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剖心(六)
想要恢复关系,明愿能够去做主动的人,她不介意再一次可能出现的冷脸或敷衍,但她无法忽略那句话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所以,她说服自己不远万里跟随秦静风来到这北方小城的前置条件,便是在所有交流开始前,先要到一个道歉。
至少需要证明那句话不是秦静风本意,明愿才能抛下芥蒂,表明她只是逐爱而来,才不是什么被恶言相对还要舔上去的,没自尊心的恋爱脑。
秦静风站在沙发边的木桌前,放下包,从里面拿出剧本,头都没回:“道什么歉。”
一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消极态度,明愿就来气,站起身蹭蹭蹭快步到桌边:“就是吵架的事。”
“那不是我们两人的事吗?”秦静风放下剧本,又去行李箱拿电脑。
“没错,”明愿强调道:“我换一种说法,你因为哪句话故意表达了恶意,就为哪句话道歉。”
那次争吵两人针锋相对,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所以明愿也没把这个归结为某一个人的错误。
但秦静风最后故意挑起矛盾而找茬的那一句,踩在明愿的雷点上,她必须听到“对不起”。
她认为自己表达得很明确了,只要秦静风顺坡下去就行,可这欠揍的女人蹲在行李箱边,不知道翻找着什么,喃喃:“说真心话也算是表达恶意?”
“好,”明愿心里冒火,中气十足得叫了声:“如果那是你的真心话!”
她抓着秦静风的肩膀,一用力,直接把她翻过来,让女人失力跌坐在地,而她欺身上前,两手撑在女人腰两侧,眼睛死死将人盯住,叫她跑不开。
“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我,”明愿注视着女人漆黑的眼眸:“你秦静风介意我明愿之前有男朋友,并且你很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来,说吧。”
讲出最后一个字,她嗓音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哪一样情绪在做燃料,从她身上释放出来的气势压得她自己也呼吸不畅。
被她牵制住,秦静风起不来。地板冰凉,渗透出难以承受的寒意。
这强逼着回答的姿势,让秦静风肉眼可见的压力加大。她不想对明愿动手,也没有立场,便不客气回瞪,察觉明愿的意志不可动摇后,又微微侧过头,躲开视线。
她睫毛忽闪,眼底有疲惫,胸膛起伏的幅度似在增加。
少顷,她低声道:“何苦。”
“道歉。”明愿寸步不让:“我可以先来,我为那天的口不择言道歉,对不起。”
“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的尾音骤然降下来,藏住哽咽:“我绝不想让你孤独。”
把话题强行拉回到那天的争吵,除了迫切看到秦静风低头外,明愿其实也想要一个机会。
争吵时话赶话,说出什么都有可能,明愿不是能控制情绪的,自然多难听都会说,但她会在说完后再想起来时后悔。
那段时间,她嘴上占了便宜,却不见得过得有多放松。本质上,她不接受自己听到的和说出的,就算不在今天赶飞机截人,也早晚会想办法和秦静风说清楚。
而在她情绪陡然软化后,她清楚地从秦静风眼中看到诧异,似是没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先低头道歉。
明愿在战栗,还有种对自身全新了解的无奈和认命。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个程度,放下傲慢,放下脾气,诚心实意去珍惜机会并交流。
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向前一步了。
秦静风看了她一会,眸色波动,眉眼微弯,似哭似笑。良久,她叹息道:“你不说这些话也没关系。”
“那天是我表达不准确,”她撑了下.身子,免得倒下去:“我介意的不是你的过去,而是未来。”
“因为你谁都有可能喜欢。”
前边还能舒心点,一听后面,明愿又火了:“我长那么大,拢共也没喜欢过几个人,到你嘴里怎么成对谁都能动心了,你被什么蒙住眼了吗秦静风?鬼上身?”
“我”
“好了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明愿抬手捂住她的嘴,气得喘个不停。
她没给秦静风解释的机会,是因为想起了闺蜜对她说过的话。
假如学姐碍于身份有距离而不够了解她,得出片面的判断,那么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则一定熟悉她的性情。
就是这样的闺蜜,也会觉得明愿对秦静风的感情只是三分钟热度,还觉得不需要谁的干涉,或许明愿很快就会放下。
连她都这样说,明愿都快要怀疑自己,难不成她真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
诚然,不管是在追星追剧追热点的喜好上来回多变,但这种感情上的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可她没法和谁解释她不是那样的人,即使一遍遍问自己,也问不出未来的答案。
她只知道现在,至少此时此刻,她喜欢秦静风,需要秦静风,想和她有未来,就算是不被人信任的未来。
这时,秦静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有人打电话。
就着别扭的姿势,秦静风拿出手机,接听后贴在耳边:“嗯,我到酒店了。”
刚刚明愿偷瞄了一眼,电话是公司的人打来的,估摸着是在说来到这边后的工作内容。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出几个大字,再横过来,怼到女人面前。
[我没答应要分手。]
秦静风动了动喉咙,垂下视线:“时间没问题,就下午三点吧。”
明愿重新打了一行字,也挪低手机,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你不能总是自说自话。]
秦静风道:“你们都来吧,我正要去”
她身体一僵。
写有大字的手机自动滑入秦静风怀中,明愿依旧撑在她两侧,俯下.身,口唇紧随着视线而下,贴上女人的唇,截住她的呼吸和话语。
方才还游刃有余争辩的女人,凝成了一尊玉塑。
距离很近,明愿听见电话里男人的声音:“那就开个会好了总监你后面说啥?没听清。”
没想给她带来困扰,明愿尝到想要的味道便退开,舔了舔唇,回味着那软滑的触感。
她们有太久没接过吻了,这对食髓知味后的明愿是一件残酷的事。
重新吃到了想吃的,她躁动的心绪平稳许多。
抬眸扫她一眼,秦静风抿了下唇,再开口时嗓音带了点哑:“我先去吃饭,大概两点半出发。先这么说。”
她拿开手机,目光定定落在明愿脸上,拇指一划,电话挂断,嘟的一声。
假装看不见她脸上的谴责之色,明愿爬起来:“吃饭吧,我也要去吃。”
这家酒店提供的午餐很接地气,面条,包子,大白馒头,还有一些炒菜,有荤有素,看起来味道不错。
她们在楼上耽误点时间,下来的时候快要过饭点,没什么可挑的,便一人要了一碗面。
搅拌着满满一大碗的牛肉面,那颤巍巍的肉,薄而入味的宽面条,香得明愿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想到自己在机场吃的那顿,她忍不住两方对比,准备下次恢复视频更新的时候,必须狠狠吐槽一下。
“我不需要对你负责,”秦静风突然道:“我没做过什么。”
明愿恢复账号更新的大梦被吹跑,她凝视着对面的人,反应了一下她的话。
上午在机场时,为了避免被赶走,明愿口不择言,说出了“不负责吃完就跑的渣女”这种话,秦静风这句是在反驳她呢。
心里凉几分,明愿很刻意得‘呵呵’两声:“怪不得你不愿意跟我睡,早就料到有今天了吧。”
她们接吻那么多次,也不是没有差点走火的时候,但都没能继续下去,明愿一向是百分百配合的,只有秦静风理由多。
如今知道了她真实的内心想法,不过是害怕真发生关系了不好再做决断罢了,没准连那句“不接受做.爱”都只是搪塞明愿的借口。
“所以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长久,”明愿靠上椅背,戳着面条:“否则怎么会遇到一点事就逃避呢?”
上次吵架她就着重讲过这件事了,她觉得很怪异,秦静风这个能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披荆斩棘,一路闯关过来的人,应该不缺少解决矛盾的能力,怎么可能遇事就直接退缩,毫不争取了呢?
除非根本就没想过去争。一开始就举起投降旗帜的人,会在嗅到危险掉头就跑,才符合她的行为。
“你说不想我被改变,”明愿皱眉:“那如果我愿意呢?”
“我二十四五了,还要天天像小孩子,像那个高中生一样吗?我总要成长的,往哪个方向长都是长,不是说一定要和我的童年重合,才是最好的一面。”
秦静风总提起她在改变,可她早就察觉这件事。两人十年间保持着联系,烤肉事件后更是深入了相处,而学姐并没有对这份改变表现出抵触。
她这段时间所提出来的“质疑”,更像是在说——明愿可以被社会,被朋友,被父母,或者某种不知名力量去改变,但不能是她秦静风,否则就会被她视为一种罪过。
只要看清了这个心态,明愿倒也说不上觉得被冒犯,只是有一种无力感:“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姿态放那么低。”
你不该以能够影响我而骄傲吗?
你的喜欢和期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秦静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肚子里并不饿,但明愿还是吃完了小半碗面。她放下筷子时,听见对面人说:“我跟你睡,睡了之后你就不再纠缠我了?”
“说什么呢,”明愿还以为她在说梦话:“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秦静风认为自己对她的纠缠,是因为没睡到所以不甘心?
这想法太过荒谬,明愿实打实笑了好久,揉着额角,绷到眼尾都绷直,半天才摇头。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根本听不进别人讲话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啊。”她十指交叉,神色轻松:“反正我无所谓,什么时候?”
不管秦静风是不是在故技重施说难听话来推开她,明愿都不再纵容。
既然学姐那么说,她没理由不按照学姐的期待去做。
秦静风薄凉的视线在她脸上扫动:“你会吗?”
明愿道:“你都点头了,那我一点点摸索也行吧。但多少会有点莽撞,毕竟没经验。你什么表情,很失望吗?我这么容易喜欢上谁的女生居然没性经验诶。”
“你要是很介意新手,我找片来看,先学学也成,不过最后还是要试验在你身上。我先说好我把握不了分寸,不过,要是让学姐受伤了,那我也会道歉的,比刚刚那个还要诚恳。”
她不停说些‘污言秽语’,秦静风终于忍不住道:“别说了。”
明愿盯着她。
两人相对无话。
下午三点,明愿跟着秦静风去了公司租用的办公室,参加一个小型的剧组会议。
一间屋内林林总总约莫十来个人,明愿是最说不上话的,所以坐在秦静风身边,全程保持沉默,听他们讨论,顺便把剧本看了一遍,越看越是皱眉头。
大家都很忙碌,会议节奏较快,半个小时就说得差不多。进行到最后,为首一位同事道:“看看剧本,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从刚刚就积累的不满爆发,明愿举起一手,不吐不快:“男主的台词也太恶毒,总是骂女主干嘛。”
那人解释道:“我们的男主是从小地方里出来的,所以在女主面前很自卑,就喜欢说一些狠毒的话来伪装自己,算是刺猬形角色吧。”
明愿冷哼一声:“对别人畏畏缩缩,只敢把狠话对喜欢的人说,好有勇气,好有魅力喔。”
她这个职位说的话往往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她这趟和秦静风一起来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人滑动鼠标,应该是想找点市面上已有的成功例子来说明,秦静风直接定论道:“女主的人设再调整一下。”
同事问道:“怎么调?”
“大城市出来的女孩不见得就必须要纯真善良,这是个容易吃亏的性格,”秦静风拿笔在纸制剧本上画圈:“也不用太刺头,让她会反抗就行了,至少要反抗男主。”
明愿道:“我赞成秦总监,没谁有被刺猬扎的义务,对喜欢的人就该好好说话。”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恶狠狠。
秦静风面色平静,看了同事一眼。那人将这句话也记在剧本上。
而明愿盯着女人的侧脸,满心都是疑惑。
看起来好像是赞同的,但自己又在做这种事,真矛盾,搞不清她。
新剧只是公司在跑的其中一个项目,秦静风手里还有别的要忙,尤其是打算辞职后,需要交接的事更多。
她借用办公室,埋头在电脑里,一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才终于有抬头的趋势。
明愿陪她这干活,耐心看了会书,就困得睁不开眼,但又不想睡,强撑着眼皮子到了秦静风忙完的时候,剧组的人进门,要求请吃饭。
被打扰有点烦心,但明愿还是诚实问道:“吃啥呀。”
“酸菜鱼。”
明愿捂着空空如也的肚皮,点点头。
酸菜鱼是在一个包间里吃的,她对那个地方印象不是很深。为了赶飞机,她起得早,一天都没闲着,困得像是被谁抽走了精神力,感官迟钝。
对那顿晚饭最后的记忆,只有来来往往的人,苍白的灯,与朦胧中几人谈笑的声响,还像是隔着水幕似的不清晰。她撒娇着让学姐喂她,口中软烂的鱼肉
而后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她趴桌上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她察觉到有人抱她上了车,便伸手摸那人的脸,熟悉的五官,微凉的肌肤。
她胡言乱语:“学姐,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秦静风道:“要卖。”
明愿放了心,彻底睡过去。
第82章 剖心(七)
等她再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大片暖阳铺在床面,晒得暖烘烘,门外有保洁阿姨推着车经过,没在她门前停留。明愿翻了个身,看眼时间。
秦静风去忙了,酒店里只有她一个人。
遗憾,昨天居然没吃到人!也没多说点什么,早起赶飞机真是把她害惨了。
悲愤完毕,还是要面对新的一天。明愿坐起身,去洗漱完吃了早饭,再拐回来,拿手机搜了些东西。
[与抑郁症患者相处指南。]
如今,学姐的情绪变动就是个无法观测的不稳定状态,明愿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一些准备就很有必要。
她搜了不少答案,一一对应,分门别类着看,又记了些重要的。
[抑郁症会剥夺患者的行动力,与感知快乐的能力。]
秦静风的状态很贴合这句话。
纵然童年经历不幸,她依然养成了挺有生活情调的性子,会在意家具和整体风格,会买一些小饰品,会根据衣服来搭配香水,会变着花样做一些漂亮的饭,但这些颜色逐渐从她身上退去。
明愿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看见过她的笑容了。
或者说,除了她们不在恋爱又胜似恋爱的那段时间,她都没太见过。
[不要否认她为了抵抗病症付出的努力。]
明愿虚心记着,忽然反思出自己的一个错误。
她知道学姐被什么困住,又因为那份喜欢以“拯救者”自居,还总是以“我来帮助你”的角度切入,可这是一种傲慢。
就像是在对学姐说,你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来解决就好了,但实际上秦静风对此付出的努力绝对不少。
正是挣扎了那么久,才变成现在明愿眼中的那个“有生活情调”的学姐。
只是她现在没那个力气了而已。
[根据用户的描述来看,她会选择分手是一种极端的心理防御机制,是为了重新获得“掌控感”的行为。]
明愿眼珠随着字符的生成而滑动,文章内容使她呼吸放缓,胸口有些闷。
前段时间,包括昨天,不管是争吵,还是日常的态度,学姐那神情和说的话都是在推开明愿,避免更深的接触。
秦静风的确是在畏惧感情随着时间流逝后,“被分手”的到来。
不管问题出自于谁,她没有信心能与明愿走下去,而同时,她又知道分开会带来怎样的伤害,那大概是毁灭性的。
所以,与其等待末日到来,不如趁早了结。
明愿始终知道病症在何处,却头脑笨拙,找不出应对的方法。
要证明自己的感情,且未来也不会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可以坦白此刻的真心,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替未来的她去发言呢?
这太不讲道理。
明愿愁眉苦脸思索着方法,不多时,注意到时间,快要到中午。
她想起秦静风下午要去看景,急忙联系:[你是不要去看景,我要和你一起!]
担心人悄悄溜走,她抓起外套,飞速跑出门。
这次要拍摄的剧是一部现代言情,救赎题材,北方疼痛文学,在当下的城市内最为重要的场景有:游乐场,漫画咖啡馆,男主的家经营的民宿,共三个。
首先要去的地方,是游乐场。
破旧城市的游乐场也有种时光褪色的颓废感,置身其中,还以为是在梦核风格的特效里。来这边游玩的一家人也有着明显的城市风格,外放热情的孩子,安静的大人。处处可见的棉花糖与糖葫芦小摊,关闭的冰淇淋车,漆面片片剥落。
“这个游乐场,”明愿怀疑道:“感觉随时会出事啊。”
旋转木马之类的项目还好,本身就没什么危险性,可过山车这类,若是配上那一看就时间久远的设备,那安全感就大大降低了。
明愿试图理解:“剧本里说,男女主的爱就诞生在此处。比如这个,过山车和鬼屋。原理呢?”
秦静风道:“就当是吊桥效应吧。”
前端时间爬山时,明愿还想拿这个词语做做文章,没想到这么快又和它见面。
“好,”明愿抓着人就去买票:“既然男女主要坐,那我们试试好了。”
一个优秀的创作者需要身临其境去体验角色的生活,这样才能让剧本内容更贴合现实。明愿已想好了秦静风拒绝后用来说服她的理由,但学姐答应得很快,像是根本没思考,或者期待已久。
临近周末,人不多不少,一车没坐满,显得稀疏。
明愿和秦静风在第一排,车头部分损坏了一些,露出内部空洞的内胆。
秦静风平视前面,仿佛在说梦话,又仿佛是在警告:“乘坐过山车出事的死亡概率很低,但如果是年久失修的前提下,会提高很多。”
明愿怀疑她真正去搜寻过各种意外事故的身亡概率,没准下一秒就要抛出数据了,于是及时道:“那这个吊桥就更晃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强烈的感情产生?”
似乎觉得明愿脑袋里哪个零件错位了,秦静风张了张嘴,没说话。
把剧本内容翻来覆去地看,明愿握紧了防护措施。
明愿不是个特别喜欢追求刺激的人,至少平时不会主动去体验这些,但上了场,也能接受,顶多是喊几嗓子。
她的心理预期是这样,实际上也差不多,全程三分多钟,她从头叫到尾,嗓音劈叉,嘶哑,到最后不能出声,只能干嚎。
方向感失调与濒死体验让她下意识抓住秦静风的手,有没有吊桥效应不知道,但她从女人微凉的体温中实实在在获得慰藉,连轰隆隆压过耳膜的嘈杂轨道声响也全盘接受。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愿极其兴奋,抓住秦静风冰冷的手不放,还买了几根糖葫芦吃。
秦静风没表现出特殊的反应,但类似过山车的高刺激性项目,就注定乘坐者或多或少得释放些什么,这份安然显然是不对劲的。
明愿咬着糖葫芦的酸果仁,观察女人的清冷面目。
仿佛是不想影响明愿的兴致,秦静风看向了别处。她脸上有茫然,似乎购买了游乐场的票都是想要得到快乐,她花了钱,却没人将承诺的快乐送给她。
而剧本中充斥着的“愉悦”,“兴奋”等正面字眼,更是无处可寻。
过了一会,她道:“你自己玩吧,别的我就不去了。”
“不要。”明愿拒绝,把女人的手塞进兜。
秦静风望向她,仿佛在说没必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明愿把一粒糖葫芦塞进她口中,见女人被酸得微微变色,才开心笑了笑。
想要从高处跳入水中,为了不受伤,需要先丢一个小东西来打破水面的张力。明愿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这个,要先把空洞的情绪表面给打破,才能有释放快乐亦或者悲伤的机会。
她迫不及待拉着秦静风去下一场:“下一个,鬼屋。”
鬼屋看起来更加破旧了,从外面瞧不怎么起眼,买票进入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这部分主要体现在鬼怪的多样性上,一些毫无关系的经典怪物被放在了一起,冲淡了恐怖元素,反倒有几份滑稽。
“那个是贞子吗?时代变了,好歹从大彩电里爬出来吧,怎么还是大屁股电视!而且为什么还要抱着鬼娃啊。”
从大电视里费力爬出来的女鬼贞子,抱着持刀的小小鬼娃,怎么看怎么好笑。不知道这鬼屋老板纯粹是没认齐鬼,还是故意为之。
“哇哇哇电锯惊魂。”
戴着劣质竖锯面具的NPC正抽动电锯,人高马大的,竟然有几丝威风之意,但或许是很久没人来光顾,他的电锯动了两下,居然没电了,隔着面具都看得出他的错愕。
为了给他留点面子,明愿悄悄拽着秦静风去了下一个房间,随后看到了超级低配版的异次元杀阵形房间,有些哭笑不得。
破解了两个简单的机关,她往前冲,又看到了一堆好笑好玩的鬼,捧腹之余,终于忍不住道:“这些鬼应该没版权吧,学姐。”
她提了问,秦静风被迫动脑筋思考,迟缓道:“嗯会有才奇怪吧。”
前面的小门里掉下来一个塑料脑袋,明愿下意识一躲,与旁边藏起来的另一个NPC撞在一起,那人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对不起,”明愿捡起面具:“给你。”
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把面具重新戴回去,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吓,踌躇一会,转身缩回去了。
鬼屋之行就这么结束,从里面出来后,明愿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恍惚间差点不记得身在何处。
趁着人不多,她们又玩了不少项目,还去了摩天轮,浪漫爱情故事里必然会有激情碰撞的地方,没有bgm,没有慢放,没有特写,只剩下高空密闭环境的灼热。
玻璃门前,秦静风抱臂往下看,神色比玻璃还要淡薄。
游乐场很小,项目很快玩得差不多,明愿显然忘记自己是来工作的,觉得逛完了,便急急赶往下一个地点,但刚走几步,脚腕突然一痛。
她嘶了声,单脚跳了几下:“不对不对,疼。”
“怎么了?”秦静风弯下腰,让她能伸手搭着自己肩膀,而后慢慢蹲下去,卷起她的裤腿一看,雪白的脚腕上赫然有一道划痕。
明愿也低头看见,笑笑:“玩得入迷,遭报应了。”
方才在鬼屋和别的项目里都跑得太疯,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划破了脚踝,连疼都是后知后觉感受到的。
好在伤口不深,血也没流很多,只是染湿了一点裤脚和袜子。
盯着伤处,秦静风默然不动,面容冷峻。
担心她会自责,明愿打哈哈道:“我严重怀疑我刚刚吐槽鬼屋太过分,被他们诅咒了,你觉得呢?”
秦静风像是醒了醒神,握住她伤口上方的那截小腿,仔细端详片刻。
她低下头,须臾,又抬起,嗓音格外紧绷:“我带你去医院。”
明愿一惊,晃了晃伤腿:“不用吧,这么点伤随便拿创可贴给我贴一下,很快就好的。”
秦静风道:“去打破伤风。”
她的提议很有道理,这边游乐场的设施太旧,且根本不确定伤到明愿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是生锈的金属,的确存在风险。
秦静风打电话叫了公司的车,眉眼间的坚定神色不容拒绝。
明愿老老实实跟她去了医院,排队,缴费,在急诊打针。从游乐场到充满药水味的医院,她被捂着打完针的胳膊,趴在女人怀中,有点搞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于是,美好的休息时间多了几条禁令:忌辛辣,海鲜,油腻等刺激性食物。
“我们可以去书展咖啡馆了嘛?”明愿担心她限制自己的出行,还在挣扎:“我想去看看。”
好在医生确定了没大碍,秦静风便没勒令她回去休息,答应了继续行程的要求。
剧本里提到的咖啡馆在旧城区,置身一堆旧而不破的小楼间。道路年久失修,多了不少坑坑洼洼,人行车行都要小心,电瓶车占据主流。
路两边摆满了小摊子,极有烟火气。她们来的时候,正赶上附近的学校放学,满地都是学生,吵吵嚷嚷个不停。
咖啡馆在巷子深处,两人问了路找进去,看见那店嵌在街角,几面都是玻璃,里面挤着不少学生,都在翻看漫画书。
“哇!漫画!”明愿隔着玻璃先看了眼,激动着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墙壁是由书架构成的,上面摆满了漫画。虽然有些破旧,但内容相当齐全,哪个国家的都有。
这是意外的收获,受伤之事抛之脑后,明愿开心到满面红光:“我喜欢这里,我能在这待到天长地久!”
店里人多,她眼疾手快,抢了俩空位,抄起一本书就看。秦静风对此没有兴趣,坐到她对面,拿出剧本读起来。
到底不是小时候,那份不在乎外界的专注消失了。看了没几页,明愿的注意力便从书本抽离,目光抬起,从书本上方投射出去,落在欢闹着的学生身上。
那些人嬉闹和不知愁的快乐,让明愿仿佛找到了童年时和朋友们在书店里抢书看的日子。
回忆的遥远和当下的接近都在此时相交,让她感受到一阵奇妙的时间错落感。
“我都长那么大啦,不年轻喽。”明愿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以相信她的十几岁已过去那么久了。
秦静风道:“还没到你谈论年龄的时候。”
明愿看向她,哈哈笑了几声:“好吧,请问秦总监,咖啡馆这里的剧情也会产生爱对吗?原理是什么?”
其实显而易见,与游乐场相反的安详平静。
秦静风道:“陪伴与共情。”
明愿点点头,抬腿从桌子底下蹭下了秦静风的小腿:“想吃小蛋糕,给我买。”
“”秦静风抬眸,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再不动声色放下剧本,收回腿,起身去点餐。
她们到这时已是傍晚,为了晚上的睡眠着想,不太适合喝咖啡,所以她只买了两块小蛋糕,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
明愿各吃了一半,剩下的丢给秦静风解决。
不少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长沙发座位空了些。明愿直接身子一侧,躺倒下去,两手举着漫画在脸前。
“坐没坐相。”秦静风说。
明愿叼着吃蛋糕的叉子,含糊不清道:“男主这个时候要睡一觉啦,我的女主角,现在是你的戏份,专业一点。”
秦静风不吭声。
明愿转头,看着桌下秦静风搁在大腿上的手微微蜷起,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果然还是欺负她有意思。
看完了半本漫画,外面彻底黑下来。明愿盘算着时间,起身道:“你现在爱我了没。”
放下剧本,秦静风微怔。
明愿抓住她的手:“还不爱,那去下一个地方吧,去民宿那。”
剧组选的民宿在山里,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司机对路不太熟悉,且路面条件差,又绕又颠簸,不能开快,就只好慢慢往前走。明愿差点晕车,硬是闻着橘子皮挽回一命。
晚上将近十点,终于抵达目的地,车子晃晃悠悠停在一栋山野间的别墅前。
明愿晕头晕脑推开车门,闻到新鲜空气,大脑皮层活络了不少。
她下了车,像踩着棉花,吃不吃饭都无所谓,只想赶紧睡个觉。
正想直接往门里走,秦静风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咋啦。”明愿疑惑。
秦静风正盯着别墅大门,那里站着一对夫妻,还有几个男子,看样子都是民宿的员工,而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是警惕,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所提前产生的微妙尴尬,并非想象中的欢迎。
明愿低声道:“剧组应该说了我们会过来吧。”
就算不以公司的身份过来,那也至少是游客,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奇奇怪怪。
为首那男子清了清嗓子,以蹩脚的普通话说:“你是那个讲话管用的?”
秦静风道:“有事?”
那男子手里拿着合同,梗住喉咙道:“你们组给我们民宿的钱太少了,不行,得提高一点,不然住不了。”
旁边人应和道:“就是就是。”
明愿听懂了。他们这是不满足于剧组给的租借费用,想要抬价呢。
正常工作流程中,双方在这方面谈不拢或者有来有回很正常,反正距离拍摄还有很久,谈就是了。但这些人不在该说的场合说,反而在公司这边只来了三个人的情况下,带着一堆人在这威胁似的开口。
大有一种,今天得不到想要的价格,就不让她们走了的感觉。
秦静风轻轻笑了一下,依旧淡漠望着他们,手往后撇,敲了下车窗,示意司机:“准备报警。”
原以为这女人是个软骨头的,他们这人多一吓唬,多少能诈出点什么,没想到她会直接报警。那男人气愤道:“诶诶诶,啥意思啊。”
秦静风道:“别担心,只是预防矛盾升级为肢体冲突。”
那堆人不安地低声讨论。秦静风接着道:“我说明一下情况,我们是在秋季开拍,你这里的景,秋天并不出色,也不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只是考虑到方便才做了选择。”
“费用方面,应该有专人跟你们接洽,但你还来找我,总之就是对价格不满意?”
那男人见威胁没用,开始卖惨:“现在人力费贵啊,而且就算是秋天,那也是高峰期,接待你们,我们好些生意做不了了。”
他妻子也说:“反正,今天要是说不到一起去,那我们是不开门的,你们找别的地方住吧。”
这山林里头,人烟稀少,搁着老远才能有一处住户,而且还不太好找。时间已经很晚,快到深夜,掉头回去要走半夜山路,不够安全。这家人就是吃准了这点,说什么都要加钱。
沉默须臾,秦静风道:“价格提升百分之十五怎么样?”
那男人懵了一下,急忙问身边人:“快,算算多少。”
用计算器算出来的数字已经足够可观,男人喜笑颜开,但或许是觉得秦静风是个好拿捏的,便狮子大开口:“最起码三十!”
秦静风干脆道:“那就三十。”
那群人还没兴奋起来,秦静风转向明愿,说道:“助理,以这个价格为标准找新的民宿,上车吧。”
突然变成助理的明愿愣了一下,心情从低谷突窜入天际,她大声应了句好,便昂首挺胸在那堆人诧异的迟钝眼神中,跟随着秦静风上了车。
一关车门,她顿时笑开:“让他们坐地起价,看他们吃瘪太爽了!”
秦静风把一串新地址发给司机,这才说道:“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提前联系了好几家民宿。如果认为自己是唯一的选择从而骄傲自满,那就离被抛弃不远了。”
明愿笑了好一会,听见这话,又慢慢咽了回去。
不想让情绪变动太明显,她还掩饰了一下,等到那句话的影响在车内消散,这才偷偷侧目,打量着秦静风。
学姐对她的不信任,也是出于这种心理吧。
她不认为自己是明愿的唯一,一方面是出于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一方面,也担心看到她害怕的“现实”出现——自己某天会成为选项之一,被摆在台面上选择,比对后抛弃。
这反反复复深入心底的恐惧。
一想到这些,心情就会变沉,明愿有些焦躁,很想直接钻进秦静风心脏里告诉她自己不会那样,把最赤.裸的那一面展示出来,可惜做不到。
她抽了口气,不想放弃白天好不容易攒下的轻松氛围,故意道:“谁是助理?秦总监。”
秦静风瞥她一眼:“谁赖跟在我身后不走,谁就是助理。”*
或许是有怼人的发泄,秦静风看着比过山车那会好些。明愿很开心,眨巴着大眼睛:“那我要提供什么服务吗?亲爱的总监。”
秦静风挑了一侧眉,拿来一张民宿宣传海报,开始叠东西。她人坐得端端正正,侧脸漂亮得像画,手指翻飞间,五颜六色的宣传纸被折成一个小垃圾桶。
她捡起橘子皮,放进了纸做的垃圾桶,而后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不再出声。
车子不停往山的深处走,车灯辛苦撕开前方的黑夜,除了天上的一轮月亮,地面再找不到一丝多余的光。
明愿心道:这也太远了,要是这样设定的话,男主是孙悟空吗?从大山里蹦出来的?
心里打起鼓,她想着今晚还能否到达目的地时,车子绕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摇荡的芦苇,柳林,以及半山腰上天蓝色的农家小楼,别有意趣风致。
车子往坡上爬,最后停在小楼门前的院子里。车上人还没下来,便有一个男人热情迎上:“你们好,领导好,往这边走。”
秦静风先下了车:“我们今天晚上在这住。”
那男人道:“没问题,热水,四件套,换洗衣物,东西时刻都有。马上就是饭点,来阳台那顶上吃,我们准备了烤肉。”
只要顾客需要,半夜十二点也能是饭点。他态度极好,走在前面带路,还叫了一个员工去领司机停车,面面俱到。
比起前一个地方,客观来说,明愿更喜欢这里,但她还是有点担心,跟在秦静风身后问道:“拍摄的场景可以说换就换吗?”
秦静风道:“一般不可以。”
明愿一惊:“那怎么办。”
“我不是一般人。”秦静风说。
心头一浮,明愿脚步轻快,跑到她前面,随即倒退着走,边走边观察女人的脸:“学姐,又耍我,给助理加工资,不然不干了!”
秦静风道:“等下烤肉你少吃点。”
要工资不成,还被限制食量,明愿仿佛遭了晴天霹雳:“凭什么!”
“你的腿,”秦静风微笑:“破伤风。”
月色朦胧,深山寂静,树影托不住的清辉如叶,片片落在女人脸上。她唇边的笑如粼粼水波,又似早来的雪。明愿仿佛一脚踩空,待恢复呼吸,才重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脚腕刺刺发疼,她忽然间察觉,原来心跳加速,和伤口复痛,甚至和恐惧的感觉是一样的。
“你干嘛勾引我?”明愿控诉,耳廓通红。
秦静风一脸莫名:“勾引什么?破伤风吗?”
“啊啊啊不是啊!”
停好车的司机一起来到阳台,这里很宽阔,能容纳至少几十个人摆桌吃饭。阳台一侧用铁皮围起来,顶上罩棚,里面放着烤炉,挂了几排彩灯,旁边摆着冰柜,里面挤挤挨挨装满了酒。
整个民宿的人都在这忙碌,前前后后约莫五六个人。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趴在冰柜上写东西,明愿凑过去看。
女孩拿着粉笔,在写菜单,不过写得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内容,勉强能辨认“肉”,和数字之类。明愿道:“你在写菜单呀。”
女孩用力点头:“嗯。”
明愿道:“我来帮你?”
女孩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真乖啊。”明愿摸摸她的脑袋。
恰好民宿老板娘搬了一箱啤酒上来,见状,明愿帮她抬了一下,问道:“这小孩几个月大?脸颊肉肉的,好可爱,长得像你,阿姨。”
阿姨笑道:“一周岁啦,人家都这么讲。”
明愿道:“你瞧瞧这眼睛,这嘴巴,这鼻子,她是个小美人胚子,以后肯定漂亮。”
阿姨道:“像你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以后要是有了小孩,也要俏丽得很。”
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明愿干咳两声:“咳咳。”
她忽有所感,转过头,果然对秦静风对上视线。女人正站在一个烤锅前,翻转着上面的肉串。
明愿走过去,帮着她一起。
须臾,秦静风问道:“喜欢小孩?”
“不能说喜欢不喜欢吧,”明愿琢磨:“就像逗猫逗狗一样,路过看见可爱,想摸摸抱抱,但要真自己养起来,又不一样了。”
她自觉这个答案是完美的,不会让秦静风这个敏感的人多想,认为自己最后一定会为了孩子走入常规的婚姻。
烤肉的烟不停往脸上扑,有点熏眼睛,明愿伸手想挥开,忽而,被揪着袖子,拽到了秦静风身边,躲开了那阵烟。
挂在头顶的彩灯一闪一灭,掉下来的光斑像是不同颜色的花瓣。闻着肉香,山间清风的香气,以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明愿时而看看手里的烤肉,时而扫一眼身边人,腹中传来火燎般的饥饿感。
“我们到剧本哪一段了?”她问。
秦静风垂着眼睫,目光似要转向她,但又止住,还黏在烤锅上:“女主知道了男主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并跟着他一起体验。”
上天的巧合总让人发自内心赞叹,阅读文字的人也在经历文字里的故事。明愿有点羡慕剧本中的角色,可以合情合理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去了解彼此,而她们之间却要留下无法弥补的伤痕。
那伤痕割开她们,让她们站在一起也相隔甚远。
“知道了,那,”明愿转着签子:“感情进程呢?”
秦静风道:“深入了解,互相交心。”
“给。”明愿举起一样东西。
秦静风低头看:“什么。”
明愿手中的一串烤鸡心:“交心嘛,给你心。”
秦静风像是被定住了,好一会,才偏过脸,以手背擦了下额头,仰起脑袋面朝星空笑了笑。
少顷,她挑了一串烤鸡爪,按在明愿的心上。
“拿走了,你的心。”
第83章 剖心(八)
其实她的心早就给出去了,而明愿此刻更是深刻明白了这一点。
否则,她一个脾气不好的“明公主”,也不会为了挽回一个对自己说难听话的人,远远跟到了北方,像块布一样去擦一块石头,还坚定认为她是璞玉。
当然,秦静风本来就是玉。
“无赖,”明愿晃荡鸡心:“就这样拿走。”
烟气缭绕,秦静风拿起蒲扇扇了几下,白烟散去,刚烤成的羊肉串散发着甜腻的油脂香。她举起一串,递到明愿嘴边:“尝尝。”
明愿正想张嘴咬一口,秦静风似是想起什么,惊了惊,又收回羊肉串,吹了几下,等温度凉下来,才重新递回去。
那副样子,好似随时都在神游,注意力涣散,可在发现眼前人有潜在的危险时,才回过神来。
“好吃,”明愿也没拆穿,配合着咬了下,温度正好,拿下巴指方向:“涂点酱料呗。”
烤锅边就有排排玻璃罐,里面红红黄黄装着不同口味的酱料,都是民宿自家调的,没有口味标识,但凭借颜色大概可以看出来。
秦静风的手伸向半透明的粉色甜酱,明愿看到那不妙的轨迹,登时不满道:“不要甜酱,要辣酱。”
无情冷面的秦静风手格外快,给几串肉都唰唰涂上甜酱:“只有这个,不吃没有了。”
“讨厌学姐。”明愿嘀咕。
脚腕处的伤口还在发痒,打了破伤风针的胳膊也隐隐作痛,她开始对那道伤口生气,害自己出来玩也没法好好吃饭。
不过,气归气,她还是会选择配合,不去吃不该吃的。
倒不是害怕副作用什么的,而是担心秦静风脸上再流露出她受伤时的那种灰败神情,明愿觉得很刺眼,不想看。
烤肉是个时间漫长的等待过程,好在可以边烤边吃。第一波肉出锅,整个阳台都飘满了香气,像是刮来了一道肉味的云。
以两张桌子拼起来的长桌上,堆起一盘盘的羊肉串,牛肉,鸡杂等食物,店主开始催他们上桌,只留两个店员继续烤。阿姨拿来了酒:“有人要喝酒吗?”
她向司机询问:“给你来点?”
司机惶恐道:“不了不了,不能影响明天开车。”
秦静风道:“我来。”
阿姨眼睛一亮,给她倒酒。很有地域风格的小陶土杯,注入清酒,小小一盏。秦静风微笑示意,与阿姨碰了杯,喝下半盏。
阿姨赞道:“好酒量。”
明愿心道:她当然好酒量,基本是天天喝,而且根本不挑类型,米酒白酒红酒啤酒都可以接受,学姐就是个酒鬼!
秦静风拿起一根串,恰恰是鸡心。她瞥了明愿一眼,这才吃下。
人一多,热闹起来,吃饭就慢,食量也大。冰柜里备的肉快吃空了,酒也喝了几瓶,炭火烧得铁架上全是板结的调料,这才填饱了几人的肚子。
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吃了将近俩小时。
“咱们一起拍个合照吧。”店主提议。
他女儿一听拍照就兴奋,跑去楼下拿了个拍立得,可惜店主哪里玩过这个,根本不会用:“这个怎么用啊这个,你买的你看看。”
阿姨端着盘子经过:“我哪知道,小孩吵着要买的,我也没用过。”
明愿走上前:“我会用。”
店主道:“你教一下我,我给你们拍。”
拍立得的操作很简单,明愿给她示意了一遍。店主学会后,来劲了,后退数步,马步扎起:“来,我给你们拍照,喊茄子。”
员工都放下手里的活,凑到桌子前,和客人拥簇在一起,拍了一张。相机吐出相纸,大家都凑过来看,赞叹效果还不错。一张新的照片被夹在彩灯上,与过往的顾客照片肩并肩。
站在照片墙下面看了一会,明愿有点心动,抬手勾住秦静风的手臂:“给我们俩单独拍一张呗。”
店员道:“行啊,你们想去哪里拍。”
“就在这吧。”明愿环顾一周,拉着人靠近阳台边缘。
她让秦静风在这站着,自己跑到店主身边,查看相机里的效果。
背景是黑漆漆的山,以及盛满月色的水。秦静风背靠着栏杆,长发披散,被风吹动,凌乱的笔触,即使经过了相机畸变依然清晰而漂亮的脸,眼神是温柔的,可眉目无声,像极点的薄冰,浮游在空寂的海洋。
明愿抬起头,以自己的眼睛再看她。
她闻到了空中的一阵香气,那是秦静风惯用的香水味。
说不上来这一幕为何让她挪不开眼,也不知道怎样压住心头的突突跳动,明愿很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但并不行,店主在等待她的拍摄,司机在远处打哈欠,员工们搬桌子搬出地震般的声响。
这不是只有她们两人的一瞬间。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们之间的感情,尽管她心中惊天动地。
伸手调整了一下相机参数,明愿也走过去,与秦静风站在一起。她侧着脑袋靠在女人肩膀上,垂落的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咔嚓一声,这一幕在相纸上显影。
明愿留下了这张照片,放进了自己的小包夹层里,稳妥收着。
民宿的员工们收拾残局收到了凌晨三点半,那叮铃咣当的响动才消失,明愿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现卧室空空如也,桌面留有一张便签。
——我在阳台。
明愿拿了一张薄毯,又倒了杯热水,走上阳台。
拆掉了彩灯和顶棚,搬走桌椅板凳与烤架,除了一些盛雨的水桶外,阳台上基本没什么东西,是一片很宽阔的空地。
秦静风站在角落,双臂叠放在栏杆上,望着下方的湖水发呆。
山中寂静,偶有虫鸣。
几只萤火虫飘在她身边,仿佛是点缀上去的星星。
明愿无端想起了不久之前,她带自己去她那个被烧毁的家,而自己坐在车里,看着学姐走入一片废墟中的记忆。
女人独自深入那个破败的世界,即将被废墟吞噬。
现在她依然有那种感觉,尖尖的山更像牙齿,咀嚼起来也更不费力。
明愿不会允许。
她静悄悄走近,把薄毯披在了秦静风肩头:“你不冷呀。”
还以为她会吓一跳,谁知,秦静风好似有所察觉,只是淡淡转过视线:“还好。”
明愿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顺势把热水杯塞进去:“不说实话。”
借着杯子的力,秦静风拉了她一下,掀起薄毯,把她们两人都裹在其中。
由于酒精影响,秦静风状态放松,一回到毯里,体温便开始爬上来。
明愿和她靠在一起,好像被包进了刚出炉的热包子,舒服极了,满意往深处缩去:“你这样暖暖得好舒服。”
明愿喜欢她的身体,不是指更细化的一些具体器官,而是切实能触摸到的真实,贴靠在她怀里时扫到耳廓和脖颈的碎发,搭在她肩头的手臂,淡淡的酒味,与发间洗发水的味道。
她的温度,她的存在。
秦静风喝了口热水:“再站一会就回去吧。”
“不喔,”明愿唱反调:“你现在爱我了没?”
秦静风轻笑:“为什么今天一直在问这个。”
“因为你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我们走了主角们走过的路线,”明愿抬头看她的侧脸:“如果你没爱上我,说明这个剧本不行,赶紧换掉吧。”
秦静风搭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下,复又松开:“人的想法不如角色的想法容易操纵。”
明愿道:“那就是在否认喽。”
秦静风垂眸:“明愿”
“我已经和我闺蜜说了,”明愿打断她:“我俩在谈恋爱,又吵架的事。”
被突然的直白惊讶,秦静风似乎咽下了方才要说的话,沉默下来。
明愿道:“结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她没说不能接受或者别的什么话,只是让我考虑清楚。”
“所以,我就考虑了一下,学着像学姐一样,冷静去思考,分析利弊。”
她一向是个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关于未来,想象最多得,就是下一顿饭该吃什么,可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站在人生的重要十字路口,她终于认清现实,逼着自己去权衡和选择。
“当我开始有意识去思考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想的这些事,学姐一定也想过吧。”
母亲曾经说过,其实大家所面临的人生考题都是一样的,明愿起初不太明白,而现在有了几分领悟。
“正是因为学姐想过,也去权衡过,并且认为弊大与利,所以才会想要放弃我。”
似是想要否认,又或者单纯是被说中了,秦静风的呼吸重了些。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的答案可能会不同,说起来太复杂了,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的选择。”
在当下的氛围下,秦静风显然没做好面对这种话题的准备,她看起来有点想逃,但她们被薄毯紧紧裹着,谁要是动弹,就会打破内部的温暖,让两人都不舒服。于是,只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明愿看她引颈受戮的模样,认真道:“这段关系里,即使得到你是我唯一获得的利,剩下全是弊端,我依然会选择你。”
第84章 剖心(九)
在民宿住了两个晚上,她们趁着清晨的爽朗坐车出了大山,驶入乡中小道。
剧本中的故事发生在这片破旧的城市里,两双相近的脚印依次走过,感知那些文字中情绪的震动。秦静风忙到脚不沾地,明愿也未能幸免,在伴随着阴雨天来临的周末里,榨干了最后一丝体力。
随着轰隆一道雷声,酝酿了两天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赶在被雨水吞没前,明愿钻回了酒店,像是刚洗完澡的小狗般抖了抖头发,庆幸道:“还好没淋到太多。”
秦静风边收雨伞边看向外界的雨幕,须臾,目光又转向嘻嘻笑着的明愿。
她微不可查勾了勾唇角,嗯了声:“进去吧。”
回到酒店也无法休息,还有会议要开,一堆文件要看,一张张成叠的A4纸堆在床上如浓重的怨气,根本得不了闲时。
明愿一进屋就往地上坐,为走到麻痹的双腿柔弱着哀嚎。秦静风去倒了水,冲了两杯咖啡:“先去换衣服,不要湿着休息。”
“嗷。”明愿答应着,却不愿意起来。
秦静风端着咖啡走到她面前,慢条斯理道:“五分钟之内换好衣服,给你买巧克力奶茶喝。”
明愿一个鲤鱼打挺:“这就来了。”
二十分钟后,换上睡衣,手捧一杯热可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明愿吹着空调,追着剧,幸福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才吸饱了精神力,想着来帮忙。
“一起吧。”
秦静风坐在单人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面,群内正在开会,一条条消息跳出来。她摇摇头:“这个你帮不上忙,去玩吧。”
既然她说帮不上,那就不是在忙剧本的事,而是以她秦总监的身份要忙的工作内容了。
“好吧。”明愿缩回床上。
她有些不甘心,那熟悉的无力感又冒出了头,但很快被她扼住,塞回深处。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稳定些,可不能容忍这些小情绪来搅局。
况且,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事内耗。
秦静风早就很多次表达出了不介意,并且愿意给她时间成长,明愿从争吵以来学到的最大经验,就是千万别在对方并不在意的部分,由于自身的认知而过多去谴责自己,就像明愿不理解秦静风的内耗一样。
若是两人都要犯同样的错误,那当然会摩擦不断。
退一万步说,她明愿也不差啊,当不成小领导,别的部分也会有独到之处。她只是起步比较晚,并不是真的不行。
在心里一番自我安慰,明愿好了很多。她观察了一会秦静风,起身出门,在酒店内部的超市里买了些吃的喝的回来。
刚到走廊里,她看着长长的延伸至尽头的数道门,就隐隐觉得这一幕熟悉,推门进屋后,才想起来,这一幕和当年的马场几乎一模一样。
雨天,酒店,忙碌的秦静风,跑出去买饮料零食的她。
察觉到这一点时,她好想立刻就分享给秦静风,但看到她在忙,就忍了忍,把袋子悄悄放在床上,暂不打扰。
等到天色微黑,秦静风终于从电脑里抬眼时,明愿才憋不住,兴奋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回到了马场那天哈哈哈哈。”
她没有多余解释,但提到马场,秦静风脸上也现出回忆的神色。她低头看到床上的袋子,轻笑:“是了。”
“这是命中注定的吧。”明愿扒拉袋子,拿出小票,脑中满是当年的情景:“学姐,你觉得我们有缘分吗?我觉得很有。”
那时她还看不懂秦静风脸上晦涩的神情,那么多欲言又止的瞬间,如今一切都清晰明朗了,她忍不住心腔酸涩,为当年自己的无知无觉而后悔。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那么心大,多多关注一下秦静风,或许就能发现,学姐到底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了。
秦静风把笔记本挪到一边,喃喃问:“什么是缘分呢?”
明愿道:“缘分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些事情,依然发生了吧。”
“那是奇迹。”秦静风常年冷白的手深入塑料袋,摸出一瓶啤酒,手指勾着拉管,噗嗤一声,破口里泛出泡沫。
明愿认真道:“缘分也是一种奇迹。”
“嗯。”秦静风表示赞同,一边喝着酒,一边又摸进塑料袋,用手心感受那些饮料的温度。
然后,找了一个温度最低的,将之贴在了明愿的脚腕上。
“嘶——”突如其来的低温,惊得明愿差点跳起来。
不过,走了两天而有些肿的脚腕,贴上这冰饮料,很快变得舒服。
秦静风做起这种事来相当顺手,这些明愿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微小不适,还是被她看到了。
哪怕忙到头都难抬。
“我刚刚,不是说你帮不上忙。”秦静风右手以掌心小幅度来回推动冰饮,舒缓明愿脚腕的肿痛。
她慢悠悠说话:“只是有些工作流程我还没同步给你,那边急着要,下次如果你想学,也能很快学会。”
早已把自己调理好的小小情绪也得到安抚,明愿定定看着她:“知道啦。”
虽然是冰镇,她却觉得暖和,仿佛被放置到了暖炉边,享受着源源不断细致入微的温暖,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须臾,明愿身子一倒,侧躺在床,把手按在秦静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谢谢学姐。”
秦静风目光柔和:“没关系。”
“学姐”明愿仿佛坐不稳,要跌进那双眼睛里了。她道:“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还是喜欢你,那你呢。”
前两天的晚上,山间清风中,那番在阳台上的对话,以秦静风的沉默作为结束。
其实,明愿并不想逼迫她去做出什么回应,但更加难以控制自己去倾诉的欲望,所以,只能说呀说,说个不停,她不知道要怎么像学姐一样保持沉默。
“那么,你呢。你也会一次次感慨,”明愿动了动喉咙:“果然你还是喜欢明愿吗?”
房间里只有两人,这没有过量酒精参与的,头脑清晰又无风的夜晚,秦静风避无可避。
她迟缓着转头,看向明愿,与女孩对视,却又出神,视线恍惚,似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像是认输似的,秦静风收回手,将酒液一饮而尽,而后起身离开单人沙发,手肘撑着,趴在床上,就在明愿的身边,比女孩要高些的身材让她长出一些,像将要包裹住明愿的月亮。
她轻撩开明愿落在身前的碎发,循着清新的酒气,一字一句问道:“去年,我给你寄水果那次,还记得吗?”
没想到会得到正面回应,明愿开心起来,扑腾着两条胳膊更靠近她一些:“记得啊,你不提还好,这一提真的”
捕捉到女人脸上的笑意,明愿心砰砰跳,又喜又嗔,恨不得扭她一下:“笑什么呀,不是,那次你给我们家寄了五箱,整整五箱!我们全家人吃了三个月才吃完,都要给脾胃吃寒了,你怎么想的,哈哈哈哈。”
“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在被训。”秦静风淡然道。
回忆铺开,拥挤的大超市中,人群嘈杂,某一瞬间,突然一静,很多人都被一个吵闹的角落吸引。
秦静风正在挑选水果,拿起一个,认真看,决定是否装入袋子。而她身后,姑姑满脸通红得怒叫:“我就不该养你养那么大,白眼狼,钱给外人花都不转家里,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还活着!”
她说得难听刻薄,声量格外大,都压过了周遭的喧闹。不少人往这边看,好奇发生了什么。
姑姑也是个要脸的,把脸一抹,怒喷道:“看什么!”
秦静风盯着手中梨光滑的表皮:“看你这个疯女人在这丢脸。”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带着家乡话的辱骂,秦静风充耳不闻。
她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别的地方,只靠本能挑选一些好看的水果,寄给明愿。多拿一个,再多拿一个吧。也许是放空的时间太长,一不小心,就拿太多了。
“那时我姥姥刚去世,我向他们坦白我死后资产的去向,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听完了我的话,发现在我这以后再也占不到便宜,气到发疯了。”
秦静风眸色温柔:“那会我确实不好过,但你的消息很及时。帮你挑水果的时候,我就在想。”
“真是很糟糕的人生,但果然”她说:“我还是喜欢你。”
那么大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个人足够美好,仅仅是这份存在,已经让那时的她心满意足。
明愿微微张开唇。
她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经历过失去亲人之痛的秦静风,冷静应对着姑姑一家预谋的蚕食。那么爱面子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被辱骂,没想着骂回去,却云淡风轻想念着一个远在天边的女孩,并惦念着要让她吃好。
“也许你不曾察觉,但你真正帮助了我很多,我却从来没有感谢过你。”秦静风语气郑重道:“抱歉。”
陷入情绪冲突的她也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在喜欢这种感情初次于心窍的废墟中诞生时,她根本没想过与明愿能有什么特殊的进展。
困住她的,是自卑,是空空如也的口袋,也是破碎的家庭与心理状态。
几年后,她自以为有了站在那个女孩面前的资本。明知道明愿对她状态的担忧,却因为担心露怯,不去解释,反而利用这份在意,想要将感情变质,还想让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明愿去正视自己的变化。
从前明明只是说几句话,甚至远远见一面,都会觉得满足。秦静风问自己,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贪心了?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但怎能把这么喜欢的女孩,也拖入同样的情感漩涡呢。
秦静风没说太多,但明愿已经知道她的意思,连日来的追逐有了答案。
不再有红红的禁止符拦在她们之间,学姐也不再闷头朝一个她看不见终点的道路上走下去了。
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秦静风愿意睁开眼,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去看,去听,而不是抗拒明愿在门外,怎么都不回应。
明愿抿了下唇,有点想哭,又竭力忍住。
少顷,秦静风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出差的最后一天上午,两人无事可做,便去特产街道买了些东西,给那帮同事和家人寄回去。
玩了好几天的心大女同事这会才想起来打电话问一句:“咋样呀,秦总监有没有说什么。”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明愿忍笑道:“放心吧,没事,她没察觉。”
女同事道:“哈哈哈好,我还没玩完,帮我请一天假,我明天再回。”
“OK嗷。”明愿挂断电话。
买完特产,吃了最后一顿饭,两人乘坐飞机回到了家。落地时,天边擦黑,站在机场前,分别之时来到。
母亲知道明愿晚上到家,问候已发到了微信上,她回复后,看着已打好车的秦静风,试探道:“那我先回去了?”
秦静风帮她拉开车门:“好,注意安全。”
明愿坐上车,车门被秦静风稳妥关闭。
她按下车窗,刚想再说声再见,就听秦静风俯.身问:“你要去我家吗?”
女人问得不太确定,毕竟两人之间算是说开了,但还没开始习惯新的氛围,且这份邀请大概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明愿一怔,很想立刻点头答应,但想到了母亲的催促,只好勉强拒绝道:“我妈妈催我回去呢,我明天来找你。”
秦静风也没有表现出失落,而是点头道:“好。”
司机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到那道身影远去,被抛到黑暗里,明愿心里又踏实又不舒服。
一直住在“别人”家里的确不太好,母亲让她早点回去,不要老是烦学姐。并且,自从爱心午餐出现后,母亲对她的近况打听越来越频繁,好像笃定明愿出了什么事一样。
就算有朋友们和闺蜜的打圆场,她也怎么都放不下心。
明愿绞尽脑汁,想找点理由让自己能够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也去找秦静风,正想着,母亲的信息再次来到。
[快点到家哦,我给你准备了爱心夜宵。]
明愿唤出键盘,准备打字时,又一条信息进入。
[对了,我给你收拾东西,看到一个新的相机,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第85章 剖心(十)
心头咯噔一下,明愿握紧手机,盯住屏幕。
母亲为何突然问起相机的事?
那机器里有不少她和学姐出去玩的视频,不过内容并不出格,单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并且母亲也不会操作相机,不用担心关系被戳破,但她这不知来源的关注让人陡然警惕。
等心跳稳住了,明愿这才开始打字。
明珠:[那个是学姐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不打算隐瞒,母亲对她过于了解,一旦发现在说谎,问题更严重。
母亲:[原来是这样。]
似乎没有追问的意思。
但明愿知道,母亲一定是有所察觉,才会问起来。
看了眼窗外,都是熟悉的景色,就快要到家。明愿揉着太阳穴,长出口气。
应该想点说辞来应付可能到来的危机,但又因为是最亲近的家人,而实在生不出紧迫感,她就这样放空着,直到回家,什么事也没想。
进门前,先给秦静风发了个消息。
等确认学姐也安全到家了,她才敲了敲门。
“妈。”
门一开,她便钻进去清香满溢的家中,把*包一甩,整个人摔进了沙发:“出去好几天,累死我了。”
说这话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但也的确是真话,都不提后两天工作忙到掉头发,前面几天和秦静风的纠缠和心里较量就足够她感到疲惫了,从身心都被榨了个干净。
好在结果是好的。
能把那个女人的嘴撬开,这是天大的进步。
不过,她旋即想起一件事,嗖的一下把自己从沙发上撑起来。
有了这一遭,秦静风还打算离职吗?
她掏出手机,正想问问,忽而察觉到视线,视线一转,就见母亲正望着她,脸上是明晰的欲言又止。
每次母亲想问她什么事,或者有话要说时,但有所顾虑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果然,注意到明愿回过神来,母亲坐到沙发边,柔声问道:“明愿,你实话跟妈妈说,到底是怎么了。”
明愿道:“什么怎么。”
母亲眉头微微抬起,唇角咧开,手不停地摩挲明愿的脊背,这是一个觉得有点尴尬,但又不得不去表达的神情与动作。
她徐徐抽了口气,说道:“我那天晚上看见你在哭了。”
听她说这话,明愿没觉得意外,从母亲开始做“爱心午饭”,以及询问闺蜜自己的近况来看,很容易从结果推倒出原因。
母亲道:“你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小学的时候。”
“你和人家小孩打闹,把人家推倒了,摔了一跤,还受伤了。你不敢说,就自己在那哭,还是我后面来才发现的。”
随着母亲的叙述,明愿想起那段回忆。
小学时,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明愿推倒同学导致她受伤。面对哇哇大哭的同学,她太小了,小到以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连最爱她的母亲也会抛弃她。
于是,她不敢回家,站在楼道里哭,惴惴不安,被下班回来的母亲碰见,抱了回去。
“那天之后,我怎么跟你说的。”母亲问,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
“你说”明愿颤抖着嗓音说:“你说不管我犯了什么错,都要说出来,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解决。”
眼眶有些酸,是一种预知到母亲温柔态度的酸涩。
妈妈不害怕孩子闯出了什么弥天大祸,只是担心她的眼泪。她心里明晃晃的清楚,面对全心全意对待她,不求回报的母亲,自己大概做不到她期待中“完美女儿”的形象。
她追求“真爱”需要付出的代价里,包括母亲的失望。
母亲道:“我们小公主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为什么现在长大了,又有不能说的心事了?”
自从那次哭泣被发现后,明愿试探到家人对自己的包容,逐渐变得无话不谈,从小到大,几乎没瞒着他们什么事。
而时隔多年,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那份心焦难言,又何尝不是母亲复发的焦躁?
在与秦静风的相处中,明愿懂得了一个道理。
不该让在乎自己的人伤心。
她摆正心态,问道:“爸爸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母亲道:“下个星期。”
“等爸爸回来,”明愿眸中多了坚毅之色:“我会告诉你们的。”
周一,明愿乘坐母亲开的车上班,拿着又一份“爱心早餐”进了公司。
悄悄路过总监办公室,发现某人也在,她放下点心。
坐进工位后,她摊开自己的小笔记本,开始梳理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要的,当然是和父母坦白自己和秦静风的关系。
由于搞不清父母的态度,她打算先不告诉学姐,自己去说,这样就算头一次得到的反应是负面的,也不会影响到学姐的心情。
至于要以什么样的话术去坦白明愿准备拿出真诚,把两人之间的一系列事都如实告知,连争吵都不隐瞒。
她相信母亲一定会理解她的心情。
这件事确定后,剩下的就是如何与学姐相处了。
出差几日,通过明愿锲而不舍的追逐,打开了秦静风愿意继续交流的口子,而不是只想着逃到天涯海角去。
不过,明愿很清楚,这不过是开始而已,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
要想办法让学姐能够接受帮助,主动去愈合伤口,并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对于自尊心格外高的女人来说,这事恐怕难如登天。
更何况,其实明愿还是搞不太清楚当下秦静风的想法,只走一步看一步,根据学姐的行动见招拆招来了。
决定好要做的事,明愿投入工作,一直忙到将近下班的时间。她刚拿起手机,就看见了秦静风发来的消息。
野风:[晚上想吃什么?]
明珠:[日料。]
她们去了决定拉萨之旅前吃过的日料店,刚一落座,明愿迫不及待问起离职的事:“你还要走吗?”
秦静风放下包,向服务员点头示意,又道:“不离职,但我要休一段时间的假。”
从离开变成了休假,这正和明愿的意。
作为总监而言,秦静风太忙了,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在工作上,明愿想和她拉近关系都难。
这下好了,没有她工作的牵绊,明愿有大把时间可以和她相处,只要慢慢去说,也许真能说动学姐去看医生。
按照两人口味偏好点了菜,临到末了,秦静风又多点了两份鸡翅。
喝了口大麦茶,明愿跟她滔滔不绝抱怨起工作上的事,现在两人在一个公司,说起八卦和损事来简直没有理解障碍。等菜上来,塞进嘴里,才勉强拖住了她的语速。
鸡翅需要的时间较长,等饭局进行到一大半时才堪堪上场,盘里一片黄灿灿,焦香四溢。
明愿戴上手套,拿起鸡翅就啃,再看对面温柔笑着的秦静风,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但脑子里没想太多,也就没抓住这一闪而过的觉察。
在微信上和母亲说自己又要出去住,得到她无奈的应允后,明愿跟随秦静风回了家。
刚进门,她人还没站稳,冷不丁听见秦静风说:“我买了指套。”
明愿下意识问:“什么意”
刚说三个字她就想抽自己嘴巴:明公主,你多余问一句,那么明显了,能是什么意思啊?
她脸颊瞬间一片涨红,下意识躲开秦静风的视线,哦了半天,驴头不对马嘴说:“哦,让我看看说明书。”
看什么说明书!明愿闭上眼,真想掐死自己。
“好。”秦静风转身去拿。
整张脸与脖颈都在泛红,由于太过紧张,明愿的手指也开始麻痹。她给自己做着深呼吸,费力把鞋脱了,像是第一次学走路一样走到沙发前坐下。秦静风正好拿东西回来。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还没拆包装。
明愿不敢抬头看秦静风的表情,只好用尽全身力气伪装出冷静,维持表面的不动声色。她接过烫手般的指套,勉力拿住了,随意翻看几眼,整个人都在升温。
“看完了,那我洗澡了。”意识已出走,明愿仅凭着本能在说话,几乎是同手同脚进了浴室。
她站在镜子前良久,看着自己的脸,脑中却是学姐的模样。
她刚刚喝了一杯水,现在还是口干舌燥。水龙头打开,手泡进水中,反复搓洗,搓到指尖红彤彤,这才以手背试了下脸颊的温度。
学姐干嘛突然这样,她实在没准备好。
不过,有没有准备都不影响学姐对她的吸引力,她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脱掉衣服,把自己彻头彻尾清理干净后,她抬头望着花洒,在忧虑自己要当攻还是当受。这些她无所谓,不知道学姐是怎样的倾向?
她还没当过攻,能做好吗?万一让秦静风受伤了怎么办?就算不受伤,会不会也难以让她舒服起来?
可她也没当过受,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同时对陌生的体验好奇不已,心神震动。
脑子里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等到手指指腹都泡出了褶皱,这才惊觉自己洗了太久。
害怕秦静风会误会,她赶忙擦干净身体,换上睡衣,跑了出去。
外间,客厅的灯被关闭了,卧室门开着,微弱的光芒透出来,伴随着如有若无的香气。
明愿循着气味走过去,看见床头柜边秦静风的背影,她正放下一个圆形可爱的小蜡烛,那光点就是蜡烛发出的。
“在干嘛?”明愿轻手轻脚走过去。
秦静风道:“香薰。”
她偏头看人,笑意温浅:“喜欢吗?”
光晕中的女人漂亮到不可方物,明愿没有回答,踮起脚亲了上去。
第86章 剖心(十一)
才尝了几口湿润,便被抵着肩推开,明愿追逐着呼吸踮起脚,却被按住肩膀,耳边传来女人的轻笑:“我先去洗澡。”
胸口起伏着,明愿抓住她袖口:“一起。”
秦静风握住她手腕,以松松的力道自然从袖口上把她摘下,而后顺势手往下滑,干燥的指腹捏了捏明愿的指尖——那里因为洗澡过久而被泡出了褶皱。
女人揶揄道:“想掉一层皮啊。”
没想到这种事也会被秦静风察觉,就好像被她窥见了自己方才在卫生间心神不宁的样子,明愿顿时不自在起来,脸色涨红,把手缩回。
秦静风拿上睡衣,悠悠去洗澡了。明愿坐在床边,刚升起来的体温又降下去。她无所适从了一会,掏出手机来刷。
视频一个接一个不断下滑,速度很快,音乐都是刚起个头就跳转。明愿看着手机画面,没摄入到一丁点内容,满眼满脑都是别的东西。
就这么刷了半天,她拇指按住音量键,把音量减至最低,全神贯注倾听浴室的声响。
冲水声隐隐约约。
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明愿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找不到感觉,又坐下,呼吸急促,深刻体验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坐立难安。
要不然现学一下?否认等下表现不好怎么办?
她急忙打开社交软件,搜索相关的技巧知识。
然而,怪她的联想力太充足,只是看到文字,就开始对应着想象秦静风的反应。于是,被那些还未发生的画面弄到面红耳赤,下意识躲避,连字都很难再看下去,害怕到手脚发麻。
明愿放下手机,双手捂脸,一边崩溃一边想着,学姐为何洗澡洗那么久?
一看床头电子钟,其实距离秦静风进浴室才过去了五分钟。
刚洗完澡的身体又出了层薄汗,明愿极其无奈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爬上床趴着,手臂垫着下巴,注意力放在学姐刚刚点燃的香薰上。
香薰的形状是猫爪,烛芯在中间位置,味道不算太重,是一种浅淡的植物香气,十分舒缓精神。那一点微弱的烛火,照得床头位置暖融融的,深色的床单也被镀上一层光晕。
她盯着那点光,又想到方才那个吻。
柔软的双唇,清新的气息,震动的心跳。
明愿摸了下自己的唇。
她不免回想到往常的吻,就在她身下的床.上,在客厅沙发,甚至在厨房,都留有吻的回忆,像是抹不去的痕迹,与蓬勃的感情交相辉映,越来越清晰。
她想到出神,丝毫没察觉有人进了屋。
突然,一只手轻柔攥住她手腕,拿开她的手,阴影覆盖下来,明愿还未反应过来,诶了声,唇上一暖。
刚洗完澡的人浑身潮热气,沐浴露与洗发水的香气如有实质,滑落而下,流进两人肌肤之间的空隙,仿佛把明愿带进了另一个环境,一个散发着气味蒸汽的温暖环境。
呼吸被阻拦,变得断断续续,像渴水的鱼,急切寻求着氧气与那一点湿.意,手也突破禁锢,本能向温暖处靠近。
突然,手下柔韧直接的触感让明愿一个激灵睁开眼,别开脑袋躲避吻,由于惊讶深深抽了口气。
学姐没穿上衣!
为了确认,明愿低头看了眼,大脑因为这个现实而被炸到一片空白。
如同想象中的一样,秦静风长着一身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皮.肉,冷白的肤色更明显,但明愿没想到期待中的坦诚相见来得这么快,这让喜欢口嗨的她反而有些难以接受。
尽管之前,她总是追着要吻,还语言轻浮,好像随时发生关系也无所谓,可真临到头了,她其实更想要这种事顺其自然的发生,而不是现在不明不白且在明知学姐心理不太好的情况下继续。
正因为美好,所以不想敷衍。
明愿很快冷静下来,担心学姐多想,故意以开玩笑的语气轻松道:“我今天不能做。”
本该是最温馨放松的时刻,秦静风却凝望着她,表情凝固紧绷,似在紧张,眼中是能够烧毁一切的暗火。
“咳咳,”明愿把自己的玩笑话说完:“你太辣了,我得要忌口。”
她摸摸胳膊,示意她刚打完破伤风的针,需要戒辣。
秦静风凝固的表情有所松动,她似乎有点无语:“”
“你亲亲我,今天就放过你。”明愿指指脸上的疤痕。
秦静风俯身,亲一下她的伤疤:“别放过我。”
女人的神情不见得多么热衷这种事,反而是某种信念感驱使着似的。
心里那点不对劲更显著了,明愿回忆过往,找到了一段记忆——她与秦静风一起在出差时住的酒店吃饭,学姐说过:如果睡一觉,是不是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霎时间,明愿所有旖旎想法立刻消散,转而变为一种冰冷的警惕。她蹙眉:“是不是前两天”
话还没说完,秦静风忽而别开脸,像是不想听似的。
明愿愣了一下,眉头皱得越深。
人还是那个人,但想法已不是刚刚的那个想法,明愿也惊讶于自己冷却得这么快,胸腔里一片寒意。
她发着抖,坐起身,抬手开了灯,一片惨白的光劈开黑暗,也打破了香薰蜡烛营造出来的温馨氛围。
在充足的灯照下,秦静风的状态无法遮掩的呈现,她下意识抬手遮住些许,明愿清晰在她脸上看到了难堪神色。
有一瞬间的心疼,但明愿咬住牙关,不予理会,再怎么忍耐都无法压制住那质问语气:“你回答我学姐,你是不是想过了今晚就离开。”
问出的这句话也是她预想中的答案,不管接下来秦静风回答什么,明愿都会觉得那是敷衍的谎言。
她鼻子有些酸,努力克制流泪的冲动,压下心头浓重的无力感。
放下了手,秦静风低垂视线,淡淡道:“没有。”
明愿根本听不进去,兀自摇摇头。
她现在还觉得,不辞职只休假的说法并非实话,而是一种搪塞,秦静风或许是想先把她稳住,然后再做方才的行为,让她自己的心事了结,接着不管是离开还是怎样,都不再理会明愿的想法。
这样的事实让明愿真切感受到了痛苦,比撕心裂肺的争吵还要强烈。
所以她的努力还是没用吗?
另外,明愿也明白了吃饭时的那点异常来源于何处。
那就是,秦静风在逃避。
她似乎想要掠过两人闹矛盾后发生的所有事,直接粗暴将两人的状态调整到之前还平和的时候,像之前那样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讲些公司的八卦,周末再一起出去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怎么可能装作没发生过?
也许是空调温度太低,明愿觉得冷,心里也有风吹着,让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办法。
默然相对片刻,秦静风伸手拽了下明愿的衣角:“冷。”
明愿没反应。
秦静风一手撑床,一手还拽着她,身子微微向她倾斜,刚洗完又吹干的长发蓬松落在肩头,黑白相称,湿润干净的眼。她轻声道:“明愿,别让我难堪。”
喉头滚动,明愿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悲凉。
她抬手关灯,隔着灰蒙蒙的黑暗注视着女人,满眼失望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你这样做是为了给我什么补偿吗?还是要兑现你那个我并没有承认的诺言。”
情绪紧绷着,只要秦静风的反应佐证了她的想法,那明愿的眼泪也会立刻掉下来。
她提心吊胆等待,时间从没有那么漫长难熬。
紧张的氛围中,秦静风叹了口气:“好了,别生气,是为了坦白。”
明愿道:“坦白什么事需要以这种方式!”
秦静风拽着她衣角的手向下滑,抓住明愿的手,并牵着她,向自己的身体移动。
明愿一惊,用力抽回手:“现在不要!我没心情!”
秦静风却以更大的力量握住她,坚定带她走向自己预定的轨迹。明愿简直要火冒三丈,哪里会有强迫做攻这种事啊!
她差点要怒喷出声时,陌生的触感让她哑然,惊讶在脸上炸开。
“你”她诧异低头,看向自己所触碰的那片肌肤。
在秦静风大腿内侧,纵横交错着几十道陈旧的伤疤。
第87章 剖心(十二)
灯已经关了,明愿只能借助烛光去观察那里。
那是人身上最为脆弱柔嫩的肌肤,本该是光滑白皙如凝脂般的,却被层层叠叠的伤疤占领,触摸上去,如同触摸一片沙地,掌心下满是粗粝的痕迹。
“这”明愿大脑一片空白。
太多思绪如肥皂泡沫般一堆堆涌出,遮蔽视线,扰乱想法,又顷刻炸裂。
明愿感觉自己的身体浮起来,又在巨大的心痛和震惊下坠落,坐不住身子,晕眩不已。
她颤抖着唇,抬头望向秦静风的脸,祈求看到显著的答案。
“明公主,”秦静风面上坦然:“你喜欢这样的现实吗?”
不管是生活还是身体上,都褪去最后的伪装,打破明愿总是偏向于童话的想象。
惨烈的现实现出原型,明愿呼吸加重,说不出话来。
她劈手握住秦静风的手腕,指腹摩挲了一下那里光洁的肌肤,胸腔内刮起充斥着腥味的风暴。
是她太受影视剧影响太深,有了刻板印象,以为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选择自残都会在手腕,而秦静风的手一向很安静,半边伤疤都瞧不见,于是她理所当然认为,学姐还没走到这一步。
但怎么可能了,恨自己恨到要烧炭自.杀的人,在坠落于此之前,必定有过类似极端的想法,并有勇气付诸实现。
愤怒不会消失,只会以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于是,答案揭晓,学姐的伤在这里。
明愿头脑一片混乱,整理不出思绪,却还是想说点什么,着急之下变得磕磕巴巴道:“那你,穿着衣服洗澡的原因,是这个吗?”
伤在这样的位置,除了最为亲近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就算在公共浴室,也只需要穿衣服遮上就好了,大家只会怀疑她是个怪人,而不会想到那下面是骇人的伤疤。
把掩藏最深的东西展示出来后,秦静风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微微歪了下头,发尾自然流泻到胸口前。
她轻松道:“总不能什么都给别人看。”
明愿却完全放松不了,整个脊背都因为一个发现而僵硬起来——那些伤口中,很显然有几条是新鲜的。
她不是医生,不能根据伤口呈现出来的状态去判断时间,只能看出它们不流血了,但也还没有完全愈合,摸上去还有着作为伤口的湿润感。
眉头狠狠皱起,明愿瞪的眼睛酸涩也无法眨眼。
她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或许就在不久以前,学姐还被迫过着只有伤害自己才能坚持下去的生活。
那时自己在做什么呢?
仿佛是察觉到明愿的焦躁和压抑,秦静风倾身过来,带着那熟悉的体温和香气,下巴轻轻戳在她颈间:“明愿。”
这一声缱绻,让明愿眼眶湿润起来。
当下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秦静风的话,原来她真的是想坦白,而不是想要逃离。
有一瞬间,明愿格外讨厌自己,总是在情绪上与秦静风错位。
在学姐最难过的时候,她在无理取闹,为了点感情的事去逼迫烦扰一个病人,还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委屈。
而她终于耍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学姐愿意敞开的时候,她却又言语伤人,恶意揣测,让学姐在惨白的灯下难堪。
想当年第一次对话,她就问学姐为什么要穿着衣服洗澡,这是什么荒谬的注定,让她总是一见面就往人伤口上戳。
腰间多了一双手,明愿被紧紧抱住,耳边听见秦静风柔缓的嗓音:“我需要做一些能够释放压力的事。”
被她打乱,明愿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多么方便的位置。
她脸颊又变烫,手也不知道该收回还是继续放在那。
抵抗不了的温柔在颈间徘徊,明愿瑟缩着,肩膀颤动,心好像被裂成了两块,一块想要遵循欲望的指导让一切发生,可另一块却还惦念着秦静风的状态,认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
另外,就是对自己的反感依然强烈。
还没等她多想,耳垂传来尖锐的痛感,明愿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你你你你”
她捂住被咬的耳朵,惊讶的眼与秦静风对视,看到那双深邃眼眸中沉甸甸的欲望,与浓重的黑。
“学姐你真的是”明愿揉了下耳朵,也不再多想,手掌勾住女人的后颈,脸压了上去。
交错又急促的呼吸间,明愿低声道:“我不熟练。”
她本意是想要表达担忧,害怕会给学姐带来伤害,秦静风却似乎很受用这句话:“幸好你不熟练。”
明愿哼道:“你就得意吧。”
再也不留情。
所有好的坏的意识都化为柴薪被点燃,又在铺满暖黄光晕的房间中炸开,明愿指缝间夹着女人的长发顺畅而下,指尖越过高地,辗转间,她将人压倒,一起跌进更深的温暖中。
将被子扯过头顶,明愿刻意制造着氧气稀薄的环境,让喘息变得艰难,意识抽离,只剩下本能牵扯着神经活动。
她察觉到自己以及与自己相贴的人都在出汗,手探出被子,摸索到刚刚丢到一边的指套。
伤痕,伤痕,追逐伤痕而去,在极近之处带给秦静风疼痛以外的感受。
明愿总担心自己弄不好,但所有的担忧都在触碰的瞬间化为乌有。她发现自己有难得的天赋,身随意动,也能得到想要的反应。
不过,这个过程结束得比想象要快,明愿听着耳边人几乎续不上的呼吸,把被子扯开,清新的空气和空调冷风瞬间涌入,混合着香薰,身体乳,以及别的味道。
秦静风躺在下方,闭着眼睛,睫毛潮湿,唇色格外红。
想要继续,但下意识的体贴让明愿暂时没有动作。她胸腔起伏着,探出一只手到秦静风的枕头下面,摸索着什么。
方才她好像察觉到这里有东西。
没发现她的动作,秦静风疲惫撑开眼,偏头看了下散乱的被子,有些无奈道:“你也挺会折腾人的。”
与此同时,明愿拿出了那样东西。
一张不大不小的纸片,上面以幼稚的笔触画了些装饰,用来衬托中间的那行字:【与明公主和好券。】
秦静风也看到她拿着什么,身体猛地一僵,伸手就要来抢。
明愿移开手臂,躲开了秦静风的抢夺。
她低头看人,瞧见了学姐紧绷的腰腹,以及脸上的尴尬,还未褪去颜色的脸似乎更红了。
这张纸片看样子是很早之前就放在这的,根据秦静风那个反应来看,也许是放得太早,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所以也没来得及藏,就被她发现。
一遍遍抚摸和好这两个字,明愿仅剩的一点顾虑也彻底消失。
想要重修于好不是她个人的想法,这也是学姐的期待。
嘴上多狠的话都说了,但却悄悄做着这种事,以秦静风的薄脸皮而言,的确值得害羞。
不过,明愿发现她的羞意超出了自己的现象,似乎不止是纸片,还有别的什么也一同暴露了。
心神突然一凛,明愿有所感知,将纸片翻了过来。
那里还写着三行字,是秦静风加上去的。
明愿的手颤抖起来。
良久,她握住纸片的一角,道:“这张券不是放在枕头下面用的,而是要交给我。”
将纸片放在口中,咬住个角。明愿沉默不语,换了个指套。
由于她嘴里有东西,所以不能再使用。情绪涌动间,秦静风想要她的安抚和亲吻,却被隔绝在外,无法触碰,但刺激却如此强烈,不免被逼得委屈,手臂抬起,遮在泛红的眼前。
明愿想要看到她的眼泪,只不过,自己的眼泪先掉下来。
等到再次结束,她才吐出纸片,微哑着嗓音说道:“我不会再逼着你跟我谈恋爱。”
秦静风暂时没能给出反应,只是摸索着,将和好券紧紧拿在手中。
明愿慢慢道:“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你担心我对你的喜欢是一时兴起,你觉得我太年轻,想法早晚会变。”
秦静风放下手臂,来不及整理杂乱潮湿的长发,忙解释道:“明愿,我并非不信任你。”
“嘘。”明愿俯.身亲了她一下。
“我知道,你只是缺乏信任的能力。”明愿自然道:“没关系的,我有办法。”
“我不能为未来的我去承诺什么,我认为你也不会相信这种大话。”
“那么,你害怕结束,那我们就不开始。”
明愿眨着亮亮的眼:“我们就保持这样的状态过下去,不管是朋友啊,上下级,还是学姐学妹,哪个身份让你舒服,我们就维持在哪里。”
这只是她用来安慰人的话,实际上,她才不愿意保持现在的状态,她会一直纠缠秦静风,会变成女人床铺下的那粒豌豆,让女人辗转反侧睡不着,绝无摆脱自己的可能。
在明确两人都对彼此有意的前提下,明愿什么都想要,也什么都愿意给。明愿贪心,也想让她贪心。她愿意去等。
震荡的感官落回原位,秦静风恢复了那副冷静姿态。
她侧撑着上半身,凝视明愿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勉强之意,便像是调节气氛般的开玩笑道:“不想要名分吗?”
明愿想起了那张纸片上的字,前两句是:
【我熬夜熬得心脏有些不舒服。喝酒喝到肝脏也肿起来。】
【不知道哪一篇随笔会变成我的遗书。】
这两句话里的一些字被水渍扭曲,明愿知道那是眼泪。
“我不想看你沉下去了。”明愿说。
秦静风问:“沉进哪里?”
而第三句话,让明愿瞬间理解了前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秦静风故意引发的争吵,她的逃避,她想要离开的想法,她真实渴望的存在,她不太起眼的挽回。
她们的关系是在一场失败的自杀之后开始发展的。
那么
【如果和你第二次告别,你会再次坚定降临在我的世界吗?】
“我不想看你再沉进”明愿说:“泪水里。”
第88章 虹吸(一)
清晨六点。
薄纱窗帘不能完全遮蔽光线,清晨的光打上去,呈现一种朦胧质感,像被冻在冰箱里的半透明的冰。
屋内还残留着昨晚留下的种种香气,明愿沉浸在气味的回忆中,心头格外安定。
她侧躺在床,撑着头看向躺在身边的女人。
秦静风大部分身体隐藏在被下,露出来的腿和手臂都冷白色调,偶尔点缀着零星的痕迹。她面朝明愿,睡得很香,呼吸均匀,看起来没有被噩梦打搅。
“学姐。”明愿轻轻念,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不停勾勒着女人的轮廓。
昨晚结束后,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到现在。
许是她的注视实在有力,秦静风动了动睫毛,也醒过来。
她目光迷离,明显还被困意胶着,手下意识摸索着想给明愿盖被子,抬头观察才发现这小孩居然还睁着眼睛,看起来精神饱满。于是,她像是不忍打破清晨脆弱空气般的轻声:“昨天没睡?”
明愿承认:“我担心我一醒来就看不见你了。”
虽然有了至深的接触,好像把眼前人的一切都拿捏在手中,明愿依然觉得不满意。
她看着那张和好券上的泪痕,一遍遍抚摸,一遍遍担心,睡意被扰得无影无踪。
也许那次争吵就是所谓的“第二次分别”,也许不是,但明愿已经不想看见这两个字了,唯恐成为一种心理暗示,让惨淡的幻想变成现实。
她绝不愿在如此亲密后,还要看到学姐的背影。
察觉到她的心事,秦静风笑了笑,由于哭过而有着浓重鼻音:“我又不走。”
明愿把和好券放回枕头下面:“还好吗?”
作为新手,她认为自己的表现还不错,至少根据学姐的正面反应来看,证明了“我不接*受做.爱”切切实实只是一个借口。
不过,她也担心会不会有做不到位的地方,让短暂的舒爽压盖了不适,残留在身体直到热度退去再裸.露出来,才有此问。
“嗯。”秦静风只是应了声。
简单的回答,却让明愿红了脸。她不自然扣弄着手指,但一想到昨晚做了什么,连自己的手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也从未知道原来让喜欢的人开心会这么美好。
距离近的两人,显然在想着同一件事。片刻,秦静风摇摇头,出神道:“我没想过会有今天,算是如愿以偿了。”
明愿鼻腔忽而酸了下:“那你还真挺容易满足的。”
到了今天,许多事情看起来已经讲开了,她很想趁热打铁,开口说让秦静风去看心理医生,接受专业的治疗,但又不想打破当下的氛围,便只是伸出手,越过被子的重重褶皱,反复触碰那片伤口纵横之处。
那么好看到完美的身体,并非因这些疤痕而削去美感,反而更添几分破碎,和谐到难以想象。
秦静风与伤疤如此贴合。
毕竟共生了那么久。
她触摸的时间有些长,且来来回回划动,传递着手掌的力度和温度,便有些变了味。
秦静风起初没什么意见,忍了会,半边脸往枕头埋了埋,闷笑道:“我要怎么理解这个?”
明愿反应了一下,这才红着脸抽回手,为了缓解尴尬干咳两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可不想做那种不让恋人休息的禽兽,只好转移话题。
那只手抽离,秦静风也撑起额头,两条大腿相互摩擦,遮住了那些伤:“嗯高中吧。”
仿佛是为了安抚,她解释道:“不单单是为了伤害自己才这样做,只是想要记住当下的感觉罢了,都是很浅的伤,不怎么疼。”
明愿心道:但记住爱的方式一定不是伤害自己,所以源头还是自己难以处理的巨量痛苦。
至于伤口的深浅,不能绝对与疼痛挂钩,可这份主动找上的疼,一定也会残留许多在记忆深处,坠在神经上,鼓动回忆延续那种感触。
不过,这好像本来就是学姐的目的。
眼看女孩脸上多了落寞和沉思,秦静风伸手揉了下她的脸颊:“好啦,睡吧,不困吗?”
明愿偏过头,把脸更多埋入女人的掌心。
她再一次看向秦静风的身体,与过年那会相比,女人瘦了很多,身躯和手臂都纤细,侧躺时腰部深深塌下去,连曾经可以明显触摸到的一层薄肌都消失了。
为什么呢?明明在去年的自.杀计划前,学姐还能做到维持正常生活,去健身,去买菜做饭,去打理家中,可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就连这些都坚持不下去了?
明愿很不想承认,或许她给秦静风带来的痛苦,比面对死亡还要沉重。
但这似乎是现实。
“噢,”明愿深吸口气,闭上眼:“睡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明愿都过得很愉快自在。
她们似乎真的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布置生活的细节,除了多出一项“运动”,让以往的“电影”时间改成了更加深入的交流。
在这方面事情上,明愿兴致来了,往往会抛弃“不当禽兽”的誓言,很久不愿意消停。
秦静风被她折腾得没办法,只好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她温柔得多,也磨人得多,明愿察觉做受原来也这么累,便在下一次的接触中对待秦静风的方式有所改善,她们在这方面的磨合极快极顺畅,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
然而,未被解决的问题风险总会暴露。过了周末,随着父亲的归来,明愿与母亲约定好的坦白时间也来了。
准备回家前,明愿看着厨房中做饭的秦静风,看了好一会,才道:“我今天要回家了。”
秦静风做饭的手一顿,没有转头,许久,嗯了声。
明愿道:“我这次回去,是要跟我妈回一趟老家,我爸妈带我回去有事要办,大概要个三四天吧。公司那边,你能帮我请假吗?”
锅中的饭熟了,秦静风关掉电锅,应道:“好。”
明愿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厨房里充斥着番茄和鸡蛋的香气,她却还是从紧贴着的衬衫中闻到苦橘的味道。
“这段时间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我会记住的。”
秦静风笑了笑:“查我呢。”
“没错,就是查你。”明愿恶狠狠道。
她的心里有些不安,拿不准这次回去会面对父母怎样的态度,但也不想表现出来。学姐现在需要心灵上的静养,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又是无尽的担忧和操心。
怀中的手机震了震,明愿松开人,退后一步:“那我先回去了喔。”
秦静风终于转头过来,一如往常温柔平和的眉眼,好似能容纳一切事情发生:“去吧,一路顺风。”
这次回去不需要收拾行李,说走就走,明愿只揣着一颗跳动不已的心,坐上回家的车。
看到家门的时候,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因为知道她大概什么时间能到,所以家里门开着,明愿一走进去,就看见正在整理礼物的父亲。不远处,母亲正往桌上端菜,她又一次下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炼,成果居然还不错。
明愿走进熟悉的热闹中,笑道:“我回来啦。”
父亲道:“你还知道回家呢,我看你要长在你学姐家里了。”
母亲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对。
就像是有所察觉后的敏锐。
明愿顿了顿,才道:“什么啊,不要吃醋喔。”
脱掉外套,明愿来到桌边坐下,父母也依次入席。
闲话几句父亲出差的日常后,母亲便以眼色示意着:“明愿。”
看她们悄悄的神色,仿佛有秘密要说,父亲不明所以道:“嗯?怎么啦?”
看着父母同时望过来的脸,明愿过于紧张,差点把心脏吐出去。
她按了按胸腔,整理着词句。
她之前还奇怪为什么秦静风会觉得有些话难说,现在倒是懂了,面对亲近之人,这种事的确难以开口。
等待了许久,明愿鼓足勇气,说出第一句话:“老妈,老爸,我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对吧。”
父亲乐呵呵道:“突然自恋起来了。”
母亲的神情依然有些严肃。明愿道:“是不是,你就说是不是。”
看她耍宝样,母亲也轻松了些,感慨道:“是啊,你又漂亮性格又好,你爸爸和我都为你感到骄傲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明愿舔了下唇:“因为我优秀,哪哪都好,所以才会有人暗恋我那么久。”
快要接近真实,她反而不再慌张,冷静下来了,直直回视着对面的两人。
暗恋两个字,让话题被收窄,几乎指向另一个明确的答案。父亲还是一头雾水,母亲的脸色却微微有些沉了。
父亲问:“谁暗恋你啊,工作上认识的人吗?长什么样?照片有没有?”
“我学姐。”明愿一字一句道:“秦静风。”
如同平静丢下了一枚炸弹,听不见的巨响震动着这个家,父母同时沉默下来。
虽然明愿只是说学姐暗恋自己,还没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根据她最近总跑秦静风家的状态来看,这份“暗恋”恐怕不是单方面的。
这句话里隐含的信息,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明愿还是继续加固了事实:“不过现在她不是暗恋了,我也喜欢她。”
没人说话。
席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但渐渐的,热气也逐渐消失,温度抽离。
没人动筷子,仿佛她们不是在饭桌上,而是在审讯室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明愿心里越来越打鼓的时候,母亲终于开口:“明愿,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明愿道:“妈妈,我和学姐在一起了。”
母亲神色凌厉:“你胡闹什么?”
尽管预想到了她的态度,习惯了母亲温柔的明愿依然觉得刺痛,眼眶通红:“不是胡闹,这是我深思熟虑之下的结果。”
母亲的呼吸急促了很多,她冷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最近。”明愿拼命压抑着哭泣的欲望,保持语调的平稳。
好似想起什么,母亲皱眉:“你那天哭是因为她?”
明愿道:“我哭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得不到她。”
谈话似乎陷入僵局,母亲闭上嘴,偏过头,不停喘息。父亲见状,道:“明愿,好像没听你说过这个事,会不会太冲动了。”
言下之意,说得太突然,必然会让人难以接受。
出柜这事刺激确实大,明愿原本也想循序渐进着来。但她心中很明白,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且自己的一丁点变动都会让母亲忧心,与其把战线拉长谁都不愉快,不如摊开来说,省略掉胡乱猜测的部分。
明愿道:“这是我的错,不过,我们之间确认关系也就是最近的事,我算是第一时间说出来了。”
“哦”父亲有些回避她的眼神:“小孩子喜欢玩玩也正常。”
“我不是在玩。”明愿严肃说。
可她的话显然没什么重量。
不想让自己的选择显得幼稚,明愿开始细细碎碎说起这些年的事情,从高中时期开始,每一次与学姐的相处,学姐的态度,那漫长的时间学姐的努力,与其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争吵在内,事无巨细。
她想用最客观的逻辑来论证这份感情并非出于冲动,可母亲却道:“你是不是觉得救人很有成就感?”
明愿直白道:“我的行为完全称不上是救,实话实说,到今天学姐的状态也没那么好。我会喜欢她,纯粹是被她这个人吸引,她的性格,她的特点,她所有的一切。”
母亲道:“你们认识那么久,要说喜欢早就喜欢了,怎么到最近才有动静呢?”
这也是明愿曾经的疑惑,不过她现在有了答案:“我刚刚不是说了嘛,因为学姐的家庭条件很不好,所以她有点自卑,就一直没敢找我。我们认识得久,但基本都是普通朋友的相处。”
“那她现在觉得条件好了,就来招惹你了吗?所以去年才叫你去吃饭,还差点出了事。”母亲寸步不让。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把火引到秦静风身上。
明愿警惕起来,她不想让母亲对秦静风有不好的怀疑,也不让想家人产生这样的迁怒,便认真道:“不是学姐来招惹我,那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她知道学姐聪明,一向会使用些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烧炭这件事绝对不是预谋。
因为这事能够成立的最大条件在于明愿忘带手机,可谁都不能预见这样的细节。就是那一瞬间的巧合,改变了如今两人的命运。
把筷子扣在碗上,母亲还未被说服。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她一个老师也丧失了语言能力,难以组织话语。
良久,母亲道:“她事事都优于你,还在你最迷茫的时候给你指路,带你进公司,你对你学姐太盲目崇拜了,你分得清自己的感情吗?”
明愿道:“我崇拜的人又不止是她,我还崇拜我闺蜜呢,我怎么没和她在一起。”
在为自己感情辩驳的过程中,她也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这份喜欢和偏爱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谁都无法抹去。
母亲摇头道:“你太小了,根本不成熟,要是离开家里,你就会连生活都过不好,你怎么敢走这么难的路。”
“我已经不小了,同龄人都有结婚生子的,”明愿放缓呼吸,保持冷静:“我承认,之前我的确太幼稚了,毕业去工作以后才发现,我有那么多的不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
“所以我已经在做计划改变,想要尝试独立生活,多赚钱,多考虑以后,我在进步的。”
仿佛再也听不下去,母亲起身:“我现在不和你多说,那个工作你暂时不要去了,先请一个星期的假,也别去找她,这个星期你就在家里待着。”
限制出行,这是明愿能够预见的事,她早做好了准备,所以才跟秦静风说自己要回老家。
母亲说完这些话就进了屋,父亲看看她,也跟着进去了。明愿无事可做,看着满桌子菜,一一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也回到自己屋里。
要打很长一段时间的战役了。
在床上躺了会,反复练习下一次谈话要说的内容后,明愿打开电脑,搜出一行书目,打开第一本《□□先生去看心理医生》,开始读起来。
既然很难开口让秦静风去医院,明愿打算自学点心理学知识,尝试对症下药。
第89章 虹吸(二)
预料中的第二次谈话就在次日下午,明愿打算从今天起开始表现,非常识时务的开始做家务。
她一大早起来,又是扫地拖地洗衣服,又是清理卫生间,又是网上买菜,还乖巧准备了午饭,以比母亲还差点的技术也勉强做了一桌。
等父母一起出来,配合着沉默吃完了饭,饭席撤去,桌上三杯茶水,沉淀下来的氛围,预示着谈话将要开始。
首先,还是母亲开场总结,嗓音低沉:“你太不成熟了,明愿。”
她与父亲眼下都有两团青黑,显然昨晚上并没能好好睡觉。
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晚睡一会便会觉得难受,更何况一夜未眠,对身体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明愿有些心疼,自觉做错了事,扣着手,弯着背:“我知道。”
母亲道:“你不知道。”
她很快否认,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仿佛要洞穿明愿的心脏:“我问你,你不愿意结婚生子,你以后老了怎么办,你考虑过吗?”
老生常谈的话题,明愿也只好拿旧话来回答:“我不是说过嘛,到那时自然就不一样了。”
母亲语速格外快,明显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
“你只是在想当然,你说不一样,那你去了解过怎么不一样吗?你知道人老了生病时动都动不了躺在床上是什么光景?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管当下玩乐得舒服,一点都不为了以后考虑。”
母亲说的这些,明愿当然见过。她曾经还和秦静风表达过自己对苍老的畏惧。
那些养老院或者医院里的老人,在身体机能逐渐退化后,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连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失控,从此变得不体面,遭人嫌弃的画面,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要怎么不怕?是人就会怕。
但明愿有点委屈,她不知道这份对老年的恐惧和结婚生子的必然联系在哪里。
又不像是修仙小说,大家都是凡人,不管再怎么努力,做任何事,都绝不可能长生不老,这是注定的。
她想得复杂,能说出来的却不多。
因为,比起昨晚那激动的态度,母亲今日更严肃,更冷漠,那脱口而出的指责如一面铜墙铁壁,将明愿原本以为会有的温情都隔绝在外,残酷冰冷。
父亲依然沉默,但母亲的观点就是他的观点,没有差别。
明愿找不到能撬开他们的缝隙,而被最亲的家人数落,她又有点不开心。
“我只是谈个恋爱。”她无力道。
母亲看她:“你只是想谈个恋爱,那我们说你就是玩玩,你为什么不承认?”
“好吧,”明愿深深呼吸,调整着字句:“我有认真在考虑以后的。”
这次,母亲没有立刻说什么,但看她不信任的表情,就知道她认为明愿在说些不靠谱的屁话。
“那你考虑什么了?”母亲问。
这和第一个“不成熟”的指责貌似没差,又绕回去了。明愿拿出耐心,想到昨晚准备的说辞,道:“想要能好好生活,无非就是多赚钱,多学习,尽量多攒点钱为以后考虑,我觉得无论我走哪条路,都是一样的做法,这没什么区别。”
“说得容易,”母亲哼道:“工作上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不愿意做,你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什么挫折,怎么觉得自己能挑大梁了?”
母亲和父亲就坐在面前,明愿看着他们,却猜不到他们脑中幻想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只是想与秦静风在一起,这件事在父亲的心中大概和台风无疑,要停下脚步,要躲在屋中,要准备吃食,要小心翼翼,要做那么多的防范才可以。
他们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复杂,明愿竭力总结,无非就是让自己担起责任。
明愿愿意担责任,但那个责任是什么?
父亲也附和道:“你没经历过风雨,抗挫折能力太差。”
明愿道:“那个要靠磨炼的。”
她和秦静风满打满算也才在一起不到俩月,除了她们内部之间的矛盾,几乎还没承受过外界的压力。
当然,秦静风的家人那边除外,不过学姐本来也不在乎他们的感受,所以不重要。
“你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母亲道。
“我们提孩子,不是说让你作为母亲一定要去爱孩子,或者说是你的人生任务,我们没这么讲。”
“直白点说,小孩子就是工具,是为了预防自己出现养老问题无法解决后的保障。”
“同时也是夫妻两人最重要的联结。”
“你以为大家在一起,都是为了爱情吗?”母亲拿出手机:“不是,是因为责任感。”
她打开手机,调出了什么东西,而后将手机放在桌上:“爱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只靠这个不可能长久的。”
不管经历什么,明愿都是个偏向童话的浪漫主意,还是认为有爱就高于一切。她道:“不一定。”
“你非要杠我一句,那你看看,”母亲敲了下桌子,指向手机:“你看看现在的离婚率有多高,有多少夫妻貌合神离。”
明愿这才发现母亲手机上是去年的离婚数据,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那你还让我结婚?”
想要劝她离开学姐,老老实实和男人结婚,不是应该像网上的父母那样,非常夸张得渲染结婚好处,贬低她的爱人吗?她昨晚看了不少新闻,都能摸出流程了。
可没想到,这种关于结婚的负面信息居然是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母亲道:“我是在告诉你爱情是最没用的!多么深的爱最后都会被消磨,婚姻本身其实也没用,最后还能保持家庭稳定的就是责任感。”
“你和你学姐,你们两个之间一辈子没办法有一个彼此血肉交融的孩子,承载你们共同的基因,所以没有任何新东西可以证明你们的感情,要是分手,就会什么东西都剩不下。”
明愿抿了抿唇。
其实这件事,她同样担忧过,还思考了很多次,那些概念都翻来覆去倒背如流了。
平常的夫妻,若是感情难以维持,没有原则性问题下,考虑到复杂的离婚手续和财产分割,以及为了给孩子完整的家庭,都会选择继续在一起。
不管这个完整是在怎样的前提下保证的,但至少看起来依然是个家庭。
而同性恋人之间没有法律约束,不需要考虑任何分开的成本,说走就走,的确干脆利落,但也导致了联结薄弱。
就像那次争吵,秦静风可以做到三言两语就一刀两断。假如说两人后面再也不会复合,这样早早分开还好,但万一是在一起多年后分开,那就什么都不剩,断得干干净净。
说干脆点,这些时间就是被浪费了。
见明愿不说话,母亲又道:“你既然要谈论到以后,那你怎么敢肯定自己能喜欢你学姐一辈子?”
明愿问:“难道现在,有谁比学姐更喜欢我吗?”
母亲道:“她能喜欢你多久。”
明愿诚实道:“我不确定,我也不确定我对她的感情能持续多久,我唯一知道的事实,那就是我们现在彼此喜欢,分不开。”
母亲道:“你想想别人会怎么看你?”
明愿道:“这年头了谁还会怎么看我?”
同性恋群体在身边似乎依然是少见的,但在社会基础上已经不是个新鲜的概念了,近些年来,大众的接受度似乎也高了些,至少比从前要好上太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怎么看我和你爸。”母亲搬出了明愿最害怕的话。
作为高校教师的母亲,和有着体面工作的父亲,两人的女儿竟然是个同性恋。就算他们的朋友不说些什么,这则不寻常的消息也会在他们的生活圈内引起轩然大波。
“不用讲实话,你们可以对外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还有,我认为,”明愿揪紧了袖口,眼眶泛酸:“比起别人的看法,你们会更在意我的感受。”
就是父母对她从小到大无条件的宠爱,把她变成了现在这副天真的模样,一个不算错误的“错误”,不会改变父母对她的爱,这短暂的不和谐插曲自然也能够被轻易原谅。
“就算我有很多考虑不周,可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明愿哽咽着:“如果我有想不到的部分,你们不能帮我吗?我们还要相伴很久很久呢。”
一直为明愿指路的两盏明灯,应该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这就是他们作为父母的意义。
那一天的对话就结束在这里。
明愿回屋的时候,已经不再哭了。
她给闺蜜打了电话,把这两天的事都说了说。
“你这就出柜了?都没和我商量一下,冲动了吧。”
明愿嘟囔:“反正已经说了。”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叔叔阿姨什么反应。”
想到方才父母的表情,明愿心里还是难受。
她知道并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幸运,在这样完善的家庭中长大,从来啥都不缺,爱和物质都有。父亲从不求她感激,而她没回报什么,但还是做了这么伤人的事情,让一把年纪的父母半夜睡不着,悄悄流泪。
“不太激烈,也不太赞成。”她回忆,总忍不住叹气。
“那就是有戏。”闺蜜很了解这一对夫妻对明愿是怎么个溺爱样,如果作为刚知道事情反应最大的时候,也就这样了,那么后续也不会有严重的反弹。
虽然说这种话还早,但基本可以确定,明愿的父母最终还是会同意。
“出柜的事和你学姐说了吗?”闺蜜问。
明愿道:“还没有,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闺蜜道:“那你这段时间被限制自由了,你学姐不会猜到吗?她那么聪明。”
明愿犹豫:“应该不会吧,我准备的理由挺充分的。”
她没露馅,秦静风也没法确认她说的话是谎言还是真实,更不会无端产生怀疑,除非她真是神算子,否则不可能猜到的。
“唉,慢慢来吧,一时半会没那么顺利。”
“我知道,但我会说服他们的。”明愿回复。
挂断了闺蜜的电话,明愿又点进了与秦静风的对话界面,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如果是之前,肯定要打视频,看看那心心念念的脸,但明愿担心被看出来自己还在家里,便只能放弃。
电话一接通,秦静风那低柔清雅的嗓音便传递过来,明愿所有躁动的心绪瞬间被抚平。
“找我吗?”
“是啊,”明愿往后一躺,仿佛经历过一场从头到脚的彻底按摩,身心都放松了:“学姐,晚饭吃光了吗?”
秦静风应该是在走动,有拖鞋踩过木地板的啪嗒声:“刚刚刷完碗。”
“没偷偷喝酒吧。”
“不是在我房里弄了摄像头吗?”
“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的变态,只想听你亲口说。”不久前刚通过摄像头偷偷看人的明愿大言不惭。
“这么相信我啊。”
“这么点小事学姐总不会骗我吧。”
“没骗你,”秦静风话风一转:“那你呢。”
她的语气很平常,明愿心里还是咯噔一声,但还是没察觉出别的意思,便装傻道:“嗯?”
秦静风依然这么说:“有什么事骗我吗?”
明愿敷衍过去:“我对你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还好意思问。”
“是了,”那边脚步声再次响起,秦静风道:“窗外天气怎么样。”
明愿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下雨了吧,感觉雾蒙蒙的。”
秦静风道:“嗯,我给你分享了几个短视频,你得看看,很重要。”
她这话题跳得格外快,明愿有些摸不清头绪,但还是照做,打开软件,点进私信,看到了一个农人喂猪的视频。
视频中的小猪被喂的白白胖胖,憨态可掬,明愿忍不住笑道:“什么啊。”
她以为秦静风在骂她,于是回道:“你才是猪啊学姐。”
须臾,她又说道:“你要是猪就好了。”
做一只猪,每天都没烦心事,只知道吃和睡,翻翻泥水,把自己喂得白胖。不会有人打秦小猪的念头,因为明愿会一直养着她,保护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早点休息吧,我也要忙了,晚安。”秦静风轻笑:“明猪。”
明愿道:“晚安哦。”
今天的事实在耗费心力,晚上简单吃完晚饭后,明愿又看了会心理学书籍,便睡着了。
再一次睁眼,她正想着今天该怎么和父母谈话,就听见门铃突兀得响起来。
以为是外卖或者快递,明愿过去开门:“来了”
然而,打开门后看见的,却是绝不可能但实实在在出现的秦静风。
第90章 虹吸(三)
明愿在一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像是做贼般迅速转头看了看屋内——父母还没出来,又转头张皇得看着是秦静风,嗓子都吓哑了:“学姐,你怎么来了?”
她的谎言被戳穿了?这么快?为什么?学姐真长天眼了?神机妙算?
明愿连闺蜜泄密这种荒谬的事都怀疑了,这时,秦静风轻飘飘道:“你老家昨天可没下雨。”
霎那间,一切明朗,原来是昨晚那通电话搞得鬼!懊悔之余,明愿不满道:“你诈我。”
但转念一想,就凭这个也不能确定吧,毕竟天气预报这种东西也不是完全准确的。她道:“就这一个理由?”
秦静风以一副看小猪的表情看她,温声笑道:“重新上线后的视频账号会刷新IP地址,你的没有。”
“啊”明愿反应过来。
她这两天因为出柜被关在家里,心里紧张得要死,根本没上网,所以ip地址肯定是不变的,但这事秦静风还不能知道,于是她给明愿发了视频,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让她上线去看,再来观察IP,在哪个位置就清清楚楚。
发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明愿知道秦静风昨晚分享那只小猪的用意了。
“学姐,”明愿无奈道:“你好狡猾。”
她这会才有闲心看秦静风穿了什么,天蓝色西装,修身裁剪,显得人清瘦挑高,端正得漂亮。已经长到锁骨位置的长发被烫过,又浓黑又顺滑,脸上还有淡妆,不像是上门,更像是要出去谈千万生意的大佬。
再怎么好看如今也很难欣赏,明愿心里被这样的现状搞得一团乱麻。
向学姐坦白?还是在父母还没发现前把学姐赶走?用什么理由赶走?编造又一个拙劣谎言?
这时,秦静风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她微微弯腰,认认真真盯着明愿的眼睛,慢慢道:“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去面对的。”
明愿错开眼神:“说什么呢,面对啥呀。”
学姐能猜到她是说谎,那能猜到这次说谎的目的是为了出柜吗?
如果连这件事也能知道,学姐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多深啊!那默不作声暗恋的十年,怕不是都用来揣摩她心思了。
“放心,”秦静风揉了下她的脑袋:“帮我去叫叔叔阿姨好吗?”
到这一步,已经没办法左右局面,明愿诺腾着步子,不情愿着走到了主卧门前,敲了敲门。
“妈,爸,”明愿的声音在颤:“秦静风来了。”
五分钟后,几人都坐到了沙发边。
明愿仿佛屁股底下长了东西,怎么坐怎么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眼神也一会飘到这,一会飘到那,再一会扫过父母略显严肃的表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秦静风倒是很淡定,八风不动,泰然道:“阿姨,叔叔,抱歉,早就该过来的,一直拖到现在。”
她这么礼貌,母亲不可能不理她,便道:“说早不早晚不晚的,也不知道有这一遭。”
明愿心里咯噔一声,看来父母的态度好不到哪里去。
两边都是柔软而不可触碰的,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明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指甲都快被她扣烂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秦静风,却见女人表情不变,道:“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
接着,秦静风偏头过来:“明愿,你先去屋里。”
明愿张了张嘴,以气声道:“我不能听吗?”
秦静风的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待会我会告诉你的。”
父母看起来没异议,似乎觉得明愿在不在都无所谓。
除了听话别无他法,明愿磨着鞋底子*,以极慢的速度回到卧室,祈求听到一丁点露出来的声音。很可惜,到最后都是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一进屋,明愿就立刻打通闺蜜的电话:“救一下啊闺蜜,我这下真的要完了。”
“别那么慌,慢慢说。”
明愿慌得手抖,语速很快:“昨晚上打电话,秦静风试探出我不在老家了,今天直接上门来找我!而且现在还在和我爹妈谈话。我好紧张,比家长会还紧张!”
作为一个好学生,明愿的人生很少有老师叫家长这个环节,仅有的几次都让她非常难受,没犯大错也会觉得严重到人生完蛋,但那些时刻加起来都没现在慌张痛苦。
闺蜜好似并不奇怪:“我就知道,你在你学姐面前根本就是袒露无遗的。”
“我怎么办啊。”明愿坐在床边的地上,焦虑到狂抓头发。
“为什么要着急呢?”闺蜜有另一种看法:“我觉得由你来学姐解决这个问题会更稳妥。”
父母所提出的那些问题,以明愿这个少量的社会阅历来说,很难完美作答,但秦静风不一样,她面的家庭和社会情况都要复杂很多,靠她来说服父母也许会真的有效果。
想是这么想,可明愿心头总是忍不住失落,还感到一阵无力:“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学姐来吧。”
闺蜜道:“这个时候就不要犯你那个自卑的小毛病了。”
“不是。”明愿抱住双腿:“你不知道,我爹妈对我都能说重话,我是担心他们会对学姐也说”
闺蜜道:“成年人之间的对话靠的是筹码,你学姐肯定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才来的。”
明愿当然知道秦静风不可能不做准备就来,但还是觉得自己再一次愚蠢的举动,贸然把她扯进来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她看向自己另一只空置的手心,不明白自己为何总归是以一副搞不定事情的幼稚形象出现,她会一直活在家人和学姐的羽翼之下吗?难道就没有她可以解决的事情吗?哪怕是她自己亲身父母的拒绝?
时间过得异常慢,度秒如年,每当明愿觉得又一个一小时过去了,看看时间,才五分钟,慢得像是凌迟。
苦苦捱了半个小时,客厅里传来动静。明愿再次忍不住,闯了出去,正看到一脸震惊之色的父亲,沉默的母亲,与起身的秦静风。
“说了什么?”明愿小跑到秦静风身边,抱着她胳膊,仰头问道:“说了什么?”
秦静风没有回答,而是道:“我先回家,晚点见面。”
从她脸上,实在看不出来有没有收到父母的责骂,明愿被不确定的现实推的站都站不稳:“为什么?先告诉我啊。”
这时,母亲站起来,叮嘱道:“开车注意点。”
语气挺平常,并非谴责。
明愿冷静一些。
秦静风道:“谢谢,我走了,不用送。”
临出门前,她最后看了眼明愿,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而后,便消失在门口。
“妈,”明愿满脑门问号,一肚子困惑,试探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母亲与父亲都坐在沙发上,不是倒腾茶盏,就是擦擦桌子,仿佛都在思考什么,无人在意明愿的问话。
“干嘛不说话,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明愿急迫道。
谁知,母亲只是道:“你先让我们自己想想吧。”
明愿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什么了,气得抓耳挠腮,回了自己屋。
因为心里闷着一口气,接下来一天,明愿都没出卧室门,不联系秦静风,也不和父母说话,只是兀自掉眼泪。
都喜欢瞒着她,什么事都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她难道不是当事人之一吗?
哭累了,她趴在床面,用手机玩贪吃蛇,转移注意力。
突然,看书软件推送了最新的阅读进度,提醒她继续看书,明愿这才想起自己所看的第四本有关心理学的书籍还没看完,正要去看,耳朵捕捉到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
这两天父母和她一起闷在家,班都不上了,也没和谁联系,突然是给谁打电话?
疑惑刚升起,就得到了解答。门被打开,母亲说道:“明愿,下个星期,和你闺蜜,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国玩玩吧。”
“这么突然?”明愿从床上下来:“你们还没说”
母亲问:“去不去。”
一听到离开相关的字眼明愿就不安:“我愿意去,但是”
“你现在先去找她吧。”母亲低下头。
明愿一怔:“找谁?”
母亲道:“你学姐啊。”
这突如其来的放宽要求让明愿惊喜又不敢相信,指着自己:“你们让我去找?”
母亲道:“别忘记下个星期跟我们一起出国旅游。”
说完这话,她便继续讲电话,不再理会明愿。
迅速擦了擦脸,明愿拿起外套和包,打了个车飞速来到秦静风家里,咚咚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仿佛秦静风本来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连妆容都不曾收拾,神情还有些紧绷。然而,一看到门外的明愿,她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底也微微亮起。
“学姐,”明愿又开始掉眼泪:“求你了,我怎么问我父母他们都不说,你就别当谜语人了好不好,你们到底聊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让我出国玩了?不要瞒着我!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
她说了几天都没能说动父母分毫,为什么秦静风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行了?她是不是想母亲许诺了什么事?是不是又要逃跑了?
洞察着明愿的不安,秦静风轻声道:“没人会走,我也是,但安定需要时间,不要着急好吗?”
如今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哪里还有安慰效果,明愿哭得听不住,只觉得全天下人都将她背离。
见状,秦静风笑了下,捏住她的鼻子:“是明猪还是明珠。”
她张开双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