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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狮子大开口


    刘良山一个人分成两个用,一天跟着颜书记往公社,往县里头跑,一天带着吴阔和何国喜往山上跑,如此跑了半个月,新建中学的手续批复下来了,山上那户人家却像是长在土地里的石头似的,怎么都撬不动。


    任务布置下去半个月了,距离颜书记限定的期限也只有半个月了,刘良山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再到无能为力,起了放弃这家人的心思。


    不过,想想,郝卫红和赵树明那边也没有太大的进展,他心里头就稍稍平衡了些,但马上又想到,自己是大队长,将来要接颜书记班儿的,要求标准自然不同于那两人,心里的压力又陡然增大。


    他将郝卫红和赵树明找过来,三人在大队部的会议室里关门开小会。


    郝卫红和赵树明也是一脸的愁容。


    郝卫红负责的那家是老两口,他们也说不清自己生于哪年,反正最少得有65岁往上了,早些年有个儿子,说是出去找活干,一去就杳无音讯,有个女儿,嫁去了隔壁省,早些年还隔个两三年,上山来探望他们一回,后来也不再来了,大概得有小十年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那老头子,比大叫驴还倔!说啥他都听不进去,就说死也要死在山里。我看那老婆子倒是愿意下山,还挺惦记她闺女的,就是做不了老头子的主。”


    郝卫红想想那老头子的样子,就一肚子气,让他到山下来,享受更好的生活,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后来她再去,那老头子看见她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手里头攥着跟棍子,好似随时要冲过来打她似的。郝卫红都有心理阴影了。


    赵树明的情况也没比郝卫红强多少,负责的那户是这三户里面人口最多的,一个老爹带着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过日子。


    这一家人,也是跟山下人家联系最多的。因着五个儿女都没有结婚,老爹经常往山下的媒婆家里跑,也让儿女们经常在老乡面前露露脸。


    可惜啊,在山下生活的人,没人愿意嫁到深山里受苦,尤其是杨木大队条件越来越好的情况下。


    而这一家人不愿意下山的理由很简单,他们山里开了不少地,随便种,种多种少都是自己的,养鸡、养鸭、养猪,随便养,那老爹还有一手打猎的本事,打枪准,也会设陷阱、兔子套,野鸡、野兔、狍子都能抓,家里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肉。


    一旦下山,这样的好生活就没了,他们舍不得。


    而赵树明山上做了几次动员后,这位老爷子提出条件:要想让他们一家人下山,也可以,第一,要将三个儿子安排进弹簧厂上班;第二,不光要给他们分宅基地,还要帮他们建五间大瓦房。


    “我看他是想瞎了心!”赵树明想起当时这老爷子傲慢的表情,还觉得心肝直疼,“明明是为着他们好,他还拿捏上了,你都不知道,他们在山上住的是啥环境,石头和黄泥还有草杆子垒起来的房子,坐在屋里头,都觉四处漏风,墙面上,到处都是黄泥掉了之后露出的孔洞。”


    “那两个姑娘,估计得有十二三岁了,穿的还是她哥哥们的破衣服,留着跟狗啃了似的短头发,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姑娘,就在院子里,脱下裤子就尿尿,一点都不知道避人……”


    刘良山听两人讲完,也把自己面临的问题说了。


    “这一家人,我是找不到抓手,他们既不在意山下的生活是否更方便,也不在意小叔子是否能找到对象,更不在意家里的两个小孙辈是不是睁眼瞎,以后还跟他们一样,在大山里讨生活。你说破大天去,他们就两个字,不行!”


    两人相对着叹气,一时之间,都对这件事情绝望了。


    赵树明:“要我说,他们不下山就不下,他们自己愿意,将来死了活了的,都是活该!”


    郝卫红:“不能这么说,我负责的那家,老头子恶,老婆子还是挺客气的,我瞧着她愿意下山的,可太怕那老头子,也做不了他的主。还有你们两个负责的人家都有孩子,十几岁的孩子,身不由己,只有下了山,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赵树明也明白的,只是说说气话罢了。


    刘良山琢磨了一会儿,说:“看来,这三家的问题都出在了老头子身上。”


    赵树明点头,“应该是。我每次上去,都想和那几个年轻人单独聊聊,可那家的老头拦着,不让我跟他们接触。”


    这是颜书记头一次让他们独立完成工作,一定要交出个满意的答卷才行。


    颜书记每次处理问题,都是举重若轻的,好似任何问题到了她这里,都不叫个事儿。这三家的事情,要是颜书记来处理,会怎么办呢?


    刘良山陷入思考中,他不具备颜书记的优势,但可以借鉴颜书记的做事原则。


    颜书记的做事原则是什么呢?就是不拘一格,不按常理出牌。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丝笑容来,说:“那咱们就试试逐个击破,让他们内部产生矛盾,瓦解他们。”


    虽然他们三个是不同的,独立的小组,但他不自觉就将自己置于领导者的位置上,郝卫红和赵树明也没有觉得不妥,都眼巴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咱们也别分成三个组了,就混成一个好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先解决一个,再解决一个。”


    赵树明和郝卫红都觉得这个主意好,这半个月来,因着山上人家的事儿,搞得他们心力交瘁。混成一个大组,心里头就有了依靠感,不是孤立作战了。


    颜红旗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将他们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这次的事情,即是想解决实际问题,又是锻炼这些人,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


    他们遇到了困难,没有着急过


    来找自己求助,而是自己开会,积极出主意、想办法,颜红旗很满意。


    刘良山等人又仔细商量了下细节,决定先从赵树明负责的那户人家下手。无他,只是因为这户人家和山下之人联系得最紧密。


    为了让家里的三个大小伙子早日娶到媳妇,老头子经常让哥仨个下山来。


    哥仨个,分别叫邱大粮、邱二粮和邱三粮。哥三个一个比一个大三岁,最小的邱三粮也已经二十三了。


    当天下午,就有张家营子的眼线来报,三兄弟中的老大和老三下山来了。


    兄弟几个每次下山,都是先在张家营子转转,再到六道沟门转转,还会去大队部门口蹲着听会热闹。


    这里是队上大大小小消息的集散地,自从颜红旗来了之后,蹲墙根聊天、晒太阳的劳力少了,但干不动活的老头老太太更喜欢来这边待着。


    两兄弟往老头老太太蹲里一扎,极为显然。


    刘良山自己没出面,也没让赵树明出面,而是派何国喜和马老三两人接近兄弟俩。


    何国喜和马老三两人之前和邱老大和邱老三不熟,但都认识,见个面也能说上两句话。


    马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何国喜一支,瞧见邱老大和邱老三都眼巴巴地看着,便问道:“抽一根?”


    买烟需要烟票,下乡人根本捞不着,更别说邱家兄弟这样在山上住着的了,连忙喜笑颜开,双手捧到马老三跟前来,“谢了,谢了!”


    马老三很珍惜地一人跟发了一根,又划开一根火柴,帮着几人点烟。


    等几人都吸上了烟,何国喜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瞧着邱家兄弟说:“这烟,你们可得好好抽,这可是喜烟。”


    “喜烟?啥喜事?”邱老大享受地将烟吸到肺里去,好一会儿淡淡的烟雾才从鼻子眼儿里冒出来。他们兄弟很小就抽烟,抽的是自家种的旱烟,这种卷烟没有旱烟那股子冲劲儿,抽着就感觉那么洋气,舒坦。


    “马老三前几天订婚了,新媳妇是大桥公社的,刚满二十,长得别提多漂亮了!”何国喜说道。


    马老三嘿嘿笑,一脸的甜蜜,说:“我俩订了婚,准备收秋之前就结婚。”


    邱家两兄弟脸上就露出羡慕的表情。


    邱老大29岁了。这个年纪搁在农村,这个年纪还娶不上媳妇的,要么娶二婚头,要么就得打一辈子光棍。邱老大知道自己条件差,找了这么多年找不着媳妇,心里头早就绝望了。


    就连刚满23岁的邱老三,看见两个哥哥都找不着媳妇,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


    以前在村中,还能遇上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跟人家搭搭话,做做对方能看上自己的白日梦,可是现在下山,连人都碰不上了,就更觉没希望了。


    “恭喜,恭喜啊,兄弟,再过上几个月就要当新郎官了。”何国喜乐呵呵地说。


    马老三大大方方,“同喜同喜,你也才当新郎官没多久嘛。”


    两人互相恭喜,羡煞邱家兄弟。


    据他们所知,何国喜和马老三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比邱老三还要大,人家怎么就都能娶上媳妇呢!


    “两位兄弟,你们都是咋找着对象的,有合适的,能不能跟我们兄弟两个介绍介绍?”邱老三厚着脸皮,有些讨好地往两人跟前凑了凑。


    “以前杨木大队穷,我们兄弟两个也发愁娶不上媳妇,可这两年不一样了,咱们杨木大队的社员口袋里头有钱了,人家长知道姑娘嫁过来,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可不就好找对象嘛。”何国喜抽了口烟,有种过来人的平静淡然,说:“为啥杨木大队其他的光棍都能找到对象,你们兄弟却找不着?”


    邱老三狠狠吸口烟,说:“因为我家住在山里。”


    “对嘛!”何国喜拍了下大腿,说:“你这不是挺能看明白事儿的嘛。兄弟,我说句实话,你们可别不爱听。人家家里头嫁闺女图啥呀,不就是图着能让闺女过上好日子嘛。你说你们家,住在深山老林里头,下趟山费老劲了,抬头进去看见的就是你家里这几口人,谁愿意啊?我上次去燕市,看见人家那老高的高楼,那老平整的马路,就寻思着,我要是在这里生活就好了。你就用脚趾盖想,哪个姑娘愿意山沟里钻,一钻就是一辈子啊。”


    邱老大狠狠吸了两口,就把短短的烟头吸到尾了,但又舍不得扔,等烟头实在烫手了,才小心地将烟头扔在地上。


    邱老三重重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墙根处,将最后一口烟抽完,满脸惆怅。


    “不是啊,兄弟,你都知道你们兄弟娶不上媳妇的原因是啥,那咋不想着变一变呢?我听说,大队上正给你们做动员工作,让你们下山来,那你们正好就坡下驴,搬下来呗。”


    邱老三看了大哥一眼,欲言又止,而后又是一声重重叹息。


    马老三:“这有啥不能说的,还是秘密不成?”


    邱老大抬起头来,说:“也不是秘密,就是我爹提了条件,大队上不答应。”


    “啥条件啊?”


    邱老大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话,“我爹想让我们哥三都去弹簧厂上班,再给我们家盖五家大瓦房。”


    两声抽气声同时响起。


    第87章 继续做工作


    何国喜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哥哥呦,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们这是想瞎了心了!别说咱们大队,就说燕市,我是去亲眼见识过的,可是首都啊,一家出三个工人的都不多,更别提五家大瓦房了,大寨也就这生活水平了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而后欲言又止。


    马老三:“哥你想说啥就说呗,邱家兄弟几个太可怜了,都啥时候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邱老大和邱老三也连忙催促何国喜快说,他们觉得何国喜这人很实在,虽然有些刺耳,但说的都是真话。


    何国喜:“那行,既然你们想听,我也不怕得罪你们,就直说了。你们老爹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不想看你们好啊。一家里头三个儿子都找不着媳妇,这是要绝后啊!他老了,有你们给养老送终,你们老了,谁来管你们?兄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养儿防老,你们连媳妇都没有,上哪儿来的儿子?你去问问杨木大队这三个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哪家老人不是退居二线,开始听儿子的了?”


    何国喜边说边摇头,十分可怜可惜的样子。


    马老三接口,说:“国喜哥说的对!就是这个道理,我爹以前多厉害呀,说一不二的,可自从我大哥娶了媳妇后,他就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了,说自己老了,思想观念跟不上时代了,得多听年轻人的。”


    何国喜:“这才是明智的老人家。人年纪越大,脑子就越糊涂,人就越倔强。有些事情想不清白,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可实际上,就是把子女给害了!”


    见眼前的兄弟两个,一点没有为父亲辩解的意思,何国喜就知道,自己今天这通挑拨离间没准能成,这兄弟两个应该是早就对老爹有意见了。


    他再接再厉:


    “你们两个也都是奔着三十岁去的人了,怎么就那么听老爹的话?他说是啥就是啥,有点自己的主意不好吗?都说要有造反精神,你们兄弟两个可倒好,由着老爹把自己往死里坑。”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虽然兄弟两个觉得何国喜说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由得反驳道:“我爹他,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们在山里有吃有喝,生活过得比山下好。”


    “嘿,我这暴脾气,你还过得比山下好,你们活着一辈子就为了吃喝两字是不是?燕市那高楼、汽车就不说了,就说咱村,喇叭你听过吗,知道《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的故事吗?知道主席在广播里有什么指示吗,知道弹簧厂的弹簧是怎么生产出来的吗?唉,你们啥都不知道!”


    何国喜说边摇头,把对他们的鄙视表现个淋漓尽致。


    何国喜说话的时候,马老三就在一边不停地点头,抽着空隙插上几句话,帮着腔,一搭一档的。


    何国喜喘了口气,继续说:“吃,喝那都是低级追求,你说你们山上吃得好,咱们山下也不错,都能吃饱,时不常弄点肉吃,改善改善伙食。听喇叭,听评书,听新闻,那是更高级的追求,叫精神追求,唉,算了,不说这些,说了你们也不懂,就说个你们能懂的,老婆媳妇热炕头,那滋味美不美?你在山上吃饱吃好,晚上不会想媳妇想得刺挠得挠墙?都是男人,咱都懂。”


    他说着,马老三就在一边挤眼睛,语带暧昧地“嘿嘿”着。


    何国喜瞧见这哥俩并没有恼,又接着


    说:“就你爹提的条件,就是颜书记同意社员同志们都不带同意的。本就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倒还拿捏上了,再说了,弹簧厂门槛多高啊,你们哥仨连学都没上过还想去,可真敢想!”


    何国喜大段大段的话说完,说得口干舌燥,心里头却是得意的,觉得自己这口才可真是不错啊,能说会道的,不愧是去过首都,见识到大世面的人!


    邱老大和邱老三一模一样的动作,将脑袋扎到怀里头,露出胡乱剪头的头发。


    何国喜又忍不住了,“瞧瞧你们兄弟两个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头发剪的跟狗啃似的,衣服补丁落补丁,没个利落样,哪家姑娘能看上你们才怪了。兄弟们呢,听我一句劝,搬下来吧。虽说不能给你们三个工作名额,不能给你们五间大瓦房,但是大队上给你们批宅基地,义务帮你们建土坯房。听我的,见好就收吧,不然把领导得罪了,哪天你们真想通了搬下来,可就没这好事了。”


    何国喜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位了,再说下去,该起反作用了,也就不在墙根这里蹲着了,站起来,“我们还有事,走了。”


    邱老大和邱老三也跟着一块站起来,看向何国喜和马老三的目光有些不舍。


    何国喜要走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兄弟俩,“你们兄弟看着挺结实,整天跑山路,腿脚利索,又会打枪,这样吧,你们要是搬下来,我做主了,招你们兄弟三个进咱们民兵排!民兵排虽然没有工资,但有补助,大队上好多年轻人想来都来不了呢。”


    邱老大和邱老三兄弟两个相视一眼,都露出喜悦之色来。


    何国喜和马老三走出去一段路后,悄悄回头,见那兄弟两个往张家营子的方向走了。


    马老三:“咱这事是成了吧?”


    何国喜得意:“约摸着是成了。”


    马老三朝何国喜伸出大拇指,“哥,厉害啊,你是这份的!”


    何国喜谦虚得嘴角都压不住了,“也不行,也不行,咱到底是去过燕市的人,说服两个刚从山沟下来的,还是飘轻的。”


    何国喜和马老三这兄弟俩本来是差不多的,从小就跟赵树明玩在一块,认他当头,后来当了民兵,也是赵树明手下的兵。可谁知道,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被颜书记看上,带着去了趟燕市,何国喜就像是山鸡插上凤凰翅,陡然间就不一样了。


    积极要求进步,思想觉悟提高了,就连表达能力都强了。


    今天这一套一套的小词说着,一环套一环的,把那山沟里的兄弟俩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听得马老三也是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己要是那兄弟俩,肯定回去之后就联合邱老二,在家里闹革命,坚决要推翻老爷子的地位,自己翻身当家做主。


    马老三是真心佩服何国喜,心想着,也不知道颜书记还会不会去燕市,要是能带着自己也去一趟就好了。


    燕市不愧是首都啊,就是能改造人!


    何国喜和马老三去找了刘良山等人,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汇报上去。


    刘良山边听边笑,说:“辛苦你们了,邱家这边咱们暂时按兵不动,等他们家自己先闹起来后,咱们再去加一把火。让张家营子的人继续观察着他们家的情况。”


    刘良山对郝卫红和赵树明说道:“看来,咱们的计策是管用的。接下来,老两口那边和阎家,咱们同时进行。”


    郝卫红:“老两口那边,还是我去吧,我跟那位老太太混熟了。现在我一过去,那老头子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瞪我几眼就躲出去,我正好能跟老太太单独说话。”


    刘良山:“行,那就还是你去。这次别带男同志了,带女同志吧,都是女同志,好说话。”他想了想,说:“要不,请何大娘跟你一起去?他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情况也有些相似之处,想必让何大娘跟她聊聊,更能打动人。”


    郝卫红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何大娘在大队上名声虽然不咋地,但通过冯婶子的事情看出来,那人是个热心的,劝人也有一套,她点点头,说:“行,我等会就去找何大娘,让她跟我一块上山。”


    至于另外的那户姓阎的人家,跟邱家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刘良山问赵树明:“你觉得,阎家从哪个人身上攻破比较好?”


    赵树明没犹豫就回答说:“阎家的儿媳妇。这个女人我感觉应该是有些松动的。有几次跟我有眼神接触,好像是想和我说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顾忌我是个男的,总是欲言又止。”


    “那还是得派女同志和她接触比较好。”刘良山说。心里头开始盘算着,是让郝卫红兼顾,还是另外再找女同志去。


    时间紧迫,把重担都压在郝卫红一个人身上,恐怕来不及。


    赵树明提议,“要不然,让姜二婶帮帮忙?”


    姜二婶在弹簧厂担任后勤,但不是随时都有工作,不用一天到晚都守在弹簧厂,她女儿和外孙后半辈子都有了着落,不愁吃喝,她心中的重担放下,底气十足,人也热心了,但凡找她帮忙,她从不推辞。


    这个人选,倒是挺合适的。


    刘良山点头,“那就请姜二婶帮帮忙。”


    至于怎么将其他人支开,倒也好办,让第四生产小队的队长发通知,让阎家的劳动力到山下来开会。也不怕他们不来,威胁说不给发人口粮就可以了。


    于是两队娘子军,分别上山。


    在杨木大队干部们努力工作的同时,颜红旗却清闲起来,她改了主意,本来想在离开之前完成的工作,她要留给刘良山他们去做。


    她想的是,这些工作自己都做完了,刘良山他们就纯纯成了捡现成的,会永远活在自己的光环之下,很难突破自己,建立威信,而将这些事情留给他们做,就可以算成是他们的功绩,是个非常好的,提升威望的机会。


    她想要刘良山等人守好自己打好的基础,稳步提成,继续自己的理念,但并不想让自己成为笼罩在大队干部们头上的阴云。


    她把王红梅叫了来,自己口述,让王红梅记录,把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记录下来,而后整理成为一个名为杨木大队尚未完成事项的计划书。


    其中有,引进适合高山上耕种的农机设备;继续跟县农业局联系,以得到农业技术方面的指导,发展科学化种植;为大队开办医务室,培养可以治疗小病、打针、开药的医生;继续寻找买家,扩大弹簧厂的规模等等。


    颜红旗当了一年多的领导了,独立管理一个大队,四百多号人。对于自己做出的成绩,是极为骄傲的,但前世养成的毛病,也会经常复盘、反省。


    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系统性,规划性,不能高屋建瓴,走一步看三步,简而言之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性格,注定无法成为职权特别高的领导,但是做些基层的管理工作,却是最合适的。


    她对事业上


    ,并没有太大的抱负,也没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不过,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轻轻松松,游刃有余,解决那些自己看不惯的人或者事,让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好起来,充满了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让王红梅帮着记录下来,形成文字,颜红旗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思路便又清晰不少。


    这些计划,不用依靠背影和关系,只要用心去做,一定可以做得成。


    第88章 放权


    晚些时候,康明带着关小燕做的一盔子榆钱饽饽上了门。


    颜红旗有些惊讶,以往送东西都是关小燕来,康明很少过来,看着那绿油油的饽饽,问道:“这个时节还有榆钱?”


    榆钱一般生长在四月份,成长得很快,得趁着嫩的时候吃,否则,就老了,还会长虫子。做汤、炒菜、做饽饽都好吃,颜红旗也很爱吃。


    但这是季节性食物,过了季,想吃也吃不着了。


    康明回答:“带学生上山的时候,在阴坡发现了一颗还长着榆钱的树,去尝了尝,还是嫩的,就撸了回来。小燕说您爱吃,就蒸点饽饽给您送来。”


    6月份了,还能吃到榆钱制品,着实新奇。颜红旗跟这对夫妻一直是礼尚往来的,也就没客气,收下了。


    “那就谢谢了,辛苦小燕挺着大肚子,还要帮我蒸饽饽。”


    关小燕要孩子一直没要成,年初的时候终于传出了喜讯。这对夫妻欢喜非常,晚上在被窝里闲聊天,认为这都是颜书记的功劳。


    颜红旗的到来,将整个杨木大队的运势改变了,他们也受益了。


    这是关小燕的观点,她随了她妈,很相信这些。在破四旧的时候,家里也藏着一副观音菩萨像,隔段时间就擦一擦,上上供,跟观音他老人家念叨念叨,祈求一番。


    康明受是的唯物主义的教育,但生活在农村里,总会遇上一些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对于关小燕的观点,半信半不信的,有时候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可以用更科学的说法解释。


    颜书记威慑住了杨木大队的社员们,鼓了他们的腰包,肃清了不正的风气,使得杨木大队上空的空气清正、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人有干劲、有动力,充满了希望,人身体里的能量就是正向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关小燕的运势论不算错。


    听到杨木大队已经获得开办中学的资格后,康明觉得,继妻子怀孕后,他的好运再一次降临了。


    颜红旗将洋漆盔子腾出来,刷干净后,放了些红糖在里面,转身递给康明的时候,就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事要说?”


    康明:“是,颜书记,我想问问,杨木大队中学校长,有人选了吗?”他说着,也不等颜红旗回答,继续说:“如果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我想自荐。”


    颜红旗有些意外,“不出意外的话,会由中心校指派。你想自荐,优势是什么?”


    康明心中一喜,颜红旗这么问,就说明自己有戏,她从来都是干脆的人,如果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话,会直说,不会问出后面那句。


    “首先,我对杨木大队非常有感情。我去过每一位同学的家里做家访,劝说失学的、超龄入学的孩子们上学,经过我和诸位老师的努力,杨木大队小学除了四名学生外,实现了百分百的入学率。”


    唯四没有入学的,是住在山上的邱家两个姑娘,还有阎家的一儿一女。除此之外,已经超过上学年龄太多,甚至已经十五六岁的孩子,也被他说服着,到学校里上学了。今年,杨木大队小学的学生达到了空前的78人。


    这让康明焕发了前所未有的,对于这份工作的热情,强烈的责任感,还有,满足感。


    他当然知道,他的工作之所以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是因为有颜红旗这个强大的后盾。所以,颜红旗的严厉,给了他的极大的工作压力,他却从来都不怨怪对方。


    “如果,中心校派一个新的校长来,未必有我合适。以我的经验,到这样新建中学来当校长的,以关系户居多,未必有多么好的管理经验和教学水平。责任心肯定没有我强,也没我了解杨木大队每家每户,每个学生的情况。我把自己当成了杨木大队的一份子,没有人比我希望这些学生们好的,所以,我认为,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做杨木大队中学的校长!”


    康明先时还有些紧张,说到后面,反而越来越从容,越来越肯定。


    颜红旗笑,“你还挺有信心的。”


    康明裂开嘴角,半开玩笑说:“当然,做教育工作的,教书也育人,育人先育己,我要时时刻刻给学生们做典范,所以即便心里头有些忐忑,也要表现出有信心的样子。”


    可以说,颜红旗是看着康明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一开始的时候,他在颜红旗眼中,有那么一点责任心,但不错,更多的时候随波逐流的,如今,却是有责任、有担当,备受学生和社员们的尊重。


    这样的人,担任一所不到百人小学的校长,确实有些屈才了。


    而他说的那两点,颜红旗也比较认同。


    她说:“能不能让你担任这个职位,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写一份《工作计划》交给我。”


    康明脸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头已经乐开了花,颜书记跟他要工作计划,就代表着认可了他,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至于她说的,不是一个人决定的,完全被他忽略了。颜书记在大队有绝对的权威,她举荐的人,想要达成的事情,没有不成的,至于中心校,跟杨木大队同样是杨木中学的上级管理单位,杨木大队有极力举荐的人,他们一般不会跟大队拧着来。


    康明家的电灯,一直亮到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将那份用信纸写成的,足有七八页厚的工作计划交了上来。


    颜红旗看着康明精神抖擞的样子,问:“连夜写的?”


    康明点点头,“其实,对于怎么当好一名中学校长,怎么开展工作,我早就在心里头有了章程,只不过是整理一下,落实在纸面上罢了,都是现成的,也就没费什么功夫。”


    颜红旗微点头,翻看了两页,对着康明笑了下,说:“先放在我这儿,你忙去吧,有了消息我会尽快告知你。”


    康明答应一声,出了办公室,穿过长长的平坦的广场,往对面的学校而去。


    学校里,刘良山正带着隔壁青山岭大队的人在做丈量。青山岭大队自己成立了建筑队,有些对外盖房子,接些小工程建设的经验,大队就将他们请过来,帮忙看看小学和中学的校区怎么划分,怎么盖房子更合理。


    康明以主人翁的心态凑过来,跟他们打了招呼,关心地问了几句才离开,又跟向他敬礼的同学们一一回礼,昂首挺胸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刘良山直觉康明应该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不过,他也没心思多想,继续跟旁边的人交流着。


    这几位,是他昨天下午去隔壁的青山岭大队请来的。


    那三家搬迁下山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便腾出手来,开始着手兴建学校的事情。昨天,他先去了青山岭大队,跟书记兼大队长谈了许久,目的就是让青山岭大队出白工。


    青山岭大队的最高领导人自然是不能答应,觉得刘良山纯粹是想美事,这是为杨木大队做嫁衣,他们青山岭大队可不能干。不过也认可开办中学是好事。


    刘良山想着来日方长,便也没死乞白赖的。青山岭大队书记想着到时候自家大队的学生也得去上学,便没有把刘良山得罪死,答应先派人过去看看,帮着规划下。


    今天天刚亮,刘良山还没吃早饭,青山岭大队的人就来了。刘良山本着一点时间不能浪费的原则,赶紧领着人来学校。


    青


    山岭大队的书记倒还算够意思,派来的那两位都是大队建筑队的老手,说起盖房子的事情头头是道,也不用尺子,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用脚步走过一遍,就算是丈量了,那尺寸,跟大队建小学时留下的原始尺寸没什么太大的误差。人家没学过画图,却将学校盖好后的样子画了出来,别提多像了。


    刘良山以前没和他们接触过,这一接触才知道,真是民间处处有高手,不由得对人家又恭敬了几分。也明白为啥青山岭大队地形地貌跟杨木大队差不多,也没什么副业,却过得比以前的杨木大队要富裕得多的原因了,光这么一个建筑队,就不愁没活干。


    接下来,青山岭大队的两位又帮着测算了需要用到的砖头、瓦片、水泥、沙子、黄土等的用量,在刘良山家里吃了顿丰盛的午饭,便告辞离开。


    刘良山又一人抓了把水果糖塞过去,这么有本事的技术型人才,他得跟人家打好关系喽。


    刘良山去跟颜红旗做了汇报之后,又将需要用到的材料清单给到新提拔上来的会计,一位叫刘新丽的姑娘。


    同样都姓刘,这姑娘跟他沾着点亲戚。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好,因着身有残疾,爹妈格外心疼她,她想上学,就让她上学,上完了小学,她的身体情况实在支撑不了步行几十里路上中学,这才不念了。


    张凤军转去弹簧厂当会计,需要一位新的大队会计,颜红旗提出,目前大队只有郝卫红一位专门负责妇女儿童工作的干部是女同志,要增加女干部的数量,大家赶紧从自家亲戚、朋友里面找寻。


    会计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不是说都能干得了的,选来选去,还是颜红旗亲自拍板定下了刘新丽。


    颜红旗定下她,有多重原因,除了是女性,是残疾外,也因为她打得一手好算盘。小学二年级开算盘,都是一样的教学,刘新丽学得格外好,算盘打得又快又流畅又准确,交谈的时候,这姑娘眼里头溢满了星光,是个心有锦绣的姑娘。


    用了她当会计,可以鼓励所有的女性,所有身有残疾的人,都可以和男人,和正常人一样干事业。


    刘新丽脑子极为聪明,人也努力,当上会计后,跟着张凤军学习,很快,张凤军就能将杨木大队的账本放心交给她了。


    “大队长,除了原料成本,应该还有人工,要不要算上?”刘新丽接过那张单子,没着急上手算,先看了一遍后,问道。


    “不用,先算买这些原料都需要多少钱吧,给我个总数,我心里头好有个成算。”


    刘新丽答应一声,把算盘扒拉得噼啪响,边打算盘边记录,不多一会儿,就报出了各项原料的价钱,而后又报了一个总数。


    牛德仁正好过来,刘良山将算好的账念给他听。


    牛德仁听得直嘬牙花子,说:“你说,要让隔壁两个大队出钱出力,可别便宜了他们啊。”


    刘良山:“放心,我这就跟他们要钱去。”


    第89章 有门


    且不说刘良山怎么跟隔壁两个大队周旋,郝卫红这边进行得也很顺利,带着何大娘下山后,让她自己回家,就直奔着颜红旗这里来了。


    “颜书记”,郝卫红脸上晒得红扑扑,一脑门子汗,叫了一声之后,就赶紧给自己倒水喝。


    颜红旗瞧她这样子,就知道这次上山没白去,笑着等她喝完了水才问,“上山去了,怎么样?”


    郝卫红将茶缸子里的水喝的一滴不剩,将嘴角沾上的水舔回去,嘿嘿笑了几声后,才说:“那老太太被我说动了!”


    他们上山之后,果然如她预料,那老头子放了几句话,说死也要死在山里,绝对不会下山后,就扛着锄头走了,家里头只剩下手足无措的老太太,连忙跟两人道歉,说着“不好意思,这老头子脾气就是这样,一辈子都这样”的客气话。


    她没见过何大娘,奇怪大队上怎么有这么大岁数的干部,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老太太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郝卫红便笑着跟两人介绍了一番,说:“何大娘是大队妇女联合会的干事。你还不知道妇女联合会是什么吧,是咱们大队前一阵子,在颜书记的倡议下组建的,我兼任会长,会员全都是咱们大队的妇女同志,主要是为了保障广大妇女同志们的利益,要是谁家女同志受欺负了,咱们能给出头,互相帮忙。”


    颜红旗非常清楚,杨木大队的妇女们之所以有如今的地位,完全是自己在后面强势做后盾的缘故,可一旦自己离开了,她担心又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中,所以想来想去,就倡议着成立了这么一个组织,让他们自己抱成团,互相帮助。


    这个组织是颜红旗专门带着郝卫红、姜二婶、何大娘等人到县妇联曲江水主任那里备案了的。


    曲江水大力赞赏了他们这种互助精神,表示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县妇联。


    这让杨木大队所有妇女同志的腰杆子又硬了几分。


    “妇女联合会?还有这?”老太太觉得十分新鲜,瞧着何大娘,不自觉就露出尊敬、羡慕的目光来,称呼她为:“何干事。”


    何大娘后背挺得笔直,想笑又憋住,很矜持地点了下头,说:“老姐姐,我瞧着咱俩年纪差不多,你哪年生人,娘家姓啥?”


    老太太报了个年份,何大娘掐指头算了算,两人确实年纪差不多,听说这老太太娘家姓宋,便说:“那我就叫你宋姐吧,城里人都这么叫。”


    宋姐,好新鲜的称呼,姐这个词语冠在他们这样的大老婆子头上,莫名其妙就感到有些羞耻。


    但何干事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洋气的,宋大娘便答应了。两人攀谈起来。


    何大娘性格原本有些各色,但当了妇女联合会的干事后,有了头衔,便自觉用干部的标准要求自己,性格圆滑了许多,这次又是受了大队部的委托过来帮忙的,很明白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就矜持而又热情地跟宋大娘套近乎。


    宋大娘常年不和外人接触,家里头能喘气的,除了老头子,就是鸡和猪。家里头能来人,她其实特别高兴,来人又是个跟自己同年龄段的,就更能说到一块去了。


    没一会儿,就说了真心话。


    “你们能来,我心里头高兴着呢,我跟老头子,这一天除了吵架,也说不了几句话。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我觉着我这舌头根子都硬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我还以为我要活不长了,今天跟你们两个说了这么久的话,我才知道,我舌头没问题,就是缺练了。”


    “哈哈哈,宋姐啊,你还挺会逗闷子的。你要是能搬下山,天天跟我说话,绝对不缺练!”


    宋大娘自然知道两人这次来是干什么的,看了眼郝卫红,叹口气,说:“我跟你们说实话吧,不是我不想下山,是我们老头子。他太倔了,一提要下山,就要死要活的。”


    何大娘:“我能理解老哥哥,他其实就是怯了,在山里活了大辈子,下山之后,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宋大娘还从来没那么想过,细寻思着,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何大娘:“我是能理解,可是你们两个都这么大年纪,身体不如从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也没个人,咋办?万一要是摔了,动不了了,是你能扶动老头子,还是老头子能扶动你?广播里头说,人是群居动物,那就是要互相照应的。我话糙理不糙,你俩这样单蹦住着,先死的那个还能有个坟,后死的就得烂在屋里,连收尸的都没有。想想你们两个躺在那儿等死的样子,那是活活饿死的,渴死的啊!”


    何大娘的话,听得郝卫红后背都直发毛,不自觉打着哆嗦,宋大娘的脸都白了。何大娘的话正说中了她的心思。


    从上了年纪后,就经常做类似的噩梦,醒来后整宿整宿睡不着,和老头子说,他就说自己是瞎寻思,根本不放在心上。


    郝卫红趁机说:“宋大娘,搬下来吧,跟大伙一块住,有个什么事儿,大家都能帮忙,等哪天你们老去了,大队也能发(二声)送你们。”


    宋大娘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劝不了老头子,你们也劝不了,唉,就这样吧。”


    何大娘:“宋姐啊,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和老头子是两口子没错,可你也是你自己啊。老头子不为你们以后考虑,你得考虑啊。我刚进你们家的院子的时候,撒漠了一圈,就看明白了你们家的事儿。宋姐,我问你,在你们家,洗衣服、做饭、打扫屋子、喂鸡、喂猪,弄猪食的事儿都是你干吧,你也得跟老头子一样的下地,回来之后老头子躺炕上抽烟歇着去了,你还得烧水、做饭,伺候他,是不是?”


    何大娘说的是事实,宋大娘点头,但又忍不住说:“谁让咱是女的呢,山下的妇女不也是这么过


    日子吗。”


    郝卫红笑:“宋大娘,你多久没下山了?你真应该下去看看,咱们大队三个村,到处都写着标语,宣传男女平等的思想。既然地里的活女同志一样的干,那家里的活男同志就得一样的干。谁家的老爷子要是想在家里当大爷,当甩手掌柜,得看女同志们答不答应。”


    宋大娘不太相信,郝卫红就给她举柳小凤和钱有贵的例子。宋大娘长期居住在山里,与世隔绝,但总有下山买盐的时候,柳小凤的名气又太大,她还真听说过对方的事迹,有名有姓,又是自己知道的人物,不由得宋大娘不信。


    但这也太超过自己的认知范围了,宋大娘不停地追问:“真的啊,她爷们能干?”


    郝卫红:“不干咋地,不是他想不想干的问题,是必须得干!”


    郝卫红斩钉截铁,何大娘不住点头,由不得宋大娘再有怀疑。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宋大娘念叨两句,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何大娘:“宋姐,我还没跟你说我的情况,我就单蹦一个孤老婆子过日子,自己养活自己,不愁吃不愁喝,每天乐乐呵呵的,你除了比我多个爷们之外,跟我情况差不多。可你多个爷们也没看你日子过得比我好,反倒是那老头子没了你,饭不会做,衣服不会洗,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就这,还是他拿捏你,而不是你拿捏他。宋姐啊,你说你这日子是咋过的,就凭着他比你多了块肉?都这岁数了,咱还用得着那块肉吗?”


    宋大娘听对方说前半句的时候,虽然觉得何大娘的观点太新鲜,从来没人和她说过,但越听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但听到最后一句,脸都红了。


    她这辈子都没怎么和别人相处过,更没有听过这样的荤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低下头去。


    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没了那块肉可用的郝卫红也低下了头。


    何大娘瞧着这两个人的样子嘿嘿笑着,农村老娘们在一块聊天的时候,那是什么话都说,这种话,在他们面前,就属于是小儿科的。


    她转移话题,问道:“宋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大娘点了点头,“家里家外的活我都能干,老头子要是离了我,就只能吃夹生饭。”


    何大娘:“所以说嘛,你得拿捏他,咱这可是新中国,没了旧社会地主长工那一套,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一个家里头谁出的力多,谁才应该一家之主。按你们家的情况来看,你才是当家做主,就应该是老头子听你的!你说是不是?”


    确实应该是这样,宋大娘脑袋有些发晕,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应该是应该,应该和实际上是有差距的,宋大娘可做不了老头子的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可不敢。”宋大娘说着说着,就笑了,觉得何大娘的说法太慌缪了。


    何大娘和郝卫红对视一眼,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刚刚,她一度觉得宋大娘的工作好做,可现在,她觉察到了难度。


    他们这些住在山下的妇女同志,这些年来,没少被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样的观念熏陶,大队也有专门保护妇女权益的妇女主任,虽然还存在着男尊女卑的想象,但这些观念潜移默化地深入进了他们的脑子中,而宋大娘根本就没有被熏陶过,所以,她才觉得慌缪。


    从无到有,给对方构建一种观念,太难了!


    但两人自然不能就此放弃,郝卫红很快就有建立起信心,喝了口宋大娘帮他们沏的,有些淡的红糖水,开始从基本的妇女权益讲起。


    讲解的时候,心里头有些自责。她作为妇女主任,以前干工作时,确实不够尽心、尽责。宋大娘也是杨木大队的一员,也应该了解新中国对于妇女权益的保护,她却从来都想过要给宋大娘传播这些。


    郝卫红反思着自己的不尽职,感谢颜红旗没有撸掉自己,让自己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有弥补、改正的机会,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杨木大队的妇女工作干好,这样才不辜负国家的好政策,不辜负颜红旗的不弃。


    郝卫红喝了两大杯水,将权益讲完,又讲起颜书记到来后,杨木大队在妇女儿童保护方面所做的一系列事情,政策方面的,具体到个人的案例……包括她自己和公婆的对抗,冯婶子和王老蛮的决裂等等。


    宋大娘像是听故事一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就发出一句惊叹,问上一句,这是真的吗。这些,都太超过她的理解范围了。


    听完之后,她的脑袋很乱,塞得满满的,脑袋里面好似有根弦,一蹦一跳,搅得很疼。


    她强撑着笑脸,不好意思地撵人,“对不住,我有点头疼,你们先回去,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下回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到位,但郝卫红和何大娘都知道,宋大娘一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了,再给她灌输,她也听不进去了。


    两人便利索地起身告辞。


    第90章 下山


    隔天一大早,两人再次上了山。


    不得不说,老两口住的地方真挺远的,路上,看见不少从未被人采过的野菜、蘑菇,长得粗壮却嫩,看着真是眼馋,两人以极大的毅力,才抵抗住了想要去采摘的诱惑。


    住在这里,不缺野菜吃,蘑菇、木耳也更多,可他们就只有老两口,能吃多少?即便是晒干卖掉,能得到更多的钱,可某些时候,那些钱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两人过来的时候,只有宋大娘在家,见到他们没有昨天那么热情了,有些淡淡的,说了声:“来了?”


    郝卫红问:“大爷呢?”


    宋大娘:“我猜你们可能今天还会来,就打发老头子下地去了。”


    郝卫红笑起来,“您猜得还挺准。”


    她脸上笑着,心里头却觉不好,一夜过去,宋大娘没有想开,反而倒退了。


    何大娘却不这么想,人老成精,宋大娘的表情和她的做法表现得相反,这恰恰证明她在犹豫挣扎,在做思想斗争。


    能有斗争意识,就是好事。


    几人坐在院子阴凉处的大石头上,旁边就是个大石砬子,只简单用木篱笆遮了一下,一个没弄好,人和牲畜都有掉下去的风险。


    不过在这里坐着,风很大,十分凉快。


    这个时候凉快,也就意味着冬天十分寒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位置居住。以那老爷子的脾气,也许就是习惯了,不喜欢有所变化。


    宋大娘从里屋弄了些的野果子给他们吃。这边吃水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他们习惯了节约用水,野果子是没洗过的,郝卫红拿起来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吃之前吹吹就算是干净了。


    “大娘,瞧见你气色不大好,昨晚上没睡好,还是跟我大爷吵架了?”郝卫红问出这句话,即是话引子,也是试探对方的态度。


    宋大娘:“没和他吵架,我是琢磨着你们说的事情睡不着。”


    何大娘:“那你琢磨得咋样?”


    宋大娘摇摇头,“没琢磨好。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是在山里待习惯了,想着要去山下,心里头就慌得很,还是算了吧,要是真的死了连土都进不了,也是我的命。”


    这相当于是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昨天半天的工作都白做了,郝卫红便有些急,刚要张嘴,就被何大娘按了下。


    她立刻闭上嘴巴,听着何大娘跟对方交流。


    “宋姐啊,咱们两个岁数差不多,我能懂你的心思,你慌,是你没在村子里生活过,没跟那么多人接触过,适应一阵子就好了,我时候我带着你,还有冯儿,咱们姐仨一块上工,一块上山。还有啊,你说是你的命,那我可就要批评你了,你这纯粹就是拉不出屎来怪茅坑。明明能搬到山下去,老去以后风风光光被发送,你偏不,又说是命,老天爷知道了,都不高兴的。”


    宋大娘紧


    绷的脸有些松动,显然,何大娘的话对她作用很大。她动了动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索性拿了一旁放着的半大笸箩,里面放着几根风干的玉米棒子,她把大笸箩放到腿上,拿起两根棒子互相揉搓着,棒子粒就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郝卫红也拿起两根棒子,帮她一起弄,说:“大娘,您跟大爷现在身体还不错,可等再过个几年,干不动了,不说别的,连玉米棒子都尅不动了,又得推碾子,又得bo簸箕,吃上一顿棒子面粥,都得费了好劲了。想象一下,你们老两口攒了这么多粮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吃不到嘴里去,得多难受。”


    郝卫红不是危言耸听,是真有守着粮食被饿死的可能。


    宋大娘打了个哆嗦。


    何大娘接口说:“宋姐,说真的,你寻思了一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是在山上住好,还是山下住好了吧?你是因为知道老头子倔,劝不住他,才犯愁的,是不是?”


    宋大娘沉默不语地尅棒子。


    不说话,就代表着默认了。


    郝卫红和何大娘对视一眼后,朝着对方努努嘴。她发现了,宋大娘更爱听何大娘说话。


    何大娘朝她眨了下眼睛,郝卫红险些笑出来,这个表情,太像个小姑娘了,何大娘老了老了,还更调皮了。


    “宋姐,我给你主意吧,可能有点损,但绝对管用。”


    宋大娘抬起头来,看向何大娘。


    何大娘扯着脸上的皱纹对宋大娘笑了下,有些发乌的眼珠里,露出狡黠的光芒。


    “我的主意就是,你先搬下山来。”


    宋大娘被下垂的眼皮遮盖住的眼睛睁大几分,脑袋摇晃起来,“不行,那可不行,我要是自己下山,老头子非得气死不可。”


    何大娘:“放心吧,我跟你那老头也算是接触过,品出来他这个人脾气虽然大,可也不是轻易就能气死的。昨天,咱说了,这个家里头,你离了老头子能活,老头子离开了你,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让你搬下去,也不是真的就让你们两个分开,都在一块过了多半辈子了,哪能让你们分开呢?就是让他尝尝离开你的滋味,知道你的重要性。到时候我们的人再好好劝说他一番,让他有台阶可下,同意搬下山来,到时候,你们住在山下了,你的家庭地位也提高了,一下子就能办成两件好事,多好!”


    何大娘的每一个字,宋大娘都听在了心里,她有些心动,但又极为犹豫,她一辈子,都没有反对过老头子的意见,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重要的决定。


    看她动心了,但还在犹豫不决,郝卫红决定再加一把火,“你的闺女,这么多年了,都没来看你们,你不想知道她到底咋样了吗?搬到山下去,打听消息就容易了,哪怕你去趟闺女的大队都行。”


    宋大娘的女儿许久不来了,久到她经常会忘了自己有个女儿存在,可那是因为条件不允许,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她才强迫自己忘记的。这句话就像是临门一脚,最后一击,彻底打开了宋大娘固执心防。


    宋大娘已经逐渐衰老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放下箩筐,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


    郝卫红忙将笸箩接过来,放在一边,询问着:“宋大娘,您没事吧?”


    “没事,我挺好。”宋大娘猛然站起来,压抑着有些晕眩的感觉,下定了决心,“我听你们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等老头子回来,我再劝劝他,如果他还是不想搬,我就听你们的。”


    郝卫红喜形于色,但马上又担心道:“你不能反悔吧,到时候宋大爷一生气,不会就改了主意吧?”


    宋大娘看过来,十分肯定地说:“我不反悔,我这辈子都没怎么自己做过主,这次不管老头子说啥,做啥,我都不会改主意的,你们放心吧。”


    连续两天爬那么远的山路,何大娘的身体有些坚持不住了,下山的时候,何大娘跟郝卫红说:“明天,你带着小伙子们去吧,帮着宋姐搬搬东西什么的,我就不去了,昨天晚上腿疼了半宿,再爬山,我这老胳膊老腿就得散架了。”


    郝卫红忙答应着,说:“何大娘,这次多亏您老人家出马,要我自己一个人,肯定说服不了这老太太。要不人家说,姜还是老的辣,以后我得多和您学习学习。”


    何大娘爱听夸奖的话,心里头美滋滋,跟郝卫红互夸了一番后,两人都很愉快,在下山的路上,顺便弄了不少野菜。


    不过,在村口位置,两人分开的时候,郝卫红不免又升起了担心,“何大娘,宋大娘她真的不会反悔吗?”


    何大娘:“放心吧,不会的,我从她身上看得出来,她下定了决心。老实人一旦下定决心,反倒不容易更改。”


    郝卫红问这话,就是让自己心安一些,宋大娘的事情时间紧,任务重,实在熬人,如果宋大娘的态度反复,她应该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再一天,郝卫红带了两名民兵队员上山。宋大娘和宋老头都待在家里,宋老头蹲在一边揉棒粒,粗糙的大手一揉,两、三排棒粒子便脱落下来。他显然是带着气的,几下就把一颗棒子弄干净,将棒胡子使劲扔到墙角处。


    而宋大娘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正在屋里头等他们。


    见人来了,她朝着朝着宋老头平静地说:“我走了,你自己好好过吧。”


    宋老头猛地将手里头的棒子摔在笸箩里,溅起好多的玉米粒,“走吧,赶紧走,我看你到山下去,没地方住,没粮食吃,你怎么过活!”


    郝卫红忙笑着说:“住的地方我帮你们安排好了,暂时住到冯婶子家里,过后,大队会帮你们批地基,盖房子。至于粮食,宋大娘,咱有两个壮劳力在,帮您扛点粮食下山,到时候不够了,再让小伙子们帮您过来拿。”


    郝卫红边说,边观察宋老头的表情,见他并没有不给粮食的意思,便知这人也没多坏,对他的老婆子还是有感情的,便对之后做通他的工作,多了很多


    信心。


    帮着宋大娘将磨好的一些玉米面都装上。宋大娘家是个小石磨,这样的磨磨出来的面粗,蒸出的饽饽粗剌剌的,吃着辣嗓子,口感特别差,郝卫红边装边说:“等到了山下,我们再帮您把这些面用大队上的大石磨磨得细发一些。咱们村有驴,谁要用的话,跟大队借就行,不用自己推磨,省事得很。”


    她注意到,宋老头背身坐着,但脑袋侧着,耳朵伸出老长,似是在听着他们说话的样子。


    宋大娘收拾了些玉米面,又想捞两颗咸菜,被郝卫红阻止了,“咸菜不是稀罕玩意,家里头多得是,就别大老远的,从山上带了。”


    两位小伙子自觉的帮着把东西都背在背上,郝卫红帮着拎上装了行李和衣服的包裹,让宋大娘轻装下山。


    宋大娘朝着背着身的宋大爷说:“我先下去了,在山下等你。”


    宋大爷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我才不去,我就死在这山上!你要是在山下过不好,可别想着再回来,我不要你了!”


    宋大爷口气虽硬,但愣是让人听出来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


    走出去一会儿后,宋大娘站在坡下,回头望,就见宋大爷的脑子“嗖”地就收了回去。


    宋大娘心里头那些惆怅、不舍瞬间就没有了,忽地就笑了出来。


    下了山,奔着冯婶子家里去,远远地,就看见何大娘和冯婶子就坐在门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聊天,隔段时间就往过看一眼。


    从到了张家营子开始,郝卫红就一路给宋大娘介绍着大队的情况,遇见个人,就给双方做介绍,说:“这是住在山上的宋大娘,认识的吧?以后他们老两口就搬到山下来生活了,咱们大家多多照顾哈。”


    大家伙都很给郝主任面子,对宋大娘很热情。


    宋大娘离群索居这么多年,非常不习惯跟这么多人接触,但人内心里头都是渴望同伴,渴望与人交往的,所以就表现出了一种羞怯、害怕,但又渴望融入其中的矛盾心情来。


    这一路走得,比结婚那会儿还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