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严防死守


    【第四十六章】


    明明她昨晚回屋的时候, 都跟他说好了,早上他醒了就喊一下她,免得她拖后腿。


    还不等祁璟宴说话, 屹儿就先开了口:“阿凝,哥哥说,今天要乘一天的马车, 会很累的, 要讓你多睡一会儿。”


    马车颠簸, 确实没有坐船舒服, 孟羽凝感激地朝祁璟宴笑笑:“多谢殿下。”


    说着也不耽搁时间,趕紧下地, 从柜子里拿出今天要穿的衣裳, 去了净房。


    等她洗漱完毕, 梳好头发出来, 就见兄弟俩在柜子前,正忙忙活活地收拾行李。


    屹儿小小一个, 吭哧吭哧从柜子里抱起一个首饰盒子,又费劲巴拉递到祁璟宴手里。


    祁璟宴接过, 顺手放在腿上,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他腿上已经擺了三个盒子了, 再擺就要比他人高了。


    “我来,我来。”孟羽凝趕紧把从净房收回来的衣服放在一邊,伸手接过屹儿手里那个盒子。


    这么多首饰盒子,还是实木的,都挺重的,兄弟俩一个瘸, 一个小,可别砸着他们。


    她放好那个盒子,又把祁璟宴腿上的三个盒子一一抱起放到床上,又回去搬其他的。


    祁璟宴见阿凝确实比他们俩快很多,便也不帮倒忙,拍拍屹儿小肩膀:“去外头喊穆雲进来帮忙。”


    “好。”屹儿欢快应了一声,噔噔噔跑走了。


    很快,穆雲带着穆風穆山进来,有了帮手,屋内的東西很快都归拢到一起,收拾妥当了。


    孟羽凝又习惯性满屋子转了两圈,确定没有漏下東西,这才放心。


    他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行李很少,孟羽凝就更少,只有一个包袱里装了她几件衣服。


    可现在却多了很多,新買的几套衣裳,还有前后两回在集市上買的那些首饰,再加上祁璟宴和屹儿的衣物用品,足足堆满了大半张床。


    孟羽凝看着这个住了数日的屋子,内心竟然还有些不舍,可再不舍,这里也即将成为回忆。


    她看了一圈,背上自己那个装了身份文牒、路引、以及银票的小包袱,牵着屹儿的手,看向祁璟宴:“殿下,咱们走吧。”


    祁璟宴点头,转动轮椅把路讓开:“阿凝先走。”


    孟羽凝便牵着屹儿的手,先一步走了出去,隨后穆雲推着祁璟宴出门。


    等几人都出了屋子,穆山去喊了几个兄弟抬着几个大木箱进来,把屋内的行李全都装进箱子,抬出船舱,抬下了船。


    護卫们忙忙碌碌地往船下搬东西,郁嚴带着早就等候在此的郁家護卫们在船下接应,隨后直接把行李抬到岸上,装上等候在那的马车上。


    先前遇袭时抓到的那三个活口,也被捆了绳子,蒙了头,押下了船,一并交给了郁嚴。


    粟央,汤神医,元青和拂冬也跟着大家伙一起先下船去了。


    孟羽凝,祁璟宴,屹儿,还有郁逍和蔡月昭几人还在甲板上,他们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没有说话。


    好一阵子,郁逍拱手,朝祁璟宴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慎王殿下,请。”


    祁璟宴面无表情点头:“有劳小侯爷。”


    孟羽凝看着一本正经的两人,知道这就要演起来了,她便也收敛了神色,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


    穆山在前面开道,穆云推着祁璟宴的轮椅先一步下船。


    孟羽凝在袖子遮掩下,偷偷捏了下蔡月昭的手,小声说:“阿昭姐姐,我先下去了。”


    蔡月昭回握了下她的手:“好,我很快就来,就在你们后面。”


    孟羽凝点了下头,牵着屹儿跟在祁璟宴身后,也往下走。


    等他们下了船,上了岸,又走出去一段距离,郁逍才抬脚:“咱们也走吧。”


    蔡月昭跟着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小声问:“非要如此生疏吗?”


    郁逍:“岸上人多眼杂,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蔡月昭:“那我还能像之前在船上那样,去找阿凝说话吗?”


    郁逍:“整个隊伍就你们两个小姑娘家,走得近些也无妨,别人看到,只会以为你们是旅途孤寂,找个伴罢了。”


    蔡月昭便笑了:“那我现在就去找阿凝。”


    郁逍一把拉住她,低声训道:“你个冒失鬼,虽说无大碍,可你好歹也装一下吧,先跟着我,回头出了临安城再说。”


    蔡月昭哦了一声,只得暂时跟在郁逍身邊,眼神却是频频往前面阿凝那里瞟。


    一行人高大威猛,又各个腰间佩戴武器,气势太强,惹得码头上的百姓频频侧目,却都下意识避远了些。


    孟羽凝牵着屹儿,跟在祁璟宴身后,出了码头,就见一排马车等在那里,后面还有一溜的马。


    他们三人上了其中最宽大的一辆,等他们坐稳,护卫们齐齐翻身上马,穆云一声令下,祁璟宴一行便先行出发。


    等两百多人的隊伍离开码头,郁逍一行人才动身,不远不近地缀着。


    孟羽凝掀开窗帘,往码头那看了一眼,对着那艘还停在那里的船摆了下手。默默在心里说,再见了,大船。


    屹儿见她如此,以为她和什么人告别,小脑袋凑过去,好奇问:“阿凝你在和谁挥手?”


    孟羽凝把屹儿抱到腿上,摸摸他的小手:“我在和船告别。”


    屹儿便也伸出手去,对着越来越远的大船摆摆小手。


    祁璟宴静静看着两人,嘴角慢慢弯起。


    不多时,队伍径直出了临安城,穆風骑马追上他们的车,从窗户递进来几个油纸包:“殿下,小殿下,孟姑娘,这是刚从早市上买来的早点,都还热乎着。”


    孟羽凝惊喜接过,放在车内靠墙固定的小桌上,一一打开,惊喜地发现,竟然有鲜肉小笼包,薄皮烧卖,还有羊肉煎饺。


    穆风又解释:“小侯爷说,今儿咱就吃两顿飯,下晌那顿要到傍晚才吃,所以就多买了一些。”


    说着又从身邊护卫手里接过一提精致的点心盒子:“殿下还特意叮嘱我们去点心铺子买了些点心和果子。”


    “辛苦了。”孟羽凝伸手接过,回身把点心盒子放好,又笑着对祁璟宴说:“多谢殿下。”


    她知道,他不是很爱吃这些甜腻的点心,这就是给她和屹儿备的。


    祁璟宴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孟羽凝看着桌上那些热乎乎的早点,刚想问屹儿吃什么,穆九又骑马追了上来,把手里提着的食盒从窗户递进来:“孟姑娘,这还有四碗豆腐脑,也热着。”


    孟羽凝好久没吃过豆腐脑了,一听就笑了,却不忘问关键问题:“是甜口的,还是鹹口的?”


    穆九:“两碗鹹口,两碗甜口。”


    “那可太好了。”孟羽凝笑着说,又问:“兄弟们都有早餐吃吗?”


    穆风和穆九齐声答:“都有的。”“买了不少呢。”


    孟羽凝点头:“好,那你们也快去吃吧。”


    两人说好,骑马走了。


    孟羽凝打开食盒,端出四碗豆腐脑,先看向屹儿:“屹儿,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屹儿指着上面放了卤汁和酱菜的那碗:“屹儿要吃这个带酱酱的。”


    说完,又指了指上面洒了桂花蜜糖的那碗:“阿凝,这个放花花的是什么?”


    孟羽凝耐心解释:“这是放了桂花蜜糖,甜甜的,也很好吃呢,屹儿要不要也尝尝?”


    她极力向小娃娃推荐,小孩子嘛,口味还没定,多尝尝总是好的,再说了,甜豆腐脑多好吃啊。


    屹儿欣然接受:“那屹儿也吃这个花花的。”


    “好,那屹儿就都尝尝。”孟羽凝笑着说好,端了一碗鹹口,一碗甜口,都放在小娃娃面前,又拿了勺子递给他:“小心哈,还有一点点烫。”


    屹儿说好,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小口咸味的,尝了尝,点点小脑袋,说了句好吃,又去舀了一小口甜的,尝了尝,又说好吃。


    于是就坐在座位上,晃着两只小脚丫,一口咸的,一口甜的 ,轮换着吃起来。


    孟羽凝和祁璟宴都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这样吃的。


    两人看了一会儿,孟羽凝又问祁璟宴:“殿下呢?”


    祁璟宴见这姑娘已经把那碗甜口的偷偷往她那边挪了挪,还特意来问他要哪个,他有些啼笑皆非,突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于是故意伸手去拿那碗甜的:“还不曾尝过放桂花蜜糖的。”


    孟羽凝急得一把按住他的手,隨后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尴尬地笑了笑:“殿下,要不你还是吃那碗咸口的吧。”


    祁璟宴挑眉:“为何?”


    孟羽凝现编:“这甜的,我怕你吃不惯。”


    祁璟宴:“你刚刚不是说过,甜甜的,很好吃。”


    屹儿刚吃完一口甜的,点点小脑袋:“甜甜的,好吃。”


    孟羽凝不情不愿松开他的手:“那行,那你尝尝吧,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哦。”


    祁璟宴肩膀抖动,闷笑不止,好一会儿才停下:“我更习惯吃咸的。”


    孟羽凝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逗自己呢,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双手端起那碗咸口的,殷勤地送到他面前:“殿下给。”


    祁璟宴笑着接过,没忍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下:“快吃吧。”


    “哎,好。”孟羽凝知道他这是又把自己当成小柯基了,笑着应了一声,端起自己那碗桂花蜜糖豆腐脑吃了起来。


    作为靠厨艺吃飯的人,她其实对各种食物都很包容,只要不是特别奇怪的,她都接受良好。


    但只有豆腐脑除外,豆腐脑她只喜欢吃甜的。


    见坐在对面的一大一小都晃着脚,美滋滋吃着豆腐脑,祁璟宴又笑了。


    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孟羽凝好奇问:“殿下,是有什么好事吗?”


    祁璟宴:“嗯。”


    见他似乎不愿多说,孟羽凝便也不多问,只是又打听起来:“那咱们接下来还有走多久?”


    祁璟宴:“从临安,经洪州,再过大庾岭,便到了沧海郡。”


    这些地名对于孟羽凝来说都是陌生的,她没有距离的概念,于是问:“那还要多少天?”


    祁璟宴:“星夜兼程,十日便可抵达。”


    孟羽凝知道,如今回到官道上,再没办法像之前那么走走停停了。


    祁璟宴凭空消失那么久,若是出了意外,那康文帝还有可能生出那么一丝慈父之心,懊悔自己对长子太过残忍。


    可如今祁璟宴好好的活着,康文帝那老东西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他呢,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趕路,早点到达封地为好。


    好在郁逍命人特意准备了这辆宽大的马车,上面还有一张床铺,足可以躺下祁璟宴和屹儿了。


    她又仔细打量几眼,其实如果要硬挤的话,她应该也能躺下去,但躺三人就有点挤了。


    算了,她还是在这车厢地上打地铺吧,带了那么多被褥来,铺厚一点,一个人睡得也舒服。


    屹儿把那碗甜豆腐脑吃完了,剩下半碗咸口的,祁璟宴端过去吃完了。随后几人又各自吃了两个小笼包,早飯便吃好了。


    孟羽凝把剩下的早点都包好,装回食盒里,打算晚一点饿了的时候再吃——


    出了临安城,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见一大片乌泱泱的骑兵整齐有序地等在一片荒地上,正是郁逍带来的那些。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上前给祁璟宴见礼,祁璟宴便让大家停了下来。


    穆云和穆山把轮椅从后面那辆马车上拿下来,过来扶着祁璟宴下了马车去透透气。


    孟羽凝也带着屹儿下车,手牵手到处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郁逍他们也跟了上来,他朝那些骑兵挥了下手,那名将领冲他点头,随后一声令下,骑兵们全都下马来修整。


    郁逍带着郁严走到祁璟宴面前,又是装模作样躬身一礼:“慎王殿下。”


    祁璟宴点头:“郁小侯爷有礼。”


    郁逍正儿八经同他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祁璟宴听着,微微颔首:“一切都听小侯爷安排。”


    两人说话的功夫,蔡月昭也走了过来,先去给祁璟宴行了礼,又走到孟羽凝和屹儿面前,几人相互见过礼,两个姑娘才走近些,小声说着话。


    蔡月昭抱怨道:“阿凝,我一个人坐一个马车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坐吧?”


    孟羽凝沉默了,要是她过去坐,那屹儿肯定是要跟着的,那就剩行动不便的祁璟宴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马车上,那他一个人,应该也会无聊吧。


    于是有些为难地说:“阿昭姐姐,我得照看一下我们殿下,你也知道的,他如今做什么都不方便。”


    蔡月昭想到慎王殿下的那双腿,点头:“也是哦。”


    随即又热情邀请:“那晚上呢?晚上你来跟我睡吧,我车上有张床,睡我们两个人刚刚好的。”


    还不等孟羽凝答话,屹儿先警惕起来,竖起两只小耳朵仔细听着。


    孟羽凝其实很想去的,可一想到屹儿晚上爱做噩梦的毛病也不知好了没有,便不好意思地再次拒绝了:“阿昭姐姐,晚上也不行,晚上我得照看屹儿。”


    见阿凝没有抛弃他和哥哥,屹儿高兴了,抱住阿凝的手贴在自己小脸上蹭了蹭。


    蔡月昭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拉住阿凝的手,叹了口气,感慨道:“哎,有了家室的女子就是这般的,不得自由。”


    孟羽凝云里雾里,有了家室?是说她吗?她的家室在哪呢?


    蔡月昭也不顾她一脸惊愕,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阿凝你教教我认野菜吧,万一哪天沦落在外,总不至于饿死。”


    孟羽凝说好,于是两个姑娘带着屹儿,在荒地上东奔西跑,辨认起野菜来。


    过了大约两刻钟,大家各归各位,重新出发。


    不过这回蔡月昭没有坐车,而是带着元青和拂冬骑马前行,说是去前头探路。


    孟羽凝双手托腮趴在窗上,看着那一骑绝尘,英姿飒爽的背影,崇拜得她两眼直冒星星:“哎,我也好想去骑马啊。”


    祁璟宴:“想去便去吧。”


    孟羽凝惊喜地坐直身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骑吗?”


    祁璟宴点头:“别跑太远即可。”


    孟羽凝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算了,等到岭南再骑吧。”眼下还是安安稳稳赶路要紧。


    见她又不去了,祁璟宴也不多说,只点头说好。


    路两边的风景大差不差,孟羽凝和屹儿在座位上看久了,只觉无聊,两个人都蔫头耷脑起来。


    祁璟宴见了,伸手拍了拍他坐着的床:“可是坐累了?过来躺一会儿。”


    屹儿跳下座位,率先跑过去,爬上了床,随后对着阿凝招招小手:“阿凝也来。”


    孟羽凝看了一眼那有些拥挤的床,有一丝犹豫,可到底没能拒绝躺着的舒服,走过去,脱了鞋子,爬了上去,挨着里侧躺好了。


    祁璟宴见两人都躺好,他便也把自己两条腿一条一条搬上床,随后撑着床,一点一点躺下了。


    三人都躺下,床上便满了,再没有空地,孟羽凝撑起身子,有些担心地看祁璟宴:“殿下,要不我睡外边吧,这也太挤了。"


    祁璟宴:“无妨。”


    孟羽凝只得叮嘱:“那你翻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千万别掉地上。”


    屹儿也跟着重复:“哥哥别掉地上嗷。”


    祁璟宴伸手,按着两人的脑门,一个一个按回床上:“好,我知道了。”


    马车晃晃悠悠,孟羽凝和屹儿慢慢被晃得晕乎乎,困意袭来。


    孟羽凝又问:“殿下,你先前是说十日就能到沧海郡吗?”


    祁璟宴:“是,十日。”


    孟羽凝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那也快,一晃就过去了。”


    祁璟宴:“是啊,一晃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行程,枯燥又无聊。


    每日除了停下来歇息,做饭,吃饭,就是不停地赶路,赶路,再赶路。


    不过这回路上,祁璟宴没让孟羽凝动手做饭,而是穆山他们全包了。


    吃着味道还不错的饭菜,大家都感叹幸亏跟着孟姑娘学了那么久。


    晚上歇息,郁逍还是按照先前康文帝的旨意执行,照旧不进城池。


    能撑得住的时候,就连夜赶路,过上个一两天,就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让大家休息一晚。


    祁璟宴嫌搬来搬去麻烦,就一直睡在马车上。


    护卫们搭了简易帐篷,把祁璟宴的马车护在中间,郁逍的人在外围,又围了一圈。


    白日里,郁逍又会派出几个小队,四处搜寻可疑人员,提前清理干净道路。


    如此这般,有了郁逍带着三千骑兵严防死守,祁璟宴这一路可谓安安稳稳,风平浪静。


    原定计划十日能到,但因中途停了几晚,还是耽搁了几日,等进入岭南地界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望着远处峰峦起伏的大山,看着路边一丛丛翠绿色的芭蕉树,感受着潮湿温热的天气,孟羽凝抑制不住地兴奋,半个身子都恨不得探出车窗去:“殿下,这就是岭南了吧?”


    第47章 047 残垣断壁


    【第四十七章】


    熟悉的温度, 熟悉的植物,让孟羽凝倍感亲切,她滿心欢喜, 眉眼彎彎看着祁璟宴,等着他的答复。


    祁璟宴温声答:“是,昨儿夜里就进了岭南。”


    得到肯定答复, 孟羽凝开心地笑出声来。


    她難抑心中的兴奋和欢乐, 双手罩嘴, 做喇叭状, 对着远处的大山吼了一句:“荔枝~,龙眼~, 山竹~, 榴莲, 火龙果~, 菠萝蜜~,我来啦~”


    骑马走在马车附近的護卫们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粟央和穆風年纪小,性子欢脱, 也跟着吼了一嗓子:“呦呵~, 我们来了!”


    姑娘家本就甜脆悦耳的声音洋溢着喜悦, 祁璟宴听在耳中, 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车厢墙壁,撑起身体,挪到了孟羽凝这边的座位上来,挨着她坐下,借着身高优势, 从她头顶上向窗外看出去。


    他眉眼舒展,温声问:“这些水果,阿凝可都曾吃过?”


    “吃、”孟羽凝精神上处于终于回到老家的亢奋状态,脱口就要说“吃过”,话一出口,反应过来她不应该吃过,中途及时转弯:“吃那是不可能吃过的。”


    见她又这般奇奇怪怪说话,祁璟宴闷笑出声:“那阿凝也是从那本《岭南食記》上识得的?”


    孟羽凝:“对呀,就是那本《岭南食記》。”


    她都想好了,回头安顿好了,她就去找一找,看有没有相似的书,买一本回来糊弄他一下,要是真找不到,她就编一本《岭南食记》出来。他对那本《岭南食记》好像十分感兴趣,总是问问问的。


    屹儿刚睡醒没多久,正穿着一身白色的小寝衣,坐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发呆。


    听到阿凝高兴地冲着外头大喊,哥哥也坐了过去,他便也从床上下来,爬到座椅上,挤到阿凝另一边,探出小腦袋去,扯着小奶音跟着喊:“荔枝~,龙眼~”


    呃~,阿凝喊太多了,屹儿没记住。


    屹儿停了一下,喊出最后一个:“菠菠蜜~,屹儿也来喽~”


    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喊话实在好玩儿,逗得孟羽凝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不慎,后腦勺直接撞在身后祁璟宴鼻子上,撞得他闷哼一声。


    听到动静,孟羽凝的笑声戛然而止,回身去看,就见祁璟宴伸手捂着鼻子,眼神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哎呀,对不住。”孟羽凝忙把他手拽下来,凑近了去看,“殿下没事吧?”


    祁璟宴:“无大事。”


    无大事,那就还是有事,自己刚才那后仰的力道有多大,孟羽凝还是知道的,她生怕把他鼻梁子给撞折了,忙伸手试探着輕輕摸了一下,“这疼嗎?”


    祁璟宴:“不疼。”


    孟羽凝又往上摸了摸:“这呢?”


    祁璟宴:“也不疼。”


    他鼻子就那么大,她几乎摸了个遍,既然都不疼,那就是没断了。


    孟羽凝便放下心来:“幸好没事,不过殿下,你下回别离我那么近,这撞一下多疼啊。”


    祁璟宴:“嗯。”


    孟羽凝见他纹丝不动,便用下巴往他身后指了指:“殿下你往后挪一点。”


    祁璟宴垂眸,视线落在自己双腿上:“不方便。”


    孟羽凝很是有些无语。心道你刚才都能从床上直接挪到这边座椅上,现在往旁边挪一下,就不方便了?


    不过看他低头看着自己双腿的模样,瞧着有些可怜兮兮地,她便不忍心再赶他。行吧行吧,爱坐哪坐哪吧。


    她回过身去,抱着屹儿往前挪了挪,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没想到,祁璟宴竟然双手撑着座位,也跟着往前挪了挪。


    孟羽凝瞪他:“殿下,你不怕待会儿再磕着你?”屹儿也摸着自己的小鼻子,一本正经地跟着警告:“待会儿磕着你哦。”


    祁璟宴胳膊搭在窗沿上,看了一眼窗外:“头一回到岭南来,我也想瞧瞧。”


    孟羽凝这才留意到,刚才他坐的地方有点靠里,要是想看窗外風景,就得前倾着身子,的确是不怎么方便。


    哦~,原来是她误会了,他说的不方便,原来是看風景不方便啊。


    “那殿下你再坐过来一点。”孟羽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屹儿趴在窗边,和祁璟宴一起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风景。孟羽凝兴致勃勃给两人介绍路边看到的植物:“这是芭蕉树,前头那个是香蕉树,看,上面已经结了香蕉了,那个大叶子的是滴水观音,它和芋头的叶子长的很像,但是滴水观音有毒,可千万不能吃哦……”——


    后头郁逍马车上,蔡月昭热得双颊绯红,双手做扇,拼命扇着风。


    她十分不解:“岭南这破地方,这才五月中,就已经熱成这般了,真不知道阿凝妹妹为何那么开心?”


    郁逍伸着两条大长腿,大马金刀坐在蔡月昭对面,袖子已经挽到了肘弯上去了,衣领也扯松了几分,一副慵懒闲适的样子:“我怎么知道。”


    大家顶着刚出来没多久的太阳,就走了这么一个多时辰,所有人便都熱得蔫头耷脑。


    一向皮实的阿昭压根顶不住,骑了一会儿马,就赶紧下来,钻进他的马车,抱怨个没完没了。


    只有这位孟大姑娘,和大家都不一样,一句不抱怨不说,还兴冲冲对那些不知道在哪的水果喊什么,她来了。


    蔡月昭见他衣衫不整,坐没坐相,看他不顺眼,抬脚就在他腿上踢了他一脚。


    郁逍瞪她:“好好的又踢我作甚。”


    蔡月昭看了一眼他那双结实有力的麦色小臂,没有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她这一转过去,郁逍才看清她脸,有些惊讶,伸手就去摸她的脸:“阿昭你这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感受着那双指腹粗粝的大爪子带来的热度,蔡月昭的脸更红了,抬手架开他的手,敷衍道:“没有,就是热的。”


    郁逍不放心,又凑过去仔细瞧:“出门在外,不舒服你可千万不要瞒着我,要不我还是喊汤神医来给你瞧瞧吧。”


    蔡月昭看着那张突然放大的脸,她突然有些生气,咬了咬牙,一巴掌不轻不重给他脸拍开了:“我说了不用。”


    郁逍被拍得一愣,愣过之后,伸手就捏住蔡月昭后脖颈,让她脸对着自己,咬牙切齿道:“阿昭,这是第二回莫名其妙打我脸了,你怕是忘了,你阿逍哥哥也是有脾气的人。”


    整个大兴,除了他们家老头子,还没第二个人扇过他巴掌,可这小姑娘这阵子竟然打了他两回。


    是,上回,是他冤枉了元青,她護短,气不过,打了他,他自知理亏,他没介意,也不跟她计较。


    可今儿又突然动手,那力道倒是没打疼,他也没生气。


    只是不教训教训这死丫头,万一打习惯了,回头在外人面前她也不收敛,那岂不有损他的颜面。


    再者说,一个姑娘家不会无缘无故打一个男人,若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于她名声也不好。


    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蔡月昭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呼吸都有些艰難起来。


    她微微偏头,小声咕哝着:“这才不是第二回,小时候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


    郁逍手上用劲儿,把她的脸摆正:“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那力道虽重,但蔡月昭要是想挣脱,完全不是问题,可她没挣,只是说:“你行事不端,我打你怎么了。”


    郁逍一脸狐疑:“我怎么行事不端了?”


    蔡月昭沉默片刻,还是故意说:“你刚才摸我脸,还凑那么近看我。”


    郁逍气了个倒仰,一脸難以置信:“蒼天哪,就为这?”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抱过她,背过她,守城那阵子,两人的父亲外出追敌不知所踪,两人的母亲昼夜守城,那生死攸关的岁月,两个人夜里都是抱在一起睡的。


    她现在就因为他关心她生没生病,她就扇他?他怕是真把这姑娘给惯坏了。


    看着面前男人跟个呆子一样,蔡月昭又恼又气。


    真的不想理他了。


    可一想到刚才阿凝那豪迈地喊山声,还有阿凝抱着她胳膊大大方方和她说喜欢她的样子,她突然又有了勇气。


    已经到了岭南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有些事情,总得迈出那一步,即便不成,也没了遗憾不是嗎。


    至少等到白发蒼苍,垂垂老矣,不会为了自己曾经的胆小怯懦而懊悔。


    心中这般想着,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郁逍的眼睛:“阿逍哥哥,我今年多大?”


    郁逍脱口而出:“十七啊,怎么了?”


    蔡月昭:“那我算是大姑娘了吧?”


    郁逍:“那自然算啊。”


    蔡月昭:“那我们如今这样,合适吗?”


    郁逍看着那双秋水剪瞳,一时愣住了。


    好一会儿,像是烫手一般,猛地松开还掐在蔡月昭脖子上的手,手指攥成了拳。


    “阿昭,你”


    郁逍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问她,可话说出口,他又停住了。


    如果他猜错,那阿昭一个姑娘家,岂不损了颜面。


    蔡月昭觉得,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不必说的那么明白。


    她看了郁逍两眼,见一向处变不惊,沉稳有度的郁小侯爷破天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欲言又止,转身出了车厢。


    看着晃动的门帘,郁逍面色晦暗不明。


    蔡月昭也不喊马车停下,轻松跳到地上,回了自己的车上,头枕双手,躺到床上去了。


    见她闷闷不乐,拂冬拿了把蒲扇来,坐到床边,给她扇着风:“姑娘,你又和郁世子吵架了?”


    蔡月昭:“拂冬,我和他说了。”


    拂冬一愣,随即惊喜道:“您可终于说了,郁世子怎么说?”


    蔡月昭:“他还没说。”


    拂冬气得跺脚:“哎,郁世子一个男子,成还是不成,怎么不给个准话啊。”


    蔡月昭叹了口气:“拂冬,我和他,多半是成不了的。”


    她爹爹,还有郁伯伯,全都手握重兵,陛下那般多疑,怎么会让他们两家联姻呢。


    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的,一直都懂的。


    可喜欢一个人的心,却是那么不听话,她管不住。


    蔡月昭眼角滚落一滴泪,她抬手擦了。


    拂冬抓住她的手,一脸心疼:“姑娘你别哭啊。”


    蔡月昭又笑了:“我没哭,拂冬,我很开心,真的,和他说了之后,我很开心。”


    拂冬看得难受:“姑娘开心就好,成不了就成不了,咱们姑娘这么好,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天底下比郁世子好的男人多了去了,咱再找就是了。”


    蔡月昭点头:“拂冬,等阿凝她们安顿好,我们不和郁世子一起回京,我们去找我爹吧。”


    拂冬笑:“好啊,到时候老爷见到姑娘,定然开心坏了。”


    蔡月昭也笑了——


    在护卫们心里,陛下将殿下发配到岭南这个酷热潮湿,蛮烟瘴雨,虫蛇横行的地方来,是一种羞辱。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大家刻意不去想这些。


    可如今真真切切踏上这片蛮荒土地,之前被众人有意抛诸脑后的那些问题,便又摆到了众人面前。


    所以大家兴致都不高,各个面容冷肃,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可孟羽凝沉浸在到达慎王府之后,即将开启美好新生活的畅想中,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给祁璟宴和屹儿讲着她所谓的从《岭南食记》里看来的那些关于岭南的事。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几个问题,孟羽凝便越发讲得起劲儿。


    讲到高兴处,还会哈哈笑出声,祁璟宴和屹儿便也跟着一起笑。


    听着殿下的马车上笑声不断,护卫们沉重的心情也都不知不觉得到了缓解。


    所以当傍晚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沧海郡城外时,各个情绪都很高涨。


    早得了消息的苍海郡郡守陳大人,此刻正率领阖城官吏和百姓,肃立在城门外恭候。


    自打接了那道将太子贬为慎王、赐封苍海郡的聖旨后,他这颗心便一直忐忑不安。


    偏生那傳旨公公,还笑吟吟送上了一封三皇子给他的密信。


    自那日起,他便似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嘴角上燎起的一串火泡,至今还没好利索,一吃饭就疼,一说话也疼。


    前日,郁小侯爷的人前来傳信,说今儿慎王殿下就会抵达。


    他本以为会等到一队戾气滿满的队伍,保不准慎王殿下一来就会找他麻烦,拿他这个小虾米出一出心中恶气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面带笑容的慎王殿下,就连他身边那几百个壮汉的情绪也都异常稳定,领头那人还笑着对他拱手,说了句久仰久仰。


    难不成,他的名声都传到京城去了吗?陳郡守受宠若惊,同时又十分震惊,难道慎王他们对他们苍海郡这蛮荒之地,没有丝毫不满?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把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迎向住处。


    他一路小跑着跟在慎王殿下的马车旁,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殿下容禀,因聖旨前几日方到,户部拨付的银两又尚未到位,故而您的府邸尚未来得及动工兴建。"


    稍缓了口气,他又接着说:"陛下圣明,早虑及此,特意指了一处闲置宅院,供殿下暂居。只是"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只是那宅子年久失修,尚未来得及整葺,还望殿下海涵。"


    祁璟宴没出声,看了一眼穆云,穆云知道自家殿下这是不爱听他绕弯子了,便问:“你直接说我们住哪就是。”


    陈郡守抬起衣袖,颤巍巍地抹去额间密布的汗珠,声音微微发颤:"下官已命人将郡守府收拾妥当,原想请慎王殿下暂居府中"


    他顿了顿,这才接着说:"可传旨的公公言道,圣意难违,殿下还是得住进陛下钦定的那处宅院。"


    话音未落,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官袍下的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小泥坑。


    祁璟宴看了一眼穆云,穆云拎着陈郡守的胳膊,直接把他提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们殿下不喜。”


    陈郡守想起素来有仁慈名声的太子,心有戚戚焉,越发愧疚和不安。


    孟羽凝好奇问:“殿下,他为什么吓成这样?”


    祁璟宴:“想来那处宅子不怎么样。”


    很快,众人抵达城东。


    当迈过那扇斑驳的大门,踏入宅院的一刻,孟羽凝终于明白了陈郡守为何那般失态。


    这哪里是什么宅院?分明是一片断壁残垣。


    第48章 048 厌倦漂泊


    【第四十八章】


    宅院荒凉, 围墙半塌。


    野草绿植滿院疯长,碎石瓦砾散落滿地。


    再往前看,不知名的野生藤蔓, 已经爬滿了不知多久不曾住过人的破败房屋。


    暮色沉沉之下,那房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真可谓举目四望,一片凄凉。


    孟羽凝:“……”


    眾人:“……”


    院内除了鸟叫虫鸣, 再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霎时间, 一片死寂。


    屹儿本来牵着阿凝的手, 此刻却一把抱住阿凝的腿,往她身后躲了躲, 孟羽凝弯腰把屹儿抱了起来, 随后往祁璟宴轮椅边上靠了靠。


    穆江穆山穆风他们跟在后头一起进来, 见此情景, 瞬间黑了脸,手不知不觉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像是随时准备抽刀砍人。


    大热天的,陈郡守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上沿着后背窜到了腦瓜顶, 他的双腿一软, 又跪在了地上。


    他想说一句“臣有罪”, 可一想让慎王殿下住这的人是陛下, 这句“有罪”,他就万万不敢说出口了。


    这回穆云没有将陈郡守提起来,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这院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根本无法住人。


    陛下这是存心要折辱殿下,把他当街边乞丐打发了不成?


    不,或许圣意并非如此。


    这更像是三皇子在暗中作祟, 甚至都无需他明言,那些趋炎附势的狗东西,为了讨好新得势的主子,自然会变着法子作践落魄的殿下。


    只是不知那陈郡守究竟是何心思?是迫于传旨太监的威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主动拿殿下的颜面作投名状,向三皇子表忠心?


    心中这般思量着,穆云看向陈郡守的目光,就没了先前的客气。


    孟羽凝不动声色地打量祁璟宴,就见他神色如常,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分愠色。


    不过她也拿不准祁璟宴到底生气没有,因为他一向如此,总是这般云淡风輕,或者说死气沉沉。


    她努力回想书中剧情,可并不记得他们到了沧海郡,最初住的竟是这种破爛地方。她不知道是书中没交代,还是她粗心看漏了。


    不过她倒是记得一个情节,三皇子暗中作梗,授意户部以国库空虚为由,迟迟不肯拨下修建慎王府的银两,一拖就拖了几年。


    直到祁璟宴兄弟俩杀回京城夺权之时,那座“慎王府”仍旧是一片荒芜之地。


    那难道,祁璟宴他们在岭南那些年月,就一直住在这样一个大破宅子里?


    只是,这院子破成眼前这幅惨不忍睹的样子,连遮风挡雨都成问题,如何能住人?


    屹儿两只小手紧紧搂着阿凝的脖子,小奶音里满是困惑:“阿凝,我们要住这里吗?”


    孟羽凝见大家都沉着脸不说话,便只好问祁璟宴:“殿下,咱们要住这吗?”


    祁璟宴伸手,从孟羽凝怀里把屹儿接过来,并朝她安抚地笑了下:“先进去瞧瞧。”


    孟羽凝说好,一只手搭在他轮椅扶手上輕輕帮着推。


    穆云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粟央架着胳膊,站在墙垣上,看了半天。


    此刻见眾人要往里走,一个筋斗,腾空翻进来,摸出笛子,趕到眾人前面去:“祁大哥,让我先去瞧瞧。”


    说罢,他横笛唇边,蹿房越脊,腾挪跳跃,一路奔着前头去了。


    笛音袅袅,连绵不绝,忽听近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荒草里现出数条蜿蜒的痕迹,有什么东西奔着那笛声方向,快速游过去了。


    孟羽凝脸色一变,一下抓住祁璟宴胳膊:“殿下,好像有蛇。”


    一听这话,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陈郡守脸色又白了几分,差点儿又跪下去。


    好在一直跟在他身旁跪倒爬起的郡尉和郡丞两人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扶住了。


    祁璟宴温声安慰:“莫怕,阿央兄弟在呢。”


    “我知道,我没怕,我就是和殿下说一声。”这么多人呢,孟羽凝也是要一点儿面子的,便如此说道。


    她当然知道只要粟央在,这些蛇不会伤到任何人,但是看那草丛里的动静,估计那蛇不少,想想头皮就一阵阵发麻。


    祁璟宴感受着胳膊上那快抠到他肉里的指甲,没忍住轻笑出声。这姑娘啊,明明怕成这样,还在这嘴硬。


    屹儿见阿凝害怕,伸出一只小手抓住阿凝的手,眨巴着一双天真纯真的大眼睛,好心好意建议道:“阿凝,你也坐哥哥腿上,让哥哥抱着你,这样就不怕了。”


    哥哥力气大,可以一起抱他和阿凝的。


    如果实在抱不动的话,那就哥哥抱阿凝,阿凝抱他,这样哥哥就能省一些力气了。


    孟羽凝心头一囧,下意识看向周围,就见護衛兄弟们齐齐抬头望天,而跟着陈郡守来的那几个官员各个低头看地,没一个人看她。


    可他们越是这样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她越是觉得老脸发烫。


    都说童言无忌,屹儿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背地里经常坐在祁璟宴腿上呢。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祁璟宴,就见他唇角含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看她怎么回屹儿。


    孟羽凝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屹儿不懂事也就算了,他怎么还跟着瞎凑热闹呢。


    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是没敢造次,微微低头,小声和屹儿说:“多谢屹儿,可是殿下腿上有伤,抱不动的。”


    屹儿歪着小腦袋看了下哥哥,就见哥哥点头,表示的确抱不动。屹儿困惑了,“可是那天,在马车上,哥哥明明”“呜呜”


    屹儿话说一半,就被祁璟宴一只大手罩在整个脸上。


    屹儿呜呜两声,两只小手扒着哥哥的大手,费劲巴拉把他手拽下来,歪着小腦袋抱怨道:“哥哥,你干嘛捂着屹儿,屹儿都看不见了。”


    祁璟宴眼皮都不眨一下:“给你擦汗。”


    孟羽凝低头去看,果然就见屹儿小脑门上全是汗,她掏出帕子给屹儿擦了擦,擦完用帕子另一边给自己额头上也擦了擦,随后就用帕子当扇子,不停给自己扇风。


    众人没等多大一会儿,就见粟央又从破破爛烂的屋顶一路飞了回来,轻飘飘落在地上:“祁大哥,都清理干净了。”


    祁璟宴笑着点头:“有劳阿央兄弟。”粟央笑着摆了摆手。


    于是穆云推着轮椅往前,大家一路跟着,很快,众人过了一道残破的院门,沿着一条已经被荒草覆盖的小路走了一会儿,进了另一个院子。


    孟羽凝四下打量一圈,见前面那栋青砖黛瓦的镬耳屋尚算完好,便说:“殿下,这房子好像还能将就住一下。”


    祁璟宴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陈郡守:“陈大人,这宅邸是何来历?”


    陈郡守忙战战兢兢上前来,小心翼翼介绍道:“殿下容禀,这宅子乃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


    祁璟宴心念一动,眉梢微挑:“前朝,可是那位禦南王?”


    陈郡守额头冷汗直滴,结结巴巴说:“是、是。”


    穆云等人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燃起隐忍的怒意。


    若说之前他们怀疑安排殿下住在这里,是三皇子的手笔,可当知道这处宅子的来历,他们便知,这八成就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想借着这处宅子,来敲打殿下,让他安分守己。


    孟羽凝不知道这位前朝的禦南王是谁,书上从头到尾没提过他,便好奇问:“那这位御南王,后来怎么样了?”


    陈郡守胆战心惊偷偷瞥了一眼慎王殿下,恰好就见慎王殿下淡淡看过来,他心头一个哆嗦,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额头紧紧挨在地上,愣是没敢回一个字。


    他身后跟着的郡尉和郡丞,再一次齐刷刷跟着跪了下去。


    见他们突然又跪,孟羽凝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祁璟宴,用眼神询问,她可是问错话了。


    祁璟宴牵着她手腕,示意穆云继续往前走。


    穆云推着轮椅往前,祁璟宴这才说:“那位御南王最后起兵谋反,而后兵败被俘,被处以极刑,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孟羽凝一愣,反应过来是康文帝那老东西还在忌惮着祁璟宴,想借着这个宅子来警告他。


    她頓时有些心疼他,把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捏了捏,无声安慰,随后又故作轻松地轉移话题:“殿下,我倒觉得这屋子不错,收拾收拾,我看能住。”既然改变不了要住在这里的事实,那只能欣然接受了。


    祁璟宴点了点头,又问:“陈大人,这里可是这宅子的主屋?”


    陈郡守满心惊惧惶恐,已经在琢磨自己的身后事了,一时没有留意慎王殿下和他说话,便没回应。


    他身后的郡尉和郡丞都快急死了,齐齐伸手推他,他这才回过神来,却一脸茫然,郡尉没法,只得小声提醒他慎王殿下刚才的问题。


    陈郡守这才颤声回答:“回殿下的话,这里就是主屋。”也就是原先那御南王住的地方,但后面这句话,他可没敢说出口,免得给慎王殿下添堵,给自己招惹麻烦。


    祁璟宴点了点头,语气平和:“那便住在这里吧。”


    说着,看向孟羽凝:“阿凝,推我走近些去瞧瞧。”


    孟羽凝说好,从穆云手里接过轮椅,慢悠悠从草地上推过去,往屋子那走。


    见慎王殿下毫不犹豫就接受了这个宅子,还说要住在主屋,陈郡守一脸错愕。难道,慎王殿下一点都不忌讳的吗?不过轉念一想,别管慎王殿下怎么想,只要他肯住进来,他的差事办妥,那就谢天谢地了。


    他忙殷勤道:“臣这就安排人进去打掃。”


    这些天,他着急忙慌地把郡守府收拾出来,想迎接慎王殿下下榻。


    怎知那传旨公公今日晌午吃过饭才说,陛下让慎王殿下先住进这荒废百年的前朝御南王旧宅。


    他心急如焚,一边忙着帶领治下官员和全城百姓准备迎接工作,一边吩咐贴身长随趕紧帶领人手来这院子打掃收拾。


    可没想到那死东西办事如此不得力,进门之后,他只在大门口墙边瞧见一堆锄头,镰刀,镐头,掃把之类的工具,可是连个打扫的人影都没瞧见。所以眼下,他得亲自上阵了,希望以此减轻慎王殿下心中的怒火,回头少找他点麻烦。


    穆云伸手拦住他:“不劳陈大人了,我们自己来即可。”


    随后拱手,客气道:“时辰不早,我们还要拾掇,就不送陈大人了。”


    见穆云冷脸送客,陈郡守頓时语塞。


    先前相见时,这位穆護衛分明和颜悦色,还朝他拱手,道了句“久仰久仰”,让他觉得颇为亲近。


    可此刻穆護衛竟然横眉冷目,俨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陈郡守便知,他这是彻底把人给得罪完了。


    他不甘心就此离开,抬手拭了拭汗,勉强堆起笑容,小心翼翼恳求道:“下官已在郡守府备下接风宴,酒席俱已齐备,还望穆大人代为通传,请殿下移驾用膳。”


    穆云回头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殿下连眼风都未扫来半分,心下顿时了然。


    便转身抱拳,冷冷回道:“陈大人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殿下舟车劳顿,还需休整。陈大人先请回吧,有什么事,等我们安顿好了,再议不迟。”


    陈郡守犹犹豫豫,还欲再言,穆山和穆江见状,便齐齐上前两步,抱着胳膊站在了穆云身边,虎视眈眈盯着他,大有他再磨叽,就要把他丢出去的架势。


    陈郡守不敢再留,帶着郡尉和郡丞远远朝着祁璟宴行了一礼,道了句“臣等先行告退”,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三人行至院门口,跨过门槛时,陈郡守被官袍下摆绊到,险些跌倒,扯着两位同僚的胳膊堪堪站稳,踉踉跄跄狼狈离去。


    等他们走后,穆云招呼兄弟们到了一起,一一分配下去任务。


    加上粟央和汤神医,两百多人,齐齐动手,点火把,生火堆,除杂草,扫落叶,到处修修补补……


    汤神医和粟央一起,整个宅子到处转悠,一个吹笛子,一个撒药粉,驱赶蛇虫鼠蚁。


    穆山带着那些帮厨兄弟们,找到了宅子的后厨,每个人拿夜行用的黑巾遮住口鼻,用大门口不知谁放的那些扫把,把陈年老灰和蜘蛛网清理干净,又在院中挖了黄土和了泥,四下里捡了一些砖块,把坍塌的灶台重新垒好,厨房就算收拾妥当。


    之后把一路带来的大铁锅都拿出来,架在灶上。


    正想生火,发现没有水,于是穆山又带着两个兄弟,提着水桶,出门去找井。


    在离厨房不远的角落,井是找到了,井里也有水。


    可井沿青苔斑驳,绳索缠绕着青藤,井壁周围的石壁上杂草丛生,水面上漂浮着枯枝烂叶和各种虫子的尸体。


    更恶心的,还有一只癞蛤蟆蹲在枯叶上,对着趴在井边探头往下看的几人张大嘴巴,“呱”了一声。


    穆山几人直起身子,面面相觑。这样的水,谁也不敢用。


    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出去找水,于是又喊了几个兄弟,把带来的所有水桶都拿上,赶了两辆马车,去城中找地方打水去了。


    不到两刻钟,众人拉着两车装满了水的水桶回来,提了几桶送去主屋那边打扫用,剩下的全都提到厨房,大家开始生火造饭。


    主屋这边,穆风和穆九寻了些枯树枝破木头,在院中点燃了一个火堆,随后带着二三十个护卫,拿了各式工具,进屋去拾掇。


    孟羽凝本来打算跟过去帮忙,可祁璟宴却抓住她的手腕没让她去,屹儿也抓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孟羽凝便在院中火堆前,陪着祁璟宴兄弟俩。


    祁璟宴坐在轮椅上,孟羽凝抱着屹儿,坐在护卫们从屋里搬出来已经擦干净的椅子上,三人静静坐着。


    孟羽凝看着火堆上方飞来飞去的蚊虫,伸手把屹儿的袖子和裤腿全都扯了扯:“屹儿,岭南这边的蚊子可毒了,咱们要小心些,不能被咬着了。”


    屹儿点着小脑袋说好,又拍拍腰间挂着的草药香囊:“汤伯伯说,有这个就不怕了。”


    孟羽凝:“对哦,我怎么忘记了。”


    今儿一早,汤神医就给他们三人每个人发了一个荷包,说是驱蚊虫的。


    原来她还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来,这荒郊野岭跑了一大天了,三人都还没被咬一下,可不就是这香囊的作用。


    回头她得问问汤神医,看能不能用几道好菜,跟他换了这驱蚊药的配置方法来,不然在这个地方,没有蚊香,又没有蚊帳,太遭罪了。


    三人围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烤着火。


    很快,自那二三十个护卫们进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从屋内鱼贯而出,穆风笑着说:“殿下,小殿下,孟姑娘,屋子收拾好了,你们进来瞧瞧吧。”


    “这么快!”孟羽凝抱起屹儿放在祁璟宴腿上,就去推轮椅。


    穆风招呼另外一名护卫赶紧上前接过:“孟姑娘,那里有门槛,我们来吧。”


    孟羽凝说好,把地方让开,抱着屹儿先一步进了屋,穆风他们推着轮椅跟在后头。


    进屋一看,孟羽凝就震惊了。


    方才她趴在门口看过这屋子,当时蛛网密布,家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可此刻那些实木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内到处干干净净,在几盏烛火的映照下,竟然显出些许温馨来。


    孟羽凝不由感叹人多力量大,也惊叹护卫兄弟们干活真利索,这要是她一个人收拾,怕是要干上两天不止。


    先前屹儿跟她一起在门口朝屋里看了一眼,随后扭头就抱住她的腿,一眼都不愿多看,可此刻小男孩却转动小脑袋,好奇地东看西看,丝毫不见先前的嫌弃和害怕。


    两人都挺满意,齐齐朝着刚被抬进来的祁璟宴笑了。


    祁璟宴见一大一小两张脸上相似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不错,今晚就住这了。”


    穆九指了指卧房:“殿下,那张床年久失修,已经被老鼠啃烂了,不能用了。待会儿属下去砍几根竹子来,临时做个竹床,您先将就着睡一晚,明儿属下就去砍木头做床。”


    祁璟宴看了看宽敞的堂屋地面:“时候不早,不必那么麻烦,就在这屋内搭个帳篷即可。”


    孟羽凝以前就曾在自己的屋子里搭过一个小小的帳篷,没事的时候,躲在里面看看小说,吃吃零食,甚是惬意。


    一听祁璟宴这话,她忙拍手说搭帐篷好,屹儿也跟着拍手说好。


    于是众人就这么愉快决定下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吃过了穆山他们煮的热气腾腾的咸骨菌子粥,便各自收拾,寻了个地方歇息。


    孟羽凝三人草草擦洗过后,便齐齐钻进了帐篷,当然,钻进去的只有孟羽凝和屹儿,祁璟宴是被穆山和穆江抬着放进去的。


    等两人离开,回了扎在院中的帐子,孟羽凝把他们的小帐篷关好,拉着一大一小都躺下了。


    烛光穿过帐幔透过来,孟羽凝抱着屹儿,看着祁璟宴笑了。


    祁璟宴笑着看她:“到了岭南,阿凝就这般开心?”


    孟羽凝重重点头:“开心。"


    说完又补充道:“以前也开心的,但这回终于不用再颠簸赶路了。”


    有时候旅游旅多了,也会厌倦那种漂漂泊泊的日子,还是挺想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住一阵子的。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祁璟宴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屹儿见哥哥只摸阿凝脑袋,没摸他,便抓住哥哥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屹儿也要。”


    祁璟宴便又摸摸他的头。


    屹儿便嘿嘿笑了。


    孟羽凝心情很好,也跟着一起嘿嘿笑。


    祁璟宴静静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的笑容,心中突然涌上浓浓的愧疚,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孟羽凝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只能猜测着他的心思,伸手拍拍他胳膊,安慰道:“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祁璟宴顺势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阿凝放心,日子不会一直这般苦的。”


    第49章 049 艳阳高照


    【第四十九章】


    见祁璟宴突然抓住自己的手, 孟羽凝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来,可看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只好由着他。


    她不知道祁璟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忙说:“殿下,我不覺得这日子苦啊,咱们有热乎乎的饭菜吃, 有暖呼呼的床榻睡, 日子多好啊。”


    祁璟宴没有说话, 靜靜望着她, 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知她是真的不覺得这日子苦。


    他指尖触及她柔软的掌心, 心头有些发堵。


    阿凝以前的日子, 想必也不是很好过吧。


    不然又怎会在这样颠沛流離的日子里, 苦中作乐。


    见他眸色又变, 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带了些疼惜,孟羽凝心中不禁困惑起来, 这男人又在瞎想什么呢。


    屹儿靜静躺在中间,看着两人越过自己, 手紧紧握在一起, 还你看我, 我看你的, 没一个人搭理他,小男孩便伸出一只小手也搭了上去。


    孟羽凝看向屹儿,忍不住笑了。


    见屹儿额头上有汗,她便顺势把手从祁璟宴手里拽回来,去给屹儿擦汗,声音温柔:“屹儿热不热?”


    屹儿点点小脑袋:“热。”


    孟羽凝反手从帐内取出两柄蒲扇, 这是之前穆风他们特意送来的。


    她将其中一柄递与祁璟宴,自己拿了一柄,对着屹儿慢慢搖起来:“在岭南这个地方啊,蒲扇是一定要人手一把的,不然汗珠子都得摔成八瓣。”


    听着这新奇的说法,屹儿踢蹬着两只小光脚丫,咯咯笑出声:“汗珠子摔八瓣。”


    祁璟宴也笑了,侧身躺着,举着蒲扇在阿凝上方慢慢扇着。


    三人都剛擦洗过,换上了寝衣,此刻蒲扇一扇,倒是不觉得有多热。


    因着今日到达,孟羽凝和屹儿兴奋了一大天,晌午觉都没睡,此刻一躺下来,倦意便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


    屹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只几息功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怕屹儿热,孟羽凝便想着再给他扇一会儿风,可搖着蒲扇的手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眼看要撑不住,手腕往下垂落,祁璟宴忙伸手扶住她手腕,顺便把她手里的蒲扇接过去放在一旁,轻轻将她的手放回床上。


    随后拿起蒲扇,继续给两人扇风。


    待二人呼吸漸沉,他搁下蒲扇,轉身躺好,偏是睡意全无。


    他静静躺着。


    闭目是光怪陆離的诡谲梦境,睁眼是漏尽燈残的漫漫长夜,过往种种,皆如走马燈般,在他眼前流轉。


    一时恍恍惚惚,竟不知是哪些是真,哪些又是梦。


    直到床榻里侧的姑娘翻了个身,往里滾了一圈,踹了身上搭着的被子,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来。


    他才回神,轻轻叹了口气。


    是了。


    有阿凝在呢。


    眼下才是真。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探身,把被子扯过来,搭在阿凝腰上。


    可还不等他躺回去,那素来睡没睡相的姑娘又是叮咣两脚,把被子给踹飞了,还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好热啊。”


    祁璟宴伸手,想摸摸她额头,怎料她滾得太远,他竟一下没够着。


    他便只得推着屹儿,给他往里翻了个面,腾出些地方来。


    随后自己双手撑榻,跟着挪过去,这才把半趴着的姑娘翻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一摸,好家伙,全是汗。


    他又伸手摸了摸屹儿,不得了,这个也全是汗。


    他一下一下挪回帐边,把先前阿凝特意撂下来的帐门打开通风,随后又挪回两人身边,一手拿着一个蒲扇,左右开弓,哗哗扇风。


    风一阵阵吹过两人,一大一小终于不再滚过来爬过去,漸渐睡得安稳。


    祁璟宴坐在那里,摇着蒲扇,有时是两只手一起,有时是左右手轮换,一直未停。


    不知扇了多久,直到夜漏更深,万籁俱寂,除了两个守夜的护卫,其他人全都睡下了,夜风也渐渐凉爽起来,他这才放下蒲扇躺回榻上,合上眼睛——


    郡守府,后院住宅。


    陳郡守指着贴身随从阿强,破口大骂:“你个死衰仔,讓你带人去拾掇御南王旧宅,你可倒好,大半天没见着人影,鸡毛蒜皮都搞不定,真是废到爆!”


    陳郡守越说越气,往外一指:“今儿你害得你老爷我脑袋差点儿搬家,现在就给我滚到外头,領二十板子去。”


    阿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找了人,拿了家伙事,马不停蹄赶到那处旧宅,可是前脚剛到,马公公后脚就找了过去,把小的和那些伙计全喊走了。”


    陳郡守皱眉:“马公公喊你们干什么?”


    阿强:“说是要去采买些回京的土仪,还说要买很多,得多带点人手,非讓小的把人手都带走。”


    陈郡守:“那你就没说,要留些人给慎王殿下打扫宅院?”


    阿强:“小的说了啊,可是马公公他登时就冷了臉,说那土仪是给陛下和三皇子置辦的,他讓小的自己掂量着辦。”


    “小的一听,那还用掂量嘛,所以这才带着伙计们陪着马公公去了集市。”


    陈郡守一想,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是他在场,也得这么办,于是神色稍微缓和些许:“那你买完就不能早点赶回来,去把那宅子收拾了?”


    阿强一臉苦笑:“小的也是那么想的,可马公公逛起来没完没了,天都黑了他还不肯回来,小的们腿都快走断了,要不是老爷您喊人去寻,我们这会儿还陪着马公公在酒馆吃酒呢。”


    “所以老爷您看,这事它怪不到小的头上啊,那二十板子能不能就不要打了?”


    说着膝行着往前挪了挪:“老爷您也知道的,阿珍再过几天就要生了,到时候小的起不来床,谁照顾她啊。”


    陈郡守沉默了。


    阿珍曾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很受夫人的看重,这才把她许给了阿强,就想阿珍能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要是夫人知道,这紧要节骨眼上,他把阿强给打伤了,回头定要跟他闹脾气的。


    再说,归根到底,今儿这事无非是贵人们暗中较量,怪不到阿强头上去。


    他挥挥手:“罢了罢了,今儿这事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但你明儿一大早的,悄摸地去寻一些工匠送去那宅子。”


    阿强一想到那宅子里的荒芜一片,立马点头:“是,小的记住了,今晚回去就去找人,保证把咱这苍海郡能腾出手的工匠全都找过去。”


    陈郡守谆谆叮嘱:“这次不要再搞砸了。”


    阿强信誓旦旦保证:“老爷放心。”——


    郁逍只带了五十名郁家护卫进了城,剩下的三千人马,全部驻扎在苍梧郡城外的军营里。


    他带着护卫住进了驿馆,本想带着蔡月昭一起,没想她却拒绝了。


    她带着元青和拂冬,吩咐她带来的那个车夫赶车,拉着她们的全部行李,径直去了客栈。


    要是以往,郁逍定然会拎着她脖領子,把她提进驿馆,问上一句,死丫头又作什么妖。


    可自打两人在马车上那番对话之后,郁逍和蔡月昭相处起来,就莫名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他是手也不敢随便伸了,话也不敢随便说了。


    总之,束手束脚,别别扭扭。


    见她带着她的人,连个头都没回,就那么潇洒离去,他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烦躁,脸色就不大好看。


    郁严正往驿馆里搬东西,进进出出,刚好瞧见这一幕,他看看蔡姑娘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小侯爷那黑如锅底的俊脸,凑过去好奇问:“小侯爷,这是咋了,蔡姑娘又和你吵架了?”


    郁逍瞪他一眼:“滚。”


    郁严才不滚,嬉皮笑脸道:“哎呀,我说世子,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点蔡姑娘?”


    郁逍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没让着她了。”


    郁严耸肩,一脸不置可否:“那为啥蔡姑娘和你在一起,好多时候都不开心。”


    郁逍蹙眉:“真的?”


    郁严点头:“那是自然,我这眼睛可毒了,啥都看得真真的。”


    郁逍扯过郁严手里的包袱往其他人手里一扔,拎着他脖领子就走:“你跟我走一趟。”


    郁严被脖领子卡得有些喘不过气:“走、走哪儿?”


    他家小侯爷没答,但很快,郁严就知道了。


    黑灯瞎火的,他家小侯爷带着他漫无目的逛了一大圈,最后溜达到蔡姑娘下榻的客栈。


    小侯爷从客栈后厨顺了一碟花生米,往他怀里一塞,让他去找元青那个小哑巴聊天,别让他来捣乱。


    他自己则去敲了人家蔡姑娘的门:“阿昭,我有事找你。”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蔡月昭来开了门,态度有些冷淡:“干嘛?”


    “自然是有事。”郁逍习惯性抬脚就要往屋里进,蔡月昭双手把门一合,拦住他的去路,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来:“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郁逍伸手往屋里指了指:“有些话在外头说不好,我还是进去吧。”


    蔡月昭却摇头,丝毫不近人情:“郁世子,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觉得这妥当吗?”


    既然两个人注定成不了,那再像以前那样没规没矩的,不成体统,那就从现在,慢慢远离吧。


    一听这死丫头又拿这话来噎他,郁逍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磨了磨牙说道:“可有些话,只能你我二人,私下里说。”


    蔡月昭猜到他大概要说什么,无非是他们不合适罢了。


    她不想听,至少现在不想听。


    她垂眸,把他扶在门上的手用力掰开,随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差点被门拍到鼻子,郁逍后槽牙咬得生疼:“死丫头,你如今是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是吧?”


    蔡月昭:“我今天困了,要睡了,改天再说吧。”


    等到她离开苍海郡那日,再去听他的大道理吧,这样听完就走,即便是哭,也不会被他看到的。


    见她又闹别扭,郁逍没法,气得轉身就走。


    路过隔壁房间,见拂冬探头出来看,他冷哼一声:“劝劝你们姑娘,哪有如此对待兄长的。”


    拂冬发出灵魂拷问:“可是世子,您是我们姑娘兄长吗?”


    郁逍:“……”


    拂冬见他面色不善,忙把头缩回去,哐当一声,也把门关上了。


    郁逍继续往前走,见郁严那家伙还不出来,伸手把元青的房门打开,就见两人正嘎嘎笑着划拳,谁赢谁吃花生米呢。


    他冷笑一声:“好好好,你倒是玩得开心,行,你就留在这玩吧,不必回去。”


    说罢,转身走了。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调调,郁严立马知道,自家小侯爷在蔡姑娘那里吃瘪了。


    他连忙把那一盘花生米全都推到元青面前,说了句:“小哑巴你自己吃。”随即转身飞奔出门,追自家小侯爷去了。


    元青笑呵呵拿起一粒花生米吃,还没送到嘴里呢,就被跟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拂冬给拍开了:“吃吃吃,就知道吃,大半夜的,有男子去找姑娘,你都不知道拦着?”


    元青眨了眨清澈的眸子,指了指自家姑娘的房间,又比了个心,随后又指了指郁世子离开的方向,可是那是世子啊,姑娘心悦世子啊。


    拂冬:“姑娘说了,以后不喜欢郁世子了,以后不能什么时候都放他过来,免得有损咱们姑娘清誉,知不知道?”


    元青挠头,困惑了。昨天还喜欢,今天就不喜欢了吗?


    可在拂冬冷飕飕的目光下,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长刀,表示下回一定把人拦住——


    次日,艳阳高照。


    孟羽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扯着领子,疯狂摇蒲扇,“这天,简直热到飞起。”


    屹儿没太听懂,听见阿凝说飞起,便穿着小寝衣,光着小脚丫跑出帐篷,两只小胳膊张开转圈跑:“飞起,飞起。”


    孟羽凝笑弯了腰:“屹儿你个傻宝宝,来,我们换衣服,出去找哥哥了。”


    屹儿便跑回来,扑到她怀里:“找哥哥了。”


    祁璟宴昨夜睡得晚,可今晨还是早早就醒了。


    见阿凝和屹儿睡得安稳,他便轻声喊了穆云进来服侍他起床,随后去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衣裳,这才让穆云推着他四处转了一圈。


    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几乎把整个宅院逛了个遍。


    正准备回去,就见穆风喜笑颜开,大步流星走来:“殿下,太后娘娘派来的人拉着东西到了,就侯在大门外呢。”


    一听这话,穆云也笑了:“刚刚还在说,该是今儿送来的。”


    说着看向祁璟宴,请示道:“殿下,那现在把人请过来?”


    祁璟宴点头:“去请吧,再去把阿凝喊来,东西如何归置,都听她的安排。”


    第50章 050 言外之意


    【第五十章】


    孟羽凝带着屹儿洗漱完毕, 换好衣裳,就出来找祁璟宴。


    一走到这邊园子,就听见他说要找自己, 赶紧出声:“殿下,殿下,我在这呢。”


    祁璟宴转动轮椅, 转过身, 就见朝阳下, 一身浅绿色裙装的姑娘笑容灿烂, 脚步轻盈朝他走来,看得人心情都跟着明媚起来。


    他唇角勾起, 静静看着她走近, 这才溫声问:“可睡好了?”


    孟羽凝点头:“睡好了, 殿下呢?”


    祁璟宴:“我也睡好了。”


    推着轮椅的穆雲在心里叹气, 他听昨晚值夜的两个兄弟们说,殿下昨晚在那呼呼扇风, 扇了大半宿呢,上哪睡好去。


    今天可是要想点什么法子, 给殿下住的屋子里降降溫了。


    见祁璟宴只看着她笑, 孟羽凝又问:“殿下刚才找我做什么?”


    祁璟宴:“皇祖母派来送东西的人到了, 我想让你带着人去归拢安置。”


    孟羽凝有些惊讶, 指了指她自己:“我去嗎?”


    祁璟宴:“对,阿凝。”


    孟羽凝看了一眼穆雲,心想这些府中庶务,不应该是穆雲这个护衛总管负责的嘛。


    祁璟宴察觉她的目光,温声解释道:“从前在京城时,府中琐事自有管家打理, 只是后来”


    他话音微顿,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穆云他们向来只负责外务,对这些内宅之事并不在行。先前赶路时不得已才让他们兼顾,如今到了苍海郡,外头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他们处置,他们腾不出手来。”


    说着,他垂眸望向自己的双腿,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膝头:“我如今这般,实在不便走动,只能劳烦阿凝多费心了。”


    孟羽凝最见不得他这幅惨兮兮的可怜模样,二话不说,忙一口应承下来:“好的,好的,东西在哪儿呢,我这就去。”


    祁璟宴看向一旁等着的穆风:“在大门口,让穆风带你过去,凡事不必亲自动手,吩咐下去即可。”


    孟羽凝連声说好,牵着屹儿的小手,跟着穆风,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着几人的背影,穆云突然感慨道:“孟姑娘是真心心疼殿下呢。”


    他都发现好几回了,殿下只要一装可怜,孟姑娘就心软,啥要求都答应。


    祁璟宴听出穆云的言外之意,淡淡扫了他一眼。


    穆云連忙闭嘴,抬头望天——


    孟羽凝带着屹儿和穆风一到大门口,就见一大排马车停在门外。


    领头之人三十左右岁年纪,却面白如玉,下颌光洁,长得十分斯文秀气。


    穆风上前,笑着拱手:“宋公公,殿下請你进去。”


    孟羽凝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宫里的太监。


    宋公公正准備跟着穆风往里走,可一侧身就见到跟在孟羽凝身邊的小男孩,他当即神色激动,眼眶通红,两步上前就跪下去磕头:“奴婢宋田,给十七殿下請安。”


    小殿下当时那般离京,太后娘娘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从京城到岭南,路途遥远,众人都担心,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抵达。


    如今见着欢蹦乱跳,好像还长胖了些的小殿下,他真是喜极而泣,恨不得立马飞回京城,告诉太后娘娘这个好消息。


    屹儿个子太矮,刚才没看见宋田的脸,此刻他又跪在地上,他只看得见宋田的后脑勺,便说:“你先起来吧,我看不见你。”


    宋田应是,隨后抹着眼淚起身,却也不站,而是半蹲半跪在小殿下面前,任由他打量。


    屹儿打量他一会儿,笑了:“你是皇祖母身边的宋公公。”


    宋田眼淚直接掉下来,忙抬手擦掉,笑着说:“正是奴婢。”


    屹儿探头,往他身后看:“皇祖母怎么没来看屹儿?”


    当初皇祖母说送他去找哥哥,他搂着皇祖母,让皇祖母一起,皇祖母说让他先走,说她晚些时候会来看他的。


    看着小殿下天真懵懂的模样,宋田想到他离宫时,太后娘娘潸然泪下,想叮嘱他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他的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这回却是擦也擦不掉了。


    可见十七殿下还等着他回话,他强颜欢笑:“回十七殿下的话,太后娘娘眼下有事,走不开。”


    屹儿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好,那屹儿等着皇祖母。”


    见宋公公哭得很惨,他从懷里掏出帕子,上去给他擦了擦泪:“宋公公,你怎么哭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宋田大哭起来,可也没法说实话,只得隨便扯了个谎:“小殿下,奴婢,奴婢这是饿了。”


    屹儿便着急地去拽他起来:“那你快去找穆山,让穆山给你做面面吃。”


    宋田越发泣不成声。多好的小殿下啊,怎么就遇上那许多事呢。


    孟羽凝看得心里难过,看向同样红了眼睛的穆风,小声提醒:“穆风,要不你先带宋公公进去见殿下吧。”


    不然两个人再说下去,还不知宋公公要哭到什么时候去。


    穆风说好,上前搀起宋田:“宋公公,殿下还等着呢,咱们先进去。”宋田朝着屹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朝孟羽凝行了一禮,这抹着眼泪跟着穆风走了。


    两人进了院门,走了一段路,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屹儿忽然转身,一把抱住阿凝的腿,小脸深深埋在她腿上。


    孟羽凝心头一软,蹲下身来,将小男孩揽入怀中。


    感受到屹儿的情绪低落,孟羽凝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问:“屹儿怎么了?”


    屹儿不说话,搂着她脖子的两只小手却越发用力。


    孟羽凝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将他搂得更紧些,声音温柔:"没事的,阿凝在呢。"


    她知道,屹儿这是想太后了。


    不过好在,书中祁璟宴带着屹儿回京后,太后尚在人世,兄弟二人还曾承欢膝下一年,直至后来老人家病逝。


    若是祁璟宴能早些振作起来,早些回京,太后见着两个孙儿平安归来,定然欢喜。


    老人家心情舒畅了,说不定能多撑几年。


    如此这般,兄弟俩也不算全然孤苦无依。


    祁璟宴或许,也不会落得个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孤身死在皇后陵前的凄凉结局。


    两人抱了一会儿,察觉屹儿情绪缓和了些,孟羽凝把屹儿从自己懷里抱出来,指着那一辆辆马车,故作轻松笑着说:“屹儿,这都是太后娘娘给你和哥哥送来的,咱们先搬进去可好?”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是皇祖母送来的东西,便拍着小手说好:“搬东西。”


    孟羽凝朝着一旁静静等了许久的护衛点点头:“其他院子还没收拾好,就先放到主院去吧。”


    领头的穆江说好,带着兄弟们一拥而上,把东西一箱一箱全都搬下来,抱着往院里走。


    孟羽凝牵着屹儿的小手,跟着一起回了主院。


    护卫们见天气好,便想着把箱子先放在院子里。


    孟羽凝却说:“岭南这个地方,和京城可不同,这雨是说下就下的,兄弟们还是辛苦一下,把箱子都搬到东厢房去吧。”


    早上起来,她和屹儿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见大家把东厢房和西厢房都已经清理了出来,此刻全都空着,东厢房拿来做库房刚好。


    至于西厢房,她想留着,回头和祁璟宴商量一下,自己搬过去住。


    原先她还想着,到了岭南能有个自己的小院,可现在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太美,就这大破院子,护卫兄弟们都还得住帐篷住一阵子,能有间单独的房间给她就不错了。


    穆江拿出一个小匣子,交给孟羽凝:“孟姑娘,宋公公说这里是賬冊,请过目。”


    孟羽凝打开箱子,拿出賬冊,瞅了一眼。


    一见那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她一个头就两个大。


    她想了想,把账册交给穆江:“这样,你们按照账册上的顺序,把箱子分门别类归拢好,再依次摆放在东厢房,在箱子外头编上号码,再在账上相应地方備注上箱号,这样回头也好找东西。”


    穆江点头说好,按照孟羽凝的安排,把箱子对应账册一一编号,随后陆陆续续搬到了东厢房。


    等把所有箱子全都搬进去,东厢房已经满了一大半了。


    穆江问:“孟姑娘,接下来干什么,拆箱看看嗎?”


    孟羽凝觉得她自己就是个临时收货员,回头这些东西要怎么安排,还得看祁璟宴这个老板。


    于是便说:“先这样吧,回头问过殿下再说。”


    穆江说好。


    孟羽凝又说:“穆江,你去把外头那些人请进来喝口茶,吃个晌午饭吧。”


    先不管他们是不是太后娘娘的人,就凭他们辛辛苦苦奔波千里,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就该好好招待一顿饭的。


    穆江解释道:“孟姑娘,今日来的那些人里,只有宋公公是宫里的人。外头那些赶车送货的,都是太后娘娘吩咐宋公公从京城镖局雇来的镖师,他们自有住处,不需我们安排食宿。方才东西一卸完,他们已经回客栈歇着了。”


    孟羽凝放下心来:“那就好,那你们就去忙吧。”


    穆江便带着人离开——


    孟羽凝把东厢房的门关好:“屹儿饿了没,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忙活一早上了,她早就饿了,屹儿肯定也饿了。


    屹儿摸着瘪瘪的肚子:“阿凝,屹儿想吃蛋羹。”


    “好,阿凝给屹儿做。”孟羽凝笑着说,牵着屹儿往外走。


    昨晚上,两百多人可是没白忙活,原本荒草丛生的院落,如今已经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看不见了。


    两人东绕西绕,穿过几道门,才来到后厨房。


    就见厨房里,穆山正扎着围裙,带着帮厨兄弟们忙活得热火朝天。


    大家见到孟羽凝带着屹儿过来,都笑着上前见礼:“小殿下,孟姑娘。”


    两人笑着应,随后走进厨房去看,就见厨房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新鲜食材,有菜,也有肉。


    孟羽凝笑着问:“这是你们一大早去买的?”


    穆山笑:“是啊,这阵子都没吃好,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兄弟们就想着做一顿好的,也顺便练练手艺,免得生疏了。”


    几人七嘴八舌:“是啊,孟姑娘,你在一旁指点一下就行。”


    孟羽凝笑着说好,又问:“你们早上都吃了吗?”


    “哎呦,怎么给忘了。”穆山一拍脑门,走到一旁呼呼冒气的蒸笼那里,把盖子打开,端出两碗肉沫蒸蛋来:“殿下吩咐蒸两碗蛋羹给孟姑娘和小殿下,差点儿蒸过头了。”


    屹儿拍着小手:“屹儿要吃蛋羹。”


    穆山把蛋羹端到厨房门口,摆在廊下的小桌子上:“房里热,孟姑娘,小殿下,坐这吃吧。”


    说着又转身回去,从下一层蒸笼里端了两个盘子送出来:“这是早市上买来的虾饺,还有糯米鸡,看着好吃,就买了一些回来尝尝。”


    看着那荷叶包着的糯米鸡,孟羽凝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太感谢了。”正馋这一口呢。


    屹儿也跟着学:“太感谢了。”


    穆山嘿嘿笑,转身回厨房接着去忙活。


    孟羽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放到屹儿碗里,又用勺子盛了一勺肉沫蛋羹放在他碗里:“有些烫,吹一吹再吃。”


    屹儿听话地点头,用勺子捞起那个虾饺,啊呜啊呜吹着。


    孟羽凝转头,透过窗户问:“穆山,殿下吃了早饭吗?”


    穆山点头:“吃了,早些时候,殿下和我们一起吃了面的。”


    孟羽凝便说好,拿过一个糯米鸡,解开荷叶,抱着吃起来。味道还算不错,但糯米没泡到位,有一点点硬,鸡肉也放少了一些,回头她自己做一回。


    见阿凝抱着糯米鸡吃得很香的样子,屹儿舔了舔嘴唇:“阿凝,屹儿也想吃。”


    孟羽凝说好,把另一个糯米鸡拆开,用筷子从里面挖出一块鸡肉带着一点儿糯米,喂到屹儿嘴边:“这个米有点硬,屹儿尝尝就好,免得不消化,回头阿凝做给你吃哈。”


    屹儿听话地点头,尝了那一口,不再要,专心吃着自己的鸡蛋羹和虾饺。


    不多时,两人吃饱,又喝了一杯温开水。


    穆山他们准备好晌午用的食材,用盆子全都扣起来,就提着水桶,准备出门去拉水。


    孟羽凝好奇问:“这么大个院子,没井吗?”


    穆山便把院里几口井的情况都跟她说了。


    孟羽凝听完,连忙摆手:“那是不能用的,免得吃坏身体。”


    穆山点头:“是,殿下也是这般说,先前我们已经查看过,确认井里没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已经拿土填上了,这会儿已经去找工匠来重新挖井了,这几天就先到城中去打水。”


    孟羽凝放下心来:“那就好。”


    见穆山他们要出去,孟羽凝便牵着屹儿也往外走,打算去大门外溜达溜达,看看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穆江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收拾残砖碎瓦,见两人往外走,连忙带着十余名护卫放下手中活计,快步追了上来。


    “孟姑娘,小殿下,”穆江抱拳行礼,恭敬道,“殿下吩咐过,若是您二位要出门,需得让我们随行护卫。”


    孟羽凝欣然接受:“有劳了。”屹儿身份特殊,这样的安排确实必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外走去,刚跨出门槛,便看见蔡月昭神色复杂地立在门前,她身后的元青和拂冬怀里都抱满了各式物件,像是来送东西。


    孟羽凝见到蔡月昭,顿时开心地笑了:"阿昭姐姐,你怎么来了?"


    昨日进城后,众人便各自散去,她原以为到了此地后,为避嫌起见,郁小侯爷和阿昭姐姐都不会再来见他们。


    蔡月昭的目光掠过阿凝身后斑驳的门扉,还有那倾颓的院墙,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忽然快步上前,一把将孟羽凝拥入怀中,声音微微发哽:"阿凝,这地方实在太破了,要不,你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