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方正在输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学校特意为虞思邪准备的私人办公室。


    办公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紧绷的寂静。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虞思邪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夕桐微颤的睫毛上投下金色的条纹,像一道道无声燃烧的火痕。


    他的目光锁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先前所有的冷硬和争执都已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滚烫的专注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的渴望。


    那目光如有实质,掠过她的唇,她的颈项,她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每一寸掠过都像是在宣告所有权,点燃一簇簇看不见的火苗。


    夕桐被虞思邪看得无所遁形,脸颊绯红,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给她机会。


    男人一步跨前,动作快得带风,却又不失一种强大的控制力。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隔绝了窗外最后的光线和所有退路。


    一只手已铁箍般环住夕桐的腰肢,不容置疑地将她猛地带向自己。


    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扣住了她的后颈,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脉搏。


    “唔……”


    夕桐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


    虞思邪的吻落了下来。


    那不是试探,不是温柔的请求,而是一场直接而凶猛的掠夺。


    滚烫的唇舌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暴烈的渴求,撬开她的牙关,深入、纠缠、吮吸,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她彻底吞噬,将之前所有浪费在冷战上的时间和距离全部弥补回来。


    空气里瞬间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濡湿声响和彼此混乱交织的灼热呼吸。


    夕桐的大脑一片空白,氧气被急速抽干,四肢百骸都软了下来,只能本能地抓住虞思邪胸前的衬衫布料,指尖泛白,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那昂贵的面料在她手中变得皱褶不堪。


    感受到她的绵软和顺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满意的喟叹,环在她腰间的臂膀猛地用力——


    天旋地转。


    夕桐轻呼一声,已被虞思邪轻而易举地托抱起来。


    下一秒,臀下接触的不再是他坚实的手臂,而是办公室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那微凉的木质桌面。


    文件被手臂扫开,散落一旁,钢笔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人顾及。


    她被安置在桌沿,高度使得她不得不微微仰头承受他愈发深入的吻。


    这个姿势让她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下,脆弱又无处可逃。


    挤站在她双腿之间,虞思邪坚实的大腿紧密地贴合着她身体两侧,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灼烫着她。


    吻终于稍稍撤离,牵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两人额相抵,鼻尖相触,都在剧烈地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如同刚经历一场奔逃。


    空气中弥漫着情动时分泌的、费洛蒙的甜腥气息,浓郁得令人头晕目眩。


    虞思邪的目光沉得骇人,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欲念风暴。


    拇指爱抚地、却又带着某种暗示地摩挲着夕桐被吻得红肿湿润的下唇,声音哑得不像话:“……这里……曾经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话语未竟,但虞思邪的动作接续了下去。


    唇沿着她敏感的下颌线一路向下,烙下滚烫湿濡的吻。


    牙齿不轻不重地啮咬着脆弱的颈侧肌肤,留下一个个即将成为印记的红痕,引得一阵阵战栗般的轻颤。


    那只原本扣在后颈的手悄然滑下,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脊柱的沟壑一路抚摩,直至后腰,甚至更向下的弧度,按压,让她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向自己。


    微带薄茧的指腹带着惊人的热力,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缓慢地、带着极致挑逗意味地画着圈,每一次触碰都激起肌肤一阵细微的颗粒和更深的战栗。


    那手指仿佛自有意志,贪婪地丈量着女人腰线的弧度,时而用力揉捏,时而又只是用指尖极轻地划过,带来一阵阵细密难耐的痒意,一路窜上头皮,让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掌心的热意几乎要烫伤她,并且还在缓慢地、坚定不移地向上探索。


    她咬住下唇,却仍抑制不住喉间溢出的细微呜咽。


    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空虚感,渴望着更充实、更激烈的填充。


    理智早已被这密集的感官冲击撕成碎片,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驱使着她——向他贴近,再贴近。


    虞思邪滚烫的唇再次回到她耳畔,含住她敏感的耳垂,用气声吐出炙热而露骨的命令,湿热的呼吸钻入耳道,直击灵魂最深处——


    “……说你是我一个人的。”


    ……


    手机的冷光映照着温晏明轮廓分明的脸,他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


    习惯性地,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想看看她今天做了什么。


    刷新朋友圈的短暂加载。


    然后,两条几乎前后脚发布的状态,猝不及防地扎入他的眼底。


    先是虞思邪的。


    照片构图巧妙,光影斑驳,是京大著名的阳明湖秋色。石舫一角沐浴在午后暖阳下,湖面波光粼粼,岸边银杏叶金黄灿烂。


    配文很简单:【秋日胜春朝,故地重游,别有滋味】


    温晏明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一滑。


    下一条,是夕桐的。


    拍的是一张京大图书馆的侧影,红窗灰墙,爬满了岁月的藤蔓,庄重而静谧。


    配文更短,只有两个字:【清净】


    没有合照。没有@对方。甚至没有出现在彼此的镜头里。


    但温晏明的心脏,却在这一刻猛地向下沉坠,仿佛骤然失重,跌进一片冰窖。


    太明显了。


    那种呼之欲出的默契,那种无需言说的陪伴。


    同一天,相近的时间点,同样带着一种闲适而熟稔的基调发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们又和好了。


    这个认知像一团灼热的、带着荆棘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腔,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一股暴怒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几乎能想象出他们并肩走在银杏大道上的样子,虞思邪那副永远胜券在握的讨厌表情,夕桐看着他时那双会发光的眼睛。


    “砰——”的一声闷响,手机被温晏明狠狠掼在昂贵的办公桌上,屏幕与坚硬的黑胡桃木桌面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机身弹跳了一下,屏幕幸运地没有碎裂,但那道无形的裂痕,却早已蔓延过他此刻剧震的心防。


    他猛地站起身,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


    领带被他扯得松散,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凭什么?虞思邪那个混蛋之前让她那么难受,为什么她总是轻易就能原谅他?


    而自己呢?自己在欧洲陪她的时光,那些清晨的咖啡,黄昏的散步,深夜的长谈……难道就比不过一次秋日出游?


    不甘、嫉妒、愤怒、还有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恐慌,数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温晏明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他气得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想订最快的航班飞回去,想站在她面前,让她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在乎她的人!


    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却坚韧的线,死死拉住了他。


    不能。


    他不能失控。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前功尽弃。


    他必须在夕桐面前维持那个温和、体贴、永远站在她这边的“好朋友”形象。


    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小气、善妒、充满攻击性。


    温晏明停下脚步,深深地、连续地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头咆哮的猛兽。


    他走回桌边,手指微微颤抖地捡起手机,屏幕亮起,那两张照片依旧刺眼。


    他点开与夕桐的对话框。


    上一次聊天停留在三天前,他发了一条关于欧洲艺术展的资讯,她只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再往上,大片大片的绿色对话框都是他发的,她的回复简短而间隔很长。


    这与在以前截然不同。


    那时,他们会分享看到的每一朵有趣的云,每一首好听的歌,她会叽叽喳喳地说很多话,抱怨学业,分享趣事。


    那时,他是她最依赖的人。


    巨大的落差感像冰水浇头而下,冷却了怒火,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委屈。


    温晏明用力抿紧嘴唇,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删删改改,最终发出去的是:【小夕,看到你朋友圈了,京市的秋天还是那么美。等我回去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来捡秋?】


    后面跟了一个落叶的表情。


    语气温和,正常,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好奇。


    仿佛他只是偶然看到,随口一问。


    天知道他耗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伪装出这片波澜不惊的和善。


    信息发送成功。


    温晏明死死盯着屏幕,上方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期待。


    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紧绷而难看的脸色。


    她看到了吗?她为什么不回?是和虞思邪还在逛?还是……看到了,但觉得无关紧要,懒得回?


    以往在欧洲,他发的消息,她几乎都是秒回。


    冰冷的屏幕,漫长的等待,像无声的嘲讽,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嘲笑他的苦苦压抑。


    那强行筑起的堤坝再次开始剧烈摇晃,被压抑的怒火与妒火混合着酸楚,更加汹涌地冲击着神经。


    办公室奢华依旧,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温晏明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是都市璀璨的夜景,而他仿佛被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岛,看着远处那片他渴望的温暖光亮,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第52章 “小止在学校出事了。”……


    巴黎左岸的傍晚,夕阳为奥斯曼建筑的阳台和灰蓝色屋顶投下柔和的光晕。


    温晏明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着深灰色的大门,门轴发出轻柔的声响,像是一声刻意维持的叹息。


    “Lucas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处理完公务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程式化的热情。


    她系着一条质感极好的亚麻围裙走出来,妆容一丝不苟,仿佛刚从《费加罗报》的采访现场步入厨房,而非忙碌了一整天。


    上前轻轻拥抱了温晏明,温母动作标准,带着无花果香烛的淡淡清香,但拥抱的力度和持续时间都像是经过精准计算,恰到好处,绝不拖沓。


    “嗯,刚下飞机。”


    温晏明笑了笑,那份温润面具,在家里似乎更加严丝合缝。


    目光转向客厅,“爸呢?”


    “他在画室,说是灵感来了,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


    温母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如同“今天面包烤得不错”一样平常的事。


    这在温家是常态。


    温父的“灵感”永远是第一位的,高于家庭聚餐,高于一切日常秩序。


    餐厅里,长长的橡木餐桌擦得一尘不染,反射着头顶那盏设计感极强的吊灯的温暖光线。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精致的餐具,银器熠熠生辉,瓷盘洁白无瑕。中间的花瓶里插着今早刚从街角花店买来的新鲜郁金香,每一朵都姿态优雅。一切都无可指摘,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充满了物质带来的丰裕与巴黎左岸特有的文艺安宁。


    但,太安静了。


    除了厨房里隐约传来的炖汤的细微咕嘟声,偌大的别墅里缺乏一种真正的“生活”的噪音——没有随意的谈笑,没有父母为小事斗嘴的烟火气。


    这种安静,并非宁静祥和,而是一种被高标准的审美和秩序规训过的、略带压抑的真空。


    终于,温父还是出现在了餐桌旁,赶在了汤被端上之前。


    他穿着沾了些许群青色颜料的亚麻衬衫,头发有些微乱,眼神里还带着一种从创作激情中抽离出来的恍惚。


    “哦,Lucas回来了。”


    温父对着儿子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微笑,但焦点似乎并不完全在此处。


    晚餐开始了。


    “这次去亚洲分部,情况怎么样?”


    温母舀了一勺蔬菜汤,动作优雅,开启话题的方式如同主持一场商业会议的开场白。


    直接、高效。


    “还不错。新的供应链渠道基本打通了,就是文化差异需要慢慢适应。”


    温晏明回答得条理清晰,如同在做汇报。


    “嗯,适应成本必须计算在内。任何时候,效率和成本控制都是核心。”


    温母微微颔首,给出指导意见,随即话锋一转:“对了,我上周和蓬皮杜中心的策展人吃饭,他们明年有个不错的项目,我觉得可以以家族基金的名义赞助一下,对于提升我们的品牌形象和文化地位很有帮助。Lucas,你跟进一下?”


    她的话是对着儿子说的,但眼角余光似乎扫了一眼旁边的丈夫。


    艺术,是唯一能同时引起她和丈夫注意的话题,尽管出发点截然不同——


    对她而言,是投资、是声望、是社交资本;对丈夫而言,是纯粹的精神乌托邦。


    温父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从恍惚中回过神:“蓬皮杜?是哪个方向的展览?如果是那些过于概念化的装置艺术,我认为并没有赞助的必要,那是对艺术精神的稀释。”


    他语气里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清高与挑剔。


    “是一位具象派大师的回顾展,笔触和情感都极其充沛,符合你的品味。”


    温母应对自如,仿佛早就料到丈夫会有此一问。


    “相关资料我让助理明天发给你看看。”


    她成功地将丈夫拉入了谈话,但对话立刻滑向了关于艺术纯粹性与当代性的轻微辩论——一场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足以填充餐桌时间的、高水平的各说各话。


    温晏明安静地吃着盘中的煎鸭胸,火候完美,酱汁浓郁。


    他偶尔插入一两句,或是赞同母亲的观点,或是理解父亲的坚持,扮演着那个完美的、弥合分歧的儿子。


    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语气依旧不疾不徐。


    但握着刀叉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白。


    温晏明看着父母。


    他们交谈着,用词得体,逻辑严密,甚至偶尔会因为某个共同认可的艺术观点而相视一笑,看起来如此和谐、登对,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拥有极高智慧和品味的眷侣。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这光滑表象下的裂痕。


    母亲永远不会真正理解,父亲为何能为一抹理想的蓝色而废寝忘食,视画廊的盈亏为无物;父亲也永远无法共情,母亲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为家族财富添砖加瓦时所获得的巨大成就感。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却仿佛隔着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墙。


    他们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动,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但那些话语背后的情感核心、那些驱动彼此行为的根本动力,却从未真正传递过去。


    他们尊重彼此的领域,偶尔合作,维持着体面,甚至因为有了他这个“作品”而拥有了共同的目标——为他创造一个“完美”的家庭环境。


    但这其中,缺乏最本质的东西:试图穿透玻璃墙,去触碰对方内心世界的、笨拙却真诚的努力。


    温晏明放下餐巾,微笑着说:“我吃好了,你们慢用。父亲,母亲,这次给你们带了点礼物,放在客厅了。”


    “谢谢,我的儿子。你总是这么细心。”


    温母报以赞许的微笑。


    温父则点了点头:“有心了。”


    温晏明转身离开餐厅,将那片温暖的光晕、精致的餐具和彬彬有礼的谈话声留在身后。


    走上通往卧室的楼梯时,他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走廊墙壁上挂着一幅价值不菲的抽象画,色彩激烈碰撞,情感澎湃。


    但在它下面经过的这个家,却冷静、精确得像一台运行良好的精密仪器。


    他回到自己同样一尘不染、布置得宜的房间,关上门。


    窗外是巴黎左岸静谧而富有历史感的屋顶景观,但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源自这完美表象之下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


    下午三点,虞思邪正在签署一份至关重要的合同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李老师”让他微微蹙眉,小止的班主任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联系家长。


    “抱歉,接个电话。”


    他对会议桌旁的众人示意,拿起手机走到窗边。


    “虞先生吗?您好,我是李老师。是这样的,夕止同学在学校里出了点状况……他和班上一个女同学发生了冲突,把对方……弄哭了。情况有些严重,可能需要您和孩子妈妈尽快来学校一趟。”


    虞思邪的眉头锁紧。


    小止?他那从小就像个小大人、除了对书本和乐高展现过狂热外对其他事都显得有些淡漠的儿子?欺负女同学?这比听到公司服务器全线宕机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好的,李老师,我们尽快赶到。”


    虞思邪声音沉稳,但掐断电话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半分。


    他回到会议桌前,言简意赅:“各位,家里有急事,会议暂停,后续安排秘书会通知大家。”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所有人把疑问咽了回去。


    他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拨通了夕桐的电话。


    响了四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喂?我在开会……”


    夕桐的声音压得很低。


    “会议暂停。下楼,公司门口,五分钟到。”


    虞思邪的语气不容商量,“小止在学校出事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随即纸张声消失了:“出事?什么事?他怎么了?”


    声音瞬间绷紧。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老师只说他和女同学冲突,把人家弄哭了,让我们立刻过去。”


    “不可能!”夕桐脱口而出,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小止怎么会……他连吵架都不会!你确定是小止?”


    “我也希望是老师拨错了电话号码。下楼。”


    虞思邪说完,挂了电话,黑色的迈巴赫如同离弦之箭驶出地库。


    夕桐几乎在他车停稳的瞬间就拉开门坐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从会议室冲下来的急切和潮红,眉头紧锁:“到底怎么回事?老师还说什么了?”


    “只说冲突,女孩哭了,让我们必须去。”


    虞思邪单手打着方向盘,车辆汇入车流,速度却不慢。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焦虑。


    “会不会是误会?”


    夕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像是寻求确认一样喃喃自语。


    “他那个性子,闷得像个葫芦,戳一下都未必吭声,怎么会主动去招惹别人?还是女孩子?”


    “我也在想。”


    男人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上次王总家那个小霸王抢他模型,他也只是死死抱着不放手,憋红了脸都没骂一句,最后还是老师解的围。欺负人?不像他的行为模式。”


    “是不是那女孩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或者做了什么?”


    夕桐开始试图寻找合理解释,“小止有时候是轴,认死理,万一被惹急了……”


    “就算被惹急,以他的方式,更可能是冷着脸不理人,或者用他那些超过年龄的大道理把对方说到哑口无言。”


    虞思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自己儿子思维方式的了解甚至有点无奈的笃定。


    “把人弄哭?这需要很强的攻击性,他不具备。”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所以,一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情况。李老师电话里语气怎么样?”


    “严肃,但不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


    虞思邪回忆着,“应该没有身体冲突,否则会用‘打架’这个词,而不是‘冲突’。”


    “嗯……”夕桐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总之,去了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把人家女孩弄哭了,总归是我们的责任。”


    车厢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只剩下引擎平稳运行的声音。


    他们都在脑海里快速过滤着夕止最近的表现,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常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一会儿见到老师,我来主要沟通?”


    夕桐提议。


    “可以。但你别急,问清楚再说。”虞思邪叮嘱道。


    “知道。”


    共同的疑惑和担忧,暂时覆盖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将他们紧密地联结在同一辆驶向学校的车里,朝着那个让他们都倍感困惑的谜题驶去。


    第53章 “所以,我们绝交吧。”……


    虞思邪和夕桐快步走进教师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站在角落低着头、眼睛通红的小女孩,而是坐在椅子上的夕止。


    小家伙头发凌乱,浅蓝色校服衬衫的纽扣崩掉了一颗,领口歪斜,左边脸颊上赫然有三道细细的、已经渗出血丝的抓痕,尤为刺眼的是他挽起袖子的小臂上,也有几处明显的青红掐痕。


    夕桐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小止!你的脸!谁抓的?!”


    她小心翼翼地想碰触儿子的脸颊,又怕弄疼他,手指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虞思邪的目光则锐利地扫向办公室另一边那个孤零零站在角落、眼睛肿得像桃核的女孩。


    而夕止却抿紧了嘴唇,倔强地别开脸,不肯说话。


    “夕止爸爸,夕止妈妈,你们先别急,事情可能和电话里说的有点出入……”


    李老师看着这对明显动了气的父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角落里的女孩被虞思邪那一眼看得瑟缩了一下,小嘴一瘪,更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委屈得浑身都在轻轻发抖。


    虞思邪相对冷静,按住夕桐微微发抖的肩膀,沉声道:“李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需要知道全部经过。”


    他的目光也扫过儿子脸上的伤和那个独自委屈的女孩,眉头锁得更紧。


    ……


    夕止和罗玄姬是二年级三班公认的“好孩子”。


    在罗玄姬的眼中,这个新转来的同学,又聪明又帅气。


    他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喜欢乐高、齿轮电路板和各种复杂的数据。


    他说话条理清晰,眼神干净,喜欢观察蚂蚁搬家,并能准确地说出它们的学名。


    在夕止的眼中,女生里他只认得罗玄姬。


    她像一只被阳光亲吻过的蝴蝶,活泼、热情,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强烈的表达欲。


    她的画总是色彩斑斓,被贴在教室最显眼的地方。


    她也是班上第一个主动邀请他一起玩的同学。


    他们曾是很好的朋友。


    午休时,罗玄姬会把自己餐盒里粉色的草莓小蛋糕分一半给夕止,夕止则会用他工整的字迹,帮罗玄姬修改日记里偶尔出现的错别字。


    他们会蹲在花坛边,一起为一朵新开的鸢尾花惊叹。


    或许正是这种美好,让罗玄姬产生了一种模糊而甜蜜的错觉。


    在她七岁的逻辑里,“特别好”就应该等于“只对我好”,等于“什么都听我的”。


    她开始习惯性地依赖夕止。


    “夕止,这个蝴蝶结我系不好啦。”


    “夕止,我的橡皮又不见了,你的借我。”


    “夕止,这个手工作业好难,你帮我做嘛,你做得最像了!”


    夕止通常会很安静地帮她系好蝴蝶结,递过橡皮,或者在她那份歪歪扭扭的手工作品上,进行一些关键的加固。


    他喜欢看到罗玄姬脸上绽放的笑容,那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然而,这种平衡在一年一度的校园科技制作大赛前被打破了。


    这是夕止最为看重的活动,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构思——一个利用齿轮传动和太阳能板驱动的“自动浇水小园丁”。


    他花了几个周末的时间,在老师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焊接微小的线路,调试齿轮的啮合。


    那个小小的模型,承载了他所有的专注和骄傲。


    比赛前三天,罗玄姬抱着一个鞋盒子兴冲冲地跑来找他,盒子里是一些彩纸、瓶盖和五颜六色的吸管。


    “夕止!”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你帮我做一个会转的风车房子好不好?要像真的风车一样会转哦!要最最漂亮的!”


    她理所当然地把盒子往夕止桌上一放,补充道:“你的那个浇水小人不是都会动了吗?这个对你来说肯定超简单的!”


    夕止抬起头,看着那个盒子,又看看自己桌上那个还未完全成型、线路裸露的“小园丁”。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玄姬,”他声音很轻,但很认真,“这是我的比赛。我要自己做。你的作品,也应该你自己做。”


    罗玄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听到拒绝。


    “为什么呀?你帮我做一下嘛!你又不是不会!”


    她跺了跺脚,声音带上了撒娇和不满。


    “我会,但不能帮你做。”夕止坚持着,他试图解释,“比赛要自己动手才有意义。老师说过……”


    “你就是小气!”罗玄姬打断他,委屈和愤怒一下子涌上来,眼圈迅速红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这么小忙都不帮?”


    这句话对七岁的夕止来说,有点太重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罗玄姬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但一种更强烈的、关于“规则”和“对错”的观念占据了他。


    “这不是小忙。”


    夕止低下头,避开罗玄姬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个小小的齿轮,声音却异常清晰,“而且,你自己不动手,永远都学不会。这样不好。”


    “哇——”的一声,罗玄姬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不是默默流泪,而是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鞋盒子,狠狠扔在地上,彩纸和瓶盖撒了一地。


    “夕止!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罗玄姬哭着跑开了,留下夕止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愣愣地站着,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帮她做手工,就成了“讨厌”的人。


    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夕止就感受到了变化。


    课间他想加入罗玄姬和几个同学的科学小组的讨论,往常她们都会欢迎他的加入。但今天,罗玄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对其他人说:“我们人够了。”


    午餐时,他端着餐盘习惯性地想坐到罗玄姬旁边的空位,一个女生立刻把手里的外套放在了那个座位上:“这里有人了。”


    没有人对他恶语相向,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墙壁悄然竖立起来。


    他被排除在外了。


    孩子们的世界,有时候残酷得简单直接。罗玄姬用她的眼泪和影响力,成功地让班里大多数同学“不理”夕止了。


    此后,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玩单杠,一个人蹲在花坛边看蚂蚁。


    夕止尝试过用一张自己画的、非常精美的星际飞船图纸去跟罗玄姬和好,但罗玄姬看都没看,就当着他的面,把图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的一击,来自今天早上。


    大课间的铃声刚落,夕止刚走出班级,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


    是罗玄姬上四年级的哥哥。男孩比夕止高出一个头,脸上带着为妹妹出头的愤慨。


    “你就是夕止?你欺负我妹妹了?”哥哥气势汹汹地推了夕止一把。


    个头小了很多的夕止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书包掉在地上。


    “我没有。”他沉下声音。


    “还说没有!她都哭了好几天了!说你骂她笨!”哥哥又用力推了夕止一下。


    周围的同学纷纷围观,指指点点。


    没有再过多的言语,一场属于男孩之间的、最原始的冲突爆发了。


    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推搡。


    夕止并不是擅长打架的孩子,他只是徒劳地挡着,小胳膊上被掐出了几道红印,校服衬衫的扣子也在拉扯中崩掉了一颗。最终,他被推倒在地,手肘擦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他没有哭,只是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眼镜,默默爬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


    罗玄姬的哥哥哼了一声,跑开了。


    夕止一抬头,却看见罗玄姬就站在不远处的讲台上,正看着这边。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像是被吓到的表情。


    当她的目光和夕止的目光相遇时,她立刻扭开了头,假装在看别处。


    那一刻,夕止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啪”地一声碎掉了。


    那不仅仅是疼痛和委屈,还有一种深深的失望。


    午休时,夕止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那并不是一个用鞋盒子做的风车房子,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用薄木片和金属轴做成的迷你风车模型,风叶片甚至能随着微风轻轻转动。


    它漂亮得不像一个七岁孩子的作品。


    他把这个小风车轻轻放在罗玄姬的课桌上。


    小女孩们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罗玄姬也惊讶地看着那个旋转的小风车,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欢和动摇。


    “罗玄姬,”夕止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一种宣布事实般的认真,“这个送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地说道:


    “但是,以后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这句话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和重量。


    “你让同学都不理我,还让你哥哥打我。”他陈述着,眼睛看着罗玄姬, “好朋友不会这样对待好朋友。所以,我们绝交吧。”


    说完,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作业,安静地写。


    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交接仪式。


    整个班级的同学都愣住了,鸦雀无声。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


    “呜……”


    一声压抑的、小小的啜泣首先响起,紧接着,这哭声迅速放大,变成了无法控制的、伤心欲绝的嚎啕。


    罗玄姬趴在课桌上,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打湿了那个还在轻轻转动的小风车。


    她输了。


    她用尽方式想要挽回的,或者想要惩罚的,最终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彻底失去的方式,重重地回击了她。


    她可能还不完全明白“绝交”的全部含义,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曾经温和友善的男孩身上,某种东西彻底关闭了,再也打不开了。


    那是一种比不被帮助、比被批评,更加让她难以承受的结局。


    教室里只剩下小女孩响亮而悲伤的哭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照在那个精致却孤独旋转的小风车上,闪烁着有点刺眼的光。


    第54章 “喜欢,或者对别人好,是没……


    办公室里,李老师大致说明了情况……


    当老师提到罗玄姬的哥哥也曾介入时,虞思邪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们检查了夕止手臂和手肘上的擦伤和淤青,夕桐的心抽紧了,但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低声问:“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夕止摇了摇头,小脸依旧绷着,带着属于他的那份倔强和委屈。


    虞思邪看向一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的罗玄姬,那孩子哭得肩膀还在微微抽动,看起来确实可怜。


    他语气平稳地开口,话是对着老师,也是对着罗玄姬说的:


    “李老师,事情我们大致了解了。孩子们都有情绪,也都受了委屈。既然小止的伤不严重,我们也就不深究对方哥哥的责任了。今天先这样,我们先带小止回去平复一下心情。”


    夕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牵起夕止的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先回家。”


    一家三口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夕桐的心却并未完全平静下来。


    刚才在办公室里,有一个细节像根小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罗玄姬一个人在那里。


    她的父母,没有出现。


    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夕桐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女孩独自站在角落、无人撑腰的身影,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了——


    小时候的她,也是独自参加家长会,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伴,那种混合着羡慕、失落和强装无谓的疏离感,她至今还记得。


    那种孤独,她懂。


    “虞思邪,”夕桐忽然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我好像把丝巾落在办公室了。你们先去车上等我,我马上回来。”


    虞思邪看了夕桐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她此刻还在意一条丝巾,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夕桐转身,快步走回教学楼。


    她并没有真的落下什么丝巾,那只是一个借口。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老师看到夕桐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李老师,不好意思,”


    夕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有点不放心玄姬那孩子。看她一个人,她父母……”


    李老师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也放低了声音。


    “夕止妈妈,不瞒您说,玄姬这孩子……家里情况有点特殊。”


    “她父母非常忙,是那种全球飞的大忙人,很少来学校,平时都是保姆和司机接送。今天这事,我联系了她母亲,那边只是在电话里说知道了,会批评教育孩子,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惜:“玄姬这孩子吧,看起来活泼开朗,跟谁都笑呵呵的,但其实……”


    “身上总带着点距离感,不太容易真正交心。说起来,她好像就跟你们家夕止特别投缘,愿意跟他亲近,平时总听她念叨‘夕止说这个’‘夕止说那个’的。”


    “这次闹成这样,估计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只是不会表达。”


    夕桐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点猜测得到了证实。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有对那孩子的怜惜,有对那对陌生父母忙于事业疏于陪伴的不赞同,也有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触动。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李老师。”


    夕桐轻声道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罗玄姬”这个名字和“父母很忙”、“只跟夕止亲近”这些信息,仔细地收进了心里。


    这条无意中获得的、关于一个小女孩孤独内心的信息,此刻的夕桐并未预料到,它将在未来某个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连接两个家庭、甚至拓展她事业疆域的微妙纽带。


    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一个也曾孤独过的女性的本能,播下了一颗名为“理解”的种子。


    转身离开,她的脚步比来时更沉稳了一些。


    罗玄姬躲在走廊的拐角,看着夕桐去而复返,悄悄听着她与老师的低语。


    当听到那句“不放心玄姬那孩子”时,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抿着唇,看着那个温柔的身影离开,目光久久停留在空荡的走廊尽头,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


    夜色温柔,透过米白色的纱帘,在夕止的卧室里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晕。


    墙壁是柔和的浅蓝色,贴着他自己画的几张星球和火箭的蜡笔画;靠墙的木质书架整齐地排列着绘本和几艘拼好的乐高飞船;一只柔软的毛绒熊坐在床头,憨态可掬。


    暖黄色的床头灯开着,将一大一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墙上。


    夕桐靠在儿子的床头,夕止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洗过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手臂上的创可贴显得格外醒目。


    空气中弥漫着儿童沐浴露淡淡的牛奶蜂蜜香。


    “小止,”夕桐的声音轻柔得像夜风,“妈妈想知道,为什么这次对玄姬……那么坚决呢?你以前都会帮她的。”


    她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你……喜欢玄姬吗?”


    夕止沉默了一会儿,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然后很轻却很清晰地说:“喜欢的。”


    “我喜欢罗玄姬。”


    夕桐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小止在感情上会这么坦率。


    正想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却听到夕止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就像温哥哥也很喜欢妈妈,对妈妈特别好,但是最后,妈妈还是没有和温哥哥在一起,还是选择了爸爸。”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炸响在夕桐的耳边。


    她瞬间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秒。


    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夕桐看着夕止依旧平静的侧脸。


    卧室里温馨的氛围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底下她从未察觉的、孩子锐利而早熟的观察力。


    “所以,”夕止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妈妈,里面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冷静的透彻。


    “喜欢,或者对别人好,是没有用的,最后可能还是会分开。”


    “那为什么还要无条件地对罗玄姬好呢?没有意义。”


    夕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收缩着,泛起一阵密集的酸楚和刺痛。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温晏明,虞思邪……那些她以为被妥善收藏在成人世界、绝不会波及到孩子的角落……原来早已被这双清澈的眼睛默默注视、解读,并得出了一个如此冰冷而偏差的结论。


    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心疼让她一时失语。


    夕桐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颤抖泄露出来。


    “小止,”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目光与他认真对视,“你听妈妈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孩子走偏的理解拉回来。


    “温哥哥是很好,妈妈也很感激他。但是,两个人最终能不能在一起,并不是只看‘好不好’或者‘喜欢不喜欢’的。这中间有很多很多复杂的原因,就像……就像你拼乐高,不是所有看起来能拼在一起的零件,最后都能严丝合缝地组成你想要的样子,可能需要调整,可能需要等待更适合的零件。”


    她看到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继续耐心地说:


    “妈妈选择爸爸,是因为我们努力学着去彼此理解,彼此包容,虽然也总是犯错,伤害到对方。”


    “但无论如何,我们愿意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这和你对玄姬好不好,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夕止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妈妈的话。


    “而且,小止,”夕桐的语气更加柔和,“你说不喜欢无条件对别人好,这一点,某种程度上是对的。爱,确实不是一味地付出和顺从。”


    夕止的小脸上露出“你看吧”的神情。


    “但是,”夕桐话锋一转,郑重地说——


    “爱的另一面,是理解和包容。就像玄姬,她做错了,惹你生气了,还让你受了伤。但是,你有没有试着去想过,她为什么会那样呢?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在意,也许她也很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所以才用了错误的方式。”


    “妈妈今天和老师聊了一下,才知道,玄姬的爸爸妈妈非常忙,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可能……很孤单。”


    “所以她特别希望有人能时时刻刻、无条件地陪着她,顺从她,以此来确认自己是重要的。”


    夕桐轻声说着,观察着夕止的反应。


    “妈妈不是要你立刻原谅她或者继续像以前那样对她好。妈妈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下定论,可以试着……再多了解她一点点。去看看她吵闹和任性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一个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害怕被丢下的小女孩。”


    夕止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卧室里只剩下温暖的灯光和母子间轻柔的呼吸声。


    “爱不是交易,不是‘我对你好,你就必须和我在一起’。”


    夕桐最后总结道,声音温柔却有力。


    “但爱需要勇气,需要我们去尝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那样做,需要一点包容的心。就算最后发现还是做不成好朋友,至少我们努力去理解了,而不是直接关上门。你说对吗?”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夕止的额头:“我的小男子汉,世界很大,人的心也很复杂,我们需要慢慢去学。”


    “晚安!”


    夕止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咕哝了一句:“妈妈晚安。”


    夕桐替他掖好被角,关掉床头灯,留下一点门缝。


    她站在门外,背靠着微凉的墙壁,心里依旧因为小止刚才那番话而波澜起伏。


    孩子的眼睛,原来看得那么清楚。


    第55章 “黑心企业!还我家人命来!……


    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将虞府宽敞的客厅照得一片暖融。


    空气中飘着柠檬清洁剂的清新味道,还夹杂着刚烤好的曲奇饼干的甜香。


    一场家庭大扫除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虞思邪挽起衬衫袖子,站在梯子上,仔细擦拭着高处的玻璃灯罩,动作沉稳利落。


    夕桐则负责整理书架,将书籍分门别类,时不时拿起一本旧相册,笑着和旁边的虞平分享。


    夕止也没闲着,他拿着自己的小抹布,吭哧吭哧地擦拭着电视柜和茶几的边边角角,小脸认真极了,鼻尖上还蹭了一点灰尘。


    虽然有钱,但虞家总是会安排一段时间亲自打扫卫生,算是一种团结的家庭活动。


    虞母端着刚出炉的曲奇走过来,笑呵呵地招呼大家休息一下。


    “我们小止今天真是劳动小能手!”


    虞母将一块最大的曲奇递给夕止,怜爱地擦掉他鼻尖的灰,“累不累呀?”


    夕止摇摇头,咬了一口曲奇,腮帮子鼓鼓的。


    虞平看着脸上和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孙子,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听说,我们小能手在学校里,跟一个小姑娘‘绝交’了?”


    夕止咀嚼的动作顿住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虞母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慈爱的调侃:“哎哟,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厉害,能让我们小止这么生气呀?还闹到绝交啦?”


    虞思邪从梯子上下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闻言只是嘴角微扬,并未插手长辈的“盘问”。


    夕桐笑着走过来,坐在虞母身边,解围道:“爸,妈,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过去就过去了。”


    “过去可不行,”虞母故意板起脸,“我们得总结经验嘛。小止,男孩子嘛,要大度一点,让让女孩子。小姑娘有时候闹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很正常。你得学着去理解,去包容,对不对?”


    虞平也点头附和:“是啊,咱不跟人家小姑娘计较……”


    这时,夕桐翻到了一本厚厚的旧相册,指着一张黑白照片挑眉:“虞思邪,这是你小时候?”


    他很少跟她分享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照片上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穿着白衬衫,理着小平头,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棵树下,眼神清澈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劲儿。


    虞母凑过来一看,立刻乐了:“可不是嘛!和小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这倔乎乎的小表情,一模一样!”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拍着腿笑起来:“你们是不知道,思邪小时候那性子,也跟小止一个样,那才叫一个直呢!”


    “那时候还在W市,有一回啊,邻居家小妹妹哭唧唧地跑来想跟他一起玩新买的玩具火车,他倒好,把人家的蝴蝶结拆了,说研究一下怎么系的,研究完了还特别认真地告诉人家‘你系的方法是错的,摩擦力不够,所以老是松’。直接把小姑娘给气哭了,他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众人都被逗笑了,连夕止都好奇地抬起头。


    夕桐笑得靠在了虞思邪肩上:“真的啊?后来呢?”


    “后来?后来人家小姑娘好几天没理他呗!”


    虞母笑着摇头,又看向儿子,眼神里满是温柔和一丝不可思议,“你说怪不怪?小时候这么直愣愣的一个孩子,怎么长大了,反而变成这么个闷葫芦了?心思深得呀,有时候连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虞思邪被母亲说得有些无奈,摸了摸鼻尖,低声辩解:“妈,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管什么时候,底子还在那儿呢!”


    虞母总结道,又慈爱地看向孙子。


    “所以啊,小止,喜欢跟哪个小朋友玩,就要好好跟人家相处。有点小摩擦没关系,多站在人家的角度想想。说不定那个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呢?就像你爸爸,小时候也惹哭过小姑娘,现在不也挺好?”


    夕止听着大人们的话,看着爸爸略显窘迫却温和的侧脸,又看看照片上那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小男孩,点了点头。


    阳光洒满房间,空气中弥漫着点心香甜和家庭温馨的气息。


    夕桐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柔软成一片。


    或许这是一个值得她选择的家庭,一个充满理解、支持和爱的地方,足以抵御世间所有风霜。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华山医院新建国际医疗中心的项目部临时办公点外,原本规划有序的场地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消息像带着毒的藤蔓一样疯传——一位参与了新药临床试验的重症患者,在傍晚时分病情急剧恶化,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绝望和愤怒瞬间点燃了聚集而来的病人家属。


    他们砸碎了项目部入口处的玻璃指示牌,推倒了摆放着绿植的花架,泥土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形同虚设,被愤怒的人群轻易冲破。


    “黑心企业!还我家人命来!”


    “你们这是谋杀!拿我们的命做实验!”


    “叫负责人出来!滚出来说清楚!”


    夕桐被几位同事护在中间,试图走向前方临时搭建的发言台。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试图保持镇定,手里紧紧攥着关于患者知情同意和伦理审查的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各位家属,请冷静!我是项目负责人夕桐,大家听我解释,关于患者的情况……”


    她的声音清亮,却如同投入暴风雨中的一片羽毛,瞬间被更猛烈的声浪撕碎。


    “解释个屁!就是你们害死的!”


    一个身材壮硕、眼眶赤红的男人猛地冲上前,几乎将脸怼到夕桐面前,唾沫星子飞溅到她脸上:“你们这些穿得人模狗样的资本家!眼里只有钱!我们的命在你们眼里就是小白鼠!是不是?!”


    “不是的,先生,临床试验所有流程都符合规范,我们有严格的……”


    夕桐试图后退,却被身后拥挤的人群挡住。


    “规范你妈!”


    另一个尖利的女声哭骂着打断她,那是死者的侄女。


    她挥舞着手臂,哭得妆容尽花,“我叔叔就是信了你们的鬼话!说什么新希望!你们就是骗他去做实验的!现在人没了!你们怎么赔?!你们赔得起吗?!”


    “贱人!看你穿得这么光鲜,就是用我们家人的命换来的吧?!”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指着她,话语恶毒得像淬了毒的针,“你晚上睡得着觉吗?!你这种人就该下地狱!不得好死!”


    “说不定就是她为了业绩,硬推的药!”


    “蛇蝎心肠!赚这种黑心钱,你全家都要遭报应!”


    “生孩子没□□的东西!”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朝夕桐泼来,每一句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诅咒,试图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曲解的悲凉。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个塑料瓶砸过来,擦着夕桐的耳朵飞过。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冰冷的金属物体——似乎是一个老式的不锈钢保温杯——从人群的缝隙中猛地飞出,裹挟着投掷者所有的恨意和绝望,划破嘈杂的空气,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夕桐的左侧额角!


    “砰!”一声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额角遭受重击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猛地灌入滔天的噪音。


    剧痛不是逐渐蔓延,而是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楔入她的颅骨,炸开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汹涌而出,模糊了夕桐的左眼,视野的一半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覆盖。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向后倒去,周围愤怒的嘶吼和哭嚎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咚咚声,和颅内那尖锐到极致的耳鸣,清晰得可怕。


    冰冷的地面似乎正在向上吸引着她瘫软的身体。


    不……不能倒在这里……


    在一片天旋地转和逐渐吞噬意识的黑暗里,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沾满鲜血的手指艰难地探入口袋,摸索着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手机屏幕被她脸上的血迹染污,滑腻得几乎抓不住。


    视野模糊晃动,夕桐凭着肌肉记忆,用力按下了侧边的紧急快捷拨号键——那个在青山峰她出事时就被虞思邪设置为唯一联系人的他的号码。


    “嘟——”


    听筒里传来一声漫长的、机械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夕桐逐渐涣散的神经上。


    求你了……接电话……虞思邪……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冰冷的恐惧和对他声音的渴望,比额角的伤口更让她战栗。


    “嘟——”


    第二声。周围的混乱似乎正在离她远去,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试图将她彻底拖入深渊。


    那单调的等待音成了连接她和现实世界唯一的、脆弱的细线。


    “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冰冷而标准的女声,毫无感情地宣判了最终结果。


    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最后一丝支撑着她的力气被彻底抽空。希望熄灭带来的冰冷,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都更彻骨。


    指尖一松,被血染红的手机从夕桐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屏幕碎裂开来。


    “虞思邪?……”


    眼前模糊中出现了一个极速向她奔来的身影。


    可那未呼出的名字已经成了夕桐意识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花,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吞没。


    向她奔来的人到底是谁?


    夕桐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第56章 “你不醒,我就一直等。”……


    地下训练基地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弥漫着金属、汗水和隐约的硝烟味。


    虞思邪站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后,面沉如水,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锁定着下方模拟实战场内每一个新人的动作。


    他刚刚下达了一个极其严苛的指令——


    在完全黑暗且持续强噪音干扰下,进行精密器械的盲拆与组装。


    失败者,将面临连续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体能惩罚。


    场内的新人个个脸色煞白,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颤,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压垮他们的神经。


    突然,毫无征兆地,虞思邪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穿透重重壁垒,狠狠攥握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窒息感。


    一股没由来的、强烈到令人心悸的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让他背脊瞬间窜过一丝寒意,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几乎是本能,他下意识就将手伸向西装内袋,想要确认那个唯一能与外界保持联系的私人手机。


    指尖触到的,却只有昂贵西服的细腻面料。


    虞思邪猛地记起,进入这绝对保密区域前,所有个人通讯设备都已按规定上交封存。


    这里是信息的黑洞,与外界的任何牵挂,在此刻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奢侈品。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少出现的焦躁与不安。


    那感觉来得突兀又猛烈。


    是夕桐?还是小止?


    男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观察室那扇厚重的、隔绝一切的合金门,仿佛能穿透它,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然而,这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两秒。


    两秒之后,虞思邪眼底所有波动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更冷硬的手强行抹去,瞬间恢复成古井无波的绝对冷静。


    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是规则的制定者和最严格的执行者。


    任何个人的情绪波动,在这里都是不被允许的、危险的弱点。


    他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下方那些在极限压力下挣扎的新人,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冷硬如铁,不带一丝波澜,精准地指出下一个人的操作失误:


    “7号,你的左手慢了0.3秒。注意力集中,否则下一个离场的就是你。”


    仿佛刚才那阵几乎让他失态的心悸,从未发生过。


    ……


    夜色下的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辱骂声、哭嚎声、物品碎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神经刺痛的噪音。


    就在那沉重的金属保温杯划破空气,狠狠砸中夕桐额角,鲜血迸溅,她身体软软向后倒去的瞬间——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以惊人的速度撕裂混乱的人群,猛地冲入场中!


    温晏明刚刚从海外归国,甚至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听闻华山项目似乎有舆情波动,便立刻驱车赶来,却没料到会撞见如此炼狱般的景象。


    更没料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人,会是夕桐!


    时间在他眼前慢放了无数倍。


    他看着她额角那个可怖的伤口,看着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染红她苍白的脸颊、纤细的脖颈……


    那刺目的红,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了他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温润表象,捅进了他心底最偏执、最疯狂的火山口!


    “小夕——!”


    一声近乎嘶哑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不再是往日那般温和的语调,而是裹挟着滔天怒意和恐慌的野兽般的哀鸣。


    他一把挥开挡在身前的人,几乎是扑跪下去,在夕桐的身躯彻底接触地面之前,猛地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触手一片湿粘温热,全是她的血!


    温晏明的眼睛瞬间赤红,所有的风度、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暴怒和占有欲。


    他猛地抬起头,环视着周围那些依旧在叫嚣、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翻涌着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都给我闭嘴!”


    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刃,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权威和压迫感,竟然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温晏明带来的、训练有素的私人安保团队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涌入,动作粗暴却高效地开始控制现场,强行隔离人群,夺下他们手中的“武器”,将几个带头闹事、尤其是那个扔出保温杯的男人死死摁压在地上。


    现场瞬间陷入一种被绝对力量镇压后的死寂,只剩下被压制者的闷哼和惊恐的喘息。


    温晏明不再看他们。


    他低下头,凝视着怀里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如纸的夕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去擦拭,而是用一种近乎亵渎的、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姿态,冰冷的指尖狠狠掐住她染血的下颌,迫使她毫无生气的脸仰起,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指腹沾满了从额角角伤口处溢出的、尚且温热的鲜血。


    在周围所有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做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


    他将那沾满鲜血的手指,缓缓地、极其自然地送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


    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那一刻,他眼底最后一丝人性化的波动似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沉入黑暗的、疯狂而执拗的冷静。


    “别怕。”


    温晏明低下头,用只有夕桐能听见的、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再没人能伤你分毫。”


    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强势地将夕桐打横抱起,像一个骑士捧着他失而复得、却已破碎的珍宝。


    夕桐的头无力地靠在温晏明的颈窝,鲜血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外套。


    站起身,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锋,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那个被安保人员死死摁在地上、满脸惊恐的肇事男人脸上。


    温晏明抱着夕桐,一步步走过去,锃亮的皮鞋踩在满是碎玻璃和污渍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在那人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肮脏的、可以随时碾碎的虫豸。


    “你,”温晏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她没事。”


    他微微倾身,如同恶魔低语:


    “然后,用你剩下的人生,好好计算一下,该赔上多少代价,才够买你今天手贱的这一刻。”


    “我会让你,和你身后所有能扯上关系的人,赔到倾家荡产,悔恨终生。”


    说完,温晏明不再多看那人一眼。


    他抱着夕桐,在黑衣安保的严密护卫下,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他那辆如同黑色幽灵般的座驾。


    ……


    这里是一间极度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


    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金丝鸟笼。


    墙壁包裹着柔软的浅灰色丝绸软包,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仿佛只是一幅与室内隔绝的冰冷画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昂贵香薰混合的、近乎诡异的气息。


    所有医疗设备都被巧妙地隐藏在复古家具之后,只有床头那盏散发着幽微暖光的艺术台灯,和静脉滴注瓶中无声滴落的液体,暗示着这里的真实用途。


    夕桐静静地躺在那张宽大的、铺着埃及棉床品的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额角包裹的洁白纱布刺眼地提醒着不久前发生的惨烈。


    她的呼吸微弱而均匀,深陷在药物带来的昏睡中,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知。


    温晏明坐在床边的一张天鹅绒扶手椅上,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夕桐。


    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


    那双总是蕴藏着春风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小夕……”


    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脸颊的轮廓,却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你还要睡多久?”


    “那个废物找不到你,他甚至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温晏明的声音渐冷,带着刻骨的讥讽和一种扭曲的快意,“你看,最后在你身边的是我,能保护你的,也只有我。”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夕桐冰凉的下唇,眼底的黑暗如同漩涡般加深。


    “醒来,看看我。以后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外面太危险了,只有我这里最安全……我会把你藏得好好的,谁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温晏明的动作一顿,眼底那浓稠的、几乎要溢出的黑暗瞬间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润。


    他直起身,语气平稳:“进。”


    一名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端着餐盘低头走进来,不敢多看。


    “温先生,营养餐好了。”


    “给我吧。”温晏明伸出手,笑容得体,“辛苦你了。”


    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餐盘递过去,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再次彻底安静下来。


    门合上的瞬间,温晏明脸上那层温润的假面如同脆弱的冰壳,悄无声息地碎裂、剥落。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端着那碗精心烹制的、易于吞咽的流食,静静地注视着床上毫无所觉的人。


    坐回椅子里,他用精致的白瓷勺舀起一小口温热的粥,细致地吹凉,然后才小心地递到夕桐唇边。


    “来,吃点东西。”


    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耐心。


    粥液无法自动流入,温晏明极有耐心地用勺尖轻轻撬开夕桐无力的唇齿,一点点将食物喂进去,另一只手轻柔地托着她的下颌,辅助做出微弱的吞咽动作。


    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喂完最后一口,他用柔软的湿巾,像对待稀世珍宝般,细细擦拭夕桐的嘴角。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至极,充满了某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然而,在这极致的温柔之下,某种压抑到极致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涌动。


    空气变得粘稠而紧绷。


    温晏明放下碗勺,目光一寸寸碾过夕桐沉睡的眉、眼、鼻,最后凝固在那两片因为食物的滋润而显出一丝微弱生机的唇上。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一下下,敲打着死寂。


    忽然,他俯下身。


    不再是刚才那种若即若离的靠近,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的姿态,狠狠地吻住了那两片苍白微凉的唇!


    那不是吻,更像是一种啃噬,一种标记,一种绝望的掠夺……


    温晏明撬开夕桐的牙关,深入那个毫无抵抗的世界,疯狂地汲取着属于她的微弱气息,试图将自己的存在强硬地烙印进去。


    手指插入她脑后的发丝,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固定着她,承受着他所有失控的情绪。


    温润公子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在失控边缘疯狂燃烧的灵魂。


    ……许久,温晏明才猛地松开夕桐,抬起头。


    她的唇因为他粗暴的对待而泛起一种诡异的红艳,与苍白的脸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可床上的人依旧昏迷着……


    温晏明眼底满是翻涌的、赤红的岩浆。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彻底吞噬。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


    “醒过来……”


    “夕桐,我求你醒过来!”


    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带着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爱欲。


    猛地一拳砸在床边厚重的实木床柱上,发出沉闷骇人的一声巨响,手背瞬间红肿破皮。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将额头重重抵在砸过的地方,肩膀微微颤抖。


    火山终于冲破了所有伪装,喷发出灼穿一切的疯狂。


    “你看,”他低哑地笑起来,笑声破碎而扭曲,混合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占有欲,“你把我变成什么样了……”


    “你不醒,我就一直等。”


    “一天,一年,一辈子……你就只能在这里,在我身边。”


    “哪怕是具躯壳,也只能是我的。”


    温晏明抬起头,眼中是毁灭一切的浓暗,指尖却再一次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抚过夕桐微肿的唇瓣。


    “所以,快点醒过来……看着我。”


    第57章 “她若少一根头发,我拆了你……


    夕桐已经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


    最近总是洋溢着温馨的虞府,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低压笼罩着。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焦虑。


    虞母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条丝巾,那丝巾早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面前的茶水已经冷透,一口未动。


    她时不时望向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每一次微小的声响都能让她惊得站起身,发现不是期待中的人后,又失魂落魄地坐回去,喃喃自语。


    “小夕会去哪儿呢?她从来不会这样的……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虞平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步伐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显得焦躁而凌乱。


    他几次拿起电话,又重重放下,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却又被一旁稍微冷静些的侄子按住。


    “叔叔,再等等,哥已经在动用一切力量找了,报警的影响太大……”


    虞思邪的堂弟试图安抚,但他的脸色也同样不安。


    能在京市,在虞家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掳走,恐怕对方也不是一般人。


    最让人心疼的是夕止。


    他抱着夕桐平时常盖的小被子,蜷缩在沙发角落,不哭不闹,只是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虞母想去抱他,他却轻轻躲开,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那条带着妈妈气息的小被子,小声地、固执地重复。


    “妈妈会回来的。爸爸会把妈妈找回来的。”


    那强装镇定的模样,比大哭更让人心碎。


    而此刻的虞思邪,正身处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核心。


    他站在一间足以俯瞰半个京市、装修风格却冰冷肃穆的办公室里。


    对面,坐着两位神色凝重、地位显赫的人物——


    一位是能直接干预特殊部门行动的上级领导,另一位,则是刚刚被“请”出来、姗姗来迟的温晏明。


    虞思邪的身上仿佛裹着一层北极寒冰,所有的焦灼和恐慌都被压缩成一种极致的、危险的冷静。


    他没有迂回,没有任何寒暄,鹰隼般的目光直接钉在温晏明身上,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


    “她在哪里?”


    温晏明今日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无辜。


    他微微摊手,语气温和却疏离。


    “思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夕小姐不见了,我也很担心,但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把我叫来,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


    虞思邪冷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硬,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温晏明,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华山医院的事被你压得密不透风,当晚所有闹事者及其家属全部闭嘴消失,现场监控记录离奇损坏……除了你温家,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和动机?谁会在第一时间把她带走藏起来?!”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连旁边的领导都微微蹙眉。


    温晏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维持着风度,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冷光。


    “虞先生,办案要讲证据。你所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我当晚只是恰巧路过,见义勇为,将受伤的夕小姐送往了最近的医院救治而已。至于之后她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或许是她自己需要静养,不想被人打扰呢?”


    “我知道你着急,但迁怒于人,并非明智之举。”


    这番滴水不漏的狡辩和隐含的挑衅,彻底扯断了虞思邪心中那根早已绷到极致的弦!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布局、所有的隐忍,在温晏明提到“静养”、“不想被打扰”这几个字时,轰然断裂!


    他仿佛看到了夕桐可能正无助地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眼前这个人,这个伪君子,正用那双碰过她的手,端着虚假的面具,在这里颠倒黑白!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


    没有任何预兆,虞思邪的身影快如闪电,猛地越过两人之间那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一记狠厉精准的右勾拳,裹挟着所有积压的愤怒、担忧和恐惧,狠狠地砸在了温晏明的脸颊上!


    力量之大,直接将温晏明连同他坐着的扶手椅一起掀翻在地!


    手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屏幕碎裂开来。


    温晏明的嘴角瞬间破裂,殷红的鲜血涌出,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瘫倒在地毯上,捂着脸,似乎完全没料到虞思邪竟敢在领导面前直接动手。


    那双总是含情的笑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错愕的震惊,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的阴鸷。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领导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虞思邪!”


    虞思邪却恍若未闻。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倒在地上的温晏明,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甩了甩因用力而有些发麻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审判:


    “温晏明,她若少一根头发,我拆了你温家百年基业,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拆。”


    ……


    B市的秋日,天空是一种澄澈高远的蓝。


    远离市区的古刹隐于山间,红墙金瓦掩映在层层叠叠的银杏与枫叶之中,香火缭绕,梵音低诵,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流淌得缓慢了些。


    寺内一片幽静的竹林小径上,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叶,洒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夕桐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棉布长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未施粉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和懵懂,看起来真的就像个偷闲出来玩的学生。


    走在她身边的温晏明,也换上了浅色的针织衫和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眼镜,少了锐利,多了几分书卷气,俨然一个温和俊朗的学长。


    她喜欢他的黑色眼镜。


    “所以,你觉得拉斯柯尔尼科夫最终是向索尼娅的‘爱’屈服,还是向他自己内心的‘超人理论’彻底崩溃?”


    温晏明侧过头,声音温和地引导着话题,目光落在夕桐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夕桐抱着一本《罪与罚》,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封面,沉吟了片刻,才轻声说:“我觉得……是撕裂吧。”


    “他既无法成为那个践踏规则的超人,也无法完全拥抱索尼娅那种宗教式的、带着牺牲意味的爱。他是在这种撕裂里,才重新找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痛苦和感知。”


    她的词汇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真诚的探求。


    温晏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的满意与怜惜。


    现在的夕桐,就像一张被小心翼翼擦去了所有痕迹的白纸,只剩下最初的本真。


    重击后的脑震荡和刺激,让她的记忆停留在了高三的阶段,忘了所有的人生起伏,父母的死亡,孩子的出生,也忘了虞思邪,忘了与他之间的所有爱恨纠葛……


    温晏明只告诉她,她生了场病,需要静养,所以他带她去B市散心。


    他是她的朋友。


    他们的父母彼此认识,是夕桐的爸爸夕国明托他来照顾她的。


    夕桐信了,并且对眼前这个温柔体贴、学识渊博、又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朋友,充满了依赖和好感。


    “很好的见解。”


    温晏明赞赏地点头。


    他们沿着小径慢慢走,穿过竹林,眼前出现一座古朴的佛堂。


    香客不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我们去拜一拜吧?”温晏明提议,语气轻快。


    “好啊。”


    夕桐点头,眼神里带着学生对这种地方常见的好奇与些许敬畏。


    两人在佛堂前的蒲团上跪下。


    夕桐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虔诚。


    她低声许愿,无非是希望家人平安,学业顺利。


    温晏明却没有拜。


    他只是微微侧着头,凝视着身旁的女孩。


    阳光透过殿门,勾勒着她干净柔和的侧脸轮廓,白色的裙摆散在蒲团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栀子花。


    他的目光深沉而复杂,里面交织着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这份偷来时光的珍视。


    温晏明知道夕桐为何会对这个寺庙有莫名的留恋。


    在这里她遇到了,告诉她如果和虞思邪分手就会万事顺意的算命师父。


    从此悲剧的人生彻底转运。


    这些,都是后来夕桐总是向温晏明提及的。他当时只是温和安慰,却将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如今,他带她回到这里,回到一切尚未开始、或者在他看来“错误”尚未发生的时间点之前。


    他想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恰到好处的环境暗示,将她圈禁在一个只有他和“过去”的真空世界里。


    拜完佛,两人去寺里的斋堂用斋饭。


    简单的素斋,青菜豆腐,蘑菇汤,却做得十分清爽可口。


    温晏明细致地帮夕桐布菜,将她喜欢的菜式挪到她面前,动作自然体贴。


    “这里的斋饭味道很好。”夕桐小口吃着,眼睛微微弯起,“感觉心情都变平静了。”


    “你喜欢就好。”温晏明微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嗯!”夕桐用力点头,对他露出一个全然信赖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而明亮,刺得温晏明心脏微微一缩。


    他要的就是这样,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她的笑容只为他绽放,她的记忆里只有他赋予的“美好”过去。


    阳光透过斋堂的木格窗棂,照在两人身上,画面看起来和谐而美好,仿佛一对真正校园情侣的秋日游记。


    只有温晏明自己知道,这温馨表象之下,是他如何用谎言和手段,精心构筑的一座囚禁金丝雀的华丽牢笼。


    而这座夕桐曾经得到命运答案的寺庙,如今,成了他篡改她命运的最佳舞台。


    温晏明的指尖拂过夕桐散下的发丝,触感冰凉柔顺。


    那动作自然地向下,指腹不经意般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一抹电流般的悸动与黑暗欲念瞬间在他眼底翻涌——他想看这纯净彻底破碎,在他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


    在床上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依然这般纯洁无瑕吗?


    然而,就在他指尖欲加深触碰的刹那,夕桐像是被某种潜意识里的警报惊动,猛地偏开头,避开了那过分亲昵的接触。


    第58章 “只是……独独忘了你。”……


    虞思邪的世界仿佛被冻结在夕桐失踪的那一刻。


    所有明面上的追查都诡异地陷入僵局,温晏明那边更是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焦灼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动用某些非常规的、可能带来不可预知后果的手段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切入了他高度加密的私人线路。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能打通这个号码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


    虞思邪眸光一凝,按下接听键,声音沉冷:“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和疏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虞叔叔,我是罗玄姬。”


    虞思邪眉峰骤然锁紧。


    罗玄姬?那个和小止起冲突的小女孩?她怎么会……


    “我知道夕阿姨在哪里。”


    女孩接下来的话,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让虞思邪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可以帮您找到她。”


    虞思邪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疑虑和震惊被强行压下,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条件?”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帮助。


    罗玄姬在电话那头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的要求很简单:找到夕阿姨后,我需要和她单独谈一次。十分钟就好。”


    “为什么?”


    虞思邪追问,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风险。


    “有些话,只能女人之间谈。虞叔叔放心,我对夕阿姨没有恶意,相反,我很……感激她。”


    女孩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感激”二字,却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您只需要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


    虞思邪几乎没有犹豫。无论这个女孩背后藏着什么目的,找到夕桐是当前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我答应你。地点,时间。”


    “我会把地址发到您手机上。一小时后,我的司机会去接您。”


    女孩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虞思邪的车跟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驶入了北山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的私人园林。


    最终,在一间临湖的、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茶室前停下。


    茶室里,罗玄姬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深色连衣裙,坐姿端正,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她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已然不同——


    不再是属于孩童的任性或委屈,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位穿着定制西装、气息沉稳的中年男人,他们眼神锐利,姿态看似放松,却时刻保持着一种随时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警戒。


    他们的存在,无声地昭示着罗玄姬身后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家族力量——


    一个能轻易掌控整个京市乃至更广阔地域医疗命脉的巨擘。


    与她相比,温家所谓的权势,似乎都显得有些“新贵”了。


    虞思邪在她对面坐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


    “虞叔叔很守时。”


    罗玄姬抬起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夕阿姨在B市,静安寺附近,温晏明名下的一处私人疗养别院。具体坐标和安保布置,稍后会发给您。”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弄:“温家在那边的所有医疗资源调度,都绕不开我家。所以,消息绝对准确。”


    虞思邪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绝非他之前所认知的、仅仅是被宠坏了的任性小孩。


    她的城府和所能调动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她之前的种种行为,或许更像是一种……无聊的伪装或试探?


    “你为什么帮我?”虞思邪直接问道。


    罗玄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她才说:“我说了,我感激夕阿姨。那天在办公室,我听到她折返回来问李老师我的情况。”


    女孩抬起眼,看向虞思邪,眼神复杂,“她是唯一一个,在那之后,没有只指责我,还会去想‘我为什么会那样’的大人。”


    放下茶杯,罗玄姬的声音很轻:“而且,温哥哥他……做得太过分了。他不该用这种方式。”


    这句话里,似乎藏着一些更深的、属于她那个世界的规则和评判。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另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苏璐瑶。


    没想到罗玄姬也联系到了她!


    苏璐瑶脸色憔悴,眼下的乌青很明显,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


    “我跟你一起去B市。”


    苏璐瑶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决绝。


    “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当初瞎了眼,继续纠缠温晏明,也不会……”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懊悔和自责,“我没想到他会偏执到这种地步!我已经彻底看清他了!”


    “我必须去,我要亲眼确认小夕平安!”


    虞思邪看着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苏璐瑶了解夕桐,跟温晏明也有深入的接触,多一个可靠的人帮忙,总是好的。


    一切安排就绪,虞思邪起身准备立刻出发。


    离开茶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罗玄姬。


    女孩已经重新低下头,小口喝着红茶,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早熟,仿佛刚才那段决定性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回到家中简单准备行装时,夕止抱着夕桐的枕头,站在卧室门口,仰着小脸,黑色眼镜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期待。


    “爸爸,是找到妈妈了吗?是谁带走了妈妈?”


    虞思邪蹲下身,平视着夕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夕止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尽可能平稳:“宝贝,妈妈只是在一个地方休息,爸爸现在就去接她回家。”


    虞思邪没有说出温晏明的名字。


    那个曾经被儿子称为“哥哥”、甚至可能带着些许喜欢和崇拜的男人,那个此刻在他心里罪该万死的绑架犯……


    他无法将这份成人世界的丑陋、背叛与疯狂,加诸于孩子纯净的世界里。


    这份沉默的保护,是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温柔的谎言。


    “在家照顾好爷爷奶奶,乖乖等爸爸回来,好吗?”


    他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夕止点了点头,小声说:“爸爸快点带妈妈回家。”


    虞思邪重重地点了下头,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所有的温柔被彻底压下,只剩下狩猎前的决绝与冷厉。


    ……


    B市之行扑了个空。


    虞思邪根据罗玄姬提供的精准坐标,以雷霆之势控制了那处隐匿于静安寺附近的私人疗养院。


    然而,里面除了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医护和保洁人员,早已人去楼空。


    温晏明像是提前收到了风声,带着夕桐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希望再次落空,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焦虑几乎将虞思邪淹没。


    苏璐瑶在一旁,脸色也苍白得吓人,自责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击垮。


    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温晏明有能力将一个人藏匿得如此彻底,背后定然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能量。


    就在虞思邪眸色猩红,几乎要不顾一切动用所有极端手段时,苏璐瑶犹豫着提起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


    “小夕以前……在B市的时候,好像特别信静安寺的一位老师父。她和你……分手前,第一次在静安寺遇到了那个老师父,心情低落了好久……”


    苏璐瑶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会不会……温晏明也知道这个地方?他会不会带小夕去了那里?”


    “这里离静安寺如此近,应该不是偶然。”


    这几乎是一条缺乏意图的猜测,从表面上看温晏明带夕桐去静安寺并没有意义。


    但此刻对于近乎绝望的虞思邪来说,任何一丝可能性都值得抓住。


    他立刻带人赶往静安寺。


    古刹依旧,香火鼎盛。


    虞思邪穿梭在香客之中,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却丝毫没有夕桐或温晏明的踪迹。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瞥见大殿旁一棵巨大的许愿树下,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老僧。


    那老僧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穿着洗得发旧的僧袍,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鬼使神差地,虞思邪走了过去。


    他尚未开口,那老僧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澄澈而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来意。


    “施主在寻人。”


    老僧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虞思邪心中一动,沉声道:“是。请大师指点。”


    老僧细细端详了他的面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施主情路坎坷,执念深重。你所寻之人,与你缘分匪浅,却是一段……孽缘纠缠,强求恐伤及根本啊。”


    这话语,与他当年对夕桐所言,何其相似!


    虞思邪本就焦灼万分,闻言心头火起,语气不禁带上了冷厉。


    “大师慎言!我与她相识于幼年,感情深厚,何来孽缘一说?若是孽缘,为何能多年分离后再续前缘?”


    老僧并未因虞思邪的反驳而动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直抵人心最深处。


    他缓缓问道:“既如此,老衲问你,若她回到最初,未曾遇见你,未曾经历父母双亡、他乡独自产子之痛楚,一生虽平淡,却安稳顺遂,只是……独独忘了你。”


    “你,可愿她记起前尘往事?记起你?”


    如同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


    虞思邪猛地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愿意吗?


    让夕桐记起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记起怀孕时无人依靠的惶恐无助?记起生产时在冰冷产房里的孤独挣扎?


    只为了……记起他?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巨大的、自私的“想要她记起”的渴望,在与“希望她免受所有苦楚”的本能拉锯中,痛苦地摇摆着。


    虞思邪的沉默,已然是一种回答。


    老僧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悲悯。


    “看来施主已有答案。既放不下,便去吧。”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一个方向,“由此向南,W市或有你想见之人。”


    虞思邪猛地回神,急切追问:“大师究竟是谁?为何告知我这些?”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阿弥陀佛。施主所寻之人曾于贫僧潦倒困顿之时,施以援手,救得一命。今日之言,不过了却一段因果罢了。”


    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仿佛融入了古树下的阴影之中,再无声息。


    虞思邪站在原地,心中巨浪滔天。


    老僧的话如同谶语,在他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W市……放弃,还是追寻?而追寻之后,若她真的忘却一切,他又该如何抉择?


    他没有时间深思。


    最终,对夕桐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虞思邪眼神一凛,转身大步离去,目标——W市。


    无论前方是重逢还是更深的痛苦,他都必须去面对。


    第59章 “可惜啊,你来晚了。”……


    W市的深秋,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市中心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古街游人如织,两旁是飞檐翘角的仿古建筑,各色小吃和手工艺品的香味混杂在空气里,热闹非凡。


    夕桐穿着一件暖杏色的毛衣和长裙,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给温晏明介绍着:


    “这家糕点是百年老字号,甜而不腻……那边拐过去有家戏台,有时候下午会有老先生唱评弹……”


    她脸上带着浅笑,眼神清澈,仿佛真是一个带着外地好友游览故乡的单纯女孩。


    温晏明跟在夕桐身后,看着她轻盈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里,听着她软糯的吴侬软语介绍着风土人情,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笃定。


    看,她多适应,多快乐。


    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没有虞思邪,没有那些烦扰的过往,只有他和她,在这座她出生长大的城市里,岁月静好。


    这个由他一手编织的梦境,就是现实。


    他们坐上渡轮,前往江心那座以古塔和银杏闻名的岛屿。


    江风拂面,带来淡淡的腥气和水汽。


    夕桐趴在栏杆上,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给温晏明看,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


    温晏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


    夕桐却像是被江风吹得有些冷,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恰好避开了他的手指,转身面向江面,语气轻快:“快看,那边有好多水鸟!”


    温晏明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笑容不变:“嗯,看到了。”


    在岛上,他们漫步在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小径上,参观了古老的寺院。


    夕桐看起来兴致很高,甚至还在许愿池前投了一枚硬币,闭着眼许愿。


    温晏明站在她身侧,看着她虔诚的侧脸,心中那份占有欲和满足感几乎膨胀到顶点。


    命运终于站到了他这一边。


    傍晚时分,他们沿着滨江大道散步。


    落日熔金,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对岸的城市天际线逐渐亮起灯火,璀璨如星。


    景色美得令人心醉。


    “这里看日落是最棒的,”夕桐轻声说,目光望着远方,有些出神,“小时候……我常来。”


    “以后,我陪你来。”


    温晏明看着夕桐被夕阳柔光勾勒的轮廓,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


    夕桐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有些模糊。


    夜幕彻底降临,他们入住临江的一家顶级酒店。


    温晏明订的是视野最好的豪华套房。


    前台办理入住时,他极其自然地对工作人员说:“一间套房。”


    “两间。”


    夕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清晰,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持。


    温晏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侧头看她,语气带着诱哄和不易察觉的压迫:“小夕,套房很大,有多个房间。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夕桐抬起眼看他,眼神纯净,带着困惑和坚持:“晏明哥,我还是自己住比较习惯。而且……”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属于“失忆学生”的羞涩和固执,“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住一起不好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温晏明精心维持的温馨气泡。


    他看着夕桐,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勉强或伪装,但她看起来是那样自然,仿佛只是遵循着一个单纯女孩该有的准则和矜持。


    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关于她可能并未完全沉溺于这场“梦境”的怀疑,再次悄然探出头。


    但温晏明很快将这丝不快压下,脸上重新挂起纵容的无奈笑容:“好,都依你。是我考虑不周。”


    他转头对前台吩咐,“改成两间相邻的套房。”


    “谢谢晏明哥。”


    夕桐露出一个感激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然而,当她转身走向电梯,背对着温晏明时,那抹强撑的、单纯的笑容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掩饰的疲惫和深深的困惑。


    这几天的“完美游玩”,每一个巧合的“故乡回忆”,温晏明那无微不至却总带着一丝越界感的体贴……都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好看,却处处透着不真实的笔触。


    夕桐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了。


    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落入蛛网的蝶。


    ……


    W市临江的顶级套房内,夜深人静,只有窗外江水低沉的呜咽隐约可闻。


    温晏明躺在宽阔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


    白天那些看似温馨和谐的画面,此刻在黑暗中一遍遍回放,却逐渐褪色,显露出底下令人不安的裂痕。


    夕桐那看似自然的回避,那坚持要两间房的固执,那偶尔出神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逐渐被猜忌吞噬的神经上。


    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男人略显阴郁的侧脸。


    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对劲。


    他带她来W市,根本不是一个计划中的浪漫旅程,而是一场仓促的转移和逃亡!


    起因就是夕桐。


    在B市那处临近静安寺的疗养院里,她虽然失忆,但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开始苏醒。


    她不再满足于听他讲述那些被篡改的“过去”,开始频繁地追问关于她“父母”的细节,追问为什么他们不来看她,甚至开始执着地要求回W市。


    夕桐的情绪从最初的懵懂依赖,变得焦躁不安,那种想要回归真正根源的渴望,强烈到让温晏明精心编织的谎言开始显得摇摇欲坠。


    他只能用更多的安抚、更多的药物、以及突然提议的“回乡散心”来暂时稳住她。


    来W市,是为了满足夕桐“回家”的执念,或许用熟悉的环境能进一步麻痹她,让她更深地沉溺于他打造的“梦境”。


    但此刻,温晏明的心脏却莫名地越跳越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


    他想起白天在江边她出神的眼神,那里面似乎不只是怀念,还有一种……探寻?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攫住他——她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或者,她从未真正完全忘记?


    白天的顺从,难道只是一种伪装?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咬噬了温晏明的理智。


    他再也无法等待,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拿出早已备好的万能门卡,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与隔壁套房相连的房门。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空气中还残留着夕桐身上淡淡的、他熟悉的香气。


    床上,被子微微隆起。


    温晏明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


    然而,就在他走到床边,伸手想要触碰那团隆起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被子下面,根本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枕头并排放在那里,伪装成了有人沉睡的形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温晏明猛地一把掀开被子,确认了那个让他心脏骤停的事实——


    夕桐不见了。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这个他以为万无一失的牢笼里,消失了。


    深夜的酒店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那仿佛带着嘲弄意味的、永恒的江流声。


    ……


    冰冷的酒店套房门口,空气仿佛被抽干,凝固成实质的杀意。


    虞思邪带着人,如同天降神兵,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门被强行破开的瞬间,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阴鸷的温晏明。


    四目相对。


    积压了数日的焦灼、担忧、愤怒,在这一刻看到这个罪魁祸首的瞬间,轰然引爆!


    虞思邪眼底爬满骇人的血丝,所有理智焚烧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要将对方撕碎的暴怒!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冲了过去,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一拳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砸向温晏明的面门!


    “砰!”


    温晏明猝不及防,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虞思邪能如此之快地找到这里,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踉跄着撞在身后的酒柜上,玻璃碎裂,酒液四溅!嘴角立刻见了红。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低低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眼,那双总是温润的眼里此刻翻涌着扭曲的快意和疯狂。


    “虞思邪……你终于来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炫耀和挑衅,“可惜啊,你来晚了。”


    虞思邪一把揪住温晏明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冰:“她在哪?!”


    温晏明被迫仰着头,却依旧在笑,笑容癫狂:“她?你说小夕?她很好……比在你身边的时候,好得多。”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虞思邪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她的嘴唇很软,抱着的时候,轻得像一片云……”


    他舔了舔破裂的嘴角,眼神淫邪,“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乖得让人忍不住想弄哭她……”


    “你他妈找死!”


    虞思邪目眦欲裂,另一只拳头再次狠狠挥下!


    温晏明硬生生又挨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沫,却笑得更加畅快淋漓,声音嘶哑地吼道:


    “打啊!继续打!你就算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现在是我的!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属于我!我们夜夜同床共枕,她在我怀里呻吟的时候,早就快乐地忘了你是谁!”


    这些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凌迟着虞思邪的神经。


    他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杀了眼前这个人!


    跟在后面的苏璐瑶听得脸色惨白,几乎要呕出来。


    就在虞思邪的拳头即将再次落下时,温晏明猛地提高了音量,抛出了最终的重磅炸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得意:


    “对了,忘了告诉你——她失忆了!”


    虞思邪的拳头骤然僵在半空中。


    温晏明看着他震惊而难以置信的表情,恶意地笑着,一字一句地强调:


    “脑袋受重创的后遗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你虞思邪,不记得你们还有个儿子!她的记忆停留在高中的时候!现在在她眼里,我才是她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


    他推开有些失神的虞思邪,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语气变得冰冷而嘲讽:“所以,虞思邪,你就算找到她又怎么样?在她心里,你只是个陌生人。而你对我做的任何事,都只会让她更害怕,更依赖我。”


    “你费尽心思找到这里,有什么用?”温晏明摊开手,笑容扭曲,“你已经彻底出局了。”


    套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个男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要爆炸开的仇恨与对峙。


    虞思邪死死地盯着温晏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肆虐,杀意、痛苦、震惊以及一丝被这残酷真相击中的茫然交织翻滚。


    他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最终,却没有再落下。


    第60章 温晏明在说谎。


    逃离那间令人窒息的酒店套房,夕桐凭着残存的、属于“过去”的记忆,像个幽魂一样游荡在W市深夜的街道上。


    冷风一吹,她混乱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茫与恐惧。


    她首先去了记忆中的市重点高中。


    然而,隔着紧闭的栅栏门,她看到的校园景象却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崭新的教学楼、陌生的塑胶跑道、甚至校门口挂着的牌子名称都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里,不是她读书时的样子了。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她。


    不安迅速升级。


    夕桐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外婆家的地址。


    那是她童年最温暖的港湾。


    夕桐站在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鼓起勇气敲响房门,但无论她怎么敲都没有人回应。


    “外婆?外婆是我,小夕!开开门!”


    然而,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熟悉的、带着宠溺的回应,甚至连灯都没有亮起。


    只有她自己的敲门声和呼唤声,空洞地回荡着,然后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夕桐又连续敲了好久,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


    隔壁的邻居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吵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探出头,不耐烦地说:“别敲了!这家人好久没回来住了!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没回来住?”


    夕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转身,“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邻居皱着眉打量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有些奇怪:“这我哪知道?好像空了有段时间了。你快走吧,别吵了!”


    最后一丝希望驱使着夕桐,回到了那个理论上她应该最熟悉的家——她父母的家。


    站在楼下,她仰头望着那扇本该亮着灯光的窗户,此刻却一片漆黑。


    她冲上楼,手指发抖地按下门铃,一遍,两遍……无人应答。


    此时,隔壁的领居正好出门:“别按了,这家人早不在了,房子都卖掉多久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夕桐转过身,脸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吓人。


    邻居打量了她一眼,或许是被她的表情触动,语气缓和了些:“好像说是出意外没的……都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房主不常回来住。”


    轰——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温晏明在说谎。


    他所说的一切,关于她只是生病静养、父母很快会来看她、带她回W市散心……全都是精心编织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夕桐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上。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座城市依旧繁华热闹,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她不属于这里,或者说,这里也不再属于她。


    她是谁?


    她到底多少岁了?


    她的父母呢?外婆呢?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和一个看起来熟悉却又让她本能感到不安的男人在一起?


    巨大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就像一个被连根拔起的浮萍,找不到来处,也看不到归途,只能无助地随波逐流。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深秋的夜风更冷。


    如果……如果那些挚爱的亲人都早已不在了,那她如今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她活着的这些年,又算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夕桐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机械地拿了几罐酒精饮料,付钱的时候,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


    站在便利店门口,她拉开一罐酒,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酒精味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内心的冰冷和空洞。


    她还能去哪里?


    最终,夕桐捏紧了手中的易拉罐,铝皮发出刺耳的变形声。


    她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谎言编织者身边。


    无论温晏明是谁,无论他藏着怎样的目的,此刻,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令人恐惧的“现实”相连的线索。


    她需要答案,而答案,只能从他那里撬出来。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将空罐扔进垃圾桶,转身,朝着那间豪华囚笼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


    ……


    回到那间奢华的酒店套房,夕桐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方才在外经历的恐慌、迷茫与被欺骗的寒意,混合着酒精的后劲,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走进浴室。


    明亮的灯光下,镜子里映出一张写满困惑与痛苦的脸。


    酒精烧灼着神经,一种想要撕破所有虚假、触碰真实的自毁冲动驱使着夕桐。


    她颤抖着手,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物,直到浑身赤裸地站在镜前。


    镜中的身体,保持着青春的窈窕轮廓,皮肤紧致,岁月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然而,当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动,落在平坦小腹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在那里,一道清晰的、淡粉色的横向疤痕,突兀地横亘在肚脐下方。


    呼吸骤然停滞。


    这道疤……是什么?


    她之前洗澡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


    夕桐的大脑一片空白,酒精带来的晕眩感都被瞬间惊飞。


    她确信,在她“记忆”停留的高中时期,身体是完好无损的,绝没有这样一道明显的手术疤痕!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夕桐踉跄着冲出浴室,找到温晏明留给她联系用的那部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女性……小腹……横向刀口……”


    大量的信息瞬间弹出。


    当她看到“剖宫产手术”、“分娩疤痕”这些字眼时,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剖腹产?


    生孩子?


    她生过孩子?!


    这个认知如同最猛烈的海啸,瞬间摧毁了所有的认知堤坝!


    夕桐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坐在厚重的地毯上。


    巨大的、无法想象的冲击力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难以置信地低头,夕桐再次看向那道疤痕,手指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抚上那处肌肤。


    原来……岁月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它用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方式,在她身上刻下了一个她全然不记得的、关于另一个生命的印记。


    她是谁?


    她到底失去了多少记忆?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孩子的爸爸又会是谁?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空白如同深渊,将她彻底吞噬。


    蜷缩起来,夕桐抱住冰冷的自己,却止不住那从灵魂深处升起的颤抖。


    ……


    W市的夜色是一张无形的巨网,虞思邪的人马如同最精锐的猎犬,以酒店为中心,向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辐射。


    所有温晏明名下或可能关联的物业都被以最快速度排查。


    然而,没有。


    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没有。


    夕桐就像一滴水珠,蒸发在了W市潮湿的夜里。


    她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使用记录,没有使用任何需要身份信息的交通工具。


    这种彻底的“消失”,也让虞思邪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焦灼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他们唯独忽略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那个她刚刚逃离的华丽牢笼。


    与此同时,温晏明的状态比虞思邪更加癫狂。


    夕桐的消失,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精心构筑的梦境在抵达巅峰时骤然醒来!


    失去了所有从容和算计,温晏明像一头被夺走了最珍贵宝藏的困兽,双目赤红,头发凌乱,衬衫袖口上还沾着之前被虞思邪殴打留下的点点血污。


    男人疯子一般冲出了酒店,不顾身后属下焦急的呼喊,一头扎进W市冰冷迷离的夜色里。


    他毫无目的地奔跑着,穿梭在陌生的人群和车流中,猩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背影,嘶哑地喊着夕桐的名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小夕!回来!你在哪里?!”


    “你不能离开我!我不准!”


    大脑被失去夕桐的恐慌和一种被背叛的暴怒完全占据,理智早已燃烧殆尽。


    世界在温晏明眼中扭曲变形,只剩下那个消失的白色的身影。


    他冲出一条小巷,脚步踉跄地闯向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刺眼的车灯如同巨兽的眼睛,瞬间将他笼罩!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刹车声猛地撕裂夜空!


    一辆巨大的集装箱卡车正高速驶来,司机惊恐地按着喇叭,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但却因为惯性,依旧如同钢铁巨兽般,带着无可阻挡的死亡气息,朝着那个失魂落魄、毫无察觉撞入车道的身影猛冲过去!


    温晏明这才被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刺目的光芒惊醒。


    他猛地转过头,瞳孔中倒映出冰冷的钢铁车头。


    时间被无限拉长。


    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疯狂的心跳。


    那辆代表着绝对死亡的卡车,呼啸着,朝温晏明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