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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裂缝(四)


    站在明愿面前的是两个四五十岁左右的阿姨,一个红衣,一个黑衣,都是浆洗过许多次导致失去弹性的衣服。两人看着都显老,头发白了一半,烫成碎卷,手臂拎着菜篮子,一脸不确定的打量神色。


    待明愿转过来后,那位黑衣阿姨登时睁大眼,叫道:“你是明愿吧。”


    红衣阿姨道:“我看是的,就长这个样。”


    说完,她面色中多了轻蔑,低声以一种不敢说出来,但又能对方听到的声音嘀咕:“还染头发。”


    察觉到来者不善,明愿警惕道:“请问你是?”


    她可以确定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没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却被准确叫出名字,这种莫名感让她很不安。


    黑衣阿姨上下扫视她,问道:“你是秦静风的同学?”


    听到学姐的名字,明愿多少安心些:“有什么事吗?”


    黑衣阿姨瞥了眼同伴,而后热心道:“是你吧,我是秦静风姑姑啊,你来找她的吗?她现在不在家里。”


    “”实在没想到自己如此出师不利,在人家楼下就被正正逮住,明愿的计划被全盘打破,一点转旋余地都没有。


    她一时愣住了,大脑空白,不知道怎么应对,好一会,才磕磕巴巴道:“我知道啊,我知道她不在家。”


    掐了下自己手心,拼命想主意。


    秦姑姑推了同伴一下:“你先回去吧。”


    这个场合,“外人”还在,的确不合适,红衣阿姨向明愿挤出一个怪异的笑,随即像是故意避开她似的,绕了半圈,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把手里的菜篮展示出来,秦姑姑笑道:“你都到这了,来家里坐坐吧,正好一起吃个饭。”


    她讲起话来有浓重的乡音,要费些劲才能听懂,外貌看起来和寻常人的姑姑没什么两样,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明愿尽量摆出亲和的表情,心里暗暗决定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


    她定了定神,道:“好,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们。”


    反正她来了,事情也发展成现在这样,那就要有收获再回去。


    秦姑姑走到前面去带路,明愿慢慢跟在后面。两人进了楼道,大面积光线和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这边都是老楼,楼道异常狭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广告,还能从中看到一些衣着暴露的照片,被黑笔涂抹出新的丑陋五官。


    楼梯破损严重,要小心着脚下,慢慢去走,才能不被绊倒。


    随意观察一圈,明愿目光转向前面人的背影。


    平生她做过最有勇气的事就是乘坐过山车,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和一家完全陌生不知脾性的人交涉。


    自己一定是被秦静风这人迷住心了,明愿想。


    不习惯沉默的氛围,明愿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们应该没见过。”


    就算这人是秦静风的姑姑,那也不是明愿的交际范围,没道理她看着陌生的脸,自己却能被对方一眼认出。


    她的询问在楼道内回荡,这个距离,秦姑姑不可能没听到,但她没理会,自顾自往上走。


    明愿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到达了她们家所在的楼层,一道朱红的旧门开着,能直接看到里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客厅,柜子上摆着个大屁.股电视,墙壁和家具都有着明显的使用旧感,迎门处立着一架昏黄的立式风扇,每个房间的门都被贴上了灰黑的防蚊纱帘。


    秦姑姑直接走进去,连鞋都没换。明愿见状,便也跟了进去。一转头,看到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微胖中年男人坐在阳台边,正一口口喝酒,瞥过来的目光阴冷冷的,眼里一片红色。


    “谁啊。”他不客气道。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强硬,明愿忍住骨子里的礼貌习惯,没喊一句叔叔,而是挪开了眼——她对这种动不动脱上衣的男性没好感。


    秦姑姑放下菜篮,意味不明地转头看她:“那妮子同学。”


    “马上饭点,这来了。”秦姑父说。


    明愿很少受到来自别人的,直接的恶意,这句话也不能算作其中,但好在她并不迟钝,里面的内涵还是听得出来,好像她故意这个时间来只是为了蹭一顿午饭似的。


    这样的讽刺让明愿很是不爽,并且这屋里的陈腐气味也让她难受,便不想耽误时间,挑明直接道:“我是来帮秦静风拿东西的。”


    秦姑父嚷道:“拿什么东西,她天天赚钱了不知道想着家里就算了,还想拿啥,这家里还有什么是她的?”


    明愿道:“你们不是给她老师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东西吗?”


    “哦”秦姑姑好像才恍然大悟:“那个啊。”


    她方才在楼下那点子热心全没了,语气一转,不由分说:“那得让她自己来拿。”


    学姐是一个物欲不高的人,能被她所重视的东西,明愿也一定会重视。预测到秦姑姑的发难,她心里冷笑,搬出了自己提前想好的说辞:“她来不了。”


    秦姑姑道:“怎么来不了,就会找理由。”


    “她生病了,”明愿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份病历报告:“你们看。”


    这是她为了理由更可信而提前伪造的,找了专业的朋友,应该是看不出问题。


    此消息令人震惊,秦姑姑与秦姑父对视了一眼,秦姑姑走过来,接下病历报告,快速翻了几页,然后凑到秦姑父面前:“这啥呀。”


    看了几页纸,秦姑父惊讶到破了音:“绝症啊。”


    他有点慌张地推了推秦姑姑的肩膀:“你叫儿子出来看看。”


    儿子?明愿一怔。她以为这家里就两个人,原来还有?


    秦姑姑立刻捏着报告去开了卧室的门,里面应当是拉上了窗帘,一片漆黑。人一进去,传出一道破口大骂:“干啥啊,都说了睡得晚还叫我起来!有病吧。”


    随即是秦姑姑的低声细语:“儿子,对不起,就耽误你一点时间。你是文化人,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真的。”


    明愿有些紧张地攥紧书包带。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得抖纸声,不一会儿,那男声高昂道:“秦静风要死了?”


    作为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看到亲人生病却是这副反应,明愿只觉得青天白日下身体一阵阵发冷,和见鬼了也没区别。


    真是长见识了!她难以想象秦静风到底活在什么样的地狱里。


    咚得一声,那男人跳了下床,光着脚跑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睡衣皱皱巴巴,一脸幸灾乐祸:“她去年还好好的?就要死了?不可能吧。”


    尽管是自己找的理由,但听在耳朵里也实在刺耳,明愿不想重复,把话题拐回来:“所以我说她来不了,把东西给我,我带回去。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总不能还要为难她吧。”


    本以为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秦姑姑该松口了,可这女人并没有,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冷脸,随手把病历报告一甩,抬高鼻尖道:“给是能给,你让她来。”


    明愿心里冒火:“都说了来不了。”


    秦姑姑寸步不让:“那就让她给我们打个电话,我得能联系到人才行。”


    她这份坚持有些诡异,像是饿极的人双眼发绿光般贪婪,看样子是有所图谋。


    担心被扰乱心态,明愿暂且沉默不语。


    着急的人不是她,而是这些人,他们愿望不能实现,一定会主动暴露自己的目的。


    果然,没多久,秦姑父阴着一双被酒精催红的眼睛沉沉问道:“我问你,她要是死了,财产是怎么决定的?”


    财产两个字,仿佛一把打开迷宫的钥匙,让明愿瞬间明白了很多事,脑中一片通透。她冷冷道:“管她怎么样,都是她的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秦姑姑急道:“她是不是还惦记着捐出去呢?有钱不知道拿家里来,还说什么要去捐到学校里,搞什么”


    秦姑父道:“说搞奖学金,给成绩好家里穷的,还有啥不知道。”


    “真白养这小孩”


    “她要真敢捐,我们就去起诉她。我*这边给儿子娶媳妇都不够用呢,钱不给家里人花给外面花,这什么道理?法律不支持的。”


    明愿日常与秦静风常常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但从没涉及到财产的处理和遗嘱方面的话题。


    她本以为,这种事离她们太远太远了,毕竟不管是她和学姐,都年轻到和自然死亡相隔很长一段距离呢。


    但没想到的是,原来学姐早就有打算。


    仔细想想,也能够理解,决定在去年就死去的人,肯定很早之前就料理好了自己的后事。


    秦静风本就是个谨慎细致,又妥帖全面的人啊。


    根据这两人的只言片语,明愿能猜到,秦静风选择的方法应该是把钱都捐给大学,设立成一种贫困优等生的奖学金,奖励给她情况类似的那些学生,可以让生活没那么艰难。


    有没有别的处理方式还不知道,但肯定都安排得很清楚,没让这家人沾上一点,才会着急成这个样子,非得联系上人不可。


    想到去年和秦静风在她家里吃那顿烤肉时她落寞的神情,再想象着学姐坐在台灯下,一个人默默思考这件事,把自己的财产一部分一部分划分出去的样子,明愿眼眶酸涩,心脏像条怎么都拧不干的湿毛巾。


    这时,再看他们为财产去处焦头烂额的神态,明愿觉得痛快极了,仿佛与秦静风共情,替代学姐见识了她预想中想要见识的场面。


    良久,她道:“我长那么大,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什么人,”秦姑姑急眼了:“我还说,我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呢。”


    站在这群面相越发丑恶的人面前,明愿浑身都是一股热劲,下巴一抬:“我怎么了。”


    谁知,那个始终沉默的表弟忽然说道:“你们搞同性恋。”


    明愿一怔。


    既然已经撕破脸,秦姑姑便也不管不顾,冷飕飕直言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认识你,还不是秦静风那小孩变态,从小就喜欢女人。”


    “上大学的时候,拿了你的照片到家里,哎呦,我一看,一整个相册都是,都不能说,说了我都犯恶心。”


    关于学姐早就喜欢她这件事,明愿在老师口中就知道了,所以现在没什么情绪波动,一边在心里说怪不得被认出来,一边问道:“你怎么能看见相册在哪的,你们翻她房间了?”


    她的本意,是想询问在这个家里,秦静风是不是连一点基础的隐私权都没有。


    谁知,秦姑姑脸上露出一种费解的冷笑,幽幽道:“搞笑呢,哪来的房间给她住嗷。”


    “”明愿压下心中强自翻涌的怒火,闭上了嘴。


    秦姑姑说了一件事,就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般往外说:“她小时候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又阴又坏的,邻居都说她阴沉。”


    “好好的一条狗,她莫名其妙把它从八楼扔下来,活活摔死了,她就是个反社会。”


    “要不是她那么毒,她一家人能死完?毒完她自己家人还不够,又来毒我们。”


    “你要是想过点好日子,我劝你也早点远离她,免得遭霉运。”


    “”


    她口中所描述的秦静风,冷血残酷,毫无人情,立刻就死去才叫大快人心,这与明愿认知中的截然不同,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也不为过。


    里面大部分事情,明愿都不相信,但随着学姐越来越多的童年细节被描述,她隐隐觉得不安。


    这份不安并非是对秦静风的怀疑,而是担忧,担心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于现在知道的东西。


    学姐的家庭复杂情况是她所不能想象的,她已经理解了秦静风不愿意提及的原因,可已经不能强迫自己去忘记。


    这本来是学姐不远回首的部分,此刻被人随意丢出来,当做嘲讽的工具。


    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明愿的脑袋里像是被人强行倒进了呕吐物一般,被迫知道了所有乱七八糟的过去,那份苍冷的残忍就这么撕破了一片祥和的伪装。


    秦静风会怎么办?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被背叛,为此痛苦不已呢?


    手微微发颤,明愿很想堵住秦姑姑的嘴,她想知道秦静风的过去,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


    “行了,”明愿开口打断她,知道事情脱离掌控,已有了离开之意:“你至少让我看到那个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吧。”


    秦姑姑还要说话,秦姑父抬手让她停,转而进了屋,搬出一个有两只手大小的小保险柜,展示给明愿看:“就在这里面放着呢,你给她打电话,我们立刻就打开。”


    那个保险柜有密码锁,就算拿到手,不知道密码也打不开。


    明愿盯着它看,就像看到了近在迟尺,伸手就能摘到的果实,却被一道无情的栏杆横在眼前。


    她知道这冷血的家人说不通话,今天不可能拿到东西了,但也绝不想贸然就联系到秦静风那里,正确做法应该是想先离开,再想办法。


    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不断吸气呼气,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她转身便道:“那算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秦静风打来的语音通话。


    时间不太对,哪能现在漏了马脚联系,明愿正要挂断,突然,一只手从她肩后探过来,把她手机抢走!


    “啊!”明愿慌张转身:“还给我!”


    抢手机的是秦姑姑的儿子,也就是秦静风的表弟,他一脸得意,抢完手机就像猴子一样跳着跑进了卧室,再狠狠摔上门,从里面反锁。


    饶是明愿再怎么以自己恶毒的底线去揣测,都想不到这些人能恶劣到这种地步。


    她气到呼吸急促,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茫然转头一看,姑姑姑父在窃窃私语,一点都没有管教儿子的迹象,甚至还在骄傲。


    “疯了吧你们!”明愿脑仁像是被尖刀挑破,大叫一声,冲到卧室门前砸门:“开门!把手机还给我!”


    若是往常,她不会做出这么危险冲动的举措,手机而已,不要就不要了,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但这次不一样,那对面可是秦静风!


    她偷偷过来这件事要败露了,并且很大可能会连累到学姐!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全身都慌得颤抖,欲哭无泪,明愿这辈子都经历过这么惊恐的时刻,后背瞬间汗透,砸着门的手通红,痛到麻木,也不敢停下,带着哭腔喊道:“你给我开门!”


    这次,门倒是开了,表弟从里面出来,观察了一下手机,扔还给明愿,撇了下嘴:“有钱人,手机都用那么贵的,给你给你。”


    明愿手忙脚乱接住手机,打开一看,与秦静风的通话时间是四十多秒。


    足够把她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讲清楚了。


    两个血红的大字出现在明愿心里。


    完了。


    “我就知道她那个病历骗人的。”表弟双手插兜。


    秦姑姑脸上绽放欣喜:“怎么说?”


    “她说,”表弟转过头,看向失魂落魄的明愿:“她说让我们不要动这女的,她现在就买票回来。”


    第72章 裂缝(五)


    度秒如年。


    秦姑姑已做完午饭,一家人围坐桌边,因为久违联系到了秦静风而快活轻松得不行,仿佛所有难题从此都迎刃而解。


    只有明愿,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失血过多,眼神发直。


    秒针一圈一圈转动,落满尘埃的电风扇摇着头,楼道里不断有人上下,这些细微的动静,都像是针,扎着过度敏感的明愿,让她不停受惊,杯弓蛇影。


    是学姐来了吗?


    来了吗?来了吗?


    到底要怎么办?


    等待过于磨人,她仿佛经历了一场刑罚,疲惫至极。


    手机总是熄屏,明愿一次次按亮,眼睛盯着那几十秒的通话记录,情绪似乎脱离了身体,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她,那一家三口,与这陈旧破落的小屋。


    “吃饭,”秦表弟把一碗面放在她面前,笑道:“把你饿坏了我老姐会发疯吧。”


    明愿缓慢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垂落,不发一言。


    就像是被绷紧到极致的橡皮筋,她的神经有些麻木,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却再也挤不出多余的伤心或恐惧。


    方才的一瞥中,她看到,还年轻着的表弟根本不会隐藏情绪,那脸上的嫌弃和好奇显而易见,仿佛明愿是什么令人厌恶的奇观似的。


    那个样子,明愿总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位和秦姑姑一起和她打招呼的红衣阿姨,其实也是类似的表情。


    这些人早就知道她和秦静风的关系不一般,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这同性恋的身份是坐实了。


    越是闭塞之处,越是气氛封建,他们会简单粗暴将这种行为视为洪水猛兽,和病毒瘟疫没区别,要全部拒之门外。


    怪不得那个红衣阿姨以那种方式离开,一切都有迹可循。


    明愿倒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左右都是一帮见识短浅的家伙,可她无法应对自己亲手招惹出来的大难题。


    为了不和他们接触,学姐努力跑了那么远,断绝所有联系,却因为她,前功尽弃,又要回来面对这烂摊子了。


    自己变成了他们用来胁迫学姐的工具。


    明愿再一次按亮手机,打开通话界面。


    要报警吗?


    从刚刚她砸门时,外面就有人开始围观看热闹,要是警察上门,必定会带来更大范围的传播,然后失去控制。


    等下秦静风就到了,真要把事情再一次闹大吗?


    明愿抬头看了眼秦姑姑。


    这些人其实没强行留明愿在此,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联系到秦静风,如今已经实现了,明愿的存在失去了意义。


    她可以走,可就算现在立刻离开,也改变不了事情败露的事实,学姐回来一趟是注定的事,她一定会和家人再一次对峙。


    明愿突兀的加入,把原本就浑浊的水搅得更浑,已无法轻易抽身了。


    “真奇怪,”秦姑姑注意到她的脸,面色不虞道:“你吓那么狠干嘛?我们也没把你怎么了吧。”


    手头没有镜子,明愿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但也能猜到。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得加快,胸腔闷痛,头有点晕,手脚冰凉,浑身无力,仿佛长在了沙发上,再难起身。


    就像是一个等待死刑执行的犯人。


    估计她脸色太差,秦姑姑担心出事,警惕问道:“秦静风从那边过来要多久。”


    秦姑父道:“不知道,都不知道她在哪。”


    表弟叫问:“喂,你家在哪。”


    明愿沉默不语。


    秦姑姑坐起身:“她要是出点事我们不就完了。”


    对她那副寡言的样子不满,表弟道:“又没对她干嘛是本来就有病吗?”


    明愿在心中阵阵冷笑。


    这些人吃吃喝喝,说心大也好,说无情也罢,他们根本不在乎秦静风的心情如何,也不会理解明愿对于即将伤害到她的恐慌有多么深刻。


    太讽刺了,这里唯一为秦静风操心的反而是她这个外人。


    真后悔,早知道在楼下看一眼就离开,不,根本就不该来这里的,她做事太冲动,应该再思考一下,从长计议。


    可是都这样了,怎么办?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好恨,好害怕。


    沉浸在这种极端情绪中整整两个多小时后,她听到楼道里传来一堆急促的脚步声。


    本以为又是上楼去的,谁知,这次停在了门前,一个瘦高又有气质的女人拨开纱帘走进来,她满身寒气,一张冷白漂亮的脸与这破落处格格不入。


    桌边的一家三口都起身,面色不善,跃跃欲试。秦姑姑提着嗓子道:“呦呦呦,终于见到我们家最难见的大佛了”


    她话还没说完,后面改了调:“欸,警察来这干嘛。”


    跟着秦静风一同走进来的,还有两名警察。明愿脖子仿佛生了锈,艰难转过头,看向为首的那位女子,眼泪一下就滚落:“学姐。”


    秦静风快步走过来,双手握住明愿的肩膀,上下扫了她一眼,低声问道:“有事吗?”


    应当是工作还没结束就突然过来,女人脸上还有淡妆,可依然这盖不住那阴沉疲惫感。


    问话时,她脸颊血色尽褪,肤白如鬼,两眼里全是血丝,手也如铁钳般用力,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状态。


    这副样子吓到了明愿,她动了动喉咙,弱弱道:“我没事。”


    从表面看的确没看出什么,秦静风直起腰,回过头。


    不多时,表弟表情有些不自然,还往秦姑姑背后躲了躲:“你别用那个眼神看我啊,我们啥都没干,门都开着呢,是她自己赖着不走。”


    一位警察过来向明愿道:“人还好吧。”


    明愿赶紧站起身,点点头。


    另一位警察道:“这位女士举报你们非法拘留,都跟我们走一趟吧。”


    秦姑姑立刻骂道:“睁眼说瞎话,谁拘留她了,她是自己跟我们过来的,也是她自己要做这的,不信你问她啊。”


    那位警察拿出手机,播放出了一段录音,里面是表弟玩味的嗓音,以及背景里明愿崩溃砸门大叫的动静。


    当时喊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这一听,明愿才发现,的确有些恐怖,好像自己被强行关起来了似的,怪不得秦静风直接把警察给叫到了家里。


    不过,还有一事想不通。


    微信通话又不像电话,没有自动录音的功能,秦静风怎么会有那么完整的录音?


    就好像准备打之前,就已经预先开始录了一样。


    这是学姐本来就有的习惯吗?


    想到秦姑姑说的,秦静风从大学时就在收集她的照片,明愿觉得,学姐做出这种收集通话录音的事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录音播完,警察放下手机:“没错吧,跟我们走,到了警局有的是机会给你们解释。”


    楼下停着警车,如明愿所料,果然围了一大圈人,都在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楼上也有不少窗户都打开,探出脑袋,好奇往下打量。


    明愿垂下头,跟着秦静风背后进了警车。


    路上,她一直偷偷瞄秦静风的侧脸。


    女人眼睛直视前方,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像苍白的木偶。明愿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手心出汗,又在恐慌下微微颤抖起来。


    而一向敏锐的秦静风似乎并未发现她的恐惧,头一次,没来安慰她。


    到了警局后,明愿先被问话,她把情况进行说明,便去到外间等待。


    非法拘禁的误会解除后,明愿和秦静风可以先一步离开,而他们一家人还要被留下继续问话。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秦姑姑大骂:“都解释好多遍了,你们不能老对我们老百姓发难啊,她不是好端端坐在那里吗,我们又没拦着不让她走,这不是碰瓷吗?”


    警察吼道:“安静点,不要闹事。”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结束,明愿最后看了眼那大闹警局的一家人,恍恍惚惚跟着秦静风走出了警察局。


    不知道学姐使用了什么手段,警察居然把他们留下了。


    不过,他们坏成这样,本身应该也做了不少坏事。秦静风对付他们,早已有了熟悉的路径。


    站到警局门口的屋檐下时,代驾正好把秦静风的车开了过来。


    看到熟悉的车,明愿这才意识到,秦静风不是买票坐车来的,而是开车。原本的车程至少三四个小时,被她强行压缩到了两个小时,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焦急。


    一股无力感笼罩着明愿。


    “上车。”说完这两个字,秦静风先一步下去,坐进驾驶位。


    明愿摸了把脸,赶忙也跟进去。


    进入到只有她和学姐存在的空间内,明愿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恐惧,但就像按下葫芦浮起瓢,又升起对秦静风的复杂感情,这更加棘手些。


    她知道自己要道歉,但由于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学姐。”良久,明愿虚弱道:“我想解释一下。”


    秦静风道:“不要说话。”


    女人的语气并不凶,只是平淡,明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又泛红。


    除了不怎么熟悉的早期,学姐何时以这种语气说过话?


    可的确是自己犯了错,还有什么好讲的?


    抱紧自己的书包,明愿低下头。


    车子开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停下,秦静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明愿还以为她会直接回凌海市,这突然一停,让她摸不着头脑,透过窗户往外一看,也是陌生的景色。


    眼看着秦静风往前走,明愿想要叫一句,问问目的,末了,还是放下书包,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这是一片比秦静风姑姑家还要破败的老小区,那里至少还有不少人居住,有点烟火气,这边则是危楼聚集地,一排排房子基本都空了,墙面斑驳,窗户破碎,里面黑洞洞的,地上的缝隙则长满杂草,毫无人烟存在的迹象。


    简直和恐怖片的取景地差不多。


    秦静风走在其中,像是要被一片繁杂废墟淹没。明愿有些不安地四处看,加快脚步跟上她,忍不住道:“学姐,这是哪里。”


    她有一瞬间,觉得气到疯掉的秦静风会把她杀了埋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毁尸灭迹。


    大约深入了两三分钟后,秦静风在其中一道灰黑的楼房前停下,而后转过身,眼眸如冰冷无机质的生物,嗓音淡淡道:“关于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只是简单一问,明愿都要跪下了,强撑着精神,回到:“对不起,我”


    学姐还以为明愿只是单纯想知道她的过去,才独自来到这里,偷偷打听,这可是非常严肃的误会。


    本来不想出卖老师,但明愿知道这根本不是能瞒住的事,而她们之间的信任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便老老实实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拿到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像是童年时期向最严厉的班主任认错,明愿双腿发抖。


    秦静风道:“为什么没和我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我害怕他们会再伤害你,万一”明愿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我,我本意只想让你开心,真的,但我也知道我错了。”


    秦静风笑了笑:“让我开心?”


    她偏头看了眼楼房,喃喃:“那我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因为我。”明愿说。


    之前先不论,至少这段时间,她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都是明愿的懦弱和胆怯引来的。


    吹过破败小区的风也变得酸涩,秦静风盯着某一处,眯了眯眼,有些恍惚,似乎在某一瞬间认了命,她笑起来,勾着唇,那神情像清水玻璃般,通透易碎:“你问过我,我没告诉你,是我的错。”


    明愿看着她,像是被她早已破裂的碎片扎伤,痛到流血,哑口无言。


    她拼命挤出话来:“不,不,绝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什么原因呢,她不就是在心里偷偷责怪秦静风隐瞒所有,对过去只字不提吗?她敢发誓说,这次过来,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许久之后,明愿依然只能说出:“对不起。”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丑陋。


    “没关系,”秦静风的唇格外白:“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抬起手,指向楼房:“看到那个窗口了吗?”


    明愿下意识望去,秦静风所指的地方是四楼一个窗口,那里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四壁皆是火烧般的浓黑色。


    秦静风道:“那就是我长大的家,我们一家四口,我,我爸爸,妈妈,姐姐,挤在四十平米不到的家里,直到我上高中之后,这里发生了火灾,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那之后,我在我姑姑家住,后来我自己能挣钱,就彻底搬出来,辗转了很多次,最后到现在那个家里。”


    “这就是全部。”


    她平静说完,语气冷漠,仿佛只是叙述别人的故事。


    明愿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超出了她的想象和认知,她拿不出任何可以应对的情绪,整个人从内到外乱作一团。


    秦静风向她走近一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还是说,你已经从我姑姑那里知道一切了?”


    仿佛听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的声音,明愿空洞的胸腔变成荒谷。她无力挽回,垂下眼皮,只能重复:“对不起。”


    秦静风道:“我说了没关系。”


    不可能没关系,经历了这种事,没人能做到淡定,如果学姐可以歇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明愿还可以求得心安,但学姐太冷静了,她无法倾泻而出的怒火只能自己消化,继续磋磨那千疮百孔的内里。


    只要是人就不该这样死寂,可她可她


    可她的脸好白,她的身体在颤抖,冷得像冰。


    “我没有重要的东西放在他们那,”秦静风慢慢道:“几年之前,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都被他们扔掉了。”


    “”来不及惊讶,明愿再次流泪:“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不知道,学姐,是我考虑不周,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我是被骗的。”


    看着这样的她,明愿突然觉得,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学姐不是不愿表达,而这本身就是她宣泄情绪的方式。


    用冰川寒流般的冷漠,将失去了耐心包裹后残忍的现实,像挥刀一样说出来,砍伤着彼此。


    她还是那个温柔的学姐吗?明愿战战兢兢望着,逐渐绝望。


    “为什么这副表情?”秦静风幽幽问道。


    明愿双手揉了下头发:“你别这样,学姐。”


    太陌生,太让人不知所措,还不如被打一顿来得轻松。


    “你害怕我?”秦静风再次走近,停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不是想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吗?宝贝。”


    她俯下.身,亲了下明愿的唇。


    身处这废墟之中,明愿第一次无法在亲吻中得到欢欣。


    眼看着明愿濒临崩溃,秦静风吸了口气,强咽下口中的血腥气息,与她错身而过:“上车吧。”


    重新上车后,明愿始终在哭,而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流泪。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车再次停下,明愿往外看,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旅馆的标志。


    现在才下午六点左右,天边刚泛红,其实完全来得及回去,但秦静风居然决定在这过夜吗?


    不过也是,她的心态估计也不支持开那么久的车了。


    老老实实下了车,进了宾馆房间,明愿站在门边,不知道怎么办好。秦静风则直接往沙发一坐,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没多久,有人敲门,明愿开了门,是服务生来送东西,学姐点了酒和吃的。


    看到那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明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饭,肚子瘪瘪的,饿过头,以至于没感觉了。


    她接住饭盘,放在桌上,手拆着一次性筷子,拆了好久都没拆开,她望向沙发上的女人,摸了摸眼睛:“你要吃吗?学姐。”


    秦静风撑着扶手,费力起身,仿佛这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没理明愿,来到桌边拿起了酒瓶,又回到沙发上,开始喝酒。


    明愿不敢说话,终于拆开了筷子。


    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她消化不好,都堵在喉咙里,尽管肚子饿,却连一根面都吃不下去。


    正当她又急又无奈,像条被塑料袋套住的猫一般绝望挣扎时,电话响了。


    她对这个声音已产生了恐慌,仔细一看,是母亲的,急忙接起:“妈妈。”


    母亲打电话应该只是日常问询,但一听到明愿的声音,便知道不对,问道:“你怎么哭成这样啊?出什么事了?”


    明愿道:“没有,能出什么事啊。”


    母亲道:“明愿你别想着瞒我,这明显是有问题啊,你快点老老实实说出来,非得让我担心吗?”


    这要怎么说?明愿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望向秦静风。


    秦静风伸出手。


    明愿赶紧把手机递过去,秦静风接过电话,贴在耳边。明明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脸,语气却变得热乎:“阿姨,是我。”


    “嗯,没事,我们刚刚看完一部有点感动的电影,她哭得不行,觉得丢人,不想说呢。”


    “孩子都是这样的,容易别扭。您别担心。”


    “谢谢阿姨的信任,我会看好她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只听这语气,明愿也会觉得电话对面的人真亲切笑着。


    她再一次意识到,学姐很会伪装,并且现在,她将自己的本性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了。


    明愿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那一定是重要的。


    挂掉电话,秦静风喝了一大口酒,不太正常的冷白肤色泛了点红。


    她颤颤巍巍放下酒瓶,唇上还沾着酒液,这让人意识模糊的液体,击破了她坚硬的心防,那裂开的缝隙中,有浓烈的悲伤之色涌出。


    秦静风抬眸,终于开口,认真谈起今天的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也不管脏不脏,明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她裤腿:“学姐。”


    “你知道,”秦静风用力揉着额头,留下清晰的指印:“我给你打电话,却听见那个小畜生的声音,我是什么心情吗?”


    明愿不敢去想象,那是多么晴天霹雳的感觉。


    “很多年了”秦静风嗓音哑得厉害,说了一个开头,就再也说不下去。


    少顷,她深吸口气,撑开为了存活而疲累的肺腑:“明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和阿姨交代。”


    提到母亲,明愿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危险幼稚的事,后怕道:“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秦静风嘴唇颤抖:“刚刚那个电话你听到了吗?阿姨那么担心你,一听到是我,立刻就放心了,连你在哪都没多问一句。”


    “她对我这么信任,但凡你出了一点意外,我死一万次也没法补救。”


    “那个时候我也像你现在这样不停说对不起吗?你觉得有用吗?”


    “因为你从小到大犯错都会有人给你收拾,给你兜底,所以你做事完全不计后果吗?”


    “我老师是不是告诉了你,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喜欢给了你干涉我做事的权力?”


    “你怎么能被一句话就骗到这里来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有多狡猾,多没底线,我”秦静风一口气说了许多,一句比一句苦涩:“你要吓死我吗?”


    “你被宠坏了,明公主。”秦静风缩进沙发,脚踩着沙发边缘,双腿也抬上去,贴近胸口。


    她以手捂着上半张脸,哽咽道:“我没有办法”


    膝行到沙发边,明愿的手轻轻搭在女人小腿上,无言以对,泪流满面。


    第73章 裂缝(六)


    酒店里只开了零星几盏灯,光线昏暗,只依稀映照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秦静风陷入沙发,被灰黑夺去颜色。她安安静静半躺着,不再发出声音,脸颊流下的眼泪便反射着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切开明愿的眼球和心脏。


    明愿很少看见她的眼泪,乍一见,便如遭雷劈,比被夺走手机时还要惊惧,整个人被人像拧毛巾一样拧着,拧出血来。


    她恨了自己一万次,一遍遍道歉。


    “对不起,学姐,我为我做错的所有事道歉”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你能理解我吗?”


    “我知道我犯了错,我辜负你的信任了”


    饿了一天,又被多次惊吓,还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明愿也有点不舒服,但她完全没意识到,一心扑在面前人身上。


    强撑着眩晕的脑袋,她不敢停下诉说。


    “学姐,我跟你重新说一遍吧,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她拼命抓住越来越模糊的思绪和逻辑,想要找到能为自己辩驳的理由,来挽救这让人头皮发麻的糟糕现状。


    可视野中,秦静风始终没看她,依然捂住上半张脸,口唇微微张开,在不均匀喘息。


    后悔情绪凌迟着明愿,她毫无办法,手指麻痹:“我要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学姐,求求你跟我说话吧。”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秦静风终于动了动。她放下手,眉头紧蹙,眼底还一片晶莹,可再多眨几下,便看不见了。


    她的呼吸始终不太平稳,手撑住额头,似乎格外疲惫的看了明愿一眼,轻声道:“先去吃饭吧,都买了,不要浪费。”


    无力感笼罩着明愿,她心如火煎,却也知道自己这样赖着也没办法,改变不了任何事,只好勉力站起来,尝试去吃下那碗面。


    只是,刚提起筷子,看到碗中油腻腻的红色,明愿便一阵反胃。


    好在胃里本就是空的,没有能吐的东西。


    强忍下难受的感觉,明愿挑起一根面,费劲吃下,胃里像是被石头堵上,根本咽不下去。


    眼皮有千斤重,头也又晕又疼,明愿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热,以为自己消耗太多,困了,想先恢复些精神,便趴在桌上,想着等下再去给学姐道歉。


    只是,她这一趴就彻底睡着,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明愿察觉到有人把她抱上了床,一只体温较低的手反复覆盖在她的额头。


    丝毫没意识发生了什么,明愿只觉得自己真没用,这种时候怎么能睡觉呢?


    外面的和平世界被她打碎,学姐也被她扰得痛苦不堪,她就这么轻松得一睡了之,如果学姐会讨厌她,她也无话可说了。


    半梦半醒间,明愿与困意做斗争,依稀看到秦静风坐在床边,一边看药品说明书,一边打着电话:“请一个星期的假,这边有事”


    “再拿一点药来,有人发烧了,感冒药也拿一些。”


    啊,有谁生病了吗?


    明愿转动着滞涩的脑筋,慢吞吞反应着。


    好像是我。


    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个我。


    侧过脸,明愿把自己埋入枕头,恨不得闷死自己,白日里发生的事流水一般划过脑海。


    撇去今天这回,她人生中只有一次去警局的经历,是她小时候走丢了,被路人带到警察局,和惊慌失措,绝望到大哭的父母重逢,别的也就没了。


    她一直是乖孩子,尽管有点调皮,有时候不太听话,还有点傲慢,但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会听母亲的教导,常常帮助她人,路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上学时成绩也不错,老师同学朋友都喜欢她。


    这都是曾经了,今天之后,学姐会相信她还是乖孩子吗?


    不想被讨厌啊。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明愿再醒来时,口腔和整个肺腑都干燥得仿佛钻入了沙子,咳嗽一下,带得浑身肌肉都酸疼。


    她额头一阵跳痛,只要睁眼就是天旋地转,手脚也软弱无力,肚子里还饿得难受。


    惨到这份田地,明愿终于想起自己得了病。


    转头看屋内,秦静风不在。明愿吸了吸鼻子,眼眶又有些酸。


    正要拿手机联系人时,门被打开了,秦静风端着托盘走进来,一抬眼,便和明愿对视,床上人一个激灵,不敢动了。


    秦静风没什么表达,不咸不淡挪开视线:“醒了?吃饭吧。”


    “知道了”明愿掀开被子起床,偷偷看她。


    秦静风很显然一夜没睡,眼底一片青黑色,周身是说不上来的疲倦感。


    本来就做了错事,结果还在这种时候生病,让学姐照顾她,心累还要身累。


    明愿在心里不断叹气。


    她快速洗漱完,出来坐到桌边。秦静风为她准备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摆在小瓷罐里,瞧着很有食欲。明愿握住勺子翻搅了一下,底下还有青菜和虾仁。


    病意退去,她腹中传来了强烈的饥饿感。


    一口口热粥下肚,明愿身体舒服多了。


    秦静风坐在桌子对面,看她喝了一会粥,这才问道:“还难受吗?”


    明愿想卖个惨,可怜道:“难受。”


    秦静风道:“那就明天走吧,跟我回一趟老家。”


    回老家?明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顺带想起了昨天听见的电话内容,秦静风好像给她们两个都请了假。


    若是在以前,秦静风不打算去公司上班,根本不需要有请假的环节,反正她在家也能完美完成工作,但她现在却一反常态,选择了走常规路线请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学姐的状态差到,连一向优秀至极的她都不认为自己还能胜任工作了。


    嘴里的粥微微发苦,明愿低下头。


    她改了口:“不难受了,今天就能回去。”


    不管学姐想干什么,明愿都无法再等一天,她根本受不了这种煎熬。


    秦静风没有立刻就信她的话,而是拿出了体温枪,先测了明愿额头的温度,发现的确退烧了,这才应道:“好。”


    明愿小心翼翼问:“要见什么人吗?”


    秦静风只是摇头。


    努力吃下了大半碗粥,明愿跟着她出了旅馆,上车,车厢驶向未知的方向。


    窗外从矮矮的楼房逐渐变成了平房,再从平房变成了大片的麦田,只有目光尽头的遥远处才有零星的人家。


    运送电力的黑色电线不断经过视野向后窜去,明愿望着那些陌生到仅在电视上才见过的场景,渐渐明白了学姐要带她去哪。


    应该是她的老家吧。


    明愿猜对了,秦静风最终把车子停在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里。


    “下车吧。”


    车门一开,明愿便闻到一股臭味,像是牲畜粪便的味道。她左右看看,没找到气味的来源,倒是看清了她们身处在怎样一个地方。


    对明愿而言,乡村是教科书上的一种概念,那里有着肥美的牛羊,盈盈绿草,清澈的小河,与淳朴可爱的村民,而当她亲自把脚踏上这样的土地后,才会发觉只是相当片面的一部分罢了。


    真实的乡村,有路口看热闹的一群上年纪的人,有各种各样难言的味道,有未铺设水泥的,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有凌乱的建筑规划,从身旁路过的那些人看起来也和“淳朴”不沾边。


    明愿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在秦静风的背影上。


    女人锁了车,无视那些过路人的眼光,指路道:“来这边。”


    她说着便走入一条小路,明愿赶紧跟上,没多久,进入了一个铺着红砖块的小院。


    这里有两间平方,院里一口水井,对面是围起来的一片土地,种了几根大葱和白菜。


    秦静风熟练挽起袖子,打开水井上方的开关,一阵惊天动地的噪音响起,几秒钟后,从水井上方的筒状物中涌出清澈冰冷的井水。


    “你见过我姑姑了,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秦静风低头看着水灌满铁桶。


    明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和:“嗯。”


    “我受不了在那里的日子,所以经常来这边住。”


    水桶装满后,秦静风关掉水井的开关,去大门口的缸下找到钥匙,开了大门,里头飘动着尘灰,她指向正对面长桌上的照片:“那个,是我的姥姥。一年前她去世了。”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明愿看到一张供桌,一个香炉,两根粗白蜡烛。


    那张照片就放在最中间,上面是一个板着脸老奶奶,看着很不好说话,同时还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好像能说出“死亡也就那回事吧”这样的话。


    “老人家比较顽固,不愿意火葬,所以装进棺材,埋在地里,就在那。”秦静风以下巴点了个远方的土地:“还没到三年,不能立碑,所以看不到。”


    “她老人家直到去世的前一天还在收拾地里的庄稼,天天闲不住,非得给自己找活干。睡前说第二天要去翻土,结果没醒过来,还得我来帮忙。”


    仿佛不指望得到回应,秦静风只是自顾自得说。


    她重新走到院子里,指向水井边的一个木头小窝:“那里是之前野风的家。”


    那其实不能称之为窝,只是一个放水果的篮子加了一块布改造的。明愿刚进来时看到这个,还以为是放垃圾的地方。


    秦静风道:“她从小到大野惯了,其实不喜欢住在城市,但我担心她一只小猫在家里没个支撑,会被抓到吃掉,所以还是带过去了。”


    “或许我是错的,因为她也很快走掉。”她平淡诉说着。


    “这旁边有一个垃圾处理厂,还有一条河。”秦静风慢慢思考,翻开记忆的苔藓。


    “夏天的话,这边会很臭,有些人会去捡垃圾,因为里面的一些东西可以卖钱,我也去过,但是被针筒扎过手,我很怕病死,所以再也没去过。”


    说完垃圾场,她说起家里冬天很冷,下雨有时候还会漏水,晚上还有丑丑的虫子跳来跳去,吓得人觉都不敢睡。


    那个时候她每在睡一夜,出人头地的欲望就更强烈一分。后来她真的有钱了,给老家这破败的屋子重新装修,新铺了地板,糊了油漆,换了马桶,还接上了自来水和煤气,除了交通,看着好像和城里也没区别了。


    这样的好日子,姥姥没能享受几年,她的福气比秦静风的努力要短些。


    拿着抹布,擦干净屋内桌面的灰尘,秦静风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明愿久久站在门边不动。


    少顷,她干涩道:“学姐”


    “那你呢。”秦静风看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女人的表情实在平静,在这样坦白残酷的目光中,明愿喘不过气来,只能轻声问:“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本来可以在一个好天气里,慢慢听秦静风去诉说这些,说她的过去,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后悔的,种种琐事。


    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画面,她们彼此信任,彼此安慰,苦涩的底一定是甜,但这个机会被毁了。


    学姐的过往就这样被她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撕开,只剩下了伤口和无措。


    无法挽回。


    第74章 裂缝(七)


    无风的院子中,偶然有路过的鸡鸭在叫,提醒人身处何地。


    夜色近,光线逐渐剥离,桶中清澈的水倒映橘色天空,一波一摇。


    一些明愿从未知道的事就发生在这片天幕下,而现在她也被迫成了见证者,仿佛成了分担罪恶的一部分,只能祈祷着轻判,等待结果的到来。


    寂静的傍晚,秦静风目光平和,轻声说道:“我没有讨厌过你。”


    她应当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因为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可明愿依然觉得心脏的表皮在发麻,那份对情绪的细微感知让她做不到去认同秦静风表面的冷静。


    “虽然有时候,我的确会觉得”不知道想到什么,秦静风低下头,微微一笑。


    接着,毫无预兆的,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明愿面前,俯下.身,潮冷的呼吸与那张冷白面容一同靠近。


    这是学姐要接吻标志性的动作,明愿心头一跳,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后退一小步,左右环顾,查看身后有没有别的人在。


    看完才想起来,这虽然是户外,但在秦静风自家的院子,没人会突然进来。


    那个闪避完全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明愿身体一僵,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糟糕了。


    果然,秦静风缓缓直起身,眼中是雾一般薄淡的嘲弄:“看吧,是你在讨厌我。”


    明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反驳道:“我没有!”


    她笨口拙言去解释:“因为我们刚刚从那边走过来,有很多人,这就在外面,我就有点害怕”


    秦静风问道:“害怕被看到吗?”


    喉头哽住,明愿说不出话来。


    她没法直接承认她就是害怕,没错,不管这是哪里,不管这些人认不认识她,她都不敢暴露她和学姐特殊的关系。她不想被讨论,不想看起来不同,时至今日,也不想成为被关注的焦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那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一定是不可见天日的。


    秦静风垂眸望着她:“喜欢亲女人的嘴,但是不能接受这种喜欢,所以既给不了我确切的答案,也没办法离开我,对不对?”


    从她开始说第一个字开始,明愿呼吸变得急促。


    她突然想起来,是什么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是明愿自己想要做账号内容,做出成绩以后害怕被发现,所以变得别扭又小心,还时时自卑发作,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而又是明愿被日常中的她吸引,心醉神迷,试图接触,引导着打破了那一层学姐学妹的表层关系。


    以及这段时间,明愿为挽回两人关系所做的每一份努力都让现状更糟。


    所以她们两人此刻站在这里,被彼此折腾得心力交瘁。


    但明愿依然觉得,那不是她原本的意思,于是尝试着让自己压下负面情绪,解释道:“我是喜欢你的,我不害怕被人知道,我只是担心我的父母会不能接受。”


    “他们很疼爱我,但也是传统的人,我需要时间去慢慢试探他们的意思,这就是唯一的原因。”


    她没有说谎,父母那关是她最担心的,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太叛逆的事,根本拿不准他们的态度。


    明愿不害怕被断生活费或者被赶出家门,但极其害怕父母失望的眼神,这放在噩梦里也是最恐怖的画面。


    如果把亲情放在天平的一侧,那么不管另一侧有多么重要,她都一定会选择前者。


    “如果我那位姑姑知道你有这个弱点,那你就完了,”秦静风调侃:“她会以这个理由来疯狂威胁你,让你出钱出力,你给再多东西他们也不会满意。”


    “到最后你的母亲还是会知道这件事,没准她的同事亲友也都会知道,你最害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从没想过人能坏成这样,明愿实在后悔:“我来之前不知道他们那么坏,真的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呢,”秦静风缓慢摇头:“你又没经历过这种事。”


    “归根结底,这些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学姐没说责怪她的话,但明愿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不想看秦静风这副模样,苍白无力的,虚弱又强忍着难受,还要笑出来的样子。


    明愿正要说话,秦静风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忙碌去了。


    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秦静风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番茄和挂面,还有一小把青菜,可以看出,今天晚上应该吃番茄鸡蛋面。


    明愿坐在秦静风给她拿的小马扎上,远远观察着学姐的动作。


    她发现,冰箱和冰柜里都有食材,看样子不是特别新鲜了,但品类还挺丰富,有菜有肉,连鸡蛋都有。


    按照学姐的说法,这里一年前就没人住,她们这次来得急,根本也没时间去买,那么里面还有菜,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明愿观察了其他地方,发现这种怪异也有所体现。


    例如,床铺上还铺着应季的薄被,仿佛主人随时都会躺下休息。屋子里的电源从不关闭,连接冰箱和监控。哪怕没人使用,也续着费用的宽带等等。


    秦静风在给一个空荡荡的屋宅里补充日常生活必备品。


    就好像野风不在,她也依然会给猫饭碗添上猫粮和水一样。


    作为一个格外理智清醒的人,秦静风一向忠于现实,却在这方面自欺欺人,好像从来都没接受这些生命的离开。


    从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中退出,明愿望向门外浓烈的夕阳。


    她清楚意识到一件事。


    在这件事爆发以前,她都轻视了秦静风的痛苦,过于抬高了自己,自以为那份浅薄的爱可以“疗愈”秦静风,并带她远离枯萎的结局。


    可事实是她带来了更大的伤痛,且因为她是学姐少有的,信任的人,这种难过更令人难以接受。


    因为若是亲人招惹了秦静风,她自有方法对付,就像对姑姑一家人一样,毫不手软。


    可明愿,是以被暗恋者,好朋友,以及爱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生命里的。


    秦静风做不到对爱也痛下狠手,就只能默默吞下那些令自己不适的情绪,再一点点去消化。


    “唉”明愿叹着气,走出屋子,悄悄站在厨房门前。


    厨房里有煤气,但秦静风放着不用,还是用老方法烧锅,把柴火往炉灶里填,燃烧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那晦涩的侧脸。


    灶中火渐渐弱了,秦静风抓了一把干柴准备丢进去,却突然发现,夹杂在柴中的,团乱的灰色猫毛。


    明愿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转身离开。


    只是两碗面,却足足做了半个小时。秦静风说吃饭的时候,天边已彻底擦黑了。


    一张木头方桌,两人对向而坐,都在吃面,无人说话。


    明愿没太有胃口,加上生病还没好透,更是吃不下去。


    勉强吃了几口,她放下筷子,再一次提起已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学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仗着你对我的喜欢,去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觉得”


    “我只是太自大了,这是我个性的问题,而不是我的初衷,我绝不是为了冒犯你才做这事的。”


    “我,我要怎么办你才能原谅我,学姐,我很蠢,你知道的,我一直都这样。”


    秦静风听着,不作声,一口一口吃完了碗中的所有面,还细致喝完了汤,这才放下空碗,抬头紧盯着她。


    半晌,她幽幽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明愿道:“我只是,在道歉。”


    秦静风却仿佛没听到,摇摇头,目光放远:“你不该是这样的。”


    明愿有些搞不懂了:“什么意思?”


    “回家吧,”秦静风起身,抓起车钥匙:“我送你。”


    天都黑透了,她这个时候要回家,应该是突然做出的决定。


    明愿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招惹她不开心,在车上试探了两句,都没得到回答,也没有办法,只好沉默。


    晚上路面没什么人,一路高速,车子开了四个小时,回到了明愿家楼下。


    秦静风停下车,长久没饮水的嗓音很哑:“我们冷静一下吧。”


    很像是电视剧里情侣闹矛盾时会说的一句话,明愿不用问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更何况,窗外是明愿自己的家,而不是秦静风那里,这是更明确的表达。


    这两日的消磨,让她对改变秦静风想法不抱希望,于是老老实实下了车,再目送那辆车远去。


    在家门口站了会,明愿没选择回去,而是打车去了闺蜜那里。


    霓虹城市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晚,在她们离开那个乡村时,外头已安静得像是狗子都睡下了,可四个小时后的城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闺蜜是个老夜猫子,也没休息,正在卷头发,做面膜,开门时一身饼干香味,烤箱应该很忙碌。


    “我要在你这住一段时间。”明愿开门见山。


    “你想住就住呗,”闺蜜放她进来,斜眼观察她:“但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明愿已经尽量克制,可还是看得出面有倦色,心事重重。闺蜜新鲜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明愿一钻进来就开始脱衣服,脱去外面那层脏衣,再往地上一趴,一只白色的卷毛马尔济斯犬哒哒哒跑过来,舔着她的额头。


    闺蜜笑道:“你还想瞒我啊?到底啥事快说。难不成你半夜突然找过来就是为了睡觉?别逼我打电话问你爸妈喔。”


    明愿知道瞒不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只好闷闷说道:“失恋了。”


    分手是小半年之前的事,她终于体验到了一场迟来的失恋。


    闺蜜相信了她的话:“你不是早就失恋了吗?反应也太慢了,到现在才开始难受啊。”


    地上铺着地毯,直接躺也舒服。明愿翻了个身,把小狗抱到胸前,一脸郁闷。


    看了几眼她的脸色,闺蜜捂嘴道:“哦呦,搞这么认真的。”


    “喝酒?巧克力?三文鱼?旅游散心?还是你想出国,在下都奉陪。这个季节适合去北欧啊,动心吗?”


    明愿盯着天花板:“哪都不想去。”


    她忍不住去想,现在的学姐在干什么?应该已经到家了,会喝酒吗?会看着野风的餐盘发呆吗?会因为过去被人所知而痛苦到失眠吗?


    明愿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但过了一会,她听见闺蜜放低的嗓音:“真在难受啊,都不像你了”


    滞涩的思维在转动,明愿好像有点明白,坐起身:“不像我?”


    闺蜜道:“是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不管失恋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你都潇洒得很,一笑而过,没见你因为什么事太有情绪过。”


    明愿知道秦静风那句“为什么要这么卑微”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们俩第一次见面,是明愿高中的时候。那几年时间,一直到大学,都是她这辈子最活跃最得意最肆无忌惮的人生阶段,而秦静风对她初印象的建立,也是在那会。


    所以,学姐会觉得她是个配得感高,自尊自爱,潇洒任性的人。


    在去年那件事之后,两人相处时,秦静风也伪装出了一副温柔,包容,细心,没有棱角,万事顺从的形象。


    这当然不是她本来的性格,而是她认为最适配明愿的性格。


    而今明愿苦苦求人的姿态,是让秦静风觉得诧异,并认为,两人之间还不算健康的关系,影响到了明愿,让她也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吗?


    明愿突然想起那次爬山秦静风说过的话。


    “你变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愿知道自己变了,但很清楚这不是秦静风的原因,而是单纯心性的消磨。她只是发现社会上的事都不如想象中美好,被迫认清现实了而已。


    可秦静风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她那个充满责任感的性子,或许会觉得错全在她。


    那么按照学姐的思维逻辑和极端性,下一步,也许就是彻底斩断关系来弥补对明愿造成的“伤害”了。


    明愿有些坐不住。


    闺蜜问道:“他对你很重要吗?”


    “等下,”明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经常做出让你们担心的事?是不是会说很幼稚的话,让你们对我不放心?我从高中到现在是不是有了很大变化?我是不是不够讨人喜欢了?”


    闺蜜吓得面膜差点掉了:“你都开始反思自己了?那个男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我记得你之前也没有多喜欢他吧。”


    明明不是她口中的内容,但又很难否认,不然就要坦白,明愿郁闷道:“我都那么大了,不能总是像小孩子一样过得浑浑噩噩。”


    “没听过一句话吗?越是年纪大越是顽固啊,所以你突然开窍,很奇怪,”闺蜜把小狗提到一边,鬼鬼祟祟道:“你老老实实跟我说,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咱都那么多年朋友,你不说实在不厚道。”


    避开她的目光,明愿闭紧嘴。


    闺蜜道:“不说我可就自己猜了啊,你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叔叔阿姨,说明这事你不敢告诉他们。那就肯定不是花了多少钱,或者被什么人给坑了吧。”


    明愿心想我又不是什么败家的二代,摇头:“不是。”


    闺蜜松了口气:“我也觉得不是,钱是最好解决的问题了,要真是缺钱,你不至于是这个状态。”


    “所以没有钱,那就是感情喽?”


    说完,闺蜜也兀自怀疑:“可是很奇怪啊,我真心觉得,你俩也没那么好吧,你当时不也跟我说过和他的相处很迷茫吗?至于过了小半年还在这唉声叹气?”


    明愿急道:“你先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见她这副猴急样,闺蜜有些无语得翻白眼,拍着胸口道:“我真懒得说这么多,换一个角度吧明公主,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这位闺蜜的行事风格比明愿要彪悍多了,那些二代有的小毛病她基本都沾点,但由于非常漂亮,加上家底厚实,所以一直过得很随意快乐。


    思考了一会,明愿笃定道:“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乖孩子。”


    闺蜜推她脑袋:“去。”


    “虽然你很欠揍,但我承认你说得对,所以知道了吗?不要再怀疑自己的魅力了,我们明公主那么好,谁要是看不上那谁就是眼瞎,哪里轮得到你来伤心啊。”


    但凡导致明愿郁闷的人不是秦静风,她都得赞同一下这句话,可她们俩人的关系实在复杂


    “好吧,我尝试解释一下,有一个人,在做蛋糕,”明愿尽量说得清楚明白:“她没有经验,把蛋糕做得很烂,浪费了很多材料,她觉得这件事是一个黑历史,不想被人知道。”


    “然后呢,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人,想和这个人做好朋友,交流一下做蛋糕的经验。”


    “但是那个人不愿意把自己的拿出来,而另一个人就很着急,不看看蛋糕是什么样子,我们要怎么交谈呢?不管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坏人,说再不交蛋糕,就要扣那个人的工资。”


    “另一个人就很担心啊,然后就悄悄就被骗到了那个人的后厨里,看到了做坏掉的蛋糕。”


    “那个人发现了,所以就很生气很生气,还哭了。那这种情况下,另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闺蜜一头雾水听完,看明愿表情认真,意识到这不是在说没滋没味小故事,便直接道:“说得真乱,用AB表示吧,A是把蛋糕做失败的人,B是另一个想交朋友的,也就是明愿,继续。”


    明愿赶紧否认:“不是明愿!”


    闺蜜道:“你少来我有一个朋友系列,继续。”


    “”明愿放弃了:“哎呀,我就直说吧。”


    明愿把她和秦静风的事简单说说,不过略去了在一起的部分,只调整为比闺蜜要特殊一点的“知音密友”,既有重要性,又不至于显得太亲密。


    “这样啊,”闺蜜听完,摸摸她的脸:“你举的例子一点都不好,乖乖,人家都惨成这样了,你能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做不好蛋糕吗?”


    “可能这就是你们最大的差别吧。”


    明愿叹气道:“所以我要怎么办。”


    闺蜜并不打算给她挽回的方法,在她看来,这种自尊心脆弱的朋友早晚会出问题,便建议道:“你还能缺朋友吗?再找一个啊。”


    这种事怎么可能再找一个,上哪都找不到比秦静风更好的人了!明愿抱着膝盖,往地上一躺,悲伤道:“我感觉我好糟糕,什么事都做不好。”


    “蛋糕吗?”


    “你好烦!”


    她闻着厨房传来的饼干香味,心里却泛着苦涩。


    学姐在干嘛呢?


    少顷,闺蜜突然道:“很奇怪的一件事是,没有人在催着你前进,你最近干嘛这么焦虑?还总是去怀疑自己,难道叔叔阿姨给你压力了吗?”


    明愿啊了一声,回味了一遍,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明愿周围的朋友和亲人,的确从来没谁给过她压力,工作不好找那就暂时不找,反正不会缺她钱花,父母那么多朋友,去别人公司挂名一个职位也不是不行。


    没人觉得明愿必须优秀,也没人会期待她做出一番“宏图伟业”来。


    她的焦虑只来源与秦静风的对比之间。


    可她们生活和成长的环境都不同,有差别不是很正常吗?她明愿不是不愿意做的大懒虫,只是走得慢而已。


    “没有。”明愿蹙眉,有些后知后觉。


    难道她们俩之间的问题,都是她在杞人忧天,自己找的?


    “还是说你那个账号出什么问题了?”闺蜜还在猜测。


    说到底,明愿从没去问过父母的态度,她为什么就会觉得父母一定不愿意?是因为这两年折损的自信心,让她干什么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吗?


    别的不知道,至少换成高中时候的明愿,要是喜欢上学姐,绝对会蹦蹦跳跳回家,告诉父母自己找了一个多么漂亮优秀的女朋友,而不是现在的状态。


    闺蜜道:“总不能是和你学姐吵架了吧。”


    明愿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纵横的纹路见证了她的成长。她的改变是秦静风不忍见的,但又何尝是她自己所喜欢的?


    她不应该总是问别人自己是否讨喜,而是做到先喜欢自己再说。


    正思考时,手机响了一声,明愿低头,发现是秦静风的消息。


    野风:[可以出来一下吗?]


    第75章 裂缝(八)


    秦静风是做事妥帖的性子,这个已经不合适见面的时间来找她,而不是等到天亮,那肯定是很紧急。


    明愿赶紧应了。


    明珠:[好。]


    握着手机,明愿心提了起来。


    刚刚的分离算是不欢而散,明愿这边还没想好怎么打破目前的僵局,学姐那边却已经再次联系,显然是做了某个决定。


    这不禁让她去猜测,那份决定会将两人导向怎样的结果。


    紧张情绪如藤蔓般蔓延。


    不过,愿意见面总归要比沉闷着好多了。明愿不怕吵*架或撕扯,就怕秦静风当乌龟,缩进壳谁来都不应,那才是无计可施。


    安慰着自己,明愿站起身,手攥着衣角,认真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有件事想跟你说,你要做一下心理准备。”


    经过了方才那一番思想斗争,她决定正视问题,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先和闺蜜同步一下情况。


    一方面,她需要知道身边亲近之人的态度,闺蜜是个合适的试探角色。另一方面,也需要有人来帮忙梳理当前的状况,仅仅是她自己,的确有些处理不了。


    “刚刚怎么不说,”闺蜜嘀咕着,突然,眉峰一挑:“等会,什么叫等你回来?都那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明愿盯着她的眼睛:“我去找学姐。”


    闺蜜诧异道:“现在?”


    她看了眼手机,摇头道:“你那个公司,有点没人性了啊。”


    说公司没人性,而不是说学姐,很是委婉。


    本来可以借着这个坡下去,但明愿皱着眉,坚定道:“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还能是什么?已是深夜,是有多紧急才需要现在见面?见了面又要说什么呢?


    如此说来,明愿最近一直都住在秦静风家里,也和前男友许久没联系,这“失恋”实在牵强,更像是和学姐闹了别扭。


    隐藏的暧昧因素让闺蜜重视起来,她眼中的调笑逐渐变了颜色。


    仔细看了看明愿的脸,闺蜜提议道:“我开车带你去?”


    她这个提议,可不仅仅是为了送明愿一程,而是在确保她安全的同时,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与明愿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答应了:“好。”


    这时,手机再次响动。


    野风:[你在家吗。]


    秦静风应该已经到她家楼下,这问话是出来见面的意思。


    看了眼刚钻进卫生间的闺蜜,明愿解释道:[不在,我去闺蜜家里住了,她现在准备去洗脸,等下开车带我回去。]


    对面回消息很快。


    野风:[这样。]


    野风:[那你不要出来,我去找你,到楼下见我一面就好。]


    刚想说没关系的,但明愿立刻就想到秦静风那说一不二的性格,以及地址早就她被所知,现在应该已在路上了,只好道:[也行吧。]


    和闺蜜解释了一下,明愿摆弄着小小的马尔济斯,苦苦等待。


    二十分钟后,秦静风消息再次来到,明愿收拾收拾,下了楼。


    此刻已是深更半夜,楼下黑漆漆的,根本没几个人影。大路尽头,某一盏路灯下,停着辆开着路灯的车。秦静风站在旁边,仿佛有所感知,转头望向她。


    空气湿冷,飘起了绵绵细雨。


    明愿一路跑过去,由于紧张,上气不接下气:“学姐,我有话要说。”


    不过是几个小时没见,秦静风好似透支了什么。她嘴唇苍白,背靠车门,静静看着人,眼底格外疲惫,折腾了一天失去形状的碎发遮在眼前,像是戏台落幕的幕帘。


    自从那个电话开始,她就陷入了过度的惊吓中,和姑姑对线,照顾生病的明愿,又来回开了那么久的车,硬熬两天,看着也像是撑不住了。


    明愿打算长话短说。


    她已经想好了,首先,需要珍重道歉。


    “我要向你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前段时间的想法很自私。”明愿紧张得牙齿碰嘴唇:“既享受于和你在一起的刺激,又不想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知道和说出口是两码事,承认错误就像是低头让人拿刀割,她也忍不住委屈起来,但还是绷住情绪,逼自己说完。


    “我没给你一个交代,还随意对待你,都是因为害怕让父母看到我选择这条路会失望。”


    “我只考虑了我自己的感受,这样苟缩着对谁都不尊重,我认识到了错误,就会改的。”


    一句话挤着一句话说,明愿生怕自己慢了,就会让话语缺失说服力。


    在郑重道完歉之后,她该做的,是给与承诺。


    “最多一个月。”明愿喘息着,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内,我会想办法与我妈妈说,努力争取我们的未来。”


    “你要是不信可以拿手机出来录音,然后,我要是没做到,你直接拿这个录音直接去找我妈都行!”


    她这么说完,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和她姑姑会做的事有什么区别,秦静风肯定很排斥,便不再提了。


    错误需要一条条梳理,讲完了这部分,另一件就是引爆她们的导火索。


    “还有去了你姑姑家这件事,”明愿低下头:“是我犯蠢了,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去替你处理,差点惹出了大麻烦,害你担心。”


    “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你,所以,我把处置我的权力交给你,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你看这样行吗?”


    这就是明愿在收到见面信息后的短短时间内整理出来的方法,对于一向没什么计划,随遇而安,不喜强求的她,已是很大程度的进步。


    她自己觉得面面俱到,小心翼翼抬眸望着人。


    细雨濡湿了秦静风的长发,海藻般的黑黏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夜的沉默压下来。


    玉像化作的女人垂着视线,平淡道:“我不是一个擅长说再见的人。”


    不太对劲的开场词让明愿一愣,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然而,与想象中不同的是,秦静风居然俯下.身,主动贴近了她。


    那近在咫尺,饱满清晰的嘴唇,哪是明愿可以拒绝的。


    她以为这是求和的信号,也害怕是秦家小院里那一幕的复刻,便想都没想,直接要亲上去。


    谁知,秦静风躲了下,轻笑:“亲吻是恋人的特权。”


    眼盯着那两片唇,明愿迷糊道:“我喜欢你。”


    秦静风望进她眼眸深处,而后,闭上了眼:“我接受。”


    她直起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明愿追答:“情侣!”


    “嗯。”秦静风点点头:“要先有实质性关系,然后才能准确切实地斩断它。”


    明愿脸上尚未凝出的笑容瞬间消失。


    “啊?”


    “我们分手吧。”秦静风说。


    深夜极冷,寒风直往衣领袖口钻,明愿的身体有些麻痹。


    她原本有些发抖,却在听完这句话的瞬间关闭了五感,耳边响起一声警告般的长嗡鸣,而后归于沉寂。


    许久之后,愤怒在她的面上破土发芽。


    “不是,”明愿道:“你什么毛病啊!秦静风!你干嘛这样啊!”


    像是被什么赶着似的,秦静风不打算解释,转身就要进车子。


    这动作让明愿火起,急忙抓住她的袖子:“不许走,你说清楚了吗你就要走?这大半夜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耍我一下?”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秦静风可能会生气,会原谅,会谴责,会哭泣,都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分手。


    明明年前刚经历过一次,明愿好像是人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似的,还是从学姐的口中说出来,陌生极了。


    不知道是话语和手哪个起了作用,秦静风停下脚步,一手搭在车门上,背对着她。


    “不是耍你,只是我需要给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个定义,这样才好把定义抹除。否则不明不白的身份,也难以不明不白的结束。”


    两人之前谁都没告白过,根本称不上恋人,何谈分手?这样想断都不能断干净。所以需要先承认关系的存在,然后再去否认,才更彻底。


    “噢我知道了,反正你就是想结束喽。”也顾不上这是深更半夜了,明愿控制不住音量:“可凭什么啊。”


    “我犯的错误有那么严重吗?至于要分手吗?我们不能谈一谈吗?”


    “你,”明愿又急又气,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别冲动,你看我们,我们现在站在一起,不是为了交流吗?”


    秦静风依然背对着她。


    明愿上火了,抓住她肩膀,把高自己好些的女人掰过来,与她正对面:“你说话啊!”


    她这才发觉学姐的身体很薄,其实没什么力气。


    秦静风靠着车门,垂眸道:“我要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又变成缩回壳里的乌龟,明愿简直束手无策,满心都是无力感。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明愿胸膛剧烈起伏,也是没了办法,恶向胆边生,严肃道:“你走一个试试!明天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秦静风眼中的神色终于有了微微的波动。


    突然,她迅速抬头,看向楼上的某个位置。


    她们方才对话的声音不小,应当是吸引了一些看热闹的,秦静风转身拉开车门,先将明愿塞进副驾,自己转去主驾,再把车开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停下熄火。


    这一番动作,让明愿冷静了一点,故意不看人,目视前方,口中道:“无论我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都应该齐心协力想着去解决,而不是直接逃避,不是吗?”


    这就是她的理念,她们两人之间怎么别扭都行,哪怕互相对骂都可以,但她实在不想看到一个只会回避问题的秦静风。


    并且,刚刚冲动之下被她忽略的小点,在此刻也显露出来。


    秦静风怎么可以放弃得那么快呢?


    明愿梗着喉咙,道:“如果你真喜欢我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不去尝试修复,而是说那么难听的话,直接将两人可能的未来掐死,秦静风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她,但也是真的莫名残忍。


    秦静风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滑下来。良久,她说道:“如果不能轻易放下,就不可能喜欢那么长时间。”


    她的喜欢持续太久,若是真时时刻刻绷紧着,早就断了。恰恰是因为太渴望,又遥不可及,才导致她痛苦之下,无数次去说服自己不要执着,习惯“不得到”的时间比得到要多得多。


    与其说是分手,不如说是回到之前的生活。


    明愿抽了口气,咬紧牙关:“那你一定要放弃我了?”


    秦静风道:“我放弃的是这段关系。”


    明愿迅速看向她,讽刺道:“什么意思,你可别跟我说,今天之后,我们还当朋友吧。”


    秦静风眼睫抖了下,目光也转过来,清透冷漠。


    那表情仿佛在说,不可以吗?


    “不可能的!”明愿厉声道:“学姐,你怎么会那么天真,我们的关系变了,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再怎么往后退,都改变不了我们亲过嘴,谈过恋爱的事实,就算只有一秒钟!”


    她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种话,也后悔着。这就是现实啊,但凡她早一点认清,就知道从第一次接吻开始,两人就回不到从前了。


    那她为何还要去担心这已发生的事?应该早点去面对啊。


    是她先开始回避,才引发这一系列的问题,把局面逼成现在这样的。


    秦静风道:“我很荣幸拥有这段记忆。”


    像是被五指山摁住了,明愿动弹不得,苦苦挣扎,无处下手。


    她用力呼吸,让自己冷静,尽量平缓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我说。”


    能让秦静风坚定走向末路的因素,总觉得不止姑姑,因为学姐会反抗,而不是认命。


    那些早年间就在她生命的大火里消失的家人,或许会有更严重的问题。


    但不管多坏的人,都早早死去了,还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


    仿佛洞察了明愿的思考和猜测,秦静风叫了她的名字:“明愿。”


    她没说后面的话,但明愿已经懂了:“哦哦,让我尊重你的想法是吧,我知道啊,我记住你的话了,可你一点也不尊重我啊。”


    她深呼吸,别开脸,努力不让情绪支配自己去说难听的话,可一想到方才秦静风那个眼神,就再也控制不住脾气。她道:“我们现在闹成这样,你觉得你就没问题吗?”


    似乎被她少有的强势逼退,秦静风挪开视线:“恰恰是知道,所以觉得不可调和。”


    明愿道:“我的要求为难到你了?”


    “可是,难道恋人之间不应该坦诚相对吗?”


    “我们谈恋爱的事情,我瞒着我父母,瞒着我闺蜜,但我这边的事,我从来都没瞒过你。”


    “我什么都和你说,所以你知道我的喜好,我家和我老家在哪,我家里一共几口人你都清清楚楚。”


    “我可以扪心自问说我对你的坦白不留余地了,那你呢?”


    秦静风道:“亲眼所见,不比诉说要真实?”


    那姑姑姑父与表弟狰狞的嘴脸,那小院里泛着光的水井,长桌上的遗照,的确都是秦静风的过去,但明愿不满意:“不止!”


    “真正牵动你情绪的那些事,我不配知道吗?”


    这些是让秦静风变得困苦的部分,但绝不是让她颓落至此的原因。


    “我明白,你过去的经历不够好,但正因如此,更需要有人去帮你分担啊。”明愿恳切道:“还是你觉得,没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很丢人?”


    “那不是你的错,一个人做不好蛋糕不”她修改自己的示例。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你能从那种环境里挣扎出来,不被影响,还能有现在的事业,这反倒证明了你的能力。你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真正想问的是: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执意离开我?


    思来想去找不到原因,明愿只能忤逆本性,往悲观的方向考虑:“你不信任我吗?”


    “不相信我可以替你分担,因为我是只能给你惹麻烦的人。”


    听出她话语间的失落,秦静风动了动喉咙,低声道:“你不必为我分担任何事。这与信任无关。”


    “可我心里很不安啊,万一你又”明愿说不下去。


    她以掌根搓了下额头,无可奈何。


    这车内都是秦静风身上的气味,让她很舒服,紧绷的情绪有所放松,话语也柔下来:“我难道不会担心你吗?”


    去年吃烤肉的那个时间,按照秦静风的说法,应该是在姥姥和野风都去世以后,或许这份亲人的离去才是关键性因素,也说不定。


    正当她琢磨时,秦静风道:“我说过,我不擅长说再见。所以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这是在变相安慰明愿,她暂时不会再走极端。


    后脑勺往座椅上撞,明愿发出压抑的呻.吟:“唉,我想听得不是这个。”


    她像是被关在自己身体里了,什么都看不见,也找不到出路。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影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也是压在她心头的一部分,她浑身胶裹,呼吸急促,却没有氧气进入肺里。


    在心里找了无数个理由,她晃了晃手,干脆瞎猜道:“你害怕我就这么弯了,我妈妈会责怪你吗?”


    沙发上捂着脸落泪的秦静风成了明愿心里不可磨灭的部分,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幕,那指缝溢出的泪,由于恐慌而无法闭合的口唇。


    秦静风道:“我不该害怕吗?”


    明愿道:“那你亲我的时候没觉得不能给我妈交代吗?”


    果然不经历一些事,就不会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明愿了解到,原来她也可以这样咄咄逼人,且对面的人,甚至她原本打算好好爱护的学姐。


    再次避开她的目光,秦静风道:“所以及时止损。”


    “你好过分啊秦静风。”明愿喃喃道:“我不值得你努力争取一次吗?”


    眉头微微蹙起,秦静风抬手握住方向盘,手背浮起了青筋。


    片刻,她松开手,打开车窗,任由风雨飘进来:“就算现在不分手,我们之间也不会长久。”


    明愿道:“你又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的?”


    “一段情感经历的初始,都是美好的,但到后面,都一样。”秦静风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热情耗尽,开始相看两厌,回避问题,到最后拖得两人都心累。”


    听前面的部分,明愿还没反应,可听到后面,虽然觉得秦静风可能没那个意思,但她还是觉得意有所指,认为这是在说她对前男友的回避和拖延,便急道:“秦静风你倒打一耙,我什么时候逃避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明愿忽然发觉,她用了一个很笨的方法处理和前男友的关系,还是当着秦静风的面,这简直给她的恋爱态度打了个不好的样,让人误会也正常。


    “我说了很多遍,我逃避的是这个社会对我们的评价,但我对你向来都是敞开的,你听不懂吗?”


    “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哭着说出来,明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真心了。


    夹杂着雨丝的冷风悄无声息地划入车中,沉闷的雷声隐过。秦静风望着雨幕,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明愿以为她又要逃避不谈了。


    谁知,她说道:“我介意你交过男朋友。”


    她转过头,小巧的脸颊和标准的五官,像是漫画里的成女角色。明愿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份惊艳像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接着刺破旧时光,在接近十年后的今天,给了她一记大大的巴掌。


    由于潜意识觉得过于荒谬,明愿的第一反应是笑。


    她哑巴了一会,说道:“你很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秦静风道:“我怎么知道。”


    在明愿心中肆虐了一晚上的怒火被瞬间浇熄,只剩下一片灰烬。她淡淡道:“那怪我吗?”


    “以前我高中的时候,没尝试过接触你吗?”


    “我像个舔狗一样天天跟在你后面,你还对我爱理不理的,只要我不联系你,你就觉得不会主动来找我,你要我怎么理解?”


    “我还能找出比朋友更适合我们的词语吗?”


    明愿看向她,目光带着冷静后的审视:“你那个时候很难吧,天天打工,缺钱用,还要被你家里人威胁,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


    “你远离我的选择,证明是你在恶意揣测我。”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家庭情况就去排斥你,那就是你在预设我是一个嫌贫爱富,捧高踩低的人,所以你才不敢接受我的好,和我成为朋友。”


    “那我就不明白了,”明愿冷笑着:“既然在你眼里,我那个时候那么差劲,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大学的时候你不愿意和我发展,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结果我听家里人的话和他们推荐的人接触,这一时间的迷路就变成我的污点了。”


    “搞了半天,你认为我不是被时间改变的,而是被男人,是吗?”


    “我承认我是变了,但是学姐,你,”明愿冷笑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一样的不愿给出信任,拒绝一切靠近,轻易就放弃。


    这样的喜欢没有价值。


    良好的家教导致明愿从来都不会说脏话,她只是道:“你滚吧,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明愿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推开车门的时候,眼泪就立刻冒出来。


    她就当那是雨,迅速擦掉,按耐不住心中带着憎恨的恶意,回头说道:“秦静风,你活该孤独。”


    第76章 剖心(一)


    浑浑噩噩回到家,迎上闺蜜探究的眼神,明愿无心回复,呈大字型躺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一场耗尽心力的争吵,掏空了肺腑里那点零零碎碎的东西,好的,坏的,全抛出去。神经和情绪都紧张到麻木,直到最后绷断,空洞的胸腔中回荡着断裂的清脆声响。


    她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从前,她以为“一方在筹谋未来,一方在考虑分手”这句话只是一个段子,却原来如此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可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这样了。


    干涩是一种感觉,也是一张网,缠住她的关节和心脏。


    刺眼灯光让她的视野边缘泛白,闺蜜的脸闯入其中,居高临下望着她,眼里有担心:“你还好吧,被雨淋傻了?”


    闺蜜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说,方才的惊鸿一念,只是对明愿和学姐关系的猜测,那现在看到明愿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说明那个猜测不用问也差不多是真了。


    她的状态太差,闺蜜知道现在不是谈话询问的好时间。她压下疑虑,抱着狗盘腿坐在明愿身边,说些有的没的。


    “其实失恋也没什么,这世上男人女人那么多,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下,对吧。”


    “你要是想的话,我直接帮你发个帖子,我朋友圈里什么优质货色没有,你这样的小朋友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哄抢的。知道吗?”


    闺蜜有不少恋爱经验,但那都是玩玩就算的,根本不怎么走心,也就无法共情真正的失恋是什么感受,安慰就显得干干巴巴。


    想来想去,她只能拿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套。


    看明愿半死不活的反应,应该是没用。


    不过,再怎么难以共情,闺蜜也做不到看明愿失落成这副潮湿小狗的样子,担忧叫道:“明愿。”


    她再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秦静风问问情况。


    本来,她不太想掺和别人感情的事,毕竟连当事人都不一定说得清楚。可她心里难免有点气,不明白秦静风那边干了什么,才导致明愿一身灰败,好似伤透了心。


    “我没事。”明愿嗓音低哑,眼神放空:“你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闺蜜嘶了声:“在这睡?”


    “嗯,”明愿翻了个身,背对她:“好困。”


    她不是在搪塞闺蜜,而是真心觉得困。本就是病体未愈,又在情绪上大起大落,元气耗尽,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看她真要睡着,闺蜜本不太赞同。不过她家地毯很柔软,且地暖一直开着,家里来朋友多的时候,睡在地上也是常事。就算催明愿,大概她也是没力气动了。


    念及此,闺蜜不再劝慰。


    明愿沉入昏黑的梦中。


    梦中飘着细雨,远处有一盏路灯,灯下站着一个人。


    明愿本能感受到危险,拼命转身往外跑,却怎样都跑不出那场雨,以及那盏灯。


    她喘着粗气醒来,大脑眩晕,身上被地暖烤得出了一身汗。屋里关了灯,黑暗中,马尔济斯犬窝在她手边,正用湿漉漉的舌头啪嗒啪嗒舔着她手背。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温度没上来,明愿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空调被从身上滑落,应该是闺蜜给她盖的。


    掀开被子,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刺眼的光让明愿很不适应,眯着眼看,凌晨四点多。


    喉咙渴得干痛,明愿扶着沙发起来,以手电筒的光指引,找到厨房,接了杯水喝,接着又走到卫生间,打开灯,对着镜子看疲惫的自己。


    简直像变了个人。


    她揪起衣领闻了闻,都是雨水的味道。


    还有一点那个女人的气味。


    明愿脱掉衣服,随手扔进垃圾桶,进入浴室,洗了个澡。


    把自己上上下下折腾干净,她觉得好一些了,躺在沙发上,点进秦静风的对话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就是那四十多秒的通话记录,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的点。


    分开时的那句话有点过于残忍,哪怕经历了那样的争吵,明愿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只要后悔的情绪稍一产生,秦静风拿前男友说事的脸就会出现,那点后悔消失不见,变成冷硬的恨。


    不知道秦静风有没有把她拉黑。


    要试试吗?


    琢磨了半天,还是别了,不要让那个人抓到把柄。


    明愿打开短视频社交平台,反复观看之前的视频,那些美好连作为亲历者的她都觉得恍眼。如果她是观众,看到两人分手的消息,都得可惜的敲下一句话:不要BE,看看你们有多喜欢对方啊!


    果然不能自欺欺人,只在视频里展现美好的片面,就代表着只展示虚假的全面。


    她想起曾经两人商量的人设,学姐哪里破碎,根本就是锋利的刀子,划谁谁疼。至于她,也根本不是“人间春日”,而是张开獠牙的凶兽。


    最新视频下方,不少人都在求更新,不明白最爱看的“小情侣”怎么销声匿迹了。


    明愿在考虑要不要注销账号,但无论结果如何,每一个视频都真实付出了心血,不该以她们的失误而就此消失。


    还是留下吧。


    把手机扣在胸前,明愿深呼吸着。


    她逼自己不要想学姐的事,可争吵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连两人对话的语气都还深深留在脑海,要怎么才能不想起来呢?


    让自己忙起来吧。


    明愿起身,把马尔济斯抱进浴室,又洗又吹,折腾了俩小时,好不容易,天亮了。


    她暂时在闺蜜家住下,照常投入生活。白天去上班,完成公司派遣的任务,不去关注某个完全不来公司,也见不到面的女人。下了班就和朋友和闺蜜厮混,一场场辗转,喝酒,玩牌,闹到深更半夜才结伴回家。


    这样的生活很有效果,她根本没时间想起秦静风,那注定的苦痛也无法追杀来将她啃咬。


    但每一种药都是有时效性的,用多了,有耐药性,也就没用了。


    又一次在与朋友们的酒局上喝到晚上十一点,明愿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去卫生间吐了后,看到镜子里茫然的脸,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冲击耳膜,眼泪毫无预兆流下来。


    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想和秦静风窝在那个温馨的家里看电影,读书,或者一起做饭,做饼干面包。亦或者什么都不干,在被窝里躺着,听那个女人说起公司有趣的八卦,那些股东都是什么嘴脸,这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真实的情况是,秦静风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来过公司了。


    明愿很想念她。


    就像无法抑制呕吐欲望一样强烈的思念。


    但她无从诉说,因为学姐不再是她的学姐。


    次日,朋友们又有约,明愿拒绝了,和闺蜜两人找家安静的店吃日料,清空着充满垃圾的大脑。


    “好点了吗?这两天。”闺蜜夹了块刺身,正沾芥末,眼神将人打量。


    “嗯,好多了。”明愿睁眼说瞎话。


    她吃着无味的食物,掀掀眼皮,问道:“你是不是很好奇啊。”


    闺蜜道:“现在能说了?”


    天知道她这两个星期忍得有多辛苦,就担心问询会揭开明愿的伤疤,愣是提都不敢提。


    如今,这孩子愿意主动说,应该是多少走出来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明愿耸耸肩。


    闺蜜道:“亲口说出来。”


    明愿一字一句说:“我俩在一起,然后分手了,就这样。”


    尽管早就猜到,可得到了这多年好友的亲口承认,还是一种难言的震撼。


    闺蜜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她,牙齿叼着筷子,好一会,才道:“那以后怎么打算。”


    明愿道:“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嗯?”


    “对于我,和秦静风恋爱这个事。”


    闺蜜挪开视线,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很难发言。


    片刻,她慢慢道:“有一种小孩,平时基本不生病,但只要一病,那就是大病。”


    “你就是这样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赞同也不反对的中性态度,超出明愿的想象了,她莫名松了口气:“谢谢夸奖。”


    闺蜜道:“我能说什么,这是你的选择。”


    “直说吧。”


    “都分手了,算了。”


    “你不赞成吗?”


    “你谈恋爱,本质上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闺蜜目光变得怀疑:“以前没看出你有这个倾向啊,是不是秦静风她用了什么手段?”


    她本想用“勾引”,甚至更难听的一些词,但不确定眼前人是否对学姐余情未了,所以还是含蓄了些。


    明愿脸颊肉拧了几下,露出一个奇怪表情:“你这样认为?”


    她现在回想,那时的秦静风不可能对明愿的小心思未曾察觉。


    那个女人知道自己漂亮,有魅力,她对明愿更是毫无吝啬得发散这些。明愿绝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相反自愿沉浸其中,哪怕再来一次也愿意,但秦静风也无辜不到哪里去。


    她深知一切,依然在刻意引导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说爱诞生是自己有罪,那欲呢?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小多了。”明愿庆幸道。


    闺蜜摇摇头:“明公主,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说不准呢,没准这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说白了,她还是觉得这只是明愿图个新鲜的尝试,不代表她以后就一定要走这条路,那么,也不用过于追究,反正到了年纪就会自动回来了。


    听到好友发表这样的言论,明愿心里有点不舒服:“我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靠谱吗?”


    闺蜜道:“不要擅自把别人的话理解出奇怪意思后,还要强行按到别人头上。”


    “你要是跟别的朋友你有女朋友,他们*肯定欢天喜地说你真勇敢,祝你幸福。”


    “但我不行,我跟你一起长大,咱俩亲如姐妹,我就要慎重发表我的意见。”


    “我必须要为你的以后考虑,你自己想想这条路好不好走。”


    “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不在意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单论喜欢的对象是秦静风这件事,依然值得讨论一下吧。”


    “但,”明愿低声道:“会有这种,对吧。”


    她直接忽略了后面一连串的话,只盯着第一句,摸摸自己的脸,自顾自说着:“我就长着一张不被人信任的脸。”


    “”闺蜜还以为这两周让她好些了,没想到变得更严重。她有些无奈,顺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信任度和脸无关。”


    明愿丧气道:“那你就是说我平时做事也不靠谱呗。”


    没等闺蜜发话,她学着闺蜜的腔调,怪里怪气重复道:“不要擅自把别人的话理解”


    闺蜜道:“明愿,你给我老实点。”


    明愿做了个鬼脸,握住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吃乌冬面。


    须臾,闺蜜问道:“叔叔阿姨不知道吧。”


    谈到了问题的关键点,明愿叹气:“嗯。”


    “你敢说吗?”


    “本来是敢的。”


    那次见面前,她的确攒出了坦白的勇气,但全被一场雨给淋没了。


    “学姐她是不是”闺蜜回忆着:“家里条件不太好。”


    明愿筷子一顿,脑中涌出的回忆让她有些不自然:“那是以前了。”


    直到今日,那姑姑一家人的嘴脸还让她有些阴影。


    闺蜜道:“就是说她的家人,好像从没听说过。”


    “很多不在了。”明愿戳着面。


    “唉。”闺蜜道:“那么多年,也是可怜。”


    明愿皱了皱眉。


    秦静风大概是不喜欢听到这种话的。那么要强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自己就会处理好所有事。


    “所以,没有家人,就代表着她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是不需要谁来同意的,自己就可以拍板。”闺蜜指向她:“你不一样。”


    “你这边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而且你有很多退路,还是不稳定的小孩心性。我要是你学姐,我会很没安全感。”


    明愿一怔。


    “你好,”闺蜜叫住路过的服务员:“加一份乌龙茶。”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明愿在脑中重复着闺蜜的话。


    突然,她想起之前的一段对话。


    日常相处时,她叫了学姐的全名,引来学姐不对的反应。明愿觉得有趣,追问那是一种什么感受,还说自己被叫名字的话会觉得幸福缱绻。


    而她们吵架那天,明愿全程都叫着她的名字。


    秦静风,秦静风。


    你活该孤独。


    不管那时是怎样的感受,从此以后她回想起来,大概都不再是甜蜜。


    第77章 剖心(二)


    每当回忆结尾那句震耳欲聋的话迫使明愿难受时,她就会逼自己重复去想秦静风在车内说话的表情和语气,这很好的中和了想念,以及主动再次联系的冲动,让她的生活恢复到与秦静风相熟之前。


    她约束自己,可不要变成廉价的“恋爱脑”,自尊被人扔进土里还得去拍拍捡起来,这不是她的性格。


    凭什么只有她觉得难受?只有她明愿长良心了?


    秦静风终于把她这个麻烦甩掉了,不知道有多开心呢,才不会像她一样天天在这内耗又忧郁。


    那个残酷冷漠的女人。


    把心里的委屈和恨意都注入指尖,明愿把键盘砸得啪啪作响。


    身后的同事一踢桌子,人被滑轮椅子带到她身边:“咋了这是,那么凶。”


    明愿抽了口气,咬牙道:“没啊。”


    “好吧,”同事按了下圆珠笔:“今晚别先走,秦总监要请吃饭。”


    打键盘的手一停,明愿诧异低声:“她还有这心情?”


    她的声音很小,同事没听清,探头问道:“什么呀,怎么了?”


    “没。”明愿摇头。


    “哦哦。”同事解释道:“今天不是六一儿童节嘛,每年秦总监都会在儿童节请客,这已经是既定的规则了。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是新来的。”


    “可别走啊,总监出手很阔绰的,不吃白不吃。”


    秦静风居然还有这个习惯。


    明愿揉着棱角分明的回车键,心里那点不爽压下去些。


    她还以为秦静风那么有闲心,出了那种事后,还能厚脸皮到去请客,原来是往年就有的习惯。


    那这么说的话,今年情况很复杂,这个饭能不能吃成还是个问题。


    明愿道:“这段时间都没看见秦总监,你确定我们今天还能吃上饭?”


    同事笃定道:“百分百确定,有一年总监胳膊伤了,吊着绷带,都过来和我们吃了,风雨不动的,而且她许久不来公司也是常态啦,习惯就好。”


    一个词夺走了明愿的注意力。


    胳膊伤了?


    明愿不记得听她讲过。


    “什么时候的事啊。”


    同事一愣:“你指什么?”


    明愿捏捏小臂:“受伤。”


    圆珠笔抵着下巴,同事沉吟道:“就是去年吧,具体怎么伤得不知道,但那段时间秦总监状态好像都挺差的。”


    明愿哦了声。


    去年的儿童节,明愿还没和她熟起来。不过,根据目前得到的拼图信息,多少能猜到原因。


    同事伸手勾她的肩膀:“说是请客吃饭,其实多少也会了解一下工作进程的,只不过氛围上比开会要轻松些,你不用紧张,应该没你什么事。”


    “知道啦。”


    下班后,小组的人一起拼了车,先一步去提前约好的酒店。


    聚餐地点在一处辉煌的包间里,要先穿过一处宽阔的大厅才能到。这里消费应该不低,同事们都见怪不怪,熟络围着桌子坐下来,开始各聊各的,只有组长死盯着手机,和赶来的服务员交流。


    明愿最近赶了不少场,对聚餐实在没兴趣,反倒觉得不舒服,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依然坐在这包间里。


    目光滑向门的位置,明愿指尖扣着桌面,哼了声。


    依她来看,秦静风这胆小鬼今天是不会来的。


    在桌边坐了十来分钟,服务员开始上菜。


    前餐都是凉菜,明愿没什么胃口,吃这些正好,不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左看看右看看,瞧见红酒,眼睛亮了亮。


    她迫不及待给酒开瓶,倒了半杯,再倒入雪碧,而后一口酒,一口凉菜地吃。


    饭桌上聊得越来越火热,但主位上的人依旧没来,大家好像都习惯这样的场景,兀自吃了起来。


    明愿盯着桌面,数着上来的菜。


    鸡,鸭,猪,牛。


    又是牛。


    第三盘关于牛肉的菜上来时,一直顶着手机的组长忽而跳起来,走向门边:“总监来了。”


    门一开,姗姗来迟的秦静风走进来,一袭深色大衣,深沉漂亮,肤色雪白。她冲众人抱歉笑笑:“大家不用客气,直接吃吧。”


    包间内小小得热闹了一下,都在调侃总监贵人多忘事。明愿面无表情,是唯一一个抬头看了一眼后,就立刻低下头的,格格不入。


    她握住酒杯,感受到冰块隔着杯壁在融化,余光里,那个女人绕过半个桌子,坐进了空位中。


    那短暂的一眼里,她发现秦静风瘦了一些,本就线条清晰的侧脸,更像是一笔画作的,多了些利落的折线。


    “总监今年来得算早的,我记得有一年是吃到一半才来的吧。”


    “工作忙啦,大家都能理解。上头那帮人天天盯着我们秦总还有我们部门,甚至我们小组,一群红眼怪。”


    “你小点声啦。”


    “今年辛苦了,总监,我敬你一杯。”


    秦静风道:“是我要敬大家一杯,今年你们的工作都做得不错,让我跟薛总叫板的腰杆都更硬了,下半年也要继续加油。”


    “包的包的。”


    集体性的举杯,明愿没法敷衍。她象征性随着众人一同站起来,喝了酒,眼睛却一直没往那边瞅。


    重新落座后,她更是埋头吃菜,一句话也不说。


    一想到和那个人共处在一个环境里,就觉得仿佛回到了那窒闷的车内,让明愿心起暗火。


    虽然理性上,她知道那时秦静风说的话,大概只是为了拉开距离而故意找的理由,并非是她真正的想法。


    不然没法解释她们刚开始的亲密。如果秦静风真的介意,早就该表现出这份介意了,但她没有。


    只是,她太知道怎么让明愿生气了,所以只用一句话,就能精准踩雷,把对话结束在想要结束的地方。


    她的目的达到了,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明愿都咽不下这口气。


    右手边的同事关注到她的状态,问道:“你怎么不说说话呀,只在这埋头吃饭,土拨鼠吗?”


    好巧不巧,她说话时,恰好在一个安静的空挡内,导致不少人看了过来。


    “我最近真是喝太多了,难受死了,”明愿趁机打开话匣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是不是浮肿很厉害?”


    局内很快又热起,没人再关注她们。同事掐掐她手感格外好的脸:“好像是有点,但不影响,多么可爱啊。”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喝,请为我作见证。”


    “一般这么说那就是很快还会再喝的意思呢。”


    和同事聊了几句,明愿觉得轻松多了。


    忽然,她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看也知道那目光来自于谁,毫不客气回望过去,正与秦静风对视。


    女人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眸中的神色格外晦涩。


    她好像没怎么吃饭,面前的盘子里只放着几片花甲壳。


    明愿盯着她,不愿意主动移开视线,且有种越盯越勇的架势。


    最终,还是秦静风先挪开了目光。


    她又坐了会,便选择离开。


    明愿咬紧牙关,重低下头。


    饭局进行到大半了,肚子吃饱,就想玩些别的。一堆人出门找乐子,酒店里配备了不少娱乐设施,保龄球区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吆喝着招人过去一起玩耍。


    明愿摸着肚皮,感觉有点撑,便和他们一起玩,就当消食。


    人太多,能摸到球的机会少,她玩了一次,眼看着排队遥遥无期,便转身去寻找别的设施。


    突然,她看到秦静风与别的部门总监从门口并肩走过。


    明愿道:“原来没回去啊。”


    部门总监凑在一起无非是那些事,她不感兴趣,但忍不住跟上去看看。


    那两人来到一处安静的走廊尽头,对着大片的彩窗,正在谈话,应该是在商量公司的事。


    说着说着,旁边的男人点起烟,两人之间浮起白雾。


    明愿皱起眉,仿佛已经闻到了那难闻的烟味。


    她知道秦静风是很讨厌这个味道的,按照她的性格,会立刻叫停才对。


    可出乎意料的是,秦静风什么都没说。


    女人露出来的侧脸无知无觉,垂着眼,竟是在发呆,反应也慢,说一句停一句,像是敷衍。


    “搞什么。”明愿低声道:“迟钝成这样了。”


    大概又熬到很晚不去休息,还没好好吃饭,否则也不会瘦到那么明显。


    明愿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


    她转过身,大踏步走向方才的娱乐区域,找了个地方玩起来。


    不管秦静风变成什么样都和她没关系,她才不会管那个人的死活!


    心里燃着要玩的念头,可对着篮球机投了半天,一个都没中,大大的红色的零印在明愿眼睛里。


    她看了眼时间,突然觉得没意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在这。


    和组长说了一声,她打算回闺蜜家。


    走回包间拿包,明愿正检查有没有忘记的东西时,在自己的餐盘边发现了解酒的糖果。


    她转头看别人的桌上,并没有。


    拿起糖果,明愿嘀咕:“总搞这些没用的。”


    这时,有人走到了门边:“你要回去了吗?”


    “我要”还以为是同事,明愿下意识回答,一抬头,才发现是秦静风。


    “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明愿改口。


    秦静风平静望着她:“我可以开车送你。”


    第78章 剖心(三)


    明明是她先主动说伤人的话,还弄出了刚确定在一起就分手的,匪夷所思的烂事,一副信誓旦旦,要彻底断绝关系的样子,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呢?


    两个星期过去了,觉得无法忘怀,又来示好吗?


    明愿心里一阵阵暗火在烧,同时觉得荒谬不已,可笑至极。


    她偏过头,笑了笑,再冷着视线转过来:“不用了。”


    把解酒糖果扔回桌面,明愿一把拿起包,快步走向门外,与秦静风擦肩而过。


    像是要赶路,她步履匆匆,一步不停,直到出了酒店,才解脱似的住脚。


    做得好啊明愿。她在心里夸赞自己。没有被那个女人廉价的付出感动,你做得真好!


    可庆幸与解气的心绪中,也不可避免夹杂一丝失落。


    如果没有那些破事在前,她们一定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和周末。


    现在一切都毁了。


    “你要回去了吗?”旁边有人问。


    “还来”明愿有些不耐,以为是秦静风追了出来,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同事,正裹着外套,向她挑眉:“那么早?”


    “差不多就要回去了,”明愿换了副表情,掏出手机:“拼车吗?”


    同事道:“不用,我们还要去附近逛逛。”


    明愿这才发现她们是几个人一起的。


    那些人依次和她打了个招呼,便沿着马路说说笑笑着走远,大概是要赶下一场了。


    明天不上班,明愿在想要不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可想来想去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玩的。


    这繁华忙碌的大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丝令她感兴趣的乐子。


    正思虑间,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下降,露出一张明艳的脸:“美女,上车。”


    “”明愿哭笑不得:“你怎么来了。”


    闺蜜按了下喇叭:“喝酒了吧,我不来你是想打车回去?”


    明愿道:“那总不能开车吧,我没喝酒也开不了啊。”


    她绕到侧面上了副驾,这熟悉的动作让她霎那间想到了秦静风,她上学姐的车也是同样的流程,只不过学姐这看起来正经的女人不会降下车窗跟她调戏一句美女。


    “上班辛苦了,跟你姐姐我来,带你去好玩的地方。”闺蜜踩下油门。


    酒店从后视镜里远去,明愿方才站在路边时,心中那翻涌的情绪也一同抽离。她收回目光,拒绝道:“我不想去酒局了,难受得很。”


    她这段时间参加了太多聚会,这会光是听到就要犯恶心,实在不想再去消耗生命。


    “不喝酒也行啊,主要是让你见见漂亮姐姐。”闺蜜腾出一只手,调出了导航,一条蓝色显示在屏幕中。


    明愿听得有些呆滞:“哪来的什么漂亮姐姐。”


    闺蜜道:“酒吧啊,你跟我就行了,不用你喝。我怎么舍得再折腾你。”


    明愿看了眼闺蜜在导航上设定的目的地,自己拿手机搜了一下,居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只对女性开放的同性恋酒吧。


    “”明愿不解,有点微妙的排斥:“去那干嘛。”


    “等你去了就知道啦。”


    那酒吧在一处闹市区的地下室里,门口很是普通且隐蔽,只有一个印着口红的牌子。


    闺蜜几番对比,确定没走错后便找地方停下车,大摇大摆带着明愿就要往店里进。


    看她那架势,好像需要来这找女朋友的是她而不是明愿。


    虽然明愿也没有这方面的期待。


    “我不喜欢这种地”眼看就要进门,明愿别扭着,想要抗议,忽然震在原地,最后一个字被拉长:“方。”


    天色已晚,这边楼下的光线也不够充足,导致明愿刚开始没看到,现在走近了,才瞧见,墙边阴影处正有两个女人在接吻,亲得难舍难分,隐约能听到声音。


    闺蜜也看到了,低声道:“哇塞。”


    明愿很想克制自己不要联想,但大脑仿佛染了病毒,失去自制力,秦静风的香气和她嘴唇的触感穿透回忆而来。


    她们在无数个地方亲吻,车里,床上,书房,甚至厨房的炉灶边,因为明愿总觉得穿着薄衬衫,围着围裙做饭秦静风很性感。


    不过,从未像这样尝试过外面。


    一股热气扑上明愿的脸。


    没注意到她的异常,闺蜜拉着她进了门:“进来吧,这边偏向清吧,不吵也没有光污染,听说来这边的女人都挺好看。”


    一进去,便是一道水蓝色的光晕打过来。里面是向下的阶梯,走到尽头,便是一处还算宽阔的大厅。中间有一个吧台,周围是很多零零散散的小座椅,有人正在酒吧一角唱歌,是个短卷头发,有点帅帅的女孩,在唱某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民谣。


    与想象中不太一样的环境,明愿舒服多了。她放低身子,拨弄一下头发:“你要带我来这,最起码提前跟我说说,让我也打扮一下啊。”


    随意扫一眼,都会发现这边的人打扮都挺好看,几乎只有明愿一个人是穿着日常服饰来的,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闺蜜道:“你不用打扮,这种风格正适合你。”


    她的长相偏可爱,本就不需要过度去打扮,日常就较为清纯秀气,恰到好处。


    明愿道:“那也不行啊,都来这”


    话还没说完,她闻见一阵香气,接着侧脸一湿,有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小可爱,加个微信吗?”


    僵硬转过头,明愿看到一张漂亮的脸,黑长直,略带魅惑的妆容,正笑嘻嘻看着她。


    摸了摸被亲的脸,明愿大脑有些麻痹:“你”


    见状不对,闺蜜立刻揽过她的肩膀道:“小孩刚失恋,来凑个热闹,情绪可能不太好。”


    来人弯了弯眉眼,指向一个角落:“有意思,我就在那边,有兴趣过来找我。”


    放下话,她带着香风款款而去。


    等她走远了,明愿掏出一张湿巾擦脸上的口红印记:“干嘛随便亲我。”


    闺蜜道:“都是女的亲一下怎么了。”


    明愿睁大眼睛盯着她。


    她猛地想起,这句话她似乎也说过。如果秦静风很早就喜欢她,听到她说这句话,大概会觉得无力吧。


    就像现在她的心情一样。


    闺蜜改了修辞,笑道:“好吧,对你们来说可能确实有问题。”


    接着,她突然靠近,认真道:“所以,你其实不止是对你学姐有感觉?别的女人也可以吗?”


    湿巾上多出一道红色,明愿莫名其妙道:“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闺蜜摇头:“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喜欢你学姐是因为你是同性恋,还是单纯只喜欢她。”


    “”明愿低下头:“你真够无聊。”


    “这里那么多人,没有你喜欢的风格?”闺蜜问。


    明愿沉默。


    按理说,她当年对秦静风也能勉强算是一见钟情,最起码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兴趣,但要说那是爱,也不可能,更多的只是想贴近的欲望。


    高中时期尚且如此,那么其实,她也有可能会以同样的方法喜欢上别人。


    但她并没有。


    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这酒吧里的确有很多出挑的人,但她没有任何了解的想法。


    为什么呢?


    闺蜜又道:“没有一个人像秦静风吗?”


    明愿真要炸毛了:“嘶。”


    “别生气别生气,”闺蜜安抚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过来吗?”


    “为什么。”明愿闷闷道。


    闺蜜道:“让你提前适应一下同性恋身份,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明愿莫名:“我怎么不能接受了。”


    “哦——”闺蜜眼中燃起汹涌饥饿的八卦之火:“看来你和学姐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对吧,那她还渣你,真是坏人。”


    她这好朋友向来是个聊天不把握尺度的,看样子早就想说这个话题了,只不过因为明愿状态不好才搁置。


    明愿很是了解她,直接敷衍过去:“在说什么跟什么啊。”


    归根结底,她并不能只凭一面就喜欢上谁,她更喜欢细水长流的相处,对彼此都充分了解后,再去考虑深入的发展。


    除此之外的感情,对她没有吸引力。


    看她陷入深思,闺蜜也不再卖关子:“好吧,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你只是随便找一家酒吧,这里遍地都是,但你要是想找一家同志酒吧,那就要精挑细选。”


    “因为你不再是这个社会默认的,有着基础配置的人。尽管你们的数量不少,但依然是特殊了。”


    “你想要一直身处主流之中,还是走入其中一个分支的湍流呢?”


    至少在脚下这片土地上,她们的“同类”并不少,只是以各种身份藏在主体人群之中,而这个主体人群的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所以她们总归还是“少数群体”。


    那么,只要是少数,就一定会被排斥在主流以外。


    这是明愿之前并未有过的体验,而她若是要选择这条路,就必须看到这点。


    她剖心自问,细细去思索。她不会排斥和秦静风相处,也不排斥告诉闺蜜自己的感情,但却畏惧于被社会贴上“同性恋”的标签,好像要被单独区分出来一样,要被归类到另一个区域去。


    那是一片对她而言很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怎么样要平常过一生。


    若是她和秦静风没吵架,正常相处,恋爱,甚至去别的国家结婚,那么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她与父母的生活都会改变。


    她和家人都要面对亲缘方面多多少少都会有的斥力,父母要习惯女儿与别人的不同,她们在公司必须隐瞒感情,在朋友们步入婚姻后的下一个阶段——养娃时,依旧只谈恋爱,做那一个独特的存在。


    没有任何法律或道德上的约束来为她们的爱情保驾护航,说分手就分手,好友一删,一别两宽,再没关系,连财产都不需要考虑划分,更没有一个娃娃来牵绊她们,就这么轻易分开,过往的所有共同经历都化为泡影。


    只凭爱情长长久久在一起,那可能吗?


    这才多长时间,她们已经吵得翻天覆地。


    有那么一瞬间,习惯走一步看一步,不考虑以后生活的明愿,好像有点懂秦静风的焦虑。


    因为在未来层面上,她总是看得太远,而明愿却看得太近。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但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闺蜜道。


    明愿嗓音有些干涩:“说这些,都分手了。”


    “总感觉不会分那么干净”闺蜜小声道。


    伸手摸了摸眼睛下面的疤痕,明愿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那顿烤肉上,跟秦静风说过的话。


    因为这道在不懂事年纪留下的疤,让她知道了,人的心智和当下的年龄往往不匹配,所以会做出当下来看很合适,但未来会后悔的决定。


    所以,她前段时间才会潜意识退缩。


    在能决定一生走向的事情上,她变得谨慎了。


    “我想回去。”明愿疲惫道。


    闺蜜看她一眼,起身带着她出去。


    坐车回家的路上,路过一所大学,校门口旁边的街上,有一个男生正举着花,给另一个女生告白。旁边围了不少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都在热烈起哄,气氛非常高昂。


    闺蜜叹道:“还是年轻人啊,有精力搞这些,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已经浪漫不起来了,见第一面没脱裤子都算是十分含蓄。”


    明愿看着那些围观群众热情洋溢的脸,忍不住去思考,若是中间的主人公换成她和学姐,还会得到这铺天盖地的祝福吗?


    被世人所赞美推崇的那些爱情,她们会在其中吗?


    也许不会,可爱情只是爱情,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亲人,好友,同事,甚至领导,路人等等,那么多人的感受,都要去考虑。


    说到底,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要去对抗那么多。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


    明愿低头看,是工作群里的消息。


    组长:[@所有人跟你们说一件事。]


    在这个时间出来说话,那看来是有大事。


    明愿点进去,群消息在刷新。


    [啥啥啥啥。]


    [有什么八卦,我来吃了。]


    [我好像听说了和秦总监有关的。]


    右眼皮跳了下,明愿按住,眉头微微蹙起,忽而感觉到不安。


    组长:[刚刚从另一个部门总监那里吃到瓜,我们秦总监好像要离职了。]


    第79章 剖心(四)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明愿脑内嗡嗡作响。


    从群里流出来的消息,应该先去确定真假,再作反应,但明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有所行动,身体彻底僵麻住了。


    就在几十分钟之前,她亲眼看到了秦静风与另外一个部门总监在窗玻璃前谈话。


    那时明愿还以为他们在说工作,如今来看,或许是在谈论职位的交接。


    这消息虽说震撼且突然,质疑声音也居多,但明愿无需确认也知道,秦静风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群消息还在刷新。


    [我的天啊,所以这是真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好突然,有人晓得内幕吗?]


    [不是我阴谋论,但非要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这样,很难说]


    [有别的公司来挖了吧,以她的能力而言会跳去更大的平台也说不定。]


    [更大的平台也就那几个了,你们猜会在哪里看到她?]


    群内已变成大公司名单猜测,讨论得热火朝天,明愿的心情截然相反,刮起湿冷的飓风。这反应到她的脸上,一片冷凝。


    闺蜜瞧见,还以为她在为刚刚的事生气:“不是擦干净了吗,有那么介意啊。”


    明愿直言道:“秦静风要离职了。”


    闺蜜惊诧得挑眉。前方恰好红灯,她停了车,探头过来看明愿的手机,默默看了几条消息,身子回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愿道:“嗯。”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肯定事事向着你的。”闺蜜缓慢转动着眼珠:“那假如说我不是你朋友,那你能不能从第三视角,客观地跟我说说,你俩吵架到底是谁的原因。”


    她和明愿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所以自然也和秦静风相处过。


    在她印象里,学姐是一个标准的利己主义的“精英”,各方面事都可以处理得当,但抗拒感情接触,不屑于恋爱琐事。


    闺蜜无法想象这种人在感情中是个什么样子,但先入为主觉得她用情不会多深,也一定是随时抽身的那个。


    所以,一看到明愿这么难受,就自动把过错归结到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秦静风身上。


    但看明愿的反应,以她对老朋友更确切的了解,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吵架是我们双方的原因,”明愿揉着手指关节:“但是做错了事引起矛盾的,是我。”


    “她为了摆脱和我的联系,不让我纠缠,说了很难听的话。”


    只要一想到这事她就生气,分开之后的好多次后悔,想念,心软的时刻,都因为那句话而按下了找人的心思。


    闺蜜倒是清醒:“所以你也知道那是气话了,还要信吗?”


    明愿蹬着车底板:“我就是气不过,不管她什么想法,那话是真是假,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我都很难受。她居然能说出口!我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闺蜜道:“到底是说了什么。”


    反正已经坦白了与秦静风的特殊关系,再多说点也没什么,明愿便把那天的争吵复述一遍,顺带也说了前段时间矛盾的起源。


    到最后,连秦静风老早就开始的暗恋史也一并讲了出来。


    “啊从那个时候就有了?”闺蜜震惊,对秦静风的冷漠印象微微破碎,感叹道:“真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啊。”


    她拼命回忆大学时代的秦静风,怎么都无法和明愿口中的那个对应上。


    明愿道:“你也这么觉得。”


    掰着手指算年数,闺蜜点点头:“是啊,毕竟在这个年代,很是稀缺了。”


    由于还在开车,她不敢太放肆,很快稳定情绪,给出意见:“你要是还念念不忘,就去道歉吧,我觉得你们之间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假使明愿没把矛盾的具体内容说出来,见识丰富的闺蜜还要以更糟糕的情况去推测,而完整听完后,她反而轻松了。


    以她的角度来看,这些事根本不算严重,把话说开即可破解,只有当局者才会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明愿低落道:“反正就是我的错喽。”


    “谁的错误不重要,”闺蜜说:“谁在念念不忘才重要。”


    手机还在震动,明愿握紧它,别过脸:“反正不是我。*”


    最近好长一段时间,不是在秦静风家,就是在闺蜜或朋友那住,已经很久没回去。明愿觉得实在不太好,且心态上的倦怠,也让她产生归家的冲动,便让闺蜜中途改了道,直接把她送回家里。


    到家楼下后,明愿和闺蜜道别,抬头寻找着自家窗户。


    聚餐结束,又从酒吧回来,时间不早了,没几扇窗户还亮着,包括她家也是。


    不过,即使是一片漆黑,当看到那从小看到大的熟悉景色时,明愿还是心头苦涩,鼻子一酸。


    在外面鬼混了那么久,以为自己有所变化,但还是小孩心态,像败犬一样灰溜溜地回来了。


    想到父母就在距离极近的地方,触手可及,明愿就再压制不住委屈,眼泪往下掉。


    与学姐的不欢而散,连日的思索和剖心自问,都是她不习惯的,被推着走的生活节奏。


    她被外力打乱,精神紧绷,来不及发泄伤感和迷茫,这积攒的情绪都在此刻释放。


    慢腾腾进楼,明愿没选择电梯,而是走进楼道。


    在黑暗中,她一只脚踩上阶梯,液体也跟着砸上来,压抑的哭泣让她寸步难行。


    为什么和学姐的爱情困难重重,为什么有些话难以开口,为什么现实不如想象美好,遥远看时完美的表面,接近之后让一切残忍暴露。


    到底是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那么轻易就放弃所有,说走就走。


    如果秦静风离职的事已是定局,明愿有自信说服她留下吗?


    若是做不到,学姐必然会去一个明愿找不到的地方。脱去了过去几年的影响,她们之间将没有任何纽带链接,愈发陌生已经预见的局面。


    家就近在眼前,明愿不停深呼吸调整状态,擦去眼泪,安慰自己。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回去可不行,但根本控制不住。


    在楼道里站了足足十来分钟,她才终于恢复平静,敲响家门。


    开门的是父亲,穿着睡衣,但看精神头,显然还没开始睡。


    看见明愿的状态,父亲疑惑:“怎么这个时间回来的?脸色好差喔。”


    明愿揉着眼:“我喝酒了。”


    她蹬掉鞋子换鞋,发现外鞋只有两双,便看了眼家里:“我妈呢?”


    父亲道:“你妈今天加班了,不过也差不多快要到家。”


    “哦哦,”明愿点头,把外套脱了,钻进浴室:“我等下要先睡觉了。”


    “不吃饭吗?”


    “吃过啦。”


    收拾好自己,明愿顶着着潮湿的脑袋回屋。


    用毛巾擦头发时,她听到客厅传来父母低声交流的动静,但听不清说话的具体内容。


    她没在意,把头发弄干就钻入被窝睡觉。


    酒是个好东西,失眠今日也没来折磨她。


    第二天起床,明愿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因果报应。她的脑袋像是被开核器夹过的核桃,快要裂开,身体也绵软无力,难受得仿佛被鬼差勾下地狱折磨的罪人。


    她与被子做了搏斗,起床,幽魂般飘到了客厅冰箱前,掏出一瓶咖啡往肚子里灌。


    一线冰冷沿着食道滑下去,激得肉.体震荡。


    这个周末很平静,没事要做,两个大白天都可以随心所欲,但明愿丝毫轻松不起来。


    即使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也会有种隐隐的焦虑,仿佛一个很大的,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就藏在潜意识深处,犹如在层层床铺下将人折磨的豌豆,使她辗转反侧。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母亲的轻唤:“明公主呀。”


    明愿嗯了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本以为母亲会说出叫她的目的,但身后居然没了动静。


    明愿转头,看到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怎么了,妈。”


    母亲道:“最近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明愿挪开眼神,片刻,又转回来:“没有啊。”


    她知道自己的反应肯定错漏百出,但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伪装对她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


    母亲道:“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明愿笑笑:“我昨天才回来,你上哪看我不开心了。”


    “就是怕你有事还要隐瞒啦。”母亲说。


    明愿下意识接道:“我才不像”


    她才不像秦静风一样喜欢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


    可她确实说不出口。


    “你又不是不了解你闺女,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放心吧。”最后,她只能搬出这句话。


    如果她和学姐还甜甜蜜蜜,倒是可以考虑坦白,但目前握在她手里的爱情关系,四处漏风,已成一团自己都理不清的乱麻。


    这个时候交代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倒是证明了她的幼稚。母亲绝不会支持看好。


    至少要等到这僵局被打破,才好开诚布公去争取。


    周末有两天,明愿就在家躺了两天。


    与她的一潭死水相反的,是突然充满热情的母亲。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开始跟父亲学做饭了,还有模有样做了几顿,都不太好吃。


    本以为这只是母亲的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周一早晨,明愿出门上班前,手里多了一份“爱心早餐”。


    等她中午打开饭盒,看到那用红烧肉拼出的夸张爱心,和已经变形的米饭小兔子时,有些哭笑不得。


    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了。


    坐在她背后的同事靠过来,看了眼她的饭盒,无比羡慕道:“爱心饭盒,你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吃到这种饭。”


    明愿放下饭盒盖:“你也让你妈妈给你做喽。”


    同事眼神变得意味不明:“不是每个人的妈妈都那么好,我向我妈提意见,她不仅无动于衷,还会说为什么我不给她做。”


    “会这样?”明愿有些惊讶,回眸看人时,注意到同事手上的创可贴:“你手怎么了。”


    指腹摸了下手指的伤处,同事叹气道:“纸割破的,我妈看见了不会关心我一句,她会说我怎么那么不小心,老惹麻烦。唉,时间长了我都不想跟她说话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沉默片刻,明愿拉开抽屉,拿出提前备用的创可贴递过去:“给,替换着用吧。”


    “谢谢喔。”


    爱心午餐不怎么好吃,但还在食物的范畴内,明愿并不挑剔母亲的用心。


    她认认真真吃饭,还找出了一部电视剧来调剂心情。


    现在的她,必须时刻让自己的感官忙起来,不能有一丝空闲,否则就会陷入无休止的焦虑。


    秦静风影子就是烧在她心墙上的印记,仅靠擦,是擦不去的。


    需要时间来风化。


    电视剧第一集刚看到一小半,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闺蜜的消息。


    闺蜜:[你妈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碰到啥事了。]


    吃饭的动作一顿,明愿按下空格,摘掉耳机,把手机拿过来,啪嗒打字。


    明珠:[你怎么回复的?]


    闺蜜:[肯定瞎说了,不然还能说什么。]


    明珠:[她前两天也在问我呢。]


    若说问她是常规关心,那么还要问闺蜜就是有问题了。


    明愿低头看手里突兀的爱心午餐,直觉母亲好像看出了什么。


    闺蜜:[我怀疑她察觉到了,啥时候露馅的,你有头绪吗?]


    明愿皱眉。


    她与学姐的事,除了她们俩本身,就只有闺蜜知道,但闺蜜不会告诉母亲,秦静风那里更不可能,那么这个秘密,按理说绝不会泄露。


    闺蜜补充:[不过阿姨应该只是觉得出事了,但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才会来问我。]


    结合母亲这两天的行动,明愿认同这个观点。


    她搜刮着回忆,想到某种可能。


    明珠:[从酒吧回来那天晚上,我在楼道哭呢,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看到了。]


    那天她在楼道哭得格外惨,且回到家时,母亲并不在。假如真有那么巧合,被刚回来的母亲撞见,会觉得女儿出事了也正常。


    闺蜜叹息:[你就赶紧麻利都交代吧,不要让阿姨为你担心,我说实话,你妈妈的态度应该会和我差不多,对她有点信心啊。]


    这个道理明愿何尝不懂,但她依然踌躇。


    明珠:[有些话说出口就再也不可能收回了,你懂吧。]


    这事坦白后,不管以后她有没有和秦静风在一起,某些标签都会在母亲的心里根深蒂固,难以抹消,没准会成为她的一块心病,会记得比明愿还要久。


    闺蜜:[说实话,我觉得问题不大。]


    明珠:[可我现在说有什么意义呢?]


    秦静风已经决心辞职,连商量都不带商量的,也没通知明愿,这铁了心离她远远的,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甚至自嘲地想,既然目的只是分开,那还不如让她离职,学姐留下呢。一个总监比她的价值高太多了。


    说来,这公司秦静风待了那么久,从小喽啰一路爬到高位,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努力,说抛就抛,可真是残忍。


    工作,爱情,家,不管是多么重要的,根本就没什么可以留住她。


    闺蜜:[也许你妈妈知道怎么办。]


    明珠:[我担心她跳过我,直接去找秦静风,她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闺蜜:[也是,不然你这性格是随谁呢?]


    聊了这么几句,电视剧也很难看下去。


    明愿关掉网页,拿水杯喝水,往嘴里倒才发现是空的,于是起身走向茶水间。


    盯着水珠灌入茶杯,没了电视剧和同事们嘈杂的背景音,这放空的须臾,明愿又在走神。


    秦静风总讲她不擅长说再见,的确没错,去年那顿烤肉就是证明。


    预定的死亡就在几十分钟后,几乎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都到这种时候了,秦静风也依然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学姐难道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吗?


    想想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是的。


    平时叽叽喳喳话多的人是明愿,她足够敏感,对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发表见解,并输出观点,而秦静风往往只是处理明愿信息的接收器,根据明愿的反应而反应,不太会主动去说。


    可秦静风一样是性情敏感的人,也许比明愿还要更深入。


    但她选择沉默不语。


    所以,秦静风不是不会道别,而是根本不会倾诉与表达,而告别又是其中很复杂的情景之一,仅此而已。


    而她会这样的原因,明愿在刚刚得到了解答。


    她自己犯错或失落时,总有一堆人围在她身边,比她还能先察觉到她的低落情绪,并做好了接住的准备,像闺蜜,或母亲。


    她们对她的爱让明愿可以任意诉说,因为她知道说完了一定会得到安慰和帮助,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带饭这件小事,同事的妈妈就做不到,连手指受伤也会被冷漠对待。


    于是,同事在长久得不到回应的环境中,就缺乏了诉说伤害的能力。


    与同事相比,秦静风的成长环境更加恶劣。


    她受的伤太多,不仅不能说,而且必须把流血的地方藏起来,否则那些亲人会趁虚而入,对她进行攻击或觊觎。


    在这种前提下,她怎么可能养成和明愿同样的性格习惯?


    这些很显而易见的事,明愿以前从未想过。


    她沉浸在和秦静风的甜蜜交往,与争吵的情绪碰撞中,距离太近,看不透真面目。如今两不相干,距离拉远,有些事情反而能看清了。


    突然很想知道秦静风现在的状态。


    明愿掏出手机,又翻出之前那个账号,看到画面里快乐的两人,以及不断晃动的镜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件事。


    为了方便拍摄,她在秦静风家里装了不少摄像头。其中,有一些是联网的,在她手机上就能看。


    明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她预感自己将干出些不道德的事。


    这个念头一出现,根本就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压下去的。明愿挪动手指,在“我这样会不会太变态”,以及“面对回避型的学姐就该这样做”之间来回摇摆,最后还是点开了软件。


    担心真正侵犯到秦静风的隐私,明愿只看了面朝餐桌的那一个镜头,她想知道那女人是不是又在酗酒。


    画面很快跳出来,出乎意料的,并未看到酒瓶。人不在,桌面很干净,只有两个白瓷圆盘,摆在相对的位置。


    一个盘子里应该装着午饭,是一些简单的水果蔬菜,而另外一个盘子里,突兀放着一只巧克力蛙。


    明愿的眸子微微颤动。


    水果无疑是秦静风的午饭,而她根本不会吃巧克力蛙,这东西只有明愿会喜欢。


    握住手机的手心出了汗,她心头潮涌过巨大的悲伤与错愕。


    她理解秦静风这样做的意义。


    装着巧克力蛙的盘子就在秦静风对面,吃饭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极具代表性食物的存在,仿佛预示有个人也将会入座一样。


    就像姥姥去世后依然维持着生活运转物资的老家,野风去世后每天都会换掉的新猫粮猫砂,以及现在的,没人会吃掉但摆在盘子里的巧克力蛙。


    秦静风认为这些是她生命里已彻底消失,而她无法放下,于是自欺欺人的部分。


    意识到这一点,明愿好像突然有了干劲,整个人活范起来。


    学姐走得根本不潇洒,而是跌跌撞撞,痛苦万分的。把自己从生命里强行割去,明愿相信她一定血流不止。


    “帮我带点特产,我回头给你转钱。”人未到,声已至,两个同事一前一后进了茶水间。


    女同事和明愿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到饮水机边,边接水边道:“我不确定来不来得及买呢。”


    男同事道:“要出差三四天呢,相信你一定来得及,我女儿想吃很久了。你开个价吧,我给你跑路费。”


    女同事道:“又不是我自己去的,我是和秦总监一起,你想想这有多可怕。有独处时间还好,没有的话我爱莫能助。”


    听到某个关键词,明愿插嘴:“你要和秦总监一起出差?她不是要离职了吗?”


    女同事点头:“嗯,本来就是最后一次了,等我们回来,她再交接一下工作,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默然须臾,明愿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决定离职的吗?”


    秦总监要辞职的事,在公司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明愿为了不被影响心情,几乎没去吃过更近一步的瓜,仅限于知道这件事。


    男同事道:“我知道我知道,前段时间我听另一个部门总监说了。”


    他讲了一个时间,明愿一核对,发现她提离职的时间不在这几天,甚至不是那次吵架后,而是在吵架之前。


    所以,秦静风根本不是因为吵架而离职逃跑,是决定了逃跑才引发了那次争吵!


    这区别可大了。


    明愿的心情简直复杂到不可言说,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又是惋惜,又是恨铁不成钢,还有种被耍的感觉。不想理她,却迫不及待想要说法,一颗心让不同情绪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她深呼吸半天,向女同事道:“出差的名额已经确定了吗?我可以代替你去。”


    第80章 剖心(五)


    代替出差,是平日里想都都不敢想的事,若是能成,不必浪费了周末的时间,且还不用和秦总监相处,简直一举两得。


    “真的吗?”女同事顿时喜笑颜开,但笑完又叹气道:“但是这事我决定不了。”


    那就是名额已经确定了,明愿表示理解,这不是她们能够更改的。不过,她还有别的方法:“我跟你们一起去,机票我自费,到时候你的工作也由我来完成,你去玩就行了。”


    比刚刚还要好的好消息,明愿此刻在女同事面前的形象已和圣人无疑,甚至还在散发着圣光。


    相处了小半年,女同事对明愿的人品很了解,丝毫不怀疑她说的话,可还有一点犯愁:“秦总监会生气吧。”


    部门人多,虽说总监或许连她的脸和名字都不一定对得上,但万一发现了,她和明愿怕是都要遭殃。


    女同事尚且不知道明愿与秦总监的特殊关系,会有这种担心也在常理之中。为了让她放下疑虑,明愿打包票:“她不会,要气也是对着我,放心,我会让你完全不受影响。”


    “还有你,”她转向男同事:“说吧,要什么特产,我给你寄。”


    一同出差的事已敲定。接下来几天,母亲做饭的热情还居高不下。明愿在公司里吃了好多天的“爱心午餐”后,终于到了即将出发的那天。


    天还没亮时,世间万物浸在薄粥般的雾气里,明愿起了个大早,边打哈欠边推行李箱出了门。


    由于她不是公司决定的出差人员,所以机票需要自己买。她从女同事那里打听了秦静风的航次,买了更早的一班,很不巧,只有清晨七点的。


    这导致她必须要在差不多五点左右出发。


    打了个车直达机场,里面人还不多。明愿过了安检,往空旷的深处走,越走越清醒,有种对自己的行为不理解的荒谬感。


    她这是在干嘛呢?


    从没干过这么没把握的事。


    然而,机票买了,酒店也定了,和女同事的约定也说好,她绝不可能现在反悔,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


    在候机区等了一个多小时,明愿登上飞机。一坐进座位,便拿出自己老早之前使用的小笔记本,又开始写写画画。


    拉萨之旅时,她曾尝试总结过秦静风可能的,想不开的原因。那些猜测都还写在这笔记本上,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部分事实,相比较之下,简直天差地别。


    那就是她们两人的区别。


    上午九点左右,飞机抵达目的地,是一座北方城市,干燥寒冷。


    下飞机前,明愿从行李箱掏出厚外套给自己穿上,随即便等在行李提取厅,心咚咚跳动。


    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她在干嘛?这样冲动会有结果吗?会不会让情况更糟糕?


    焦虑像蚂蚁爬动,明愿有点难受,但转念一想,凭什么秦静风想分开就干脆利落跑来大吵一架,而自己想要个说法还要瞻前顾后?


    这个想法很有用,明愿立刻冷静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


    女同事说她们会坐十点多的飞机,所以会在十二点多到。


    明愿按了下空空的肚子,去找家店吃了顿饭,吃的时候还拍张照片,发给母亲,告诉自己非常想念“爱心午餐。”


    机场的饭也太难吃了!


    像是搅拌水泥一样搅拌着碗里的面,明愿刷着手机,心不在焉,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不知不觉中到了点,明愿深吸口气,同手同脚推着行李箱走向女同事指定的地方。


    中午的人比早上要多了很多,机场有了些人味,不少陌生面孔行色匆匆的与明愿擦肩而过。


    她专注精神,想找找秦静风在哪。


    本以为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找人难如登天,可明愿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了站在行李转盘前,穿着一身黑衣的高挑女人。


    几乎是想都没想,明愿立刻冲上去。


    秦静风正等待行李,眼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到了,她伸手去拿,搬下轮盘。刚放稳,一只手就搭了上去。


    “走吧。”明愿改搭为握,握住行李箱的把手,太过紧张,都没打个招呼,转身就要走。


    抬眸看见是谁,秦静风眉头抽了下,没说话,而是迅捷地反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用力,仿佛倾注着她看到明愿出现在这里的惊讶。


    女人的手温度偏低,像一层柔软凉被覆盖上来,挺舒服,但力道让明愿难以消受。她磕巴道:“谋杀呀。”


    秦静风定定看了她一会,松开手,垂下眼眸:“我要等的人不是你。”


    都说惊讶情绪超过一秒那就是装的,果真如此,方才明愿清晰看到了她脸上的愕然,但仅有一瞬间,便重回冷漠。


    明知道她在说女同事,明愿还是故意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她逼近:“你还想是谁。”


    女同事在刚刚先拿了行李,并借口去上卫生间,明愿这才顶上来。现在两人都身处陌生的城市,不会有任何外界的因素影响,只有她们彼此,结局如何还未知。


    沉默了好一会,秦静风道:“工作时间,少夹杂个人情绪。”


    明愿道:“那还是学姐厉害,的确没在工作里夹杂个人情绪,你是直接不要工作了。”


    她说得顺口,有了战斗的气势,反而不紧张了:“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好些年的心血,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秦静风道:“预见之中,如果未来的损失已大于过去的付出,那么离开就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她说起这些事,总能以利益的角度来论得失,像冰冷的机器人一样去分析。明愿压下眉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秦静风道:“你知道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明愿抽了口气,让气息灌入肺腑,帮她压下情绪。


    “她在哪。”秦静风问。


    明愿道:“之前我找她,说我会替她完成工作,让她出去玩了。”


    秦静风铁面无情:“我会按照旷工来处理。”


    她说完就打算离开,明愿伸手按住她的行李箱,从下向上直直望进女人眼底:“秦静风,你真以为你可以一走了之?”


    明愿有明公主的称号,不止是因为那天真的性子,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长相雪白漂亮。她日常中看起来颇为无害,但若是认真起来,那气势也不容小觑,且还有种能够震慑熟人的反差感。


    秦静风垂眸与她对视,喉咙动了动,良久,问道:“我为何不行?”


    明愿开始念经:“你把我掰弯了,把我的人生搅乱,搞得我现在天天想和女人亲嘴,你就说怎么办吧”


    没想到她那严肃的表情会说出这种话,并且还是在公共场合。想到了什么,秦静风的睫毛不安颤动。


    明愿还在说:“不仅不对我负责,还想偷偷溜走,你这个吃完就不管的渣女,混蛋。”


    她说的话槽点过多,以至于秦静风无从开口,无话可说。许久,她才别开视线,无语道:“你只是好色,和我有什么关系。”


    脸皮厚的明公主很会为自己开脱:“说那么难听干嘛,我是学摄影的,审美在这摆着,喜欢美好漂亮的事物有错吗?”


    这一来一回,一个躲一个追,一个冷一个热的相处模式,恍惚间,让明愿以为回到了大学时候。


    她好像在霎那间明白了,最适合两人的相处方式,其实在最开始就已确定。


    仿佛预见这场纠缠没有尽头,秦静风道:“我现在打电话让她过来。”


    “不可能。”明愿坚决道。


    秦静风道:“明愿。”


    “别装,我们认识九十年了,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吗?”明愿几乎是咬牙切齿:“休想莫名其妙结束。”


    周围已有人在方才明愿说话时就看过来,眼中诧异。秦静风无可奈何,按住了她一边肩膀:“小声点,别在这说。”


    “怎么了?”明愿晃着手机:“我就要说。我不仅要在这说,我还要广而告之。”


    “你搞清楚账号还在我手里呢,我把遮脸的特效一去,咱俩大头照就满天飞了!你怎么敢惹我。”


    过去的相处,已经让明愿明白该怎么拿捏她。若是太过考虑礼貌和边界感,那她们只会越发疏远,只有比这家伙更疯,更绝,把她逼上角落,不让她冷静思考,才会有用。


    对秦静风这种人,发疯和态度强硬就是正确方法。


    担心明愿真要大闹机场,搞出点不太文雅的动静,秦静风妥协道:“好了,先去酒店。”


    明愿哼了声。


    她不禁为自己的聪明得意。


    故意选在到达站,而不是出发站与秦静风汇合,就是为了在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后,这女人也无法赶自己去哪,只能回酒店,创造又一轮交流的机会。


    明愿自己订的房在她们两人楼下,她没接房卡,直接拍照发给女同事,等她来拿,自己则直接跟秦静风上了楼。


    她们所在的城市不算特别繁华,有种朴实的北方风格,装修与之前住的那些相比,也要显得简单许多。


    推门看到里面的样子,秦静风看了明愿一眼。


    明愿道:“干嘛。”


    秦静风道:“你要是想来这边旅游,可以直接去住市中心,那边的条件要好很多,没必要非在这。”


    原来是觉得明愿会嫌弃。她不满道:“我不要,这怎么了,不是很好吗?非要住豪华酒店总统套房才行,你真当我是什么公主啊。”


    她抱着双臂,气呼呼坐在大床边缘。


    结果,用力过猛,而床垫的弹性超乎想象,她像个被安装了弹簧的娃娃,还弹了两下。


    “”明愿偷看她,女人正在开行李箱,好像没注意到这边。


    “先弄那些,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明愿抬抬下巴:“给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