说:“倒也没有。颇为、颇为温柔。”


    一旁的弘历听了姑父的话后,呵呵冷笑:“也就你觉得七姑姑温柔了。上回我去你家,七姑姑嫌你话多让你去跪搓衣板的时候,你都是高高兴兴去拿搓衣板的。自那天起,我对你也没什么太多指望了。”


    张廷璐赶紧去捂弘历的嘴。


    这伶俐又毫不沉稳的小屁孩,真是雍王府的孩子吗?!


    怎的说话那么厉害,总是一针见血的,愁死个人了。


    第199章


    珞佳凝看着儿子和妹夫之间的互动, 笑得不可自已。又见一向羞涩的妹夫有些赧然,她就索性主动岔开话题:“听闻你年后参加春闱?怎样?这次可准备好了?”


    “准备得还可以。”张廷璐一听到和科举有关的话题,顿时来了精神, 顾不上旁的了:“这一次底子较足,考起来比较有把握。”说着他轻轻一叹:“我总不能一直让七公主跟着我受累,也总不能一直受到家里的庇佑而自己不争气,是时候努力一把拼拼看了。”


    张家满门清贵,他父亲张英官拜大学生, 兄长张廷瓒和张廷玉都是走科举路子进而担任朝中要职的。


    两个哥哥在他现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功成名就了, 只他还浑浑噩噩每日只能读书干不了旁的……


    虽然妻子没有任何怨言, 可他身为丈夫却总是觉得愧对妻子,愧对孩子。


    珞佳凝望着张廷璐眸中的满满斗志,鼓励道:“张家儿郎素来说得出便做得到。春闱祝你成功,一举夺魁。”


    “夺魁是不可能了。”张廷璐哂然笑笑:“能上榜已然庆幸。”


    珞佳凝笑道:“妹夫不可妄自菲薄。我家王爷说了,你才华横溢定然可以高中。你这是怀疑王爷的眼光么?”


    张廷璐倒是没料到雍王爷对他有如此高的赞誉, 顿时激动不已,拱手揖礼:“多谢王爷和王妃抬爱。我、我真是愧不敢当。”


    两人说了会儿话,七公主拉着五公主已经见过皇上和德妃他们了。如今姐妹俩又带着五公主家的两个孩儿过来了:“四嫂!四嫂!孩子们来看你啦!”说着眼神示意乳母们上前。


    康熙帝给两个孩子取名“初阳”和“初明”,家里人都唤一声“阳哥儿”和“明姐儿”。


    康熙帝意思是,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有初见光明否极泰来的意思,便是说五公主经历了生这两个孩子几乎差点要了性命,但是无碍, 那么往后五公主的日子会更加的好起来。


    说是给外孙取名字, 其实这个寓意是代表了皇上对女儿的祝福之意。


    舜安颜很喜欢这两个名字,当即给康熙帝磕头领旨谢恩。


    倒是五公主,没料到皇阿玛会这样顾念着自己,很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激动, 眼睛含泪领了皇阿玛好意。


    现在大家每每叫着“阳哥儿”和“明姐儿”,便好似又多了一分对五公主的祝福似的。


    “小家伙如今几天不见就能变个样子。”珞佳凝瞧着俩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喜欢得不行:“可见五妹妹和五妹夫把他们照顾得是真好,养得那么可爱。”


    五公主十分自豪:“那是自然。我们现在心事都已经了结,如今只看晖哥儿他们的了。”说着就往弘晖和鄂玉婉那边望过去。


    几人瞧去之后,正好看到了婉姐儿正抬手轻拍了弘晖一下,脸颊红红的。也不知道小两口说了什么,弘晖居然让婉姐儿红了脸。


    七公主拿着手帕捂着嘴,哧哧地笑:“小两口指不定有什么悄悄话呢。罢了,不打扰他们了,让孩子们自去玩吧。”


    “七妹妹,你家若需呢?”五公主下意识四处看着:“来了好一会儿了,怎的不见他踪影。”


    七公主瞥眼望向张廷璐。


    张廷璐指了指哥哥张廷玉旁边:“刚才我们来了后,溎哥儿就把晨姐儿叫走了。若需看到他哥哥姐姐们俩人在一起玩,就跟了去。”


    大家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七公主和张廷璐的儿子张若需如今也已经五六岁大小了,正屁颠屁颠跟在晨姐儿和张若溎的后面,自顾自地玩得不亦乐乎。


    “他也不嫌跟着那两个人太无趣。”弘历双手背到身后,小脸皱在一起,啧啧叹道:“要我说,溎哥哥和我姐都是死板没意思的,与他们玩,倒不如找了富察家的那几个一起玩。”


    弘历跟着富察大学生马齐学习蒙文有一段时间了。


    马齐已经年老,来回奔波不便。因此弘历经常去富察家跟着他去学习。一来二去的,富察家的那些阿哥格格们就和弘历熟稔起来。


    珞佳凝轻飘飘横了弘历一眼:“行,你嫌弃张若溎和晨姐儿。回头我和他俩说一声,看他们俩怎么治你。”


    弘历顿时小脸煞白。


    别看那俩人一板一眼的好似十分没意思,其实那俩人聪明得很,真想整他的时候,那叫一个花样百出。


    弘历赶忙脚底抹油溜走:“我去找十二叔去玩!十二叔!十二叔!我来了,你等等我!”说着尖了嗓子好歹把路过的十二阿哥给喊住。


    十二福晋是马齐的女儿,弘历自然而然地与十二阿哥也十分亲近。十二阿哥听闻弘历的叫声,顺势回头等着他。


    弘历笑呵呵朝着十二阿哥跑过去,路过晨姐儿的时候,还给晨姐儿做了个鬼脸。


    晨姐儿反应相当迅速,抬手就朝着他手臂拧了一把。


    弘历嗷的一声惨叫。他自己疼得吸溜吸溜倒抽凉气,反而引得这边大人们齐齐笑了。


    这一次的家宴过得颇为舒心。席上言笑晏晏,欢喜不断。对于永和宫众人来说,这种喜悦持续的时间更久,甚至一直到了会试后、殿试后。


    因为张廷璐考中了。不止考中,还是一甲第二名的榜眼。


    他这成绩比他大哥张廷瓒还好,得知这个喜讯后,永和宫这边所有人都欢喜不已。、


    德妃当即拿了大批的赏赐源源不断送往七公主府邸。


    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即刻快马加鞭赶到了七公主府去见张廷璐,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一起喝一杯。


    张廷璐犹还觉得自己在做梦:“……真榜眼?”


    前来宣旨道贺的官员看他那呆愣愣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您真是高中了!请接旨吧。等会儿还得去宫里谢恩呢。”


    皇宫是张廷璐进进出出了许多次的地方,可作为天子门生去谢恩,这还是头一遭。


    他浑浑噩噩地上了高头大马,身披红绸,马儿都走着了他仿佛还在梦中一般,眼睛空茫不知道魂儿飞到了哪里去。


    七公主一看自家夫君这鬼样子就知道坏了,一拍大腿:“不行。不能让他这么着。太丢人现眼。”说着自己把衣裳一扎,让人备了车子,远远地跟在了张廷璐后头。


    倘若张廷璐一会儿要是还没回神眼看着会出丑的话,她好歹能提醒一二。


    十四阿哥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远去的七公主和七驸马,抬手遥遥指了他们俩好半晌,慢吞吞扭头问身边十三阿哥:“他们俩就这么走了?我们兄弟二人兴冲冲过来给他们道喜,他们竟是懒得搭理我们?”


    十三阿哥已经习惯了七公主这样子,宽慰道:“你看七姐姐这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怎么习惯!”十四阿哥一脸痛心地说:“往年她再怎么咋咋呼呼的,都好歹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弟弟。如今她夫君高中,眼看着要加官进爵了,却一下子忘了我这个弟弟。我心里难受,着实难受。”


    十三阿哥挑着眉梢去看十四阿哥。


    据他所知,十四阿哥不是这种小心眼儿的人啊。怎么今天忽然转了性子?


    更何况十四阿哥与七公主一同在永和宫长大,七公主是个什么脾气,十四阿哥是最了解的。往年也没见小十四有甚生气举动,今儿却这般作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肯定有后招。


    十三阿哥决定再仔细看看。


    就在十三阿哥静等着十四阿哥作妖的时候,十四阿哥已经等待不急,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撩衣袍拽着十三阿哥的衣袖就往七公主府里走。


    “七姐姐这般对我们,我们身为弟弟心痛难忍。”十四阿哥对着十三阿哥眨巴眼睛:“听闻七姐姐在公主府藏了不少好酒,平时我们兄弟俩来,她也不见得舍得拿出来。如今她不在,而你我又正好已经被她迎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十三阿哥脚步微顿:“他们夫妻俩进了宫,我们动她东西不好吧?”


    “什么叫动她东西。”十四阿哥朝他挤挤眼睛:“我们这叫被姐姐姐夫抛弃了,心痛难当借酒消愁。有什么不对。”说着就把十三阿哥强行拉了进去。


    十三阿哥:“……”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七公主回来后的咆哮模样了。


    这一次七驸马十分给力,考的名次很高。康熙帝龙心大悦,授予他翰林院编修的职位,又定下来次月去热河行宫的计划。


    只不过七公主和七驸马虽然这一次很得圣心,却没法跟着去行宫了。毕竟张廷璐不日就要去翰林院任职了,去行宫的时候脱不开身。


    七公主和七驸马感情那么好,她自然不可能丢下七驸马自己在京城。于是她决定留在京城陪伴七驸马。


    其实这一次七公主留下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胤祥和胤祯那两个臭小子,居然敢动了我的藏酒!”七公主一想到那天面见皇阿玛后,回家发现藏酒少了一半,就气得牙痒痒的:“这一次我一定求了皇阿玛,不让老十三和老十四跟去热河,留他们俩在京城。看我不治了他们!”


    说着说着她就撸起了袖子。


    珞佳凝笑得开心:“好,那我也助你一臂之力,我也求了皇阿玛让他们俩留京。”


    七公主感激涕零:“果然还是四嫂对我最好了。”


    这一次去往热河行宫,其实阵仗并不算大。毕竟康熙帝年老体衰,已经禁不起舟车劳顿,更无法顾及太多的随行人员。


    这一回,康熙帝只带了四阿哥一家和五阿哥一家,以及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出行。


    原本康熙帝还要带上九阿哥的,毕竟九阿哥十分机灵,也懂得异族语言,带了他绝对不吃亏。


    说起来这个好事儿还是宜妃为九阿哥求来的。


    无奈九阿哥自己不肯跟去,康熙帝又素来不喜欢勉强这些儿子们,看九阿哥不乐意跟着,他便脸色沉沉地答应了九阿哥的请求。


    以前去热河行宫,都浩浩荡荡十分热闹。此次前行,则低调了许多。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好些日子方才抵达行宫门口。


    珞佳凝到了行宫后便自行歇息了,好半晌没看到胤禛到院子里来,便遣了人去问:“王爷去哪里了?皇上不是先回院子歇息了吗,王爷应当不用去皇上跟前才对。你们去看看王爷在哪里。”


    她倒不怕胤禛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只是她觉得现在皇上身子不适,说不定心情也会跟着不太好。


    既然如此,胤禛乱跑的话说不定会惹了皇上不高兴,那倒得不偿失了。


    珞佳凝便没歇着,沐浴过后躺在榻上翻书看,顺便等一下关于四阿哥的消息。


    不多会儿,过去找四阿哥的奴才没来回话,胤禛自己倒是大步流星回到了屋子里,亲自来见她。


    “你去哪儿了,怎的那么慢才来。”珞佳凝一看到他,便说话不用那么绷着了,有什么讲什么:“皇阿玛刚才身子不适,我略看了他后便回了屋。若他知道你在行宫乱溜达,指不定醒了后会责罚你!”


    “责罚”二字其实是夸张了,但是,不高兴可能是有的。


    康熙帝如今已经年迈,很多事情无法顾及周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家对于自己掌控不了的许多事情就会显得不太高兴。


    譬如孩子们的行踪。倘若孩子们在他允许范围外乱跑乱逛的话,他老人家指不定会怎么想。


    更何况经过连日的路途奔波之后,刚才下车的时候,康熙帝明显心情不太好,显然是年迈的身体和旅途的劳累让他身体和心理都极其疲惫了。


    如此一来,他发火的时候脾气会更大。


    看到四福晋这般紧张的模样,四阿哥反而是笑了起来。


    “这事儿你无需担忧。”胤禛自信满满地说:“我既是去乱跑,自然有我的道理,而且不会让皇阿玛知晓。”


    说罢,胤禛凑到四福晋身边,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刚才做什么去了?”


    珞佳凝横了他一眼,懒得多说什么。


    胤禛自顾自道:“之前我们来行宫的路上,有几个人一直想要参见皇阿玛,都被我让人给暗中以各种缘由拦在了半道。我打算一会儿皇阿玛醒来的时候,就‘安排’他们去见皇阿玛。”


    康熙帝年纪大了,只休息这一会儿的话,自然歇不过来,旅途劳累造成的疲乏之下,脾气还是会很大。


    珞佳凝奇道:“你到底拦了什么人?”


    “反正晚膳前你就知道了。”胤禛低声笑着:“等皇阿玛一发火,你便能明白我的安排。”


    珞佳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搞得连歇息一下都没能成,压根睡不着。索性一直看书到晚膳时间。


    傍晚的时候,她迟迟没等到康熙帝遣了人叫她参加晚宴的事情,反而等到了一个消息。


    ——官员朱天保因上疏奏请复立二皇子为太子,被皇上痛斥一番后,说他为不忠不孝之人,命人把他拖了下去,诛之。


    此人是翰林院检讨,为人有些直愣愣的,说不上好坏,但是一直觉得二皇子乃是先皇后所生,血脉最为纯正,一直支持二皇子。


    如今他自以为“耿直”地奏请皇上,却得了这样一个被诛杀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珞佳凝呆呆坐了一会儿,叫了安福来问:“王爷在哪里?”


    “王爷本是在御花园走着,听闻皇上传召,便去了皇上屋里。”安福低声说:“到现在,皇上屋里也就他们父子俩在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奴才便不知道了。”


    珞佳凝轻轻颔首。她抬头望了望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从空气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接下来的几日,康熙帝又陆续收到了一些大臣们请求立八阿哥为太子的奏折。


    之前那一年能够风平浪静,不过是因为太后薨逝后国丧期间,不好提及立太子的事情。


    现在国丧过去,皇上本就不同于寻常百姓,不需要为母亲守丧够三年,等国丧过了便也如常了。因此这些臣子就蠢蠢欲动,开始为了自己支持的皇子而再努力一把。


    康熙帝对这些奏折都以“斥责”来对待。


    不过,这些人的举动到底是影响到了这位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帝王。


    回到京城后。


    康熙帝思及往日种种,再想到行宫里遭遇的那些破事儿,顿时觉得立储之事不能再推迟了。


    再迟下去的话,那些人虎视眈眈之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会朝着他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毕竟老了,走路慢了写字都拿不住笔了。倘若哪个儿子真想对他不利——特别老二老八老九老十都还年轻力壮——他就可能真的对付不过他们。


    “不行,朕得拟一个诏书。”康熙帝颤颤巍巍地捏着笔,他的右手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稍微写几个字或者是签个名戳上印鉴,都还可以做得来:“梁九功,朕要写诏书。你给朕研磨。”


    胤禛忙走了两步上前去:“皇阿玛,让儿臣来吧。梁公公年纪大了,研磨对他来说也是在是难为他了。”


    梁九功感激不尽:“多谢雍亲王体谅奴才。只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奴才来就可以。”


    康熙帝听了儿子的话后,后知后觉抬眸望过去。他怔怔看着梁九功头上几乎全白了的头发:“你也老咯。”


    “奴才是老了。”梁九功笑着,脸上皱纹挤出来菊花一样的纹路:“可皇上您还年轻着呢,皇上圣明。”


    康熙帝摆摆手:“不行了,我老了。我得赶紧把字儿写了,不然我这右手一会儿还得抖。”说罢,他索性指了四阿哥道:“你磨墨。你磨的墨汁朕写着顺手。”


    胤禛笑着应了下来,走到桌边,仔细磨着。


    康熙帝看着差不多了,开始执笔书写。


    胤禛在旁边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诏书上的内容,越看越心惊肉跳,却还不能表现出太大的喜悦来,只能强压下满腹的心思,装作在垂眸认真磨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诏书终于书写完毕。康熙帝看着上面未干的字迹和盖好的印戳,满意地点点头,招手让四阿哥过去:“老四你来看看,朕这个写得如何?”


    胤禛其实刚才已经将诏书内容完全尽收眼底了。可是此刻,他装作第一次见到它似的,故意眼睛在上面扫视一圈,而后忽然走到了康熙帝跟前,撩了衣袍跪下。


    康熙帝愣住:“你这是何意?”


    “儿臣感念皇阿玛一片心意。只是现在,儿臣觉得不是适当时机立储。”胤禛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悲戚意味,哽咽着说:“儿臣见皇阿玛把此等大任交给儿臣,儿臣感激不尽。只如今,二皇兄的位置被撤了不久。八弟被人提议也才过去一两个月。现下若立儿臣的招数一出,只怕会殃及雍王妃他们跟着受累。”


    康熙帝没料到四阿哥会来这么一出:“此话怎讲?”


    胤禛恳切道:“东宫之位一向是所有人最关注的事情。若诏书一出,儿臣家里上下都会被人盯得死死的,片刻也不得闲。旁人只会认为儿臣和雍王妃在皇上跟前极尽谄媚之言,才会让皇阿玛驳斥了立八弟的提议、转而想要立儿臣。他们不会知晓八弟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不会明白皇阿玛处置八弟和儿子没关系。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也不会相信儿臣是无辜的。”


    康熙帝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老二和老八的势力盘根错节,而老四一向不结交党羽。万一真被大臣们一起盯住了,难保那些人会不会针对老四。


    他当初能废了老二两次,在那些人看来,他就能再废一次老四。


    因此,在他废掉老四之前,那些想扶了老二或者老八上位的朝臣,必然会拧成一股绳子去针对老四。


    “是朕想得简单了。”康熙帝喟叹道:“正如朕当初要立胤礽似的,没有多想。只是想要扶持朕最心爱的儿子上位,却没考虑到朝堂的诡谲万变。”


    思及此,康熙帝终是点了头,抬手示意:“胤禛你先起来吧。诏书,朕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办了,不会更改。只是,现在不拿出来就是。”


    康熙帝想想,也有道理。


    既然想要传位给老四,主意定下就行,也没必要现在就公布出来。


    于是康熙帝让梁九功的小徒弟帮忙把诏书藏在了御书房的匾额后面,此事只有在场的四五个人知道,对外并没提起过。


    第200章


    胤禛之前走的每一步, 都在为了今日这个“事成”的结果而努力。


    如今终于到了这个地步,他满心欢喜,却又不能在康熙帝面前展露出来,只能硬撑着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回到家后方才把门一关, 拉了四福晋的手在屋里详说。


    “我终是做到了!”胤禛的语气十分激动, 双眸晶亮:“我终是做到了!皇阿玛今日允了我了!”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除非是和妻子儿女相关的事情, 方才会展露出多一些的表情。


    珞佳凝一看他这个模样, 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大喜事了,忙双手挣脱了他的桎梏,起身笑着福了福身:“先向四爷道喜了!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胤禛一看到自家福晋这个模样, 忍俊不禁, 大手一伸把她重新揽入自己的怀中:“这有什么恭喜的?明明是你陪着我一起努力的结果。要说喜,那也是同喜才对!”


    想到江山已经唾手可得,想到往后那龙椅即将归自己所有, 胤禛的眉目间满是喜悦与满足:“想这么多年来, 若非你在旁边支持我帮助我, 皇阿玛不见得就能那么喜欢我。这个位置, 有你一半的功劳。”


    “这我可不敢居功。”珞佳凝道:“明明是四爷运筹帷幄而来的。我不过后宅一个小小女子, 怎能谈得上‘功劳’?”


    胤禛哈哈大笑:“你啊,聪明至极, 偏又故意装呆。好好好, 没你功劳。那爷赏你。赏你什么好呢?”


    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座位,一本正经说:“赏你挨着我一起坐。永远一起坐。好不好?”说罢,朝着她促狭一笑。


    这分明说的就是帝王身边的皇后之位。


    珞佳凝这个时候自然不谦虚了,十分肯定地点头:“那自然是好。而且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不能是旁人的。”


    胤禛望着她这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和她说笑。


    康熙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有时候能到出门还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偏偏这个时候西面战事,让他十分忧虑。


    这天一大早,珞佳凝起身后不见雍亲王,便找了翠莺她们来问:“王爷不是今儿休沐吗?怎的不见人影。”


    昨天晚上歇息的时候,胤禛还和她说今日没什么事情,可以陪着她到庄子上走一走,权当作是散心了。


    谁知今天早晨起来她才发现,他又不见踪影了。


    馥容倒是知道一二,在旁回禀道:“王爷说今日皇上召集了各个阿哥进宫议事,十三爷和十四爷今儿去宫里之前绕道雍亲王府,叫了王爷一同去,说是王爷在的话他们两个弟弟才能安心。王爷见王妃睡得好,就没让打扰王爷,他自行去了。”


    珞佳凝有点发愁:“老十三和老十四真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每日里都要和四爷在一起方才安心。”又找了安福吩咐:“今日先不出门了,等王爷回来后看看他那边的情形再说。”


    她知道,胤禛是个有分寸的。倘若不是他真担心弟弟们,也不至于会一下子就答应了那两弟弟,违了和她的约定。


    左思右想后,珞佳凝还是觉得留在家里等他消息比较妥当。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门房那边方才匆匆来禀,说是王爷归来了。珞佳凝忙让人去迎。不一会儿,胤禛大跨着步子来到了她的院中。


    “四爷今日匆匆进宫所为何事?”珞佳凝看他神色凝重,忙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亲自为他脱下了外裳:“是不是皇阿玛又动怒了?”


    看他这样严肃的模样,不像是喜事,倒像是忧虑。


    胤禛拉了妻子到屋里坐下,又亲自把房门关上了,方才压低声音轻声道:“皇阿玛让十四弟出征去西部。”


    “啊?”珞佳凝诧异之下猛地站了起来:“带兵打仗多危险啊。十四弟真要去么?”


    胤禛看着妻子这惊讶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眉宇间的郁色稍微减弱了些,染上轻微喜悦:“你看你,一听弟弟可能有危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珞佳凝只能按捺下满腹心思坐回座位。


    原来,康熙帝担心西部战事,又忧愁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将领去领兵作战,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诸多儿子的身上。


    于是就有了“昨儿晚上通知诸位阿哥今日进宫面圣”,而后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大清早来找四阿哥一起进宫的事情。


    其实,在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进宫之前,并不知道四阿哥不在皇上的“邀请”范围之内,只当四阿哥也被皇上叫了去,方才喊他同行。


    此时此刻胤禛方才听说有这么个事情,顺势跟着他们去了,只为了解一下康熙帝现在是什么主意。


    胤禛发觉到,自打他一踏入乾清宫的房门开始,皇阿玛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那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如此。


    直到皇上说起来“想要择一子官拜大将军西征讨伐策妄阿拉布坦”了,胤禛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上是特意“漏下”他没有叫他的。


    因为在康熙帝看来,他是储君,必须保证安然无恙留在京城。不能做这种“西部平乱”的危险事情。


    父子俩都有了默契,后面就十分恰当地避免两个人的互动。康熙帝问皇子们问题的时候,经常绕过四阿哥。而四阿哥也十分识趣,能不自己答的时候就不自己答。


    最后,在经过了对诸位皇子领兵作战能力的考核后,康熙帝认准了十四阿哥,把他定位了平息西部战乱的当权人物。


    十四阿哥十分得意,谢过康熙帝的赞赏后,就和其他阿哥们陆续出了屋子。


    就在皇子们基本上都要走光了之前,康熙帝单单留了胤禛在屋里。


    待到屋中只剩下父子俩了,康熙帝忍不住责问胤禛:“你怎的今儿还来了?朕让旁人过来,是想考考他们,看他们谁适合去领兵作战。你如果来了,再一个冒尖,那你说朕到底让不让你去!”


    这明着是当皇上的在气恼一个王爷不遵从皇命,没让他来他却偏偏来了,于是问责。


    实际上,这是一个父亲担心儿子和自己没什么默契,再一不小心和自己的想法相悖了,闹出点什么岔子来。


    总之是担心雍亲王的。


    胤禛心里温暖,笑着宽慰康熙帝:“儿臣是想着,万一是弟弟们都来的事儿,倘若只儿子一个人不来的话,倒是显得儿子太过特殊了。还不如一同来。这样的话,旁人也很难猜出儿子‘特殊’在哪里了。”


    康熙帝恍然惊觉,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把皇位传给胤禛的想法,如今也只一个诏书而已,并为对外公布。是以旁的阿哥们都不知道。


    倘若真只留了胤禛一人不来,让旁的皇子们都来的话,倒是显得胤禛真的“太过不同寻常”了。


    思及此,康熙帝有些怅然——他终究是老了,思维不如年轻时候敏捷,做事也不如年轻的时候想得多。


    “得亏了你替朕分忧解难。”康熙帝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老十四的事儿,你就帮忙安排着吧。”


    语毕,康熙帝若有所思:“若真老十四在边关干出一番事业,倒也不错。最起码,往后是你一个助力!”


    十四阿哥和四阿哥是真真正正血缘至亲的同母亲兄弟。


    更何况,十四阿哥与四阿哥兄弟情深,万万不会做出来背叛自己亲哥哥的举动。


    如果十四阿哥镇守边关得了百姓和朝中上下赞许的话,往后四阿哥继承大统,朝政就愈发稳固起来。


    胤禛没想到康熙帝还会为他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对父亲感激万分:“多谢皇阿玛为儿臣思量良多。”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康熙帝无力地摆摆手:“朕老了,往后这天下,就都是你们兄弟们一起努力的了。朕只希望能看到你们兄弟和睦友爱,这便足够。”


    想当初,这些儿子们你争我抢,谁也不服谁。


    后来在四阿哥和四福晋的努力之下,许多弟弟和妹妹都和他们夫妻俩拧成了一股绳——却不是朝堂纷争的那种绳,而是兄弟友爱的那股绳。


    康熙帝想到现在孩子们的和睦状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四阿哥和四福晋的努力与善意,不由心中熨帖,对着四阿哥说话时,眸光也柔和许多:“这些年来,也得亏了你和雍王妃啊。”


    胤禛揖礼:“这是儿子和王妃应当做的。”


    康熙帝笑笑。即便兄友弟恭是应当,在寻常百姓家也很难做到,那如今雍亲王和王妃做到了,其中的艰辛又怎是“应当”二字可以囊括的?


    他自心中有数,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欣慰地目送儿子出了屋。


    德妃是这天傍晚,方才知道自己小儿子即将出征西部的事情。当时她就哭成了泪人,跑到乾清宫求见皇上。


    梁九功如今也不用日日站在廊檐下守着了。如今他也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倘若一直那样站着伺候的话,怕是撑不住。


    康熙帝念在这个老人一直伺候自己的情分上,免了他一直站在廊下候着的差事,只命他每日里正常隔一段时间到跟前守着就好。其余时候,则让他的几个小徒弟轮番跟着。


    德妃来的时候,正赶上梁九功在康熙帝跟前伺候着。


    一进屋,德妃便要跪拜在地。幸好梁九功眼疾手快,朝自己小徒弟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上前搀扶住了德妃。


    德妃泣不成声:“皇上!胤祯这是做错了什么?竟是让皇上这般待他,把他远远地遣了去边关待着。那地方苦寒无比,胤祯他从小就长在京城,怎能吃得了边关的苦!”说着潸然泪下。


    康熙帝指了位置让她坐。


    她不乐意,非要站着。


    “给德妃搬个椅子过去。”康熙帝指了小太监做事,看德妃在原本站着的地方有椅子坐下了,方才叹了口气:“朕年轻时候就时常征战西边各部。后来,他们大一些了,朕不也经常带着他们去西边吗?往年也没见你不乐意,怎的这个时候就、就不同意了呢!”


    德妃擦了擦眼角,泪水又滑了出来,却顾不得继续擦了,只直直地望向康熙帝:“皇上,那时候您御驾亲征,或者是带着胤祯他们出征,都是去上一年半载的就也回来了,又不似胤祯这一次出征这般!”


    虽然德妃是长在深宫中的妇人,可是托了这几个能干儿子的福,她对这些战场上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她知道,十四阿哥这一次领兵出征,怕是要长久留在那里的,短则三五载,长则十几年甚至更久,这都说不准。总得把那边的战事暂时平息了告一段落,方才能够归京。


    是以她才会这样担心。


    那么长的时间在苦寒之地待着,金尊玉贵的十四阿哥怎受得了?别说十四阿哥了,就她这做母亲的,只想想都受不住。再一想到母子分离多年,她更会忍不住心酸心痛到无法呼吸。


    康熙帝叹了口气,看看左右还有小太监在,就与梁九功说:“你带着他们先出去,朕和德妃说几句话。”


    于是梁九功带了小太监们出了屋。


    这时候,康熙帝方才放下了帝王架子,好说歹说把德妃给劝说得重新展露笑颜。


    “皇上果真会让胤祯尽快回来么?”德妃含着泪,唇角微笑着询问康熙帝。


    康熙帝违心地说:“会啊,怎么不会。他是朕的儿子,朕也疼他。”


    德妃这才放心地福了福身,回了永和宫。


    康熙帝遥遥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中沉沉叹气——这说谎的滋味,可真不怎么好受。


    前方战事吃紧,即便十四阿哥贵为皇子,这一次也不得不匆匆地准备了行装后便要出征往西去了。


    十月份,十四阿哥被封为抚远大将军行往青海。


    德妃看着一身戎装的小儿子,哭成了泪人,拉着他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还是四阿哥在旁好说歹说,她才恋恋不舍松了手。


    临别在即,十四阿哥虽然也十分舍不得亲人,却斗志昂扬胸怀大志,铿然说道:“男儿志在四方。领兵作战,是我们每一个满族儿郎都期盼着的。母妃您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带着我们的将士打了胜仗回来的。您尽管放心就是!”


    德妃咬着牙挤出来一个笑容:“那我就等着你回来了。”


    十四阿哥高高应声,又走上前去给康熙帝行了个礼,这便大手一挥,带着将士浩浩荡荡离开。


    康熙帝朝着四阿哥四福晋指了指:“你们俩去送送。”


    胤禛和珞佳凝便一路相送,直接到了京外十里亭方才停下来,彻底与胤祯道了别,目送他远走。


    这一年的除夕宴,过得有些伤感。


    十四阿哥是德妃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小就养在永和宫,与母亲关系甚好。


    如今没了小儿子在身边,德妃吃不好睡不好,到了年关才稍微有点缓过劲儿来,只是让她欢欢喜喜过年,却是不成了。


    好在儿孙满堂,孩子们带着孙儿们都来到了她的身边一起庆祝新年,她这幼子远离的痛苦方才轻了许多。


    年后,五公主看母妃一直郁郁寡欢的,好似不太开心的模样,就来和四福晋商议着要不要办一个赏花宴,热闹一番,顺便让德妃也开心开心。


    现在阳哥儿和明姐儿已经一周岁多了,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都两虚岁多了,没有小时候那么让人操心。这样办个宴席的话,五公主也能分神来帮忙操持一下。


    珞佳凝自然是答应下来:“此事甚好。不如就定在三月里吧。三月的话,春暖花开,到时候御花园的景色一定不错。”


    姑嫂俩就这么说定了。


    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


    就当赏花宴开始布置起来的时候,忽然间,佟佳家那边传来了消息,说佟国维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就身体不好,连除夕家宴都没参加。


    这两日他旧疾发作,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珞佳凝正在永和宫与德妃一起商议着赏花宴的事情。


    前些天,十四阿哥的平安信送到了宫里,德妃收到信件后知道儿子虽然领兵作战,却一切安好无忧,她就安心了许多,甚至能和孩子们一起开始操心赏花宴的事儿。


    这不,她今日一大早就叫了四福晋进宫和她共同拟定邀请的京中贵女的名单。


    谁知名单才商量出来写上了十几个人,就收到了佟佳家人让递到宫里的消息,直言佟国维不行了。


    “怎么这么突然?去年秋天不还好好的吗?”德妃十分愕然:“即便是除夕宴没能参加,佟佳家也说他‘就略有不适而已没什么大碍’。怎的这一下子过去了两三个月,就成了这般模样?”


    珞佳凝也不太清楚个中细节,忙与德妃说:“母妃莫要着急,我去看看再说。”语毕,她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放下,急匆匆赶往乾清宫。


    康熙帝也是刚刚收到了佟国维的消息就让人送去永和宫了,是以他也才刚知道这事儿不久。


    看到四福晋过来,他忙指了椅子让她坐:“朕刚刚正在寻你。你一会儿去一趟佟国维家,帮朕看看舅舅怎么样了。”说着便是一叹:“舅舅为国鞠躬尽瘁几十年,朕无法亲自前去探望已经大不应该。你能够代为前往,也算是全了朕的一番心意。”


    “臣妾孤身前往不太合适吧?”珞佳凝忙问:“要不要和四爷一起去?”


    康熙帝思量了下:“倒也不必了。就你自己去吧。”


    珞佳凝愣了愣,而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所在。


    ——佟国维一直是八爷一派的首脑人物。当初富察大学生马齐还支持着八阿哥的时候,也时常要征询一下佟国维的意思,而后两人一起上疏奏请皇上“偏爱”八阿哥一些。


    后来马齐想通了,退出政治斗争的圈子,认认真真只做个纯臣。


    而佟国维几乎是一条路走到底,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八阿哥是最为适合太子之位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他就莫要怪皇上不喜他了。


    说起来佟国维这人也是有点可悲可叹。


    可叹他当真是“专一”,说支持八阿哥就绝不悔改。可悲的是,当年的朝之重臣,康熙帝最仰仗的可信之人,最后却晚年不保,为了皇子之间的党派之争而让皇上所厌弃。


    皇上既然如此不待见佟国维,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四阿哥去探望佟国维。


    即便,佟国维是五驸马舜安颜的祖父。即便,佟国维是抚养胤禛长大的先皇后的父亲,那也不成。


    在康熙帝看来。能让四福晋去看一看佟国维,已经算是给佟国维的莫大恩宠了。毕竟四福晋可是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儿媳妇,也是朝中王妃里最尊贵的一位。


    珞佳凝这便没有再问什么,当即领旨而去。


    佟佳家高门大户,府中自是雕梁画栋十分气派。但今日府里充溢着微不可见的哀愁气息,就连仆从们在院子里行走都变得更为低眉顺眼了。


    门房的人听闻四福晋来了,忙不迭过去通禀。而后有位嬷嬷来迎,说是三老爷院子里伺候的,前来恭迎王妃去看佟国维。


    三老爷便是隆科多。


    这些年来,他的立场倒是十分分明,果决地站在了四阿哥的这一边。因此,这回雍亲王妃来了后,是隆科多那边派了人来迎接王妃。


    珞佳凝看着这位嬷嬷略有点眼熟,便问:“你可是三夫人身边的?早些年好似见过你。”


    “正是。”嬷嬷显然有些激动,眼角居然湿润了:“京中人人都夸赞王妃,说王妃最仁善最好,奴才往常不知,现在才明白,王妃是真的当得起这个赞誉。奴才也就跟着夫人见过王妃一两次,您竟是记住了。”


    珞佳凝含笑道:“你家三老爷和我家王爷关系素来不错,我自然也记得你们夫人的好。”


    嬷嬷抹着眼泪引着王妃入内。


    这时候,有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婷婷袅袅走了过来。她身穿水红色洒金百蝶比甲,蔻丹染得鲜艳,头上还插了支赤金簪子,腕上首饰叮当作响。


    珞佳凝一看这女人走路时候的妖娆模样就皱了眉。


    即便是她认出来这个女人是谁了,依然装作不知似的问了句:“这位谁啊?”


    “这是三老爷身边的妾室,李四儿。”嬷嬷的声音有些紧绷,眸中透着厌弃,双手却不由自主攥紧:“……一向在三老爷院子里很有威信的。”


    她话音刚刚落下,那个被她们谈论着的人已经走到了四福晋的跟前。


    李四儿扭着身子走到珞佳凝跟前,歪歪扭扭行了个礼:“奴家见过王妃。王妃有礼了。”说是行礼,却不工整也不恭敬,没有半点的礼数在。


    而且她还掐着嗓子娇娇地笑了几声,直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珞佳凝见状,不由眉头皱紧。


    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习惯了对男人搔首弄姿的那一套,所以来面见贵客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就继续用了那一套来应付着。


    可问题是,这种勾栏院一样的架势拿出来的话,哪一家的正室夫人都不会喜欢。偏这女人还用这一套来应付堂堂皇子嫡妻兼王妃。


    珞佳凝用眼角余光斜斜地扫了李四儿一眼,扭头去问那位嬷嬷:“听闻你们府上老太爷病了?”


    “是的。”嬷嬷恭敬道。


    “既然主家老人病了,就不该让奴才们穿得太艳太俗气。”珞佳凝缓步往里走着:“不然的话,奴才们太没规矩,反倒是显得主家治下不严了。”


    雍王妃都走过去十几步远了,李四儿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妃是在嘲讽她。


    她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尖尖地叫了一声,跺跺脚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