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珞佳凝在嬷嬷的引路下去往佟国维的院子里探望他老人家。
佟国维此时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了, 无法和来客正常交流。珞佳凝在屋里略探望了下便出了屋。
隆科多负责招待雍王妃。
他这些年一直和父亲“政见不和”,父亲佟国维是坚定的八阿哥党, 而他则支持着四阿哥, 因此在这个府里,面见雍王妃的话数他最为合适。
隆科多行礼问安后,向雍王妃禀了父亲的病情, 二人喟叹一番后,珞佳凝便想起来另一个人:“听闻你妻子也卧病在床了?不如我顺道去看看她吧。”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着去探望佟佳家三夫人的。
即便妹夫舜安颜是佟佳家的人, 那也是大房的人, 并不是三房的人。大房的老人们已经不在了, 比父亲老太爷佟国维离世还早。
既然关系比较近的一房都不在了, 珞佳凝即便是来了佟佳家,也不是非要去看看隆科多妻子才行的。
但那位嬷嬷担忧自家夫人的神色溢于言表, 而那个李四儿又总是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窥视着雍王妃的一举一动。
一边是良善之人,一边是登不得台面的小妾。珞佳凝厌恶李四儿的同时, 反倒是想去看看那位可怜的正室夫人了。
隆科多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多谢雍王妃。只是贱内如今病着, 唯恐污了王妃的眼, 倒不如不见了。”
珞佳凝见状,叹息着往那位嬷嬷看了一眼, 便道:“既然如此, 那就算了吧。”
旁人家的私事, 她一个外人总不好多插手。既然主家不乐意她去看,她身份在那儿, 没必要非得自降身份掺和进去。
语毕, 珞佳凝打算离开佟佳家回宫里一趟,顺便把今日看到的佟国维种种状况禀与皇上。
就在这个时候,探头探脑的李四儿跑了过来, 扭着身子在雍王妃跟前草草地福了福身:“见过王妃。王妃今日既是来了我们家,不如由我带您在四处走走?我家花园近些年种了不少名贵花草,听说有些品种便是宫里都寻不到呢。”
说罢,她半捂着嘴哧哧地笑了。
许是她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又娇又俏,也兴许她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娇俏的。可如今也已经到了中年了,再作这种小女儿家才有的模样,倒是让人觉得十分违和。
更何况李四儿的眼神不正,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雍王妃,让珞佳凝这个被观察者心里十分不痛快。
珞佳凝正要拒绝后果断离开,谁知李四儿在旁竟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臂。
珞佳凝挥手把李四儿抓着她的手给甩开,冷眼呵斥:“放肆!”
她身边跟着的安福和馥容他们几个人就都围了过来,另外还有康熙帝派来的梁九功的小徒弟之二小郑子和小陆子,俱都跟着围在了四福晋的身旁。
小郑子打了个千儿,皮笑肉不笑地说:“佟佳大人好生厉害。教训的家里奴才,竟是敢跟王妃没大没小起来了。”
隆科多气恼小郑子把李四儿比作奴才,偏这个小太监是梁公公的徒弟,如今是皇上跟前得力的人,他不敢随便呵斥于他。
于是隆科多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雍王妃的跟前为爱妾辩解。
“还望王妃不要计较她的莽撞。”隆科多笑道:“她一向如此,做事跟个孩子一样可爱。只是她本心是乖巧听话的,还望王妃海涵,不要和她过多计较。”
珞佳凝不敢置信地望向了隆科多。
原本就有人总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还不是特别相信。如今看到李四儿这样矫揉造作的模样,在隆科多眼里都算是“乖巧可爱”了,她总算是真的信了这句话的邪。
说实话,李四儿这种人如果不惹到她跟前来,她是不会去管的,眼不见为净。
可这人既然主动来撞枪口了,就绝没有让其全身而退的道理。
珞佳凝语气严厉地呵斥道:“你眼中看你爱妾自然是什么都好。可在我看来,这人便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说罢,她扭头去问那位嬷嬷:“这个李四儿平日便是这样吗?她对着我还能这样无礼,在你们夫人跟前又如何?”
李四儿怒瞪嬷嬷。
嬷嬷原本还想答话的,如今瑟缩了下,忽然就不太敢说话了:“倒也没、没什么无礼的。”
嬷嬷的主子是三夫人,也就是隆科多的正室夫人。
可如今一个妾室来了这边,嬷嬷却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可见平日里这个妾室嚣张跋扈,俨然真把自己当个女主人来看待了。
不然的话,妾室也是个奴才身份。正室夫人身边的管教嬷嬷,完全能够在正室夫人的同意下帮忙管教妾室的。也不至于就到了如今这个模样。
除非这个妾室经常仗势欺人,时常越权去处置正室夫人跟前的的脸嬷嬷,比如眼前这一位。
珞佳凝最厌烦这种装腔作势的人了,特别是到她跟前来碍眼的。她目不斜视朝前行,说道:“我去探望一下三夫人。”顺口找了个理由:“我有事要问问她。”
刚才珞佳凝还是去不去看都可以,如今倒是觉得必须去看一眼才成了。
谁知李四儿居然又拦在了她的跟前,捏着个帕子嘤嘤嘤:“王妃,刚才是妾身无礼冲撞了您。可姐姐她如今病着,现在三老爷身边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我来掌管着。您若是有事要问,不如问我吧。”
说着,李四儿盈盈一拜,竟是做足了弱柳扶风的架势:“妾身自知身份卑贱不足以来见王妃,可姐姐病着,妾身也是无法呀。”
珞佳凝看后哈地一声笑,指了李四儿质问隆科多:“这就是你家奴才对着我堂堂王妃行的礼?”
其实平时的时候,福身礼就够了,是因为尊位之人不计较而已,惯常礼数行了也就算了。
按理来说,这种奴才来见王妃的话,应该是行大礼才对。除非是官家夫人方才可以福了福身就作罢。
李四儿自以为是隆科多院子里的女主人了,就依着女主人的身份来行礼,这可不成。
堂堂雍王府的王妃,只受了一个妾室奴才的福身礼就能算全了礼数?说出去当真笑死个人!
珞佳凝眼角余光斜斜地瞥了李四儿一眼,轻声笑笑,缓声道:“你既是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足以来见王妃’,那怎的还冒冒失失闯到我跟前来了?既然闯过来了,又为何不好好行礼问安,作那般扭捏妖娆的姿态?”
李四儿一怔。
她没料到人人口中是“大善人”的雍王妃,居然给她脸色看。她有些不甘愿地开口询问:“那王妃觉得该怎么才算完?”
“你若是真觉得冒犯了我,真觉得想要好好行礼给我道个歉,就工工整整地来一个奴才给我行礼的模样出来。”珞佳凝语气和缓却不容置疑地说:“单这样照着官服正室夫人的礼数来行礼,没的让人弄错了主次尊卑,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四儿的脸色骤然变了,嗫喏着说:“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是啊。”
这时候旁边一道声音响起:“奴才知道!”
说话的是佟佳家三夫人身边的那位嬷嬷。
她原本被李四儿欺负狠了,有些怕那个妾室。且那个妾室总有三老爷护着,即便是夫人也拿她没辙。
可嬷嬷见到了雍王妃仗义执言直接怼了李四儿,崇拜雍王妃的同时也来了嫡妻。
嬷嬷工工整整跪伏在地,狠狠磕了个头:“就这样行礼!奴才见过王妃!王妃安康!”她年纪大了,因为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珞佳凝让小陆子把嬷嬷扶了起来,又侧头望向李四儿:“看到了吗?这般行礼便也足够了。”
“王妃……”隆科多紧张地想要为爱妾求情。
珞佳凝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
隆科多不敢吭声了。
李四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泪盈于睫,颤颤巍巍喊了一声“老爷”,而后眼泪要下不下地悬在了睫毛边上。
隆科多看看正气凛然的雍王妃,看看娇滴滴的爱妾,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李四儿无法,大哭起来。
安福和小郑子两人走到她身边,一人朝着她膝盖后头踹了一脚,她不得不跪倒在地。而后小陆子按住她的脑袋,逼着她工工整整行了一个大礼。
李四儿的哭声在院子里连绵不断地响起,哭声响彻云霄。
珞佳凝神色淡淡走出了这个院子,喊了那位嬷嬷:“你带路。”而后朝着佟佳三夫人的院子行去。
佟佳家的人早已厌烦了李四儿的张扬跋扈。
那样一个肆无忌惮没有礼法的人,偏偏有三老爷在旁护着。而三老爷支持雍王爷,雍王爷又十分得盛宠,所以三老爷这些年俨然是佟佳家掌权人的姿态了。
而后他就惯得李四儿愈发无法无天。
其实李四儿和隆科多这般,不还是仗着雍王府势大?
如今雍王府的当家人雍王妃亲自处罚了李四儿,这下子大快人心的同时,也让众人认清了一个事实。
——隆科多识人不清是非不分,却不代表着雍王府如他一般这样。
雍王府不愧是皇上跟前的贵人,还是很辨得清是非黑白的!
众人心里喟叹着雍王妃气度尊贵的同时,也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往后他们总算是不用看着李四儿这个奴才的颜色来行事了!
珞佳凝便是在佟佳家从主到仆的钦佩眼神里,径直走到了佟佳三夫人的屋子前头的。
佟佳三夫人便是隆科多的妻子,乃是隆科多舅舅的女儿、隆科多的表妹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温柔谦恭,虽然人在病榻上起不来身,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给雍王妃行礼问安。
珞佳凝忙过去扶了她躺好,又道:“你既是病着,就不要起身了。知道你懂礼,却也要分场合。我们又不是外人,何至于此?”好说歹说地把她劝好了重新躺下。
赫舍里氏虽然得了王妃的准许躺着,却还是辗转难安,轻声道:“臣妇草芥之躯,怎好在王妃跟前如此放肆。”
看着她这样识大体,珞佳凝就更同情她了几分。
她如今卧病在床,起不来身,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隆科多宠爱李四儿的举动给气得。再加上李四儿恃宠而骄,总是来她这边故意挑衅她的权威,偏佟佳三夫人又是个温和的脾性,一来二去便病倒在床。
李四儿却还不罢休,又以当家夫人的态度在府里肆意横行,更是让佟佳三夫人愈发气恼,病情严重起来,眼看着竟是要不行了。
珞佳凝早先也对这一家人的行事态度有所耳闻,却“百闻不如一见”,真到了这里才能切身体会到隆科多眼瞎到了什么程度、李四儿能够无知无畏到了什么地步。
以前珞佳凝觉得,隆科多能够火眼金睛“相中”了四阿哥,应该是个眼睛好使的才对。现在才知道,隆科多犯了很多男人的通病——眼瞎!
放着好好的妻子不去护着,偏去喜欢一个矫揉造作的妾室,而且那个妾室还没脑子。这男人不光眼瞎了,还心瞎。
珞佳凝和赫舍里氏说了会儿话,临走前握了赫舍里的手,说道:“你尽管好好养病。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遣了人来王府寻我。我只盼着你身子好起来,知道么?”
赫舍里氏客气地应了一声。
那位嬷嬷看出来自家夫人并没有真的把雍王妃的话放在心上,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夫人!王妃是真的愿意帮您!王妃是真的会给您做主啊!”
而后她情绪激动地把刚才王妃本来被隆科多劝住了没打算过来、而后训斥了李四儿后毅然决然来探望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赫舍里氏没料到雍王妃居然是这样可敬且善良的一个人。
原本她总是听闻雍王妃人好,却只想着“隆科多投靠的雍王爷必然不是良善之人”,就也想着雍王妃肯定不好。
如今见到了方才知道,雍王妃是好人,雍王爷必然也不差。
差的只是隆科多这个人而已。
赫舍里氏低泣着点点头:“臣妇定然好好养病,一定会努力的。必然不辜负了王妃的一片心意。我这残躯本不过是熬日子而已,竟是得了王妃如此看重。我、我一定会好好的!”
珞佳凝又叮嘱了她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原本珞佳凝不过是看李四儿太过猖狂,所以惩治一下那人。现在见赫舍里氏如此端庄贤淑,她对赫舍里氏便多了几分同情,又想多管一管了。
临走前,她即将坐上马车,看隆科多低眉顺目过来送行,少不得多叮嘱他几句。只是起头还得用上那个“宠妾”,不然隆科多不会在意。
“怎的不见佟佳大人身边那个爱妾来送行?”珞佳凝微笑道:“莫不是怕了我不敢过来了吧。”
一旁佟佳家的二夫人早已看清了行事,斜睨了隆科多一眼,忙道:“她哪里够身份过来啊。原本也是因为三弟宠着她惯着她,这才没了规矩总到贵人跟前碍眼。”
隆科多冷眼看着二夫人,拱手行礼正要为自家爱妾辩驳几句。
谁知雍王妃话锋一转竟是同意了二夫人的说法:“看来你们府上还是有不少明事理的人的。二夫人高见。”
佟佳二夫人高兴地福了福身。
“话说回来,佟佳大人实在需得谨言慎行才是。”珞佳凝忽而肃然望向了隆科多,铿然道:“我大清以忠孝礼义来治国,从皇上到诸位阿哥大臣,谁也不敢随意越过一个‘礼’去。便是当初三阿哥在敏妃时候白天内剃头,也被皇上严厉处置过了。皇子都能如此,试问佟佳大人……您觉得您会如何?”
隆科多愣了愣后,额头上慢慢流了冷汗:“微臣……微臣……”
人便是这样,总有侥幸心理,觉得事情最坏的一面不会临到自己头上来。但看雍王妃都拿三阿哥当年那件事做举例了,隆科多害怕的同时,也略微惊醒了些。
不过,雍王妃很快又笑了。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让他自己心惊肉跳地多想想才行。
“兴许是我多事所以多管了这么一遭,佟佳大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珞佳凝道:“您是皇上的表弟,皇上素来宽厚仁爱,许是能免您过错的。”
说罢,珞佳凝意味深长地笑笑,不再多言转身上了车子。
车子开始行驶。
佟佳二夫人在车后不远处高声喊道:“臣妇恭送王妃!”语气相当的欢喜雀跃。
回到家后隔了一两日。
安福这天神神秘秘来到了雍王妃跟前,神神秘秘地说:“福晋,您还记得佟国维大人府上三老爷那个小妾不?”
珞佳凝正翻看着账本呢,脑海中晃过了个花枝招展的身影,随口一说:“记得。”那人身份如此地位却还那么张扬,想不记得也很难。
安福笑道:“听闻佟佳三老爷让人把她那些花哨的衣裳都搜走了,还夺走了她的管家大权,让二夫人暂时管家。说着是等三夫人好了后,再把权利给三夫人。”
眼下佟国维尚在,佟佳家还没分家。隆科多俨然是家中主事者了,管家的自然就是隆科多的夫人。
佟佳家整顿后宅的事儿,是珞佳凝早已预料到的。
她身为王妃,且隆科多又是跟着雍王爷办事的,倘若她的话再对隆科多起不了作用的话,那隆科多这个人就也没什么前途了。
好在这个人虽然愚钝了些,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如此甚好。”珞佳凝笑道:“希望他夫人能够尽快好起来吧。”
认真说来,赫舍里氏最终是心病大过于了身体的病症。在李四儿那种张牙舞爪的妾室跟前,大部分正室都能被气得起不来床。
更何况赫舍里氏脾气那么和软。
倘若李四儿不再作妖了,想必赫舍里氏去了心病之后,自然而然能够好起来。
这件事情显然也惊动了雍王爷。
这天傍晚,胤禛回到府里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声:“听闻前几天你去佟佳家,把隆科多的那个爱妾给惩治了一番?”
“是这样没错。”
珞佳凝那天回来的时候,并未和胤禛说起来个中细节,今日见佟佳家有所动静,知道自己那日里的行为怕是遮掩不住了,索性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胤禛听。
胤禛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含笑看着她听她说完了那日的经过。
“你这样倒是不错。”胤禛说道:“隆科多的夫人我曾经见过,人不错只是性子怯懦了点。若她当家的话,佟佳家还能晚几年败落。”
珞佳凝看胤禛心情不错,趁机把功劳往他身上安:“说起来,隆科多的夫人若是能好起来,还得多谢雍王爷才是。”
胤禛没料到她居然七绕八绕的,这个事儿还能往他身上扯。
他饶有兴致地“哦”了声,又问:“怎的还能谢我了?”
“我是看着隆科多一直跟着四爷,他做什么事儿都像是四爷指使或者是默认的一般,才会‘提点’他。”珞佳凝道:“他这样宠爱着那个妾室,搞得像是四爷默许了大臣可以‘宠妾灭妻’似的,十分麻烦。往后四爷若能再上一步的话,此事岂不是要成了四爷的一个污点了?”
她说的“往后更进一步”说的就是登基继位。
胤禛刚才还是嬉笑的模样,这个时候倒是神色严肃起来。他仔细想了想,隆科多一直都是支持他的,无论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隆科多都在支持着他的政见。
虽说他没有什么“四爷党”,并为和朝臣们私下结交过多,但隆科多是“他的人”这一点,好似被许多朝臣所默认。
这样的话,隆科多德行有污确实对他极为不利。
“幸好有你在,帮我想着这一切还帮我打点着这一切。”胤禛握着自家妻子的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倘若不是你帮我考虑这样周全,我如今也不至于往前行得这般顺利。”
珞佳凝跑出他的怀抱,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下:“行了,老夫老妻了,还跟我客气什么。走,吃饭了,饿死我了。”说着拉了他的手往用餐的地方行去。
胤禛看着她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不由轻声笑了。
过了一段时间,佟国维病逝。
佟佳家哀痛中为老太爷举办葬礼。京中许多官宦权贵之家都遣了人前去吊唁,宾客往来极多。
有了之前雍王妃主持公道的那一出之后,隆科多再怎样也不敢宠妾灭妻了。佟国维的葬礼,是由佟佳三夫人赫舍里氏来主持大局的。
第202章
佟国维的丧礼过去后, 已然到了夏日。
原本珞佳凝和五公主说好了要办的赏花宴,因为当时佟国维病重就没能办成,毕竟佟国维是康熙帝的舅舅, 再怎样也不好在他老人家病重的时候热热闹闹举办宴席。
更何况先皇后佟佳氏对四阿哥胤禛还有抚育之恩, 这事儿更不能这样办。
即便是佟国维老年时期做了不少康熙帝不喜的事情, 可他对这个舅舅还是怀有感情的。如今舅舅故去,康熙帝不免伤感了一段时日。
这段日子里, 胤禛也行事十分低调, 下衙后即刻归家, 半点也不在外面应酬。
是以京城里这段时间人人称颂, 都说雍亲王很有今上的风范,父子俩都是重感情的人。
再加上, 去佟佳家给佟国维吊唁的宾客们,都发现了佟佳三夫人已然大好,不免纷纷稀奇——前段时间听闻佟佳三夫人病得比佟国维还严重,怎的忽而就好了?
佟佳三夫人丝毫都不吝啬言辞,直接把自己这段时间好起来的功劳全部归功于雍亲王妃。
她在亲朋好友面前恳切叙述了雍亲王妃如何支持她这个嫡妻、又是如何处置李四儿的, 直把众人说得啧啧称奇。
一时间, 雍王妃的名声也愈发传了出来, 权贵之家的正室夫人们交口称赞,都说雍王妃这般做派才是正道, 算是给身为嫡妻的她们立了一个好榜样。
等到生活归于正常的时候, 基本上已经到了秋日里。
德妃看康熙帝好似精神不太好,又听闻春日里女儿和儿媳原本要办宴席,这一次就由她主动挑头,和孩子们提起来在宫中办一个宴席的事情。
五公主要和夫君一起为爷爷佟国维守孝是不能参宴的——其实五公主身份尊贵,本不用跟着夫君一起守孝一年那么久, 可她和舜安颜感情甚好,非要跟着舜安颜一起守足了时间。对此,旁人也无可奈何。
好在这样一来对名声有利,宫中和京中上下俱都传出五公主孝顺的美名来。
德妃就叫了七公主和四福晋一起来商议这关于举办宴席的事情。
七公主自然十分乐意。而四福晋正好也没甚其他的大事要做,亦是答应下来。
姑嫂俩开始入宫陪着德妃一起拟定宾客单子。
说到富察家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马齐家的女眷们写了上来——定妃便是马齐之女,如今她和她的孩子们与永和宫关系极好,她家的人自然在受邀之列。
说到马齐,那么富察其他几家的女眷就也要考虑在内了。
马齐有两个弟弟马武和李荣保,且这两个弟弟和他关系都还挺好。
三人当初是一起力荐八阿哥为储君的,也是一起被康熙帝责罚由八阿哥拘禁起来的。共苦之后便是同甘。兄弟仨在那之后有过小小的矛盾期,而后关系却是愈发好了起来。
只是富察三兄弟家的女眷如果都写上去的话,好似人多了点。毕竟宫里头办一个宴席的话,能够受邀在列的人统共就那么些。这一家如果人太多的话,其他家势必要少一些了。
七公主有些发愁:“要不然我们问一问定妃娘娘的意见?”定妃娘娘的儿媳十二福晋就是马齐的女儿。富察家哪些人来哪些人不来,还是定妃做主比较好。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外头响起了一阵笑声:“我看看是谁在说定妃的事儿?”而后又是另外一个人的笑:“大老远就听七公主在说我了。七公主倒是讲讲看,说的我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正是密妃和定妃。
德妃也不和她们俩绕圈子,说道:“这次我办宴席,邀请富察家的人。多了的话怕是坐不开,少了的话不知道让谁来合适。你来帮我瞧瞧。”
说罢,德妃忽然想起来又问:“你们怎的来了?这倒是巧得很。”
“巧什么呀。”定妃就道:“我便是正好知道了姐姐需要我帮忙,这就正好来了一遭!”
德妃愣了愣。
密妃笑着解围:“姐姐别听她浑说。她是到我宫里,看我宫里做的点心好吃,说什么都要给姐姐来送一份。这不,我就和她一道过来了,正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名单的事情。”
珞佳凝见状便道:“有什么点心那么好?我可得尝一尝。”
“行行行你先吃。”定妃做出来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是劳碌命,得先看单子。雍王妃是富贵命,先吃才行。”
珞佳凝哧哧地笑:“定妃娘娘可算是说准一回了。”
定妃故意叉腰做出不高兴的模样,大家伙儿就都跟着笑了起来。
大致扫了扫和自家相关的那些人数,定妃觉得麻烦,索性亲自提笔三下五除二拟了个富察家的来人名单。
“姐姐就照着这个就行。”定妃道:“旁人有的是不喜欢参宴的,有的是家中添丁忙不开的。左右就这些人最合适了。”
说罢,定妃想了想,又加了个小姑娘上去:“差点把这小丫头给忘了。这是我儿媳三叔家的小堂妹,好玩得紧。她可喜欢这些热闹的事情了,让她也来吧。”
珞佳凝心中一动,朝着名单搭眼看了看。
不等她想到了什么,那边定妃又道:“说起来,她这小堂妹和雍王妃家的二阿哥倒是相熟得很。”说着她拿帕子掩着口笑。
密妃察觉出来有异,故意板着脸说:“你可得把话讲清楚,这个‘相熟’怎么算来?”
定妃笑道:“听说有几次她这小堂妹去她家玩,正好碰到她阿玛在教元寿学习蒙文。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小姑娘每次都能和元寿吵得不亦乐乎,谁也不服谁。她阿玛说起来的时候都笑得不行。我还没瞧见过那个情形呢,期盼得很。就想着那天让他们俩都来,亲自看看着两个小冤家凑在一起成了什么样子。”
一屋子人就都望向了雍王妃:“四福晋得让元寿那天过来,旁人不来可以,元寿必须来!”
珞佳凝哭笑不得,连连应声:“好好好,我必然让他参宴,你们就等着看戏吧。”
几个人便都开心得很。
办宴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菊花开得正好,御花园内一片芳香。女眷们凑在一起谈论着如今时兴的衣裳样式,大家都很高兴。
珞佳凝带着孩子们来到宴席上的时候,诸位女眷谈兴正浓。
今日跟着四福晋过来的是晨姐儿和弘历。弘晖当值办差去了,而显哥儿还小留在了家里。剩下的这俩半大孩子跟过来也比较合适。
众人看到雍亲王府的小格格和小阿哥,都很欣喜。不管熟悉或者不熟悉都过来打个招呼:
“晨姐儿长那么大了!”
“元寿比起之前见的时候还高了点。”
“俩孩子都那么漂亮,王妃好福气。”
众人交口称赞的同时,晨姐儿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一一谢过了她们。而弘历则是勉强笑着,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只跟在姐姐身边并不吭声。
雍亲王现在是御前炽手可热的大红人,连带着雍亲王的其他人也跟着受到各种追捧。
珞佳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毕竟她身为最受皇上疼爱的儿媳,每每参加聚会都要被人这样上赶着吹捧一番,早已习惯。
但是晨姐儿和弘历还有点不太适应。
好在晨姐儿在张先生的磨炼之下,已经能够十分淡然地应对各种场合的各种问题了。更何况身为皇上的乖孙女儿,她深知在各种场合下都要沉着应对,不然丢的就是整个皇家的脸面。
因此晨姐儿一改平日里板着小脸的模样,努力挤出笑容来和其他女眷略作寒暄。
而弘历一向随心所欲。他看着周围假惺惺的笑容,勉为其难地和那些人应对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
他拉了拉姐姐的衣袖:“我们去玩投壶吧?”玩游戏总比对这些戴了一副假面具的人强。
晨姐儿觉得重任在身不能随意乱跑,就道:“你不如自己去玩。我在这里再陪额娘一段时间。”
她以前还小不懂得,现在已经能够体谅到母亲在各个环境里都能游刃有余的痛苦了。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宴席她就退缩的话,往后永远都不能像母亲那样做得好。
弘历怎么怂恿自己姐姐,结果姐姐都不搭理他,依然十分坚决地要陪着诸位女眷说话。
弘历觉得无趣极了,想着自己去投壶玩算了。虽然没意思,总好过于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中间受苦受累。
谁知他打定了主意刚刚走出去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哎,元寿,你去哪儿啊?有没有好玩的?我也跟着去看看!”
说话的是名七八岁的女童。她和弘历差不多大的年纪,玉雪可爱,眉心还被家里人点了一个红点,看上去十分可爱。
可弘历看到了她之后却脸色骤变,脚步一转低着头就打算快步离开。
那女孩儿一把揪住了他:“你干嘛去?怎么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跑那么快。”
弘历不服气了,梗着脖子说:“你才是老鼠!你是老鼠!”
这时候女孩儿视线一转落到了他的腰畔,不由哈哈大笑:“哎呀元寿,你的玉佩上怎么是打着的粉红色的络子?这不是女孩子们喜欢用的颜色吗?你怎的也戴着了。你喜欢做女孩子吗?”
她一连串的问话让弘历又羞又恼。
那络子是他嫂嫂的妹妹也就是鄂玉柔给他打的。他觉得可好看了,怎能容忍旁人这样说它?
“你才想做女孩子呢!”弘历怼了对方一句,气呼呼说:“我去玩我的了,懒得搭理你!”说着转身就打算离开。
这个女孩儿便是马齐弟弟李荣保的女儿。因为女孩儿常去找马齐,一来二去的弘历就和她认识了。
只是俩人认识的过程比较坎坷,基本上都在斗嘴,谁也不让着谁。至今都没有个胜败结果出来。
这个时候,跟在女孩儿身边过来的那位夫人有些急了,忙喊了他一声“元寿”,又道:“今日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孩子性子顽劣,时常说错话。还望您不要和她计较才是。”
富察家的小格格有些恼了:“额娘,你怎的能增了他人志气?不要搭理他就行了。”
李荣保的夫人乃是富察家的三夫人,见状后十分尴尬,歉然地对弘历说:“小阿哥对不住啊。我家格格自小顽劣,倒是扰了您的清静了。”
富察小格格不乐意道:“额娘你跟他客气什么。他啊,叽叽喳喳没完,还因为话多被伯父打过手掌心呢。你没见他挨大伯父手板子的样子,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她的大伯父便是马齐。
弘历虽然十分聪明,却总是对学业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被马齐给抓住了没好好听课,马齐立刻拿了戒尺打他手板子。
可是这些事儿,弘历并没有告诉额娘和阿玛。
他觉得那样太丢人了。
眼下他被富察小格格把这些事儿都抖了出来,顿时脸皮有些挂不住,生气道:“你乱说什么呢!”又偷偷去看自家母亲和姐姐的样子,生怕这些话被她们俩给听到,不然她们俩肯定要嘲笑他的。
好在四福晋正在和旁人家的一位夫人说话,而晨姐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并不在旁边。
弘历便松了口气。
富察三夫人看到弘历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紧张起来,呵斥自己女儿:“你懂什么!浑说就什么呢?雍亲王府的小阿哥,哪里是你能嘲笑得了的?”
说罢,富察三夫人对着弘历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女儿被我惯的不成样子,还望小阿哥海涵。”
弘历十分自得地挑衅地看了富察小格格一眼,双手负在身后,洋洋得意说:“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没甚说不得的。”
他想,身为皇孙,他得展现出自己容忍而又大度的一面,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不然的话,倘若只他和富察那小丫头一起的话,他一定得损得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富察小格格显然也发觉到了他的心思,顿时气恼起来,拉着富察三夫人的衣袖说:“额娘!你跟他道歉什么?明明就是他的错,不是我的。”
富察三夫人十分尴尬,拉着女儿就想去旁的地方。
谁知也是巧了,正好这个时候晨姐儿和旁人说完了话走回来,正好遇到了她们,便问:“你们这是要走吗?刚才额娘还和我们说起来你们,还思量着等会儿说说话呢。”
晨姐儿俨然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和旁人交流起来的时候也十分自如。
富察三夫人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又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家女儿和雍亲王府的小阿哥,惭愧地说:“她说话做事没个章法,冲撞了王府小阿哥,实在对不住。”
晨姐儿刚才和人寒暄已经累了,此时也有些不怎么想与人说话,见状只略点了点头:“无妨。”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顿了顿道:“今日来者皆是客。元寿,你待客人和善一些。”
弘历半侧着身子不搭理姐姐。
晨姐儿看到弟弟这样子,忙叫了他过来,眉目严厉地说:“元寿,今儿早晨出发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
弘历哼哼哧哧半晌不答话。
富察小格格虽然敢欺负弘历,却有些怕晨姐儿。毕竟晨姐儿气质和神韵与雍王爷有些相似,看上去不怎么好欺负。
富察小格格歪着头看了会儿晨姐儿,忽地说道:“其实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不该笑他的络子。”说罢又问弘历:“你这络子是谁做的来着?刚才看你维护得紧。”
弘历没料到这个凶巴巴的小丫头居然还有帮着他的那一天。
弘历扬着下巴,十分自得地说:“这是柔姐姐给我做的!”说罢,他又把“柔姐姐”是谁给解释了一番。
富察小格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晨姐儿福了福身:“刚才是我弄错了,没问仔细就笑他。如今弄清楚,知道东西对他要紧,便说明那是我没搞清楚就乱说话的缘故。真是对不住。”
而后她又朝弘历眨了眨眼。
弘历会意,顺着她的意思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认了错,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你一马吧。”
平时俩人吵来吵去的习惯了,今日忽然这样一方主动退了一步的时候,倒也稀奇难得。
弘历忽然觉得这个小格格也没以前那么面目可憎了,笑眯眯说道:“我皇祖父那边有好吃的,你去不去?”
富察小格格一听好吃的来了精神。
弘历愈发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了,洋洋得意道:“莫说是乾清宫了,便是永和宫那边,也有许多点心。你若是想去尝尝的话,跟着我来。保管都是你在宫外吃不到的好东西。”
富察小格格半点也不客气,小跑着跟了他去。
富察三夫人想要跟上俩孩子,无奈今日人多,俩小家伙又实在腿脚跑得快,于是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
回头一看,雍王府的小格格正小脸紧绷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严肃地望着俩孩子跑远的方向呢。
富察三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女儿,平日里被她阿玛惯坏了,做事儿没个章法,不管好歹都是按照她自己的性子来,半点都不顾虑旁人。”
虽说晨姐儿不过才十二三岁大小的样子,可现下这严肃的小样子,让人实在是不由自主就把她当成了大人来看待。更何况她是雍亲王的女儿,自然更不能等闲对待。
是以富察三夫人不由自主就作了解释和道歉。
“我倒是觉得她聪明得很。”晨姐儿望着那俩人远去的方向,斟酌着说:“她能机灵地化解刚才的场面,还能迅速看清楚形式。虽她和元寿针锋相对,但看我要呵斥元寿了,却能顺势转了心思反而去帮元寿,倒也是个心善的。”
晨姐儿十分笃定,刚才自己过来的时候,那富察小格格和元寿是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可小格格见到她生气后,却能放低身段主动认错,说明小女孩儿十分机灵懂事,并未让双方真到了闹僵的哪一步就主动化解了。
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小格格已经做得很不错。所以晨姐儿才费了那么多唇舌来夸赞她。
富察三夫人讪笑着点点头。
晨姐儿知道,自己说了那么多,这位夫人却不一定能听入耳。于是她朝着富察三夫人略点了点头,这便自顾自离开了,准备去找额娘、给额娘分担一下接待宾客的烦忧。
当天宴席散了之后。
十三福晋留了下来,和四福晋一起吩咐人把宴席上用的一应器具都收了起来。而后与四福晋一起,来到了永和宫。
“母妃,今日十四弟来了信。”珞佳凝把信件交给了德妃,又道:“信件本是四爷今日一早就收到了的,只是四爷想着母妃今日需得招待宾客,可能早看它不如晚一点看,特意叮嘱了我在宴席散后再给您。”
德妃结果那封信后,捏在手里愣了许久,方才缓缓问:“……胤祯给我写信了?”
“是啊。”十三福晋在旁笑道:“十四弟一定是天天惦记着您的,这不,稳定了几天后就给您来信了。”
德妃气道:“这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方才想起来给我写信。枉费我日日念着他,他倒好,给他阿玛都写了那么多封了,方才给我一封。”说着,她又把信塞给了四福晋:“你帮我打开,看看他都说了什么。”
珞佳凝发现,德妃的手指都在颤抖了,显然情绪激动得很。
她给十三福晋使了个眼色,让十三福晋挨着德妃宽慰着了,方才打开信件,缓缓念了起来。
实际上,十四阿哥给德妃的信不算长。只说自己一切安好。虽然边疆苦寒,他却身为皇子受到了诸多优待,没有想象当中那么辛劳。
德妃听后,边流泪边感叹:“他长大了,懂事了。居然没有和我说那边辛苦。谁不知道那里的日子不好过?偏他一个字儿的辛苦都不提。”
当年那个只知道争强好胜的男孩儿,现在也已经长大了,知道报喜不报忧,不让家中亲人担心了。
珞佳凝把信件重新方进信封里,给了德妃亲自拿着,又轻声道:“想来母妃也能明白,十四弟为何之前不给您来信了。想必那个时候为了适应环境忍受良多,现在日子顺畅一些了,就给你来说一声。”
那边的日子自然没有京城好过,这一点来说,她没有瞒着德妃。
以己度人,做母亲的,哪个不担心孩子?要知道有时候越是瞒着,越是暗自揣测许多,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开了,反而没那么担忧。
“多亏了你帮忙教导他们。”德妃握着四福晋的手,连连喟叹:“当初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倔脾气,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即便都是兄弟姐妹,也得争个你死我活才行。”
现如今,孩子们都这样乖巧懂事,倒是对亏了身为嫂嫂的四福晋照顾教导得好。
第203章
珞佳凝是听晨姐儿和德妃聊天, 方才知道了富察家小格格那件事的。
当时德妃因为想念小儿子,难受得不行。虽然强装镇定,可红红的眼睛和湿润的眼角又怎能骗的了亲近之人呢?
晨姐儿如今已经少女初长成, 俨然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她看到祖母难受的模样, 不由坐到了德妃的身边,笑着讲了弘历和富察家小格格俩人嬉笑怒骂的模样。
眼看着德妃稍微露出一点笑颜了, 不似刚才那般悲伤了, 晨姐儿方才轻声宽慰问了德妃:“您是怎的了?不妨与我说说,我定然想了办法帮您分忧解难。”
德妃感念孩子的一片孝心, 握了晨姐儿的手轻声说:“好孩子,我没事。不过想到你十四叔了, 心里头惦记得很。”
德妃倒是没有说假话。
她觉得在后辈跟前承认自己对亲人的思念, 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她对雍王妃教育子女的模式很有信心,她坚信雍王妃的孩子定然都像他们额娘一样宽厚仁爱,所以说出来自己思亲之情,想必孩子们也能体谅。
果然, 晨姐儿闻言想了想,轻声说:“我知道您思念十四叔。那不妨我多陪陪您,代十四叔在您跟前尽孝。”
说罢晨姐儿抬头与四福晋说:“额娘,德妃娘娘孤身在这儿,实在寂寞得很。您觉得呢?”
因为德妃并非皇后, 她也不好说“皇祖母”,偶尔喊一声“祖母”也是逾矩的, 称为“德妃娘娘”倒是说得过去,不会被旁人说什么。
珞佳凝没料到女儿会忽然有此一问,愣了愣说:“那是自然。”
晨姐儿道:“阿玛额娘需要守在王府, 无法在娘娘跟前尽孝。我可以代替阿玛额娘,来娘娘跟前尽孝。”
她略顿了一顿,语气坚定地说:“我想留在宫里,陪德妃娘娘。”
晨姐儿的这个说法来得突然,屋里谁都没有预料到,不由齐齐怔住。
还是珞佳凝最先反应过来,含笑问:“你可是想清楚了?”
“这可不成。”不等晨姐儿开口,德妃先是不肯了:“在宫里头,做什么事情都要规规矩矩的,吃什么东西都得一道道程序过来,相当受拘束。你一个孩子家,在王府过得自由自在的不好么?怎的还要来宫里受这个罪!”
德妃说的这番话,可真是掏心窝的真心话了。
人人都道宫里好,实际上,那是和寻常人家相比较的。
寻常人家等闲吃不到用不到什么太好的东西,而且即便是能得到了,家里人口众多,分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寥寥一些而已。
但是雍亲王府不同。
雍王妃手里田庄铺子一大把且生意蒸蒸日上,银钱多得很。而雍亲王位高权重得了皇上的赏识,皇上还准许他家里缺什么只管到宫里去拿,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而且雍亲王府统共就家里这么几口人,便是得了好东西,大家分过来每个人的分量都很多,怕是吃都吃不完、用也用不光。
更不用说,晨姐儿身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千娇万宠着长大,父母兄弟都疼爱她让着她,在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当自在了。
所以,德妃心里很清楚。人人都羡慕的宫里生活,其实对雍亲王府的几位主子来说,真比不上在雍亲王府过得舒坦。
德妃因此也不愿意让孩子跟着在宫里“受苦”受拘束,宁愿孩子在王府过得开心。
因为德妃刚刚这番话说得很严肃,拒绝得也很彻底。晨姐儿眼睫动了动,慢慢低下了头。
珞佳凝却是知道女儿的脾性,笑着劝道:“母妃您听听晨姐儿自己的意见。”又鼓励女儿讲清楚缘由。
晨姐儿在母亲鼓励的目光中慢慢抬头,深吸口气,望向德妃:“您或许是觉得我是一时冲动才这样说的,其实我早就这样想过了,只是一直没能有机会提出来。”
德妃轻叹一声。
晨姐儿继续道:“其实我早已想过了。如今王府有嫂嫂帮忙额娘打理府里的事务,也没什么太多需要我帮助额娘操心的。哥哥身为世子脱不开身,且年纪大了不方便留在宫里。而元寿又太调皮,显哥儿还太小。唯有我陪着您最合适。”
“你何必如此呢。”德妃握着她的手,满眼不赞同:“你好好的年华,在宫里拘着过,何必?”
晨姐儿目光坚定:“可是您想过了吗,在我看来,陪着您并不是多难过的日子啊。您会教我绣花,会教我外头不懂得的许多规矩,会教我认清楚外头见都没见过的珍贵瓷器和首饰。而且宫里的藏书阁,皇祖父是允许我随意去看的。陪着您的同时,我也能学习许多知识啊。”
德妃听了她这许多的理由,不由得眸中愈发湿润。
其实孩子说的这些都是外加的“借口”罢了。
这孩子就是孝顺,跟额娘一样孝顺又心软,所以想要过来陪着她这老婆子,怕她这个老婆子在深宫之中孤单寂寞。
德妃一个没忍住,泪水簌簌落下。
晨姐儿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给祖母擦着眼泪。
她是看着太后娘娘过世之后,父亲母亲有多么难过的。“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世间最悲痛的事情之一。
眼看着祖母也一日日老去,父亲母亲在王府的时候也时常叹息着不能陪伴她老人家,晨姐儿当时的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得陪着祖母。
府里几个孩子当中,她是最合适的一个。
“我还怕我进宫的话,娘娘会嫌我太刻板无趣了,不像是元寿那么活泼可爱呢。”晨姐儿笑着说道:“娘娘别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让我来陪您的吧?”
德妃当时就急了:“怎么可能!你是几个孩子里头最贴心的了,我怎的会嫌你!”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进宫来伴着。”珞佳凝也鼻子发酸,轻声说:“母妃,您就答应了她吧。”
德妃看看自家懂事的儿媳,又看看贴心的孙女,心中满是融融暖意。
最终,她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既然晨姐儿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无趣,就让晨姐儿过来陪着吧。”
晨姐儿登时开心不已,笑容灿烂:“那您可不许反悔啊。我今日就回家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过来。”
珞佳凝背过身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笑着与德妃说道:“看她高兴的,一天都不肯多待。幸亏您答应了她,不然她怕是要难过得好几日都吃不下饭的。”
德妃眼含泪花跟着笑了。
因为这个事情决定得突然,而且明日晨姐儿就要进宫来住着了,母女俩便不再耽搁,即刻出宫去打算回府收拾东西。
德妃非要送了她们俩出永和宫的院子,两人推脱不得,只能在院门口一步三回头地和德妃道了别。
出宫后,回去的路上。
车子行驶了半晌后,晨姐儿忽然“啊”地一声叫,又道:“坏了!额娘,我得去张先生家里一趟。我答应了张若溎过几天去张家上课的时候,给他带好玩的东西的。结果忘了!”
如果住在宫里的话,怕是就没办法像往常一样经常去张家上课了,那么到时候和张若溎约定的事情,自然就无法做成。
晨姐儿面露遗憾,摇摇头:“希望他不要觉得我背信弃义才好。”
珞佳凝斟酌了下,算着时间:“今日差不多应该是张廷玉休沐在家的日子,溎哥儿应该也在家里。不如这样,我陪着你去张家一趟,你和他说起来你要进宫住着的事儿,如此可好?”
晨姐儿听后喜不自胜,挽了四福晋的手臂笑道:“还是额娘最贴心了。我最不喜欢背信弃义的人,自然也不想做那种人。”
珞佳凝自然支持女儿的这般做法,当即让车夫方向一转,转道往张廷玉家驶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的时间了,家家户户的炊烟升起,到处都是扑鼻饭香。
王府的车子一停在了张府的外头,门房的人即刻将王妃和格格迎了进去,且笑道:“格格来了的话,公子肯定要高兴坏了。今儿他还说呢,可惜格格去了宫里参宴,不然的话,他得叫了小的去王府请您来读书。”
晨姐儿奇道:“溎哥儿不是挺不爱说话的吗?怎的还能和你们念叨这许多。”
门房道:“还不是公子今日来门口看了好多次,问我们了好几回‘雍亲王府家的格格来过吗’这种话,小的们多嘴问了公子几句,他便这样告诉小的们了。”
晨姐儿觉得稀奇,乐呵呵与四福晋说:“额娘,你看张若溎。平时装得好似十分冷静似的,其实也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而已。”
珞佳凝轻飘飘斜了自家女儿一眼。
……谁不知道张若溎确实是个沉稳冷静的孩子?不光是表面上这般,实际上内里也是这样的性子。
也就是碰到了晨姐儿相关的事情,张若溎方才显得没那么冷静而已。
这不,听了晨姐儿的话后,门房的人挠挠头,也解释了几句:“其实公子确实不像是同龄的毛头小伙子,格格您误会他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可惜门房的人词汇量有限,说了这么两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看王府格格确实不太相信这般的言辞,他也十分无奈地耷拉了脑袋。
刚才门房的另外一个人已经急急地进去禀报了。
这会儿一行人才走了没多久,便见不远处一个高瘦的少年急急慌慌小跑着过来。
张若溎急匆匆迎过来,解释道:“我听闻你们来了,生怕你们一路过去不方便,所以赶着过来见你们。”
说罢,他眼睛看了看晨姐儿,方才对着四福晋拱手揖礼:“晚辈见过王妃。王妃安康。”
珞佳凝笑道:“看你急得一头汗。没事,我们也不急,且进屋说话去吧。”
她一看就明白过来,张若溎是急着过来见晨姐儿,不想多等时间了,方才急匆匆过来。
以前的时候,因为祖父张英的叮嘱,张若溎是真把晨姐儿当成亲妹妹来疼爱的。
这一点珞佳凝看得很清楚。
不过这一两年来,晨姐儿慢慢长大,张若溎方才起了点旁的心思。
毕竟晨姐儿的年纪来说,现在就可以开始议亲了,议亲后还得慢慢走完六礼的程序而后成亲,算起来就算是如今开始议亲都不算太早。
张若溎怕是有了某种心思,所以着急地想要在她这个雍王妃还有晨姐儿面前多露露脸。
听了王妃的话后,张若溎下意识点点头,而后开心地和晨姐儿说:“我就想着你今日参宴后说不得会来这边找我,还几次三番过去看看。本以为那么晚你不会过来了,没曾想还是见到了。”言谈眉眼之间都是愉悦的笑意。
晨姐儿略作解释:“宴席后我去了一趟德妃娘娘那儿,陪了她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为了方才出宫来的。”
“那时间不早了,你能过来一趟,我也开心。”张若溎磕磕巴巴地恳切说着。
他边走,边眼睛不时地瞥着身边的女孩儿,脸颊耳根红红的,显然紧张得很又开心得很。
谁知晨姐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瞬间冷到了冰窟。
“我往后怕是不能来府里和你一起读书了。德妃娘娘独自在宫里太孤独,我想进宫陪着她老人家。”晨姐儿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声音平缓地说:“多谢溎哥哥一直以来的照顾。往后我们有机会再见吧。”
张若溎的脸颊顿时惨白如纸。
他猛地顿住步子,愣愣地站在了原地,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谁都知道,雍王府的孩子们的亲事是所有京城权贵都虎视眈眈着的。
雍王爷位高权重,雍王妃端庄贤淑。
更何况这夫妻俩还得了皇上的信任,是皇上极其倚仗的,内务府的东西都任由他们随意取用。这等殊荣在旁的皇子与福晋身上都不曾出现过。
而他们两人的几个孩子,相貌自然不必多说自然是极其出众的,偏又得了张廷玉的教导,各个都知礼懂事,相当难得。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京城里有着最尊贵的姓氏、一出生就得了公主封号这般殊荣的?!
张若溎原本就知道自己和她是天差地别的身份,也从来都不敢肖想什么,只想着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也好。
万一,他是想着,万一……
现在却是连那个万里寻一的机会都没了。
张若溎整个人都呆愣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晨姐儿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缓缓地有点恢复了神智,可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怎么都无法遮掩。
饶是他平时故作一副板板正正的模样,此时也面露哀愁:“……那我能够看到你的时候不是少了许多?”
晨姐儿想了想,十分实诚地回答:“可能都不太能见得到了。”
张若溎平时那么挺拔的脊背,此时却弯了下去,眼睛盯着地面,满脸的颓丧之色。
珞佳凝明白,张廷玉的孩子必然是十分知礼守礼的,即便是张若溎起了什么旁的心思,这孩子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对晨姐儿名声有损的事情。
她很放心张廷玉和他的儿子。
珞佳凝便道:“溎哥儿,晨姐儿就交给你了,你们俩慢慢聊。我去找你父亲。张廷玉现在在哪儿?”
张若溎听闻了王妃的问话,拱了拱手,强打着精神指指某个方向:“父亲在那边的书房看书。他以为今日不会有客人来访了,叮嘱过不许打扰他,所以应该还不知道王妃和晨姐儿过来的消息。”
珞佳凝颔首:“那我过去找他,你陪晨姐儿一会儿。”
张若溎苍白着脸点点头。
珞佳凝径直到了张廷玉的书房前头,叩了叩门。里头传来一声:“不是说过不许打扰的么。”声音清朗中透着隐隐的不悦,显然是被人扰了读书兴致后的不高兴。
珞佳凝笑道:“衡臣竟是连我都不欢迎了吗?”
里头的张廷玉没料到居然是雍王妃前来叩门的,一时间又惊又喜,赶忙过来将门打开:“您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还想着那么晚没人登门了,方才让人不能过来打扰的。您请坐。”说着亲自给王妃端了凳子。
珞佳凝和他随便寒暄了几句,瞅准了一个话题机会,借机问道:“你家溎哥儿定亲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张廷玉叹着气说:“这孩子的脾气执拗。之前我有和同僚们提起过几句这件事,被溎哥儿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说没有立业无法成家,非要先考科举。这不,就先拖着了。”
珞佳凝神秘兮兮地说:“我倒是对此有个好的提议。”
张廷玉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小声问:“王妃想给溎哥儿说亲?”
珞佳凝:“正是!”
张廷玉往前探身,急切地问:“哪一家姑娘?”
珞佳凝莞尔:“不瞒你说,不是旁人,是我自己看上你家溎哥儿了!”
“啊?”张廷玉一声惊呼,猛地站起来,腿把椅子都撞倒了:“可是晨姐儿她身份尊贵,品貌端正,溎哥儿哪里配得上她!”
他这震惊是实实在在的。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雍王府那唯一的格格是个什么样尊贵的存在。
他一个小小官员的儿子,怎敢肖想!
张廷玉冷汗都流了下来擦都不敢去擦。
珞佳凝面露疑惑:“前一两年我不就和你说过吗?我瞧着俩孩子一起读书一起写字,挺好的。倒不如撮合撮合。你当时还笑着应了。”
张廷玉努力回想,好半晌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由哭笑不得:“当时不是开玩笑来的这几句么。我看王妃开玩笑的兴致不错,顺口应的。”
珞佳凝当然知道自己那时候故意用的开玩笑语气。
可是此刻,她却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我当时是很认真与你讲的,不是开玩笑。”
张廷玉如坐针毡:“……真是对不住,王妃,微臣真的以为您是开玩笑所以跟着接了口的。小格格那般的品貌,微臣这般的家庭哪里敢肖想。”
“什么品貌?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你的学生而已。你是她先生,你家里哪里就配不上了?”珞佳凝反问。
张廷玉苦笑:“王妃您又不是不知道微臣家里的状况。溎哥儿他是、是个没有母亲教导的,微臣已经想过了,倘若有人看不上他这一点的话,就给他娶一个低门媳妇儿,只要人乖巧懂事就好。这 ,您家晨姐儿,微臣家攀不上啊。”
不怪张廷玉提起这一茬。实在是家中没有主母的话,许多事情都要受难为。
张家家风严谨,轻易都不纳妾。
张廷玉一开始也没有妾室,无奈他的妻子姚氏早早过世且没有留下孩子,从此以后,他纳了妾室延绵子嗣也并未有继室。
实际上,张若溎是妾室所生。
但他是张廷玉的长子,往后张廷玉没再打算娶继室,张若溎是要继承张廷玉家业的。
故而张廷玉在征求了亡妻姚氏的家里人同意后,与家中族老们又商议过,把张若溎记在了亡妻姚氏的名下。
如此张若溎算是张廷玉唯一的嫡子了,且是嫡长子。
从身份上来说,张若溎的出身实在是差了一些。但是这个孩子品貌学业都没得说,着实是极好的。
可是张廷玉实在不敢肖想,溎哥儿这样的出身可以娶到晨姐儿。在他看来,这是万万不能的啊。
珞佳凝便开始从另外一方面引导他:“旁的不说,单就晨姐儿这样单纯的孩子,又是你亲自教导出来的,你就放心她嫁到旁人家?”
张廷玉听后愣住:“这,如果是很好的人家,自然是没问题。”
“晨姐儿是你教导长大的,她的脾性你最清楚不过。若是到了一户人品好且家庭关系不复杂的好人家,自然还能过得好。”珞佳凝喟叹道:“可若是进了那种家里关系错综复杂的,她怕生不能妥善处理的。性子太耿直,很容易得罪人。”
张廷玉坐立不安起来:“可是,我家也确实不是好的选择。溎哥儿他,一无是处,没甚配得上晨姐儿的地方啊!”
“单就是你衡臣的儿子,我就信得过他!”珞佳凝断然道:“衡臣能把我家几个皮猴儿都教导得那么好,还能教不出自家儿子?我相信,溎哥儿受到的教导,只会比我家那几个更严厉,不会比他们宽松的。”
张廷玉在这一点上倒不否认:“溎哥儿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品倒是还可以。但、但他实在是配不上小格格啊!”
“谁都是觉得自家孩子不够好的。”珞佳凝索性话锋一转,换了方式开口:“衡臣你觉得溎哥儿不够好,我还怕晨姐儿不够好,你看不中她做儿媳呢。”
“怎么会!”张廷玉赶忙说道:“晨姐儿是我的学生,我怎会不知道她有多好!”
珞佳凝就等着他这一句话了,顺势说道:“既然衡臣你也觉得她不错,那这门亲事先这样口头说定了吧。等日后晨姐儿那边陪了德妃娘娘一段时日,我们再正式开始谈论这件事。”
张廷玉没料到,自己在朝堂上都能力战群雄的一个人,居然被雍王妃用话给套了过去。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又问:“怎么就定了的?”
珞佳凝奇道:“难不成衡臣要反悔?”
张廷玉赶忙摇头:“王妃误会我了,我答应的事情没有会反悔的。只是这件事……”好像还没说定啊?
珞佳凝含笑道:“既然不反悔,那便很好。回头我和王爷说一声,让他再来和你详谈。”说罢自顾自出了书房。
张廷玉呆立在门口,好半晌回不过神。
这时候,珞佳凝又猛地顿住步子,回头和他说了句:“因为还没详谈过,你先别和溎哥儿说。等要过礼了,再和他提也不迟。”
她约莫知道点自家夫君的想法,所以提前给未来亲家提个醒。
张廷玉,未来的一代鸿儒,愣是被贤良淑德的四福晋绕了半天还没缓过神来,只能讷讷答应:“好,不说,不和他说。”
珞佳凝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在路上。
珞佳凝问晨姐儿,刚才溎哥儿和她说话的时候都讲了什么话。
虽然珞佳凝明白溎哥儿人品好,不会对女孩子乱说些浑话的,可她还是很好奇俩孩子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也没甚特别的。”晨姐儿回忆着说:“他就是一再叮嘱我,即便是进了宫陪伴德妃娘娘,也不至于一点功课都不学。倘若为了陪伴家里人而荒废了学业,实在可惜。”
“那你是怎么回的?”珞佳凝笑问。
晨姐儿一本正经回答:“我跟他说,虽然课业重要,但是陪伴家里人却是最最重要的。我觉得他这个想法非常不好,又说我那么大了,本就男女授受不亲,早该结了课业。再说了,张先生时常去宫里向皇祖父禀告朝政之事。我可以把自己不懂得的东西都攒了下来,然后趁着张先生在宫里的时候去问他。”
珞佳凝可以想象得到张若溎的脸色是怎么样的了。
她忍俊不禁。
本来从宫里出来在去张家的路上,她和晨姐儿商量的还是“隔一段时间可以出宫去张家一趟,借机问张先生课业问题”。
结果被溎哥儿这么一逼,晨姐儿直接不去张家了,索性在宫里询问张廷玉。
这样两个人直接没了见面机会。
也不知道溎哥儿如果知晓了一开始她们的打算后,会不会悔得场子都青了觉得不该逼晨姐儿这一遭。
不过,珞佳凝觉得两个人从此少见面也好。
毕竟两家应该是以后会慢慢开始议亲的,倘若两个议亲中的人时常相见,外人知道了不免有些非议。
现在晨姐儿要住到宫里去了,而溎哥儿轻易无法进宫去,这样的话,旁人就算想揪出什么错处来也很难。
珞佳凝不由赞道:“晨姐儿真是聪明了,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儿为好。”
晨姐儿十分不以为然:“这可不是我聪明,额娘谬赞了,实在是溎哥哥那个人太死脑筋。我都说了,往后不常见面也没什么,反正逢年过节总可以见到的,我偶尔去问张先生课业的时候也能见到。偏他觉得是我不想见他。”
晨姐儿说到这个事情,不由得有些激动:“除了自家的兄弟外,我对旁人哪个有那么好?便是相熟的那些京中贵女,对我来说也没有和他的情意重。偏他说话夹枪带棒的,总怼我说我不想见他所以如此。我哪里做过那种事情了?我若是烦了他,何至于要进宫陪祖母,还得提前知会他一声?”
珞佳凝沉吟半晌,缓缓问道:“那,如果让你日日对着他,你也没什么不耐烦的对吧?毕竟你说你没什么烦他的。”
“那是自然。”晨姐儿十分肯定地说:“溎哥哥人好,处处维护着我,但凡我有什么不开心,他绞尽脑汁也会让我高兴起来。与他相处,我觉得没甚需要提防的,十分自在。”
珞佳凝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刚才故意这么问,也不过是确定一下而已。
说实在的,张若溎这孩子是真的好。
旁的暂且不提,起码张若溎对着晨姐儿的时候,是全心全意护着她的。
有这样的一个少年护着自己的女儿,又有张廷玉这样的知礼鸿儒作为公爹,还没有婆婆需要伺候。
珞佳凝想,晨姐儿嫁到张家就只有享福的份儿,完全没有吃亏的机会。
因为今日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其实早先以为回到家也不过是下午的时候,没料到其中出现那么多波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所以她本来对今天回到家的事情还作了一些安排。
珞佳凝原本打算的是,回来后应当是下午时分。那时候胤禛应当还在当值,回不到家里。
趁着下午无事的时候,她可以教习一下婉姐儿关于管理店铺的一些诀窍,让婉姐儿开始学着接手一些铺子的事务。
现在看来也不能够了。
鄂玉婉听闻王妃回来了,前来迎自己婆婆,给婆婆端了热茶便打算离开:“今儿天色已晚,管理铺子的事情不若以后再说,左右年岁长着,不急于一时半刻的。额娘您先休息着,今日奔波一天怕是要累着了。”
珞佳凝想了想说道:“明日我教你吧。若是得闲的话,这两日我再带你去郭络罗妹妹的铺子一趟,看看她是怎么管理的。你左右都学着点,看看哪一种法子适合你,往后适应起来也容易些。”
鄂玉婉觉得疑惑,扶着门框想了半晌又转回了屋子里:“额娘何至于这样赶着教我?我倒是觉得那些店铺都是您的产业,我作为儿媳不方便插手。”
因为母亲的家产,一般都是要分给自己所有的孩子的,有给女儿准备的嫁妆,有给儿子准备的产业。
倘若由鄂玉婉来接手的话,倒是显得不太好了——谁家的儿媳能随意处置自家婆婆的田庄铺子的?
珞佳凝笑道:“我也不是说全都交给你了,只是有些铺子往后是要留给你和晖哥儿的,自然要提前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先管着。至于留给晨姐儿和元寿、显哥儿的那些,则要另外再说。”
鄂玉婉依然十分疑惑:“要给晖哥儿的铺子,现在就要给他吗?会不会早了点?”
一般来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很少会有把产业这样分出去的。基本上都会在年老处理不动这些的时候,才会交给孩子们打理。
珞佳凝明白,婉姐儿这样说,其实是在提醒她,没必要早早就把铺子交给孩子们。毕竟那些铺子多拿一天的银钱都是不小的数目。
鄂玉婉这样一再追问,其实是偏心于自己婆婆的。倘若她偏心自家夫君,欢欢喜喜接管了铺子岂不省事?
珞佳凝实际上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这些年攒下的家业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全管理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旁的不提,每隔一段时间的查账就是必须的,而且还得偶尔去铺子里逛一逛,看看各处的运行到底如何。
如今面对儿媳的询问,她总不能说,自己往后当了皇后,不能再肆意地来铺子里查看了,只能暂时让太子妃婉姐儿帮忙管理太子晖哥儿他们自己的那些,分出去一些算一些吧?
——其实,即便是婉姐儿,往后想要往来铺子也不容易,说不定这些差事之后还得另作安排。
但,现在能教出来一个婉姐儿做帮手,总好过于毫无准备事到临头了再抓瞎。
珞佳凝一时间解释不清楚,只能笑道:“我如今愈发倦懒,想着你们帮我多干一些,我就能少干一些。这也是偷懒的做法。”
鄂玉婉想了想,恳切说道:“那不如这样,我帮您管着铺子,可以。但是铺子的收益还是您自己的,半点不用给弘晖。”
珞佳凝忙说:“早晚都得给你们的,你不如……”
“额娘不必和我见外。我们是一家人,帮您分忧是儿媳的分内之事。”鄂玉婉道:“您莫要和我客气了,都是自己的人,若是分了你我不免生疏。”
鄂玉婉心意已决,十分坚定自己的立场。而后福了福身,转身出了屋带上房门。
等她走远了,胤禛这才从里间转了出来。
刚才儿媳伺候着雍王妃的时候,他这个公爹自觉应该避嫌,就主动走到了里间屋,留下外间让她们婆媳俩说话。
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四福晋要把铺子里的事情交出去一些,对这事儿便也不多问,只是问起来有关自家孩子的事儿:“你遣了人和我说,晨姐儿明早开始去宫里住下,究竟是怎的?”
珞佳凝便把晨姐儿想要照顾德妃的事情与他说了。
胤禛听后也十分诧异,亦是相当欣慰:“孩子大了,知道要照顾祖母了,这是好事。万事以孝为先,你教导得她这样好,我实在需要感激你。”
说着他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屋中满含温情。
珞佳凝却还是不忘提醒他:“其实晨姐儿教导得这样好,衡臣功不可没。若非他启蒙好,晨姐儿怎会如此行得正?”
“这也是很有道理的。”胤禛笑着颔首:“但凡衡臣教导的孩子,无一不好。”
珞佳凝趁机问他:“那你觉得溎哥儿如何?”
胤禛顺口回答:“自然也是极其出众。”
珞佳凝便借了这个机会追问道:“那让溎哥儿和晨姐儿凑一起,你看如何?”
胤禛蓦地愣住:“什么?晨姐儿?溎哥儿?”
“对啊。”珞佳凝含笑给他脱了外衫,笑眯眯说:“以前我们谈论孩子们的时候,你不也承认,满京城的少年里,也就溎哥儿还算‘好一点’么?”
其实珞佳凝以前也约莫与张廷玉提了几句,有意结亲之类的话。
当然了,雍亲王是看不上张若溎的。
实际上雍亲王哪个少年都看不上。在他心里,没有哪个臭小子能配得上自家宝贝女儿。张若溎在他的心里,算是“那些都不太行”的少年里面,已经是最好的一个了。
即便如此,此时此刻他也不太赞同雍王妃的话。
“那也只是从品貌人才来说的。”胤禛皱着眉道:“单论品貌才学,自然是没人能比得过张廷玉的孩子。”
珞佳凝摊手:“那溎哥儿如今是张廷玉家唯一的嫡子,又是嫡长子。晨姐儿许给他,有甚不好?”
“我也没说不好。”胤禛叹着气说:“我只是觉得,他那个臭小子,脾气不好,人又死板。而咱们晨姐儿,样样出挑,把晨姐儿许给他真是……”
真是太便宜那臭小子了!
珞佳凝就知道这个未来老丈人心有不甘,便悄悄和他说:“我发现了,溎哥儿有点想娶晨姐儿,却碍于身份和地位,不敢和张廷玉开那个口。于是我与张廷玉说了,这件事就算定下了,在过礼前也不许和溎哥儿说。让他白白地难受去!”
胤禛忽地弯了唇角,兴致勃勃问四福晋:“真有这事?”
“那是自然。”珞佳凝道:“现在溎哥儿只想着往后晨姐儿进宫住着,见不到晨姐儿了,正难受着。又不知道晨姐儿往后会嫁给谁,更难过了。今日我见他的时候,他和晨姐儿道别,差点没哭出来!”
胤禛顿时浑身舒坦,紧皱的眉间舒展开:“那就好,那就好。是得瞒着他。这种好事,我们知道也就罢了,他啊,没必要知道。”
珞佳凝横了四阿哥一眼。
她就知道,他会舍不得自家女儿,从而针对这门婚事对女婿挑三拣四。
这不,一听说溎哥儿还要难受好些日子方才能够知道这个消息,他顿时就乐坏了吧?
能让准女婿难受,他这个老丈人就高兴了。
这家伙是个什么人啊。
就这坏性子,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第204章
晨姐儿第二天便收拾好了东西, 坐车去往宫里。
德妃早已翘首以盼,听闻晨姐儿已经进了宫门,就在院门口候着。遥遥地看到孙女儿来了, 喜不自胜, 主动迎了上来:“怎的那么早?我还想着你午膳才能来,现下倒是早早赶到了。”
晨姐儿笑着给德妃福了福身:“这不急着见您么,所以忙不迭地来了。还能讨一餐早晨的茶点吃吃。”
德妃便把孙女儿接到了自己宫里。
原本她还以为四福晋会送了晨姐儿过来,准备的各种吃食连同午膳备下的食材都把四福晋算在内了, 谁知她却没来。
听闻祖母问起母亲为甚没来, 晨姐儿说道:“额娘觉得我如今是个大人了, 都该到了议亲的年龄,自然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办得了。更何况我这一趟过来,有丫鬟太监跟着,有车夫护送着,怕甚?进了宫更是不用慌, 到处都是人,总丢不了我的。”
德妃一开始还想着四福晋这是想锻炼自己女儿, 转念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四福晋好似话里有话?
德妃细问晨姐儿:“你额娘真的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倒是不至于, 但是终归是提到了这些意思的。”晨姐儿认真地说。
德妃这就有些了然。
四福晋那些话里头说不定有一句是最关键的。若德妃没猜错的话,指不定就是那句“都要议亲的年纪”。
难道说四福晋对晨姐儿的亲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倘若四福晋真是这个意思的话,德妃思量着, 那就说明四福晋今日可能是有事来不了, 又想借了晨姐儿的口暗示自己这边不用为晨姐儿的亲事操心,他们两口子已经有了主意。
德妃心里头这般琢磨着, 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吩咐人安顿了晨姐儿这边。
其实珞佳凝今日是真的有事情,却不是什么非要今天去做的大事。
最主要的是, 之所以没跟着车子进宫,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女儿可以自己坐了车子进出宫里了,没必要她这个额娘非得跟着。再说了,她随时都能过去探望女儿和婆婆,这又不是真正的离别,没甚需要太着紧的。
珞佳凝今日带着鄂玉婉在铺子里走了走,让鄂玉婉来学习铺子上的一些事情。
谁知婆媳俩真的讨论起这些事情来,珞佳凝才发现一个问题——鄂玉婉实在是太实在了,虽然这样以诚恳持家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西林觉罗家和雍王府的仆从都十分可靠。
但,如果让婉姐儿这种性子来做生意,却实在是缺了些灵活,只能按部就班地行进。
珞佳凝有些发愁。
看来让婉姐儿来打理生意确实是欠妥当的想法。
婉姐儿毕竟不似她和郭络罗氏那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而且性格也太过诚恳实在,待人接物都尽量照顾着旁人的情绪。
不过珞佳凝倒也没有太沮丧。
既然婉姐儿不擅长打理这些,那么给他们夫妻俩一些不太倚靠老板的思维来维持生意的铺子就行。这种铺子平时中规中矩地做下去,虽然不会有忽然暴富的机会,却能够安然无恙地保持常态。
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珞佳凝主意已定,和婉姐儿说了一些与掌柜的打交道的法子,又带了她去郭络罗氏的铺子里走一趟。
她本来想的是明儿再去郭络罗氏的铺子,巧的是刚才守在她店外的安福说,远远看到郭络罗氏朝着自己的店铺去了。
二人的这两家铺子在同一个街上,直接过去倒也方便。这么近的路,坐马车倒是有些大费周章,不如步行。珞佳凝就带着婉姐儿往那边去了。
谁知还没走到郭络罗氏的店铺,婉姐儿拽了拽婆婆衣袖,轻声问:“额娘,那个人是不是李大人?”
珞佳凝认识的李大人可不少。婉姐儿就又加了句:“那个李又玠啊!”
李卫?
珞佳凝循着她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真见到李卫在旁边巷子里探头探脑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珞佳凝这就乐了,直接让安福过去把人给揪住,又踱步过去:“郎中大人这是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当心把你当贼人给捉了!”
初时李卫还吓了一跳,差点大呼救命。看到来人是雍王妃,他反而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微臣见过王妃。见过世子妃。”
珞佳凝含笑看着他。
鄂玉婉板着脸问:“你在我姨母铺子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左右都是认识的人,不大大方方进去,反而在这边跟贼人似的。要我说,就该捉了你去。看你还敢一而再地这般做不。”
李卫上一次去到郭络罗氏的铺子外头,就是这般缩头缩脑的,结果被掌柜和伙计们当成的贼人给逮住了。
这一次又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的郭络罗氏的店铺并非是上次的那一间。可李卫做的事情却还一样。
也不怪婉姐儿这样气愤了,任哪个人看到自家姨母被个鬼祟的臭男人给偷偷盯上,都绝对气炸了不可。
婉姐儿难得地露出怒容,叉着腰一脸凶悍地望着李卫。
李卫苦笑着望向雍王妃,轻声嘀咕:“怎的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凶悍。”
说罢,他与雍王妃解释:“本也不是我行事猥琐,这次实在有苦衷。原本我想过去和郭络罗格格说两句话来着,谁知她旁边有个女的好生厉害,吓得我没敢靠前。”
婉姐儿压根不信他的,气笑了反问:“你说的是谁?我怎的不知道姨母身边有什么凶悍的女子?”
李卫大致形容了一下。
这回鄂玉婉有些气馁了。她扭头和婆婆对视一眼,齐齐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这个人说的是谁。
……分明就是鄂玉婉的继母喜塔腊氏。
“夫人也来了么?”鄂玉婉有些疑惑地望向了安福。
当时安福在店铺外头看到了郭络罗氏去她自己的店里,按理来说如果郭络罗氏身边有人的话,安福应该见到了才对。
安福忙摇头:“奴才真没注意。当时郭络罗格格走在路边,那儿有不少人经过,奴才只看到她经过就忙跑到路边去看,正巧见到她进屋。没留意到她身边有没有什么人。若有人,可能也只当是丫鬟或者婆子了,没太在意。”
李卫对天发誓:“我不敢扯谎。上一次在柴房我可受够了,这次绝对没想着畏首畏尾去做事。”
鄂玉婉望向雍王妃。
珞佳凝道:“我们进去看西林觉罗夫人在不在,便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了。”
鄂玉婉颔首,跟在了雍王妃的身边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果不其然,进到郭络罗氏的店铺里头,第一个入眼的就是喜塔腊氏。
因为现在这个时间正好是客人少的时候,屋里除了伙计外,压根没有外人在,只喜塔腊氏一个。
喜塔腊氏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亲家和继女,忙笑着迎了过来:“哎呀可是巧了。我来郭络罗格格的店铺来看看,没曾想就遇到了你们。以往我来这个铺子那么多回,可一次都没见到你们。”
郭络罗氏本来都去了里头院子,听了小伙计去喊,知道雍王妃来了,赶忙迎出来:“姐姐怎的来了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备了茶点果子等着你。”
“其实原本该让人提前一小会儿说一声的,谁知抓到了个偷偷摸摸的家伙,就没吱声直接进来了。”珞佳凝回头去看。
李卫苦笑着走上前来,朝着郭络罗氏深深揖礼:“见过格格。”
郭络罗氏赶忙侧身:“你是官员,我是寻常人。你给我行礼算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赶人。
李卫赶紧去喊喜塔腊氏:“西林觉罗夫人救我。”
郭络罗氏和喜塔腊氏自从第一次相见后,就成了朋友。两人都是爽利的性格,虽然偶尔急躁了些,倒也能够互相体谅着。
如今看到四福晋把李卫给带了过来,又看李卫喊救命,喜塔腊氏当即笑道:“哟,李大人,您今儿个怎么又来了?莫不是我这姐妹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太好看了,您恋恋不舍吧?”
李卫笑得讪讪:“……西林觉罗夫人见笑了。”又朝着喜塔腊氏揖礼:“见过夫人。”
如今李卫授户部郎中的职位,升迁过后品阶也上去了,官职倒也没比鄂尔泰低。不过他年岁比鄂尔泰小不少,按照年龄来说对喜塔腊氏恭敬一些倒也没甚不好。
喜塔腊氏打趣他:“我问你的话,你就没什么要答的了吗?”
李卫偷偷看一眼郭络罗氏,见郭络罗氏忙着收拾自己的铺子压根懒得搭理他,不由有些沮丧,语气也低落下来:“没什么要答的。您既是说这里的胭脂水粉好看,那便是,它们果真好看了。”
喜塔腊氏哈哈大笑。
珞佳凝觉得这几个人之间的情况有些诡异,忙问喜塔腊氏:“许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喜塔腊氏拉了四福晋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鄂玉婉坐在了四福晋身边,这才说道:“这段时间我无事的时候,时常和郭络罗格格 一起玩耍。好几次我都遇到了这位李大人去郭络罗格格的铺子,可真是‘巧了’。”
语毕,她斜睨着李卫:“我看这个人做事一点都不正派,最近就一直伴在郭络罗格格身边,生怕她被这个臭男人给暗算了!”
李卫愣住,讷讷扭头去问郭络罗氏:“你不明白我的用意?”
郭络罗氏赶忙辩解:“姐姐,天可怜见,我什么都不知晓,什么也都没和人说,不明白他是怎么跟到了我铺子里的。”
她刚刚说罢,喜塔腊氏就朝四福晋使了个眼色。
珞佳凝会意,当即沉了脸喝问李卫:“你究竟是有什么企图?竟然一次次跟在我妹妹的身边!你若再这样,我就禀与皇阿玛,把你的一桩桩‘罪行’尽数揭露,看你这官职还保不保得住!”
在场的人里头,喜塔腊氏夫家和娘家人的官职都不比李卫高,而郭络罗氏只是官家女的身份,且郭络罗氏已经没落,其他没甚特别了。
而且郭络罗氏现在打开门做生意,轻易不会去得罪官员。
所以,由雍王妃开口呵斥李卫,算是最为合适。
郭络罗氏感激地朝着四福晋笑了笑。
李卫苦笑不已。
他看郭络罗氏忙不迭地避开他,而其他几位女子也都十分警惕地望着他。仔细思量了一瞬,他果断撩了衣袍,跪在地上。
“请王妃明鉴。”李卫磕头诚恳道:“下官不过是想要与郭络罗格格多说几句话而已,没有旁的意思。”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木匣:“这是下官拜托家里人在江南打造的一支簪子,为的就是送给郭络罗格格聊表心意。谁知西林觉罗夫人最近总是在郭络罗格格身边,下官实了一次两次的都没能找到机会赠与她……就只好一次次地凑了机会再来接近。”
郭络罗氏冷眼望着他:“谁稀罕你的什么簪子不簪子的!我自己都有首饰铺子,还稀罕你个破簪子?”说着拿起那个匣子就要丢出店铺去。
李卫的脸色顿时煞白,欲言又止,愣愣地望着她的举动。
珞佳凝隐约猜到了什么,朝鄂玉婉望了一眼。
鄂玉婉赶忙上前去,拦住了郭络罗氏:“姨母有话好好说,没必要非得动气。”好说歹说让郭络罗氏松了手。
李卫看着那个匣子,暗自松了口气。
珞佳凝把一切尽收眼底,指了那个匣子问他:“那里头是不是还有旁的东西?”说着她让郭络罗氏把匣子给她:“你若不讲的话,我就要打开来看看了。”
李卫看她指尖都碰到了匣子的锁扣了,赶忙喊了句:“王妃,别!”
珞佳凝侧头望着他。
李卫脸色涨红,小小声嗫喏着嘀咕了一句话。
旁人没有听清,不过珞佳凝和郭络罗氏距离他比较近,听清楚了。郭络罗氏当即变了脸,怒喝道:“你乱说什么浑话呢!”
李卫赶紧抬头,摇手辩解:“我没乱说!真没乱说!”
珞佳凝朝婉姐儿看了一眼:“你先出去一下。这不是你身为晚辈该听的。”后面那句便是略作解释,不让婉姐儿心里有疙瘩。
婉姐儿应声离去,十分机敏地顺手把门从外头给关上了。
如今屋里只剩下了雍王妃、郭络罗氏、喜塔腊氏和李卫四个人。
喜塔腊氏奇道:“刚才你嘀咕了什么?声音太小了,我真的一个字儿都没听见。”她这句问的是李卫。
李卫低着头不敢吱声,只眼角余光瞥了瞥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红了脸:“姐姐你不知道这个人,混账得很!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珞佳凝抬手制止了郭络罗氏的话,盯着李卫,说道:“西林觉罗夫人是郭络罗格格的好友。她问你话,你若是不答,怕是不想和郭络罗格格再见到了。”
李卫悄悄看了喜塔腊氏一眼。
喜塔腊氏一脸的莫名其妙。
郭络罗氏跺着脚急道:“你可别听那个姓李的浑说。”又扭头望着四福晋:“姐姐,你怎的还让他把那种浑话再说一遍?可不能让他说了!”
李卫本来还有些不敢在那么多女子跟前再说一遍,但看郭络罗氏这样急着把他先前的话掩下去的举动,他反而来了胆量。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明明知道我一而再地来找你是为什么,偏又不给我机会和你说话。不然我还能怎样?”李卫气呼呼地道:“我就是在匣子里塞了一封问你要不要嫁我的信而已,怎么,就这还不能说了么?”
这话一出来,郭络罗氏又气又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喜塔腊氏则是目瞪口呆,眼睛直愣愣地望向了四福晋:“……他这话是真的?”又扭头问郭络罗氏:“你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珞佳凝其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络罗氏和她之间的交往,虽然比较频繁,可两人各有各的生活,她不可能去过问郭络罗氏的每一件私事。
且郭络罗氏的性格也决定了她不准许旁人去过多干涉自己。
这样一来,很多发生在郭络罗氏身上的事儿,珞佳凝也不甚清楚。面对着喜塔腊氏的询问,她是半点都说不出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李卫什么时候动了这种心思的。
郭络罗氏看李卫在那边脊背挺直一副“我就认准了”的状态,急得不行,忙与姐姐和好友解释:“其实没有什么。只不过他之前偶尔去我几个铺子里转悠,我看他是个长期客人,就好生招待他。再没旁的了啊!”
现在话已经说开后,李卫倒是无所顾忌了。他梗着脖子直哼哼:“什么叫没有旁的了?我那时候被你的伙计给关到柴房里头,后来浑身又酸又疼。你在去店铺的路上遇到我,看我走路姿势不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没事,你还是让人守在我家门口,给我送了膏药和汤药。”
郭络罗氏忙说:“那是我觉得我铺子里的人做错了事情,所以弥补一番。”
“那你怎的不说,冬日我去你铺子里买棉衣,你看我惯常穿着的那个衣裳有些不合适,特意让你铺子里的伙计给帮忙改了改。还有春日里,你说那些花开得不错,让我带走一些插在自己家里花瓶,香得很。”
李卫一件件细数着,又道:“还有前些天,忽然变了天,天气冷了。我有些伤寒,被你发现后,隔一天让人把治疗伤寒的药送到了我的家里。”
他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情形,脸颊带着微微红意,眼睛晶晶亮,唇角开心地弯起,显然那个时候让他十分高兴。
郭络罗氏十分无奈。
她与李卫好生解释着:“我送你东西,是因为你送我的更多。我给你药,你记得。你怎的不记得那时候你提醒我精神不太好,还有了黑眼圈,说让我多休息,命人送了枸杞到我店里?”
说到这儿,她侧头与四福晋和喜塔腊氏说:“李大人送了东西给我,却不留名字。若不是伙计描述了一番送来之人的相貌,我都没想到会是他。”
四福晋和喜塔腊氏面面相觑。
李卫忙说:“我当时给你送枸杞,也是心疼你只知道照顾旁人,却不懂得照顾自己。你看你光顾着客人们了,却没留意到自己的身体状况。”
说罢,李卫长长一叹:“似你这般体贴仔细又懂得照顾人的女子,不该遭受这种独自一人硬撑着的日子。我、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自然能够知道若想生意长久,必然少不了吃苦。我这不是想着,我们都是同一个道上的,且彼此间也挺合适,所以想找你问问你乐意不乐意么。”
他最后这一番话,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心意剖白,所以说的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明显不如之前的话条理清楚。
不过,郭络罗氏这回倒是真听懂了而且怔住了。
她做八福晋那么多年,和八阿哥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那个男人没有说过她“体贴仔细懂得照顾人”,即便是她为他做足了一切,他也没有发现她半点的好处。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比她小了好几岁,却仅凭着几件小事就认准了她是个“体贴仔细懂得照顾人”的。
一时间,往日种种涌上心头,她一时间难以控制情绪,竟是难以自持地哽咽起来。
李卫吓呆住了,忙说:“我没想欺负你。就、就提一个可能性。你若是不肯的话,我断然不会逼迫你。但,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我家里虽不是官宦之家,却也富足,能够保我们衣食无忧。倘若你同意的话,生意上我可以帮你一把,你就不必这么累了。”
郭络罗氏忽然情绪释放,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李卫慌得不行。
珞佳凝赶忙扶着郭络罗氏的肩膀,让她在一旁坐下,先缓一缓情绪。
李卫小声问喜塔腊氏:“我很吓人吗?为什么我一提想娶她的事儿,她就哭成了这样?”说着摸了摸自己脸颊。
其实李卫长得不算丑,儒雅清秀,虽没有特别夺目的容貌,看着却很顺眼,有种书生气。
喜塔腊氏见他这副怀疑自己的样子,忍不住道:“难看倒是不至于。但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求娶的话说出口,哪个女儿家能接受?再怎样,也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
提起这个,李卫忽然神色落寞起来。
李卫轻声说:“我也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打听到她父母亲都已经亡故,其他家里人都不太管她了。便想着,她应该是希望自己做主婚事的,这才硬着头皮求到了她的跟前。”
他这一番话,正好被安抚了四福晋听到。珞佳凝安抚好郭络罗氏后,就走过来细问究竟,正好听到了他的言语。
珞佳凝看看郭络罗氏,见她正在用帕子擦着泪痕,显然是能听到这边谈论的,就问道:“你可知道郭络罗格格之前的身份?”
李卫犹豫着说:“您说的是……”
珞佳凝遥遥地指着某个方向:“我家老八。你听说过吧?”她没有把那个人的身份说的太明白。
但李卫听明白了,不只是他,连同郭络罗氏和喜塔腊氏也听明白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李卫。
“自然是知道的。”李卫揖了一礼:“下官能在匣子里藏信,就是已经想清楚了各方面的情况。若真介意,便不会有这么一封信。既然有了这一封信,说明下官心意已定,只看郭络罗格格的意思了。”
珞佳凝侧头望向郭络罗氏。
“这样吧。”珞佳凝道:“你给郭络罗格格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这段时间你先别打扰她,让她想清楚了,再给你个答复。你觉得如何?”
李卫刚刚点了点头,忽然又变卦,梗着脖子说:“那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这次问话的是郭络罗氏。
李卫看她肯搭理自己了,顿时展颜笑了起来,直接答她:“若你考虑的这一段时间太长了,旁人又赶在我前头把你要走了。我孤家寡人的该怎么办?”
郭络罗氏脸上犹有泪痕,气呼呼地瞪他:“你放心,除了你,可没人觉得我是个香饽饽了!”
李卫也生气:“谁说你不香的?你跟我说,是谁讲的。我必然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郭络罗氏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不由扑哧笑了:“就你这小弱鸡一样的身板,也配帮我出气?”说着冷哼一声。
李卫张了张口,好半晌憋出来一句:“虽然我打不过旁人,但我好歹肯为了你和旁人去打。你放心,我不会退缩的就是。”
简短几句话,又让郭络罗氏泪盈于睫。
珞佳凝忙和两人说道:“我与喜塔腊格格先出去看看婉姐儿怎么样了,你们先聊几句。”语毕不由分说把喜塔腊氏给拉到屋外。
喜塔腊氏被硬生生拽了出来,大惑不解:“我今日没什么事儿啊,特意来寻郭络罗格格的。王妃把我叫了出来,我是等她还是不等?”
珞佳凝小声道:“你没看到吗?他们俩都是自己做主的性子,我们外人不好插手。让他们俩自己谈,比我们插手更好使。”
郭络罗氏和李卫两个人,前者这么多年都是孤军奋战,先是为了爱情,而后为了生计。而后者,则是家里帮忙捐官后,独自一人在京城闯荡。
二人都是自己能拿得准主意的,并不需要旁人过多置喙。
无论怎样,作为朋友祝福就好,其他的让当事人自己来解决。
珞佳凝知道这边可能很长时间都说不妥当,于是邀请了喜塔腊氏到自己的店铺里头坐着等消息,又留了安福在这边静等。
反正从她的铺子到郭络罗氏铺子这边,遥遥望着就能看见,等有了消息自然很快就能知道。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郭络罗氏和李卫方才从屋里出来。
两个人商议过后心平气和,做了决定——这个事儿先压着,两人还是如往常一样你来我往着,等到年后再做决定。
反正现在已经秋日,距离年后就还有几个月时间了,倒也不算太久。
珞佳凝和喜塔腊氏就都笑着说好。
不过,虽然当事人两个都在极力说他们俩没什么,但珞佳凝和喜塔腊氏,甚至鄂玉婉都发现,李卫称呼郭络罗氏的时候已经是不是叫“郭络罗格格”了,而是说“你”。
足以见得两人的关系已经微不可见地亲近起来了,只是不对外宣称而已。
这一年的冬天尤其的冷。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个月,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出门走在院子里,深雪直接没到了脚腕上。
大雪过后便临近新年。
康熙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大雪前他还能自己行走着,大雪之后却需要有人搀扶着才能前行。而且身上的痹症好似愈发明显,不只是右手不好了,便是右脚也开始不利索起来。
这天不知怎的,康熙帝忽然找了孩子们一个个单独和他谈话,然后又让四福晋去了他的御书房一趟,轻声说:“你给胤祯写封信,让他回来吧。”
显然是想念出征在外的儿子了。
“可是十四弟不能随意离开西宁。”珞佳凝迟疑着说:“我写信不如您下一道奏折更快一些。”
边将在外,要回京的话需得有圣上旨意,不能随随便便归京。即便她是王妃且是他的嫂嫂,但她一封家书又怎能让他回来呢?
“不急。”康熙帝哀叹了声,缓缓说:“你就写一封信吧。”
珞佳凝当时应了下来,回家后却有些着急,找了胤禛来商议对策。
“皇阿玛……恐怕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太成了。”胤禛面露悲戚:“他想让胤祯回来,又不肯显露出自己身子的弱势来,只道是你写一封家书。之所以说‘不急’,兴许皇阿玛也觉得自己还不至于会一时半刻坚持不住,所以让十四弟可以慢一点归来。”
就好似,孩子慢一点归来,他的衰败就显得没那么急似的。
珞佳凝也约莫估计到了这些,只是她始终不想承认,那么慈爱可亲的老人家居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珞佳凝左思右想着:“我怕我写家书的话,十四弟也不敢贸然归家啊。”
胤禛考虑了下,提起笔来:“不如这样,这封信我来写吧。”
落款的时候,他特意署名是“雍亲王”几个字,一来是让胤祯意识到这件事不同凡响,必然归来。二就是让其他将士们知道,这个事儿是他雍亲王吩咐的。
如今朝中上下都知道雍亲王可以进入御书房伴皇上批阅奏折这件事,想必消息也能传到边疆去。
那他来说这事儿的话,便显得郑重其事许多。
珞佳凝松了口气:“如此便是最好的了。”
趁着这段时间胤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珞佳凝决定先把晨姐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溎哥儿年纪不小了,又是家中嫡长子。不成亲倒还罢了,一直连议亲都没有的话,周围人的目光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指指点点就没有停下来过。
最关键的是,珞佳凝想让康熙帝高兴高兴。
他老人家最近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郁郁寡欢。若他知道他疼爱的孙女儿亲事有了着落,一定高兴得能够好起来一些。
自从秋日里晨姐儿搬去宫里陪着德妃一起过,康熙帝也时常去永和宫探望德妃,顺便和自家孙女儿聊聊天。
晨姐儿十分懂事,看最近康熙帝腿脚不太灵便了,就每日里主动去乾清宫陪伴皇祖父一段时间,甚至还亲自扶了皇祖父去最近的御花园走走。
康熙帝对晨姐儿的喜爱,超过了其他的所有孙女。
与此同时,他对这个宝贝孩子的婚事,也是操心得不行,甚至还询问过德妃,有没有合适人家的少年,能指给自家孙女儿的。
“晴晨这个孩子,耿直有余,却有些执拗。”康熙帝皱着眉望向在花园里仔细采花的少女,轻声与身旁的德妃道:“这样的脾气,合该得找一个能够顺着她脾气的、能够照顾她的孩子才好。”
德妃一听就知道,皇上说孙女儿的这一句“执拗”,其实不是在贬低晨姐儿,相反是在夸赞晨姐儿。
正因为执拗,所以晨姐儿能够一天天陪伴他们,每日里都非得逗得他们喜笑颜开方才作罢。
也正因为执拗,每每康熙帝有些不乐意出门了,晨姐儿一直记得太医说皇上要“多走动”这样的叮嘱,不肯让皇祖父在屋里待着,依然坚持着扶了皇祖父一定要到花园走走才行。
面对着皇上带着试探的询问,德妃在还能模棱两可地说:“老四媳妇儿和我提过几句这事儿,我给忘了怎么谈的了。年纪大咯,记不住了。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
事实上,德妃并不知道四福晋说的有意之人是谁,所以不敢妄自做决定。
当初晨姐儿刚进宫陪伴她的时候,四福晋那边已经透了话,这事儿四福晋已经有了想法。可是问起来的时候,四福晋只说还没到火候,还说四爷那边没有真正定下来。
德妃就也只能暂时拖着那事儿没多管。
现在见皇上询问起来,德妃觉得这个事情拖不下去了,她就借机把皇上的意思透露给了四福晋。
珞佳凝就想着,如果和溎哥儿的婚事可以定下来,正好可以让康熙帝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现在张廷玉已经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了,深得盛宠,他家唯一的嫡子溎哥儿甚至得了圣恩亲自进宫面圣过。
所以这一门亲事,只要是双方两家同意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珞佳凝就催促着让胤禛去一趟张廷玉家,把亲事给好好定住。
胤禛一开始还不太乐意:“皇阿玛如今病着,怎好在这个时候给晨姐儿议亲?倒不如过段时间,等皇阿玛身子好一些了再说。”
珞佳凝就把德妃的意思讲给了他听,认真道:“母妃的意思是,皇阿玛现在十分操心晨姐儿的亲事。母妃生怕皇阿玛一高兴,再亲自给晨姐儿指婚了,所以让我们赶紧的,若有合适的人家,赶紧说亲才是。”
胤禛听后,倒是有些着急了,眉心轻蹙:“……皇阿玛有意给晨姐儿指婚?指哪家的儿郎?”
珞佳凝斜了他一眼:“不管是哪家,终归不会是指给溎哥儿就是了。张廷玉已经对外说过,溎哥儿暂不议亲。所以皇阿玛那边应该也是觉得溎哥儿暂时不会说亲的,怎会指给他?”
胤禛左思右想许久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什么也不干,直奔张廷玉家,终究是把这事儿在年前给敲定了。
只是暂时还没跟孩子们说,只是大人们之间说好了而已。过礼的事情,等到年后再提。那时候再与孩子们详谈。
康熙帝得知为晨姐儿定的是张廷玉家的孩子,当即拍案叫好:“衡臣家的孩子,使得,使得。很使得。他家的家庭并不复杂,晨姐儿去了不吃亏。溎哥儿那孩子朕也瞧过了,十分稳重。往后科考必中的。”
德妃虽然和张廷玉不熟悉,却也知道雍亲王家的几个孩子都是由张廷玉来启蒙的。
在她看来,四福晋是最聪明最机灵的,能够让四福晋认可、把几个孩子都送去了张家来由张廷玉教导,可见张廷玉是极好的。那么他的儿子,必然差不了。
德妃便笑着在皇上跟前凑趣:“臣妾早就说过了,有雍王妃在,晨姐儿的亲事必然是极好的。您还不信。如今可算放心了?”
康熙帝含笑不语。
德妃看康熙帝开心,好歹是放心了许多,趁着四福晋进宫的一个时机,小声与四福晋道:“皇上最近的身体好像是好起来了。你不知道,他知道晨姐儿许给溎哥儿后,开心地吃了两碗饭。”
说罢,德妃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太医说了,皇上这个年纪,能多吃饭就是好现象。不然吃不下的话,身体才是真的垮了。”
背后议论皇上病情的字句,轻易说不得。德妃这般是真的对这个儿媳妇相当信任了。
珞佳凝便小声宽慰德妃:“母妃放心,皇上好着呢。再说了,十四弟过段时间应该也能回来,大家好聚一聚都开心开心,皇阿玛自然能够更好。”
德妃听闻后便很高兴。
现在孩子们的亲事定了下来,两家大人十分投契,皇上非常赞成,德妃亦是对孙女婿相当满意。
皆大欢喜的同时,胤禛在悄摸摸思索一个问题。
……他明明一开始是抱着反对态度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答应的这门亲事来着?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第205章
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们的亲事后心情变好的缘故, 待到除夕那一天的时候,康熙帝的身子已经略好了些。虽然还需要人搀扶着走,却能够谈笑自若爽朗大笑了。
要知道, 就在前些天大雪纷飞的时候,他还是稍微笑得厉害一点就会咳嗽不断的。如今这样, 已然是好了很多。
除夕下午,好似天没那么冷了。太阳照了大半晌, 院子里依然暖和了些。
永和宫里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欢喜着雀跃着,送走又一个旧年,迎来又一个新年。
德妃现在年纪大了,做许多事情都要倚仗着晨姐儿来安排。有的时候德妃前头想起来了一件事,刚刚吩咐下去,转头或许就会把这事儿给忘记。
密妃和定妃时常来陪伴她。
今儿除夕, 俩人照例过来了,看到晨姐儿后又不住赞扬晨姐儿:“真是个好孩子。长得漂亮性格乖巧也就罢了, 还那么孝顺。”还忍不住与德妃说:“真羡慕姐姐有个这么好的乖孙女儿。我们家的那几个……不提也罢, 连晨姐儿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
晨姐儿大大方方福身谢礼:“谢过两位娘娘。”
密妃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行:“若是你们舍得的话,我巴不得把她要走了,给我娘家那几个孩子说个亲。”
定妃就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哼道:“你可没这个福气咯。人雍王妃肯定自己心里有打算, 可轮不到你家的。”
密妃就故意唉声叹气:“哎呀,这可真是太难了。这样好的女孩儿我竟是讨不过去, 实在伤心。”
德妃就看着这俩妹妹在那边闹,笑呵呵地喊了人给她们上茶点。
其实密妃和定妃是故意一唱一和地逗德妃开心,这事儿德妃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就在前不久, 德妃悄悄告诉了她们俩,关于晨姐儿和溎哥儿亲事的事儿。
这也是德妃说过了,所以密妃才会逗趣一样说那么几句。不然的话,她的断然不会讲那些“给我娘家孩子们说亲”这样的话。
密妃是汉军旗人,父亲官职不高,是在她封妃之后父亲官职才升上来一些的,初时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小官儿而已。这样一来,她娘家的身份是绝对匹配不上堂堂雍亲王嫡女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特意逗趣才会来这么一番话。
德妃自然也知道她们的好心,眼看着茶点端上来了,晨姐儿安排妥当给几位娘娘都上了东西,德妃就拉着孙女儿在身旁坐下。而后与密妃定妃说:“幸亏你们俩来了。刚才我还想到胤祯,心里难受得不行差点落泪呢。”
提到小儿子,德妃的心里是万般的难过。即便是皇上给四阿哥四福晋下了密令让十四阿哥回来,一日不看到儿子本人,她也是一日的不安心。
说着话的功夫,梁九功身边的小徒弟过来请安,顺道提醒几句:“等会儿宴席就要开始了。皇上说,德妃娘娘若是无事的话,可以提早一会儿先去宴席上候着。若是疲乏的话,可以晚一些再去。”实际上就是提醒她别忘了参宴。
德妃知道自己最近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倒是没在意这些提醒,反而很高兴地让身边人拿了银子赏小太监。
等到小太监离开,密妃忍不住说:“姐姐最近是时常忘事吗?怎的连皇上都惊动了,发现了您这个小‘习惯’?”说“习惯”只是好听点罢了,说白了便是年纪大了的毛病。
德妃缓缓摇头:“说不得见到胤祯就好一些。我最近不论百日晚上,总是恍惚着看到了胤祯似的。想必是思念成疾,总是惦记着他,反而落了个‘健忘’的毛病。”
定妃就有些不安起来,瞥了眼晨姐儿,轻声说:“姐姐,您还有四爷和十三爷他们陪着呢,又有五公主和七公主她们,怎的为了十四阿哥还能想念成这样。”
晨姐儿一看到定妃这般做派,就知道她在顾忌着什么。
晨姐儿装作在摆弄旁边的花草,语气淡淡地顺口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娘娘们说话不必顾忌我家阿玛和额娘他们。阿玛额娘也思念十四叔得紧,不会因为德妃娘娘点击十四叔,他们就会吃味了。相反,额娘他们巴不得德妃娘娘能多四娘十四叔一些呢,这样皇祖父看在眼里,少不得就会催一催军中,让十四叔赶紧回来了。”
见这个孩子果然通透得很,瞬间就把自己的心思给猜中了,定妃倒也不恼,只是笑眯眯说:“那敢情好,指不定十四爷很快就能归京呢。”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这便朝着宴席上行去。
珞佳凝这次进宫后,没有来得及去德妃的宫里先坐一坐,而是在乾清宫待了许久。眼看着到了入席时间,就直接往宴席上去了。
康熙帝这两日的身子好了一点,她陪着他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自然耽搁了不少时候。
康熙帝看着身边的四儿媳,十分心满意足,扭头与梁九功说:“朕记得内务府那边有两对不错的镯子。等会儿给雍亲王府送去。”
珞佳凝忙说:“皇阿玛不必如此。内务府统共才新得了两个上乘的好镯子,给娘娘们使就罢了,何至于送到我们那边了。”
“晨姐儿定亲在即,你这个做额娘的也操心不少。”康熙帝十分断然地说:“两副镯子,你和晨姐儿一人一副。她可是你和胤禛唯一的闺女,必然不能等闲对待。”
言下之意,在他这个祖父的眼中,晨姐儿比世子妃婉姐儿可要贵重多了。
珞佳凝素来知道做父亲和做祖父的都会偏心女孩儿一些,原本以为胤禛偏心已经够难得了,没想到康熙帝年纪大了后却是更甚。
眼看着再不答应的话,康熙帝就会动怒。珞佳凝只能福身应了下来:“谢皇阿玛。”
康熙帝见儿媳肯乖乖拿着自己送的礼物了,当即高兴起来,笑了两声:“你这孩子就是太多礼了。看看胤禛,丝毫都不跟朕客气。前两天还问朕要了个好砚台,说是要给孩子们写字儿用呢。”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来到了设宴的屋子。
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康熙帝自顾自坐到了席上首位的位置上,而珞佳凝则朝着女眷们的那边桌子行去。
走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到自己的桌子附近了,珞佳凝就听旁边一声柔柔的呼喊:“雍王妃最近可安好?”
这声音有点点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了。珞佳凝回头望过去,有些意外地笑道:“你最近也可安好?看你气色,可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好多了。”
来人走到她跟前,笑着福了福身:“臣妇全是拖了雍王妃的福,方才能够安然无恙到现在。倘若没有雍王妃的照拂,现在臣妇怕是一命归西也未可知。”
面前这名女子柔和谦顺,正是佟佳家的三夫人、隆科多的正室夫人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前段时间缠绵病榻,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幸好四福晋去了一趟佟佳家探望佟国维,顺道把那个无法无天的宠妾李四儿教训了一番,又对隆科多耳提面命。这才让隆科多意识到宠妾灭妻的严重后果。
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正室夫人的赫舍里氏得到了丈夫的重新尊重,日子好过起来,身体自然一日胜过一日。
前些年的宫中宴请,隆科多出席的同时,赫舍里氏原本也要跟着出席宴请才对。而且两人刚结婚的那些年她也确实来了。只可惜后来她缠绵病榻许久,又和隆科多面和心不和,这才很少参加了。
以往的时候,赫舍里氏听闻旁人的叙说,只道雍王妃是个面甜心苦的,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现在她得了雍王妃的帮助,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这才明白过来雍王妃实实在在的是个好人,并不似旁人讲的那样是什么装腔作势。
“王妃您请入席吧。”赫舍里氏语气柔和地说道:“臣妇且去旁边了。”说着又朝四福晋认认真真行了礼,这才往自己的席位走去。
安福跟在四福晋的身边,忍不住腹诽:“王妃刚成亲那些年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王妃的。当时可没什么好脸色。”
珞佳凝倒是觉得没什么:“初时见面,她只不过是懒得搭理我而已,并没有做任何对我不好的话。以她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去坑害旁人,想必那时候只是懒得搭理我,所以不想和我说话而已。”
倘若赫舍里氏真的是个愿意算计旁人的,也不至于身为嫡妻就被李四儿给谋害成了那个样子。
这人应该就是从小生活优渥,所以骨子里很有点自傲而已。又性格温顺,并不能表面上和人硬刚。这样一来,骨子里是个不愿意和那种小人斤斤计较的,表面上又吵不过对方,于是就被李四儿欺负了个彻彻底底。
好在这样的人,心地是善良的。一旦有人帮了她,她便会一直记得。
“希望我和她往后相安无事就好。”珞佳凝道:“隆科多是四爷身边的助手之一,倘若赫舍里氏是个明白人,隆科多只会更忠于四爷,这便是好事一桩。”
安福低声应是。
珞佳凝刚要落座,忽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她正要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有个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磕磕巴巴说道:“皇上!十四爷回来了!他回来了!刚刚收到信儿,十四爷正往宴席这边赶过来呢!”
“什么?”康熙帝一个激动之下猛地站了起来:“胤祯回来了?”
坐他旁边不远处的德妃也瞬间情绪激动颇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目露期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胤禛大跨着步子进了屋。他的身边,跟了个瘦高的年轻男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德妃喃喃喊道:“胤祯,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母亲的呼唤仿佛透过时空传来似的,带着一种温柔的缥缈。十四阿哥脚步微顿,猛地朝德妃这边看过来。
他朝着德妃微微一笑,又对康熙帝行礼问安:“儿子见过皇阿玛!皇阿玛安康!”声音已然比去时更为洪亮了许多。
十四阿哥变黑了,也更瘦了。不过原本还有些书生气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成长为了一个武将,目光锐利神色坚定,赫然是统领全军的大将军模样。
德妃看着这样大变化的儿子,有欣慰也有难过。
旁人只道当大将军是个极其荣耀的事情,可是身为母亲,她只觉得儿子这一行辛苦了许多,且天天面临生命危险,当真是在刀山火海里头搏一个名头。
可十四阿哥身为皇子,那些荣誉又算什么?还不如舍了那些虚名,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来得自在逍遥。
德妃有心想劝一劝儿子,但看到儿子喜悦满足的神情后又放弃了打算。
罢了,他高兴就好,他高兴就好。那些丧气的话,真不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该说的。
德妃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泪水涌出,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其实康熙帝也是极其的高兴之下又有些眼睛湿润:“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去,赶紧入座。看看哪里有空位,给十四阿哥安置个座位。”
说罢,康熙帝略微冷静了一点,故意冷着眼去看四阿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今日归来,特意不和朕说?”
初时还不明白这一点,但看四阿哥站在十四阿哥身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知道这哥儿俩想必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胤禛闻言,哂然一笑。
十四阿哥赶忙为自家哥哥辩解:“皇阿玛,您可是错怪了四哥。他其实也不太确定我今日能不能到,所以没敢提前说。刚才儿子快马加鞭好不容易赶到,那也是提前了许久才赶来的。至于其他兵士,怕是得初二初三方才能够入京。”
十四阿哥前段时间打了个胜仗,借了“班师回朝庆功”的由头,带着将领士兵回京。
只可惜路上遇到了沿途大雪,实实在在耽搁了许多日子,这才搞得到了除夕夜宴席的时候,不得不紧赶着过来,方才能够吃一口晚宴的热饭。
康熙帝心里十分欣喜,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嗯”了声。
十四阿哥这个时候还穿着铠甲,不好在宴席上久待。和康熙帝、德妃略说了会儿话,他就打算回到自己府邸,换一身衣裳再来。
“哪就那么麻烦了?”康熙帝不悦道:“偌大的皇宫,还能缺你一身衣裳了?走,跟朕去乾清宫,给你找一身换上。”说着他就站起来,由小太监扶着,缓缓离席。
离开宴席前,康熙帝特意吩咐雍亲王:“朕要带着老十四换常服去。你在这里帮朕守着,倘若席上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安排就是。”
胤禛揖礼应是。
康熙帝这便慢慢走着,带了十四阿哥去了自己的乾清宫。
不多久,十四阿哥穿了一身常服出来。
其实这套衣裳是四阿哥以前的,当时因为有事情在这边换了衣裳,换洗过后就放在了乾清宫没拿走。一来二去的,也就一直搁着了。
“胤禛比你略高些,你穿着有点长了。不过倒也可以,看得过去。”康熙帝含笑道:“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已经许久没见面了。今儿一起喝喝酒,吃吃肉,少年时候的情分就也回来了。”
十四阿哥听闻后,哭笑不得:“皇阿玛,儿子离京也没多少年了,和四哥没有生疏。”
康熙帝愣了愣,缓缓想了半晌方才点头:“好像是这样没错。”
这时,十四阿哥就命人把自己刚才入宫时候带的那两小箱子东西拿了来,交给梁九功。又和康熙帝道:“皇阿玛,这些药材是儿子从西边搜集的他们本地的药,京城这边没有的。您看要不要让太医们瞧瞧,好使不好使?”
提起这个,十四阿哥相当自得:“我搜集了许多这好些好东西,还有三个大箱子在路上,跟着军队一起回来。这两小箱是急着带回来给你先用着,骑快马的时候绑在马上带回来的。听闻对痹症有很好的效果,想着早一点给您也好。”
康熙帝大喜,忙让人把太医们都叫了过来,让他们拿着这些好东西看看怎么用上为好。
说实话,十四阿哥带来的西部的药材,都是在中原这边看都没看到过,听都没听到过的。
他说这些药材对痹症有效果,可是那些太医们面面相觑后,谁都不敢接这个话茬。
——都是药性不确定之物,倘若随便用了它们,若皇上好起来就也罢了,若皇上没好起来反而更加严重呢?
即便皇上好转,那么得了皇上赞许的也不过是十四阿哥而已,毕竟药材都是十四阿哥找来的。
如果皇上病情加重,他们这些太医可就落不到半个“好”字了,说不定还得拿了全家的性命去赔皇上一个健康。
怎么看这笔“买卖”都不划算,他们久在宫中为主子们做事儿,心里一个比一个门清,断然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于是太医们纷纷避让这个差事,谁都不肯去接。
康熙帝不免有些不悦。
十四阿哥赶忙道:“那不如这样,我让人再去研究一下这些药材的具体用法,过两日给皇阿玛使上,您看如何?”
康熙帝缓缓点了头,又道:“你若是不懂的话,问一问你四嫂。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问她准没错。”
十四阿哥笑着应了。
宴席上。
因为今日是除夕家宴,前来的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基本上算是自家人。故而在德妃的有意安排下,密妃和定妃两位好姐妹有意无意地就把晨姐儿年后定亲的事情给透了出去。
只是,她们只讲了德妃娘娘和雍王妃给晨姐儿选好了“理想夫婿”,且皇上十分喜欢这个未来的准孙女婿。
密妃和定妃秉承着一定要帮姐姐德妃宣传得力的宗旨,对外猛夸晨姐儿这位未来的夫君。
她们俩说,这位好儿郎当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出身官宦世家不说,其父乃是当朝重臣,他本人又是嫡长子十分刻苦好学,是个很好的人。
张廷玉听了这些话后,脸都白了。
出身官宦世家,这个他倒是勉强敢认。可说什么“其父乃是当朝重臣”……他什么时候成了重臣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张廷玉满腹经纶,一向是舌战群儒都不犯怵的,这个时候难得被夸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不敢冒认那“重臣”的名号,只能低着头喝闷酒。
他身边的张若溎把父亲的样子看在了眼里,却有了另外一番解读。
自从刚才听说了晨姐儿已经许配人家的消息后,张若溎的心就忽上忽下地没个着落。一想到晨姐儿往后就有其他少年郎来护着守着了,他的心里便痛苦难当。
再看张廷玉的模样,张若溎就更加苦楚起来。
张若溎明白,自己的那点儿心思,父亲是知道的。难道说,父亲是听说了晨姐儿已经许了人家,也是在替他懊恼难过吗?
张若溎心里头难受得不行,索性拿了一壶酒,跑到屋子最角落没人坐的那个桌子,自顾自喝起了闷酒。
就在他微醺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声脆脆的少年声:“溎哥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吃酒也该在里头才对。你在屋子一角做什么。”
张若溎迷迷瞪瞪望向了眼前的小孩儿。
……哦,原来是雍亲王府的元寿啊。
“没做什么。”张若溎闷声闷气说着,又自顾自倒了一杯。
他平时不饮酒,忽然喝了两杯顿时上头,看什么都是带着光圈的了。
弘历如今已经是个小大人儿了,虚岁九岁的小小少年郎,眸光中透着狡黠,赫然是他心里有着自己的算计。
弘历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张若溎身边,笑嘻嘻问:“你为什么饮酒啊?是听说我姐姐许给的那一户人家处处都很好么?”
张若溎呼吸瞬间停滞。
弘历继续道:“你就没想过,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是你家么?”
他特意加重了那个“万分之一”这数字,好显示出是张家的可能性很低很低。
张若溎哪里能抵得上弘历这般的小算计?
听闻弘历提到了那个“很好的人家”,张若溎不由得眼角湿润起来。
当朝重臣……他爹爹可能姑且算是吧。
家中嫡长子……他虽然写在了夫人名下,但他终究是庶出出身。即便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号,那“嫡子”二字,他却不太敢去认。
张若溎下意识望向了弘晖。
雍王府世子这种才算是吧,家世很好,相貌很好,仪表堂堂,又课业很好。
晨姐儿是晖哥儿的嫡亲妹妹,想必是得和晖哥儿差不多一样好的人,方才能够配得上晨姐儿?
张若溎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捏着酒杯也不喝了,咣咣咣砸着桌面,借此宣泄心中的痛苦不安。
晨姐儿正从旁边经过。她看张若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甚至哭得太过专注都没发现她过来了。
于是晨姐儿忍不住甩头质问弘历:“元寿,你又欺负溎哥哥了?”
弘历心里头美滋滋的,下巴扬得很高,十分自得。
其实他听了密妃娘娘和定妃娘娘那些话后,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姐姐许给的就是张若溎。
可是张若溎没听出来。
这是不是说明他比张若溎聪明呢?
那挺好。
那他就继续不告诉张若溎,让张若溎继续被蒙在鼓里。这样一来,他就能比张若溎多聪明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