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水库
颜红旗见他们之间相谈甚欢,便也不在这里碍眼了,找借口出了来,准备到宿舍去休息一会儿,等着吃饭。
两位记者恰好从杨木大队小学走出来,看见颜红旗,眼睛一亮,连忙叫了一声:“颜书记”,小跑着过来。
赵树明妈和孙巧凤连忙一左一右跟上。
“你们好”,颜红旗对两位记者特别客气。
“颜书记,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两天一直想抽个时间给你做个采访,一直没好意思去打扰你。”
年纪轻些的记者叫严秋洁,听说颜红旗还不到二十岁,还是女的,而且是二级战斗英雄,烈士颜建军的女儿,就对她特别感兴趣,但也知道人家大队有大事件,还要做好接待县里领导的准备,也就没过来打扰,之所以留下来,主要也是为了找机会和这位书记聊一聊。
这位书记身上,有好几个闪光点,紧紧契合着主席的指示。第一是知识青年,第二是女性,第三是烈士子女。
这三点,随便哪一点,干出这般成绩来,都值得大书特书的,更何况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呢。
颜红旗抬腕看了下手表,说:“马上11点了,等吃完了午饭,你们休息一会儿,咱们一点半左右,在大队部的会议室好好聊。”
严秋洁两人连忙高兴地答应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位颜书记接触多了,他们就不自觉产生了敬畏之心,两人私下里还探讨过这个问题,发现两人感觉是一样的。两人分析来分析去,觉得这可能就是烈士女儿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
下午一点半。周书记和王副主任两位领导中午喝了酒,在大队部侧面的房间里休息,鼾声如雷。
颜红旗在会议室里,和两位记者面对面地坐着,接受采访。
两位记者坐得板正,每人拿着一支笔,一个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着。
“颜书记,据我了解,以您的学历,还有国家对于烈士子女的优待,你高中毕业后,完全可以留在县城里工作,做一名工作更轻松的干部,可是,您却选择到贫困落后的杨木大队来当一名大队书记,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颜红旗笑了笑,说:“县城单位里的条件,当然要比杨木大队好得多,但我认为,只有到最需要我的地方去,才不枉费被党教育这么多年,才更能好继承父亲的遗志。我作为烈士的女儿,思想觉悟理应更高一些。”
当初颜红旗来到杨木大队当书记,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她必须得有一份工作,不能在家里闲待着,另外就是被梁副主任所说的,能管理四百多人给吸引了。
但这些原因,只能藏在心里,不可能说给记者听。
这次,《清远战斗报》和清远广播电台对于杨木大队的采访,对于将来大队的发展,很有好处。此时,颜红旗作为书记,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杨木大队,所以,她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时,一点都不觉得心虚。
论迹不论心,不管初衷如何,只要她做的事情是真正为杨木大队好,为杨木大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就行。
两名记者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崇拜,“您真令人敬佩。”
两人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会儿,才问出第二个问题。
“作为一名女性干部,到杨木大队开展工作,您觉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这个问题难住了颜红旗,她没觉得有什么难点。杨木大队的干部也好,社员也好,都很识相,知道了她的脾气,就不敢扎刺了,至于其他的,比如搞副业,有高卫星在,在清远县就没有搞不好的事情。
当然,这些也是不能和记者说的,颜红旗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回答说:
“难点很多,比如如何调动广大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如何让这不算肥沃的土地多增加收成等等。大队书记是咱们国家最基层的干部,直接和社员们接触,不管是政治思想还是民生经济,都得管,虽然琐碎,但十分重要……当然,困难只是暂时的,就像一座山,只要肯攀登,就能够克服!”
……
这次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颜红旗出了一身汗,只觉得做的这次采访,就是她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困难的问题了。
两位女记者却是愈加精神了,严秋洁不停地甩着自己的手腕,长时间的书写,让她手腕酸疼,眼睛里头都长血丝了。这次采访,他们深觉收获很大,采访内容也很丰富,在采访过程中,更觉颜红旗这个人有报道的价值了。
两人心情激动,忙着回去写稿子,晚饭也没顾上吃,急惶惶赶回了县城。
颜红旗赶紧回了宿舍,沏了一大杯麦
乳精喝下去,又吃了两块蛋糕才舒服了些,以后可再不能接受采访了,这家伙,中午吃的东西全消化干净了,给她饿得前胸贴后背。
弹簧厂机器开动,产量就上来了,除了满足清远县的需求之外,还远销到了燕市城里。这个销售渠道是知青邝世佳联系的。他家里有亲戚在家具厂上班,家具厂的拳头产品是沙发,需要用到弹簧。
钢丝绳厂的废料已经远远供应不上弹簧厂的需求了,弹簧厂正式成了钢丝绳厂的客户,采购正常的钢丝,还可以根据弹簧厂的需求,定制不同的钢丝种类。
如今的弹簧厂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作坊了,所以人员配置也有所调整。
怀向春依旧是厂长,但又从本村的社员工人之中提拔了一位思想进步、能说会道,聪明活泛的年轻人担任副厂长。
这个人选是怀向春提名,大队部一致同意的。
又将财务、供销、后勤、技术等部门配置齐全。
根据张凤军自己的意愿,他去了弹簧厂做会计,出纳经由颜红旗推荐,由知青王红梅担任。供销科由邝世佳带着一位本地年轻人负责,技术方面由张凤军的儿子张育才负责,他跟着第三机械厂的技术员处得很好,在人家来大队的那两天,日夜跟着,没少往出榨取知识,还留了对方联系方式,有些闹不清的问题,就写信过去问,现在机械出些简单的故障,他都能够维修。至于后勤,由姜二婶管着。
这个人选,也是颜红旗推荐的。
当后勤的,负责很多杂事,一般人,压制不住那些工人,还容易被人情左右。姜二婶经历了女儿事件后,就像是把身上的某个开关打开了,人变得泼辣许多,又因着家里有钱了,腰粗体壮,看见点自己不顺眼的事儿,不管对方是谁,就会出头,帮人家打抱不平,又有主见,能拿主意,拎得清,绝对是个人才。
一经推荐,大家都觉惊讶,因为颜红旗一向是把机会都留给年轻人的,姜二婶的年纪太大了些,不过琢磨下后勤的工作性质,再想想姜二婶如今的性格作风,便觉她太合适不过。
在那之后,姜二婶不再总是被叫做淑芝妈或者姜二婶了,而是有了全新的称呼,姜主任。
弹簧厂正式走上轨道,颜红旗也带着杨木大队的五十名劳力奔去了燕清水库。
燕清水库指挥部,跟颜红旗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帐篷周围,盖起了一排排房子,周边的道路修整一新,拓宽许多,又用沙石将地面填平,忙碌的人们来来往往,爆土扬长,一片劳动的忙碌情形。
听说工地上管饭,杨木大队的社员们都是轻装上阵,背着简单的行李卷,带着饭盆、换洗衣服,听从着颜红旗的命令,排成三队站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
颜红旗叫出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叫马二亮的,交代他看好社员们,不要让乱跑,自己去了指挥部。
指挥部的房子没有以前大了,但也足够用,窗明几净,依旧是那张桌子摆在正中间,上面放着些图纸什么的。
屋里只有卫煌越在,他对声音很敏锐,一抬眼就看见了正往过走的颜红旗。
见对方看见了自己,颜红旗快走几步,朝着对方笑了下,喊了声:“卫经理。”
卫煌越也对她笑了下,“来了。”
卫煌越比上次见到的时候,黑了一点,头发略微有些长,到了眉毛上方,但十分整洁干净,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半袖衫,下身穿着有些褪色的蓝色工装裤,腰间扎着黑色的宽牛皮腰带,显得腰部劲瘦,宽肩窄臀,再配上清瘦之后更显得立体的五官,十分赏心悦目。
不愧是自己所见,长得最好看的男人,颜红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点点头,“我送人来了,不多不少,五十个劳动力。”
“那我派人送他们先去安顿。”卫煌越说着,就拨通了桌子上的电话。
挂上电话后,告诉颜红旗,“颜书记先坐一下,等会有人过来接他们。”
说着,去了靠墙的柜子处,倒了一杯水递给颜红旗。
走了这一路,着实渴了,颜红旗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问着:“周书记呢?”
卫煌越在桌子边沿站着,回答道:“他回局里开会了。”
“哦”,颜红旗将剩余的水喝完了。
卫煌越拎了暖壶过来,又将杯子倒满了。
颜红旗喝了一小口,问:“燕清水库建设,要多长时间啊?”
因着颜红旗的问题不涉密,卫煌越便实话实说,“工期预计是三年,分阶段完成。”
他说完,顿了顿,好似唯恐冷场似的,又接着介绍说:“这个水库建成后,一方面是供给燕市北部城区居民用水,调节水资源,甚至是养鱼,一方面是要在水库之上建成一座8.8万千瓦的水电站,预计年发电量,1.15亿千瓦时。”
怕颜红旗听不懂这些计量单位,又解释说,“预计可以供应整个燕市乃至几个郊县的居民用电量。”
颜红旗抽了口气,这绝对是大工程啊!一建就是三年,这相当于找了个长期的工作啊,管一日三餐,还有不低的生活补贴。
她不知道这么大一所水电站到底占地面积多少,但想来也小不到哪里去,这边虽然比顺昌公社那边的地势平整,平地面积大,但到底也是山区,有那么大地方承载吗?
她这么想的,也就问出来了。
卫煌越笑,回答她的问题:“确实承载不下,所以,后续会搬迁、移民,也要炸山平路。”
果然是大工程,建成一座水库大坝,调节水资源,减少洪水、干旱等自然灾害,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红旗渠的精神深入人心,颜红旗莫名有了种备受鼓舞、心潮澎湃之感。
不多一会儿,一位头戴杈斗帽、身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进了来。
卫煌越介绍着:“这是小张,负责安排工人们的饮食起居等后勤工作,让他带你们的人去安顿下来。”
颜红旗忙站起来,就要跟着小张走。
卫煌越又叫住了她,“颜书记。”
颜红旗站住,听见卫煌越对她说:“等会安顿完工人,回指挥部来,我来安排午饭。”
颜红旗一愣,但还是答应了,“行,麻烦卫经理了。”
有小张领着,手续办得十分顺畅。
杨木大队这五十个劳力,被单独编成一个组,指派了马二亮做小组长,帮他们安排了住处,发放了些简单的生活物品,介绍了起居作息、放饭时间,还有工地纪律、奖惩措施,遇见事情了该找谁等等。
小张看了下表,说:“咱们这里是分批放饭,第一波11:30,你们今天第一天来,就跟最早的那一波吃饭吧。”
他转向颜红旗,十分客气地说:“颜书记,还有十分钟放饭,一会儿我带他们去吃饭。”说着,就退去一边等着,给她留下训话时间。
可真有眼力价,不愧是在这么大的项目里当管理人员的,颜红旗跟他道了谢。
杨木大队的社员们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的是得了一个又管饭又给钱的好工作,忐忑的是离家在外,人生地不熟,听小张刚刚讲的那些纪律,觉得可严了,就怕自己干不好,再被人退回去。
一个个像是看家长一般望着颜红旗。
颜红旗对着大家笑了下,说:“以后,你们就要在这里工作了。这里在建的,是个和红旗渠一样伟大的工程,咱们非常幸运,可以参与进来,不光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还有相应补助,一举两得。大家都是从杨木大队四百多人口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政治思想和劳动能力都比较过硬,我相信你们能够干好!”
马二亮作为新上任的组长,责任心极强地代替大家保证,“颜书记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上工,珍惜这次机会,绝对不给杨木大队丢人!那位领导说了,干好了还有奖励,大家伙们,你们说要不要争取奖励?”
能得到颜红旗的夸奖,杨木大队的社员们都觉欢欣鼓舞,忐忑消散不少,都不约而同地高喊着:“要!”
又安抚了下这些离了群的小鸡仔,又跟着他们去打饭,亲眼看着他们的伙食还不错,颜红旗才和他们告别。
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颜红旗离开,马二亮跟出来送她。
颜红旗叮嘱道:“你是这些人的领导,管束好他们。不惹事,但也不要怕事,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了,就往大队捎个信给我。”
马二亮连连点头,四十多岁的男
人头一次自己扛这么大的事儿,既兴奋,又心里没底,听颜红旗这么说,顿时踏实多了。
“回去吧,好好干!”
颜红旗跟马二亮还有杨木大队众人挥手,而后跟着小张一起,回了指挥部。
第72章 要不要办学
指挥部,卫经理办公室靠着墙的桌子上,摆了几个铝饭盒,旁边摆放着几双筷子。
卫经理又是提前就发现了两人的到来,笑着招呼两人,“正好,过来吃饭吧。”
小张犹豫了下,看看卫经理,又看看颜红旗,孤男寡女两人一块吃饭不合适,确实需要个第三人,于是便做了个“请”的姿势,等颜红旗进去之后,自己也跟着进来。
颜红旗在小张的指挥下,到门口舀了干净水,洗了手,便坐到了饭桌前。
铝饭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一份土豆炖肉,一份芹菜炒豆皮,一份摊鸡蛋,都是满满一饭盒,主食是大米掺小米的二米子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款待。”颜红旗拿起筷子,见两人都在等着自己动筷,便也不客气了。
卫经理一如既往地不怎么擅长言辞,小张硬着头皮找话题,让三人之间的气氛不至于太冷场。
颜红旗瞧着这样怪尴尬的,于是也健谈起来,问了许多关于燕清水库的话题。
遇到自己擅长的,但凡不涉及机密,卫经理都能侃侃而谈。
一餐饭下来,气氛倒还算是挺热闹的,颜红旗对这座水库的认识更深了。
吃完了饭,稍微坐一会儿,喝了点水,颜红旗就准备离开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些几张粮票放在桌子上,说:“谢谢卫经理,我吃得很好。”
卫经理忙将那几张粮票拿起来,递给颜红旗,“不用,是招待请颜书记吃饭,不用给粮票。”
颜红旗没接,摆摆手,“卫经理,我走了,我找得到路,不用送了,再见。”
说完,朝着卫煌越摆摆手,翩然而去。
卫煌越瞧着手里头那足有三四块钱的粮票,有些发呆。
杨木大队少了五十个劳动力,又因为有订单要交付,弹簧厂里日夜赶工,街面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没了在路边闲扯淡的人。
也是因为少了劳动力,地里的活计就都压在剩下来的这些人身上,好在六七月份,只需要间苗、培土、施肥就行,活计不算重,老弱妇孺也能干。
这是颜红旗乐意看到的情景,全村上下,除了瘫在炕上起不来的,还不会走路的,该上学上学,该上工上工,该下地下地,没一个闲人,多好!
晚上,颜红旗又把大队干部们召集到大队部会议室,主要是两个议题。
一是购买广播设备,二是申办中学。
清远县有广播网,县级的,公社级的,还有大队级的都有,只不过之前杨木大队连电都没通,自然也用不到这玩意儿。
随着电线杆子从县城拉了过来,广播电线也随之拉了过来,是时候听听广播,丰富下社员们日常娱乐活动,增长见闻,了解下国家、燕市和清远县的大事小情了。
颜红旗的这个提议,没人反对,甚至是拍手叫好。
这种广播是有线广播,家家户户安上一个刻着镂空五角星的木头匣子,也就是俗称的“喇叭”,就可以坐着在家里听广播了!
这么一个喇叭,安装下来每家是三块五,另外,颜红旗还想要在大队部安装一套独立的广播系统,这样再有通知,在大喇叭里头广播一声就行,再也不用挨家挨户扯着肉嗓子喊了。
对于颜红旗提到的第二件事,在座的,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
因着颜红旗并不是一言堂的人,对于很多意见,她都能听进去,并且改正,逐渐地,这些干部们在她面前也勇于提出自己的观点了。
先提出反对的是贫协主席牛德仁。
“要在咱们杨木大队办中学?公社掏钱不?”得知很有可能需要自筹资金后,牛德仁说:“没必要,每年就那么十来个上中学的,上两年初中也不过就二十人,还得咱自己盖学校,那得花多少钱啊?”
现在的牛德仁只是担心花大队上的钱,却不会再说“学习有啥用,还不得回来种地”这种话了。
因为大队上,但凡初中以上学历,脑子够使的年轻人,都被颜红旗想方设法安置了,要么去了弹簧厂,要么找关系送去县农业局学习技术,要么负责鱼塘,要么学着跟市供销公司打交道,不光有地方安置,大队上有个重要活动,这些人还会被重用。
直接将有文化和没文化的人区分开了,谁都不傻,知道要想让自己孩子有个好前途,就得上学。
牛德仁这个贫协主席的思想自然也在变着,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花那么多的钱。
有人附和牛德仁的说法,也有人支持颜红旗,一时间,争论不下。
等他们争论得差不多,颜红旗才开口:
“据我了解,咱们公社,大概两三千人口,却只有一个中学,就在公社所在地北栅子。距离咱们这里,二十多公里,道路难行,要是去上学,就得住校,需要花钱不说,还耽误家里的活计。杨木大队去年有10个考上初中的,其他学生不是分数不够,而是考虑到这些实际问题,主动不念了的,如果学校就在家门口,跟以前似的,天天上学放学,回家之后帮家里头干活,你们说,那些辍学的学生家长愿不愿意让孩子去上学?”
都知道初中毕业了,才有更好的未来,可是就有短视的家长,不愿意让孩子浪费这两年的时间。上初中的孩子,会做饭,能看更小的孩子,能上山,能下地,能当多半个壮劳力用。如果就在家门口上中学,确实有更多的家长愿意让孩子接着念下去。
“杨木大队的学生和家长是这种情况,相邻几个大队想必也是这种情况,杨木大队办了初中,不光可以接收本大队的孩子,还可以接收相邻大队的孩子们,到时候收取学费、学杂费,也能补贴学校的一部分费用。”
关于新办一个初中的事情,颜红旗之前就和给公社周书记提过。周书记怎么也不肯出钱,颜红旗这才想到由上面派出公派老师,杨木大队解决房舍,这种和小学一样的办学模式的。
中学的办学地址都不用选,可以和杨木大队小学共用一个校园。
杨木大队小学占地极大,到时候将学校
一分为二,一边做小学,一边做中学就行,顺便将小学的校舍翻修一番。
不需要再去山上的野长城捡砖,去砖瓦厂购买就好了,跟其他有意向来本大队上学的大队商量着,召集几个大队的社员们一起出工,几公分,用不了太多的钱。
颜红旗把自己想到的这些也和干部们说了。
牛德仁张张嘴巴,还是想反对,但颜书记已经考虑得这么深入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也就没有说话。
最后,两个议题,一个全体通过,一个暂时搁置。
旁听了这场会议的高卫星有些愤愤,私下里和颜红旗说:“这个牛主席,我看赶紧把他撤职算了,别人都没意见,怎么就他有意见?又不用他出钱,他操的哪门子心?”
颜红旗一点都不生气,说:“就是应该有不同意见才好,否则,不就成了赵广汉在的时候的一言堂了?”
颜红旗虽然是大队书记,但是个置身事外的,没在杨木大队获取一分利益,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杨木大队考虑的,但刘良山、牛德仁、赵树明这些人就不一样了,本乡本土,亲戚众多,利益相关,做起事来,难免就有所偏颇。
颜红旗担心刘良山成为下一个赵广汉,所在,在提拔、培养刘良山的同时,也拉拔赵树明、郝卫红等人,分散着刘良山的威信和权力,起到互相制衡的作用。
她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将杨木大队变得这样生机勃勃,不能容忍走了之后,再次变成以前的模样。
颜红旗没有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跟高卫星说了。
高卫星这才恍然。
跟随颜红旗越久,就越觉她这个人着实很强,以前只崇拜她的武力,跟随越久越发现,她的聪明智慧也是值得崇拜的。
人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话在自己身上适用,在颜书记身上不适用。
他挠了挠脑袋,说:“还是书记您考虑周到。我以后一定继续跟在您身边,好好学。”
这就是为什么高卫星总是跟在颜书记身边,却没有人传两人闲话的原因,除了畏惧颜红旗之外,更重要的是,高卫星看向颜红旗的目光,没有一丝绮念,只把颜红旗当成了令人尊重的长辈,完全没把她看成是青春年少的,十分漂亮的同龄姑娘。
弄广播站的事儿,颜红旗交给刘良山全权负责,让他跑跑公社、县城,跟几个部门打打交道,一是露露脸,二是练练胆子。
整个杨木大队的社员、干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闯荡,有点杵窝子,窝里横,在杨木大队的一亩三分地怎么都行,去了外面的世界心就虚,就露怯。
如今的杨木大队不是以前只需要闷头干活的时候了,有了自己的工厂,搞起了副业,不闯荡点怎么行呢。
刘良山也知道颜红旗的良苦用心,虽然心里头没底儿,时时想打退堂鼓,但还是咬咬牙,告诉自己可以的,他是在在县革委会两位副主任,武装部赵部长,还有县里几个最大厂子的领导面前都露过脸,讲过话的,整个清远县,他还能怵谁?
不管刘良山在外跑得如何,杨木大队却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颜红旗刚吃了早饭,外面就哄哄吵吵的。
她赶去大队部,就看见戏台下面站了不少人,第一小队队长吴阔在一旁一手叉腰,阴沉着脸站着,他旁边的副队长正一脸的义愤填膺,反复跟社员们念叨着:
“……那么大一片的高粱地啊,全给压躺下了!我数了数,起码得有三四十根!得打多少粮食啊,让我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干的,非得打断他狗腿不可!”
社员们无不愤愤,跟着副队长一块骂这缺德的玩意,这个时节了,补苗都补不起来,躺倒下的高粱苗,基本就是完蛋了,在农村,糟践庄稼地就是糟践粮食,是缺德带冒烟,得被雷劈,被撅老祖宗的事儿!
气愤过后,就有人说:“大半夜的去高粱地,还压倒一片,是去干那事的吧?”
“除了干那事还能是啥?总不能是撒癔症,把那里当炕了吧。”
是干那事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一场人人讨伐的缺德事,顿时就成了桃色新闻,这些人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讨论得热火朝天。
“颜书记,颜书记,您可来了!”
看见颜红旗走过来,吴阔赶紧迎上去两步,将事情又跟颜红旗讲了一遍,“我早晨起来,跟往常一样,吃饭后到东坡根下面溜一圈,看看地长得咋样,这一看不要紧,就看到了一大片倒地的高粱地!”
颜红旗:“带我去看看。”
副队长立刻带头,颜红旗在后,身后很多社员也都跟上了。
吴阔连忙说:“不要去这么多人,田埂窄,可别被挤到,再把别的苗压了!”
谁都想去看热闹,都不肯听吴阔的,不过倒是自觉排成两队,以免真压了苗。
东坡根距离村子并不远,从其中一个小坡上去,再走个三五分钟就到了。
这片全是坡地,按照地势,分成了一阶一阶,十分规整的田池子。
庄稼长到了齐腰高,那片被压倒的庄稼地就在田池子边沿处,十分突兀。
颜红旗走近了些,观察了下,吩咐吴阔:“别让人靠近。”
吴阔和副队长两人连忙维持秩序,阻止社员们靠近。
地上有几个明显的脚印,颜红旗用手指头量了量,大概是女性36、37的鞋码,这种带着后跟的鞋型,既不是农村妇女们自己纳的鞋底印,也不是供销社买的那种凉鞋。
颜红旗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又抬脚,看看自己的鞋踩出来的脚印,问维持完秩序又站到旁边的吴阔,“咱们大队哪位女同志穿的是凉皮鞋?”
这个问题把吴阔难住了,他平时哪里会注意女同志穿什么?
颜红旗就把自己的脚抬起来,“类似这种的。”
吴阔还是没想起来,站在前排的一位女社员忽然高喊,“我知道,我知道,刘翠花,刘翠花她穿皮凉鞋!”害怕别人不知道刘翠花是谁,又补充,“就是原来的大队长赵广汉的小媳妇。”
众人恍然,“对,对,咱们整个杨木大队就她穿皮凉鞋,知青都不穿的。”
吴阔:“颜书记,那这块是刘翠花弄的?这个死娘们,搞什么搞!”
人群“哄”地炸开了,瞬间开始讨论起刘翠花到底是跟谁在这里搞过。
第73章 伎俩
颜红旗连忙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还没有根据的事情,大家不要乱猜。我只看到了一排脚印,就是只有一个人过来的脚印,却没有出去的脚印,这很奇怪。”
吴阔:“可能是我早晨过来的时候没注意,给踩碎了吧?”
颜红旗摇摇头,“只有一串皮凉鞋的脚印,很完整,就像是故意要告诉我们,踩庄稼这人穿了皮凉鞋一样。”
吴阔:“你是说,有人陷害刘翠花?”
颜红旗:“说不准。”
她越过人群头顶,往走过来的路看了看,说:“如果真的是偷情,之所以选择高粱地,是因为这里隐蔽,别人发现不了,你觉得这块地方隐蔽吗?”
吴阔四处看了看,这块地方说隐蔽,也隐蔽,因为得上坡走一段,大晚上的,基本上没人会过来,可说不隐蔽吧,也不隐蔽,在庄稼地的边沿处,就像他一眼就看见了被压倒的庄稼苗一样,太容易被发现了。
偷情的话,怎么也得去庄稼地里面吧,选择庄稼地的边沿,那不就相当于是脱裤子放屁吗?
这么一想的话,更像是有人在陷害了。
颜红旗朝着人群高声说:“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谁要是瞎造谣、传闲话,我可饶不了他!”
大家都知道颜红旗的脾气,就有人借着人群遮挡,嬉笑着说:“放心吧,颜书记,我怕你打我,肯定不敢传。”
人群哄笑,颜红旗也笑了起来,说:“都散了吧,没有热闹可看了,凭着这么点痕迹也判断不出来压倒青苗的到底是谁。”
等人群都散了,吴阔问:“颜书记,那要是陷害的,咋查呀?”
压倒青苗性质恶略,吴阔就没想过要放弃。
颜红旗也不想,说道:“既然留的是刘翠花的脚印,就从她开始查。”
她心里头隐隐有了个猜测,但没有证据,便也没说出来。
两人下了坡地,直接去了赵广汉家。
赵广汉坐在窗根底下抽旱烟,宽敞的大院子里,几只不大的鸡在争抢着鸡食盆子里,野菜和棒麸子的混合物。
赵广汉远远地站了起来,但等颜红旗两人走到近前了,也没有开口说话。
吴阔对赵广汉很客气,叫了声:“叔。”
赵广汉朝着两人点点头。
吴阔往屋里头探了探,问:“叔,我婶呢?”
赵广汉目光往颜红旗身上一瞥,又马上收回来,问:“你们找她啥事?”
吴阔:“问点事儿。”
赵广汉朝着屋里头,没名没姓没称呼地喊道:“出来,有人找你。”
屋里头传来刘翠花不耐烦的声音,“哄弄我?你都不是大队长了,还有谁来家里找我!”
赵广汉耐着性子,“真的,是吴阔。”
屋里头传来刘翠花意味不明地一声娇笑,妖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手中拿着木梳正在梳头,将乌黑的头皮偏到一边来,从后往前梳着。
“呦,吴队长,你咋来找我了?”说话之间,眼波流传,长了钩子一般,直望吴阔身上钩。
吴阔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咳
嗽了一声,捂住有些发烫的脸,忙说:“我和颜书记过来找你问点事儿。”
刘翠花这才知道颜红旗也来了,只是站在大门旁边,她视线看不见罢了。她忙收了梳头的手,将头发撩回来,眼神也正经了些,却没了刚刚的热情,“问我啥事,我能有啥事?”
但马上想到了什么,又恢复了热情,“颜书记您是来给我做主的吧,赶紧进来坐,进来坐,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颜红旗和吴阔可没看出她有啥过得不好的。头发散着,衣襟上还沾着水,显然是刚刚才起床洗脸。满杨木大队,除了瘫在炕上的,就没有在大夏天里睡懒觉的。
进了屋来,见柜子上放着雪花膏、香胰子,还有炕上丢着的两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便更知道这位女同志在家庭中的地位不低。
吴阔没搭理她那茬,看了颜红旗一眼,直接问:“刘翠花同志,请端正态度。我和颜书记过来是想问问你,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刘翠花“噗嗤”笑了,抱着凶站到一边,站得歪歪斜斜,“瞧你这话问的,大晚上,我不在家里睡觉,能去哪里?”
吴阔目光落在刘翠花的脚上,价值不低的肉色尼龙丝袜子外,穿着一双小坡跟的黑色皮凉鞋。凉鞋穿得很精心,皮面锃亮,鞋面和鞋帮都干干净净的。
“你这双鞋……”
吴阔想问有没有借给别人穿,但瞧着主人的珍惜程度,也是不肯借给别人的,索性就不问了。
刘翠花炫耀似的将脚抬起来,左右摆动着,让吴阔两人仔细看清楚,不无得意地说:“整个杨木大队,也就我……”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了颜红旗的脚,立刻改口,“也就我和颜书记穿的是皮凉鞋。”
吴阔做了个被噎住的表情,见什么都问不出来,转头看向颜红旗。
颜红旗:“走吧。”
这就走了?吴阔本想这么问的,可想着颜书记这么做必有深意,便答应了一声。
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赵广汉说,“叔,那我们就先走了。”
赵广汉沉默不语地让到一边。
“你们这就走了,到底是想问我啥啊,真纳闷!”刘翠花嘟嘟囔囔,不高兴地跺了下脚。瞧见站在门口的丈夫,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堆垒,老么咔嚓的样子,心里头就觉厌烦,“你瞅瞅你,一点眼力价都没有,还当自己是大队长呢,人走了,也不知道送送。”
她这句话,可一点都没有收着声,颜红旗和吴阔听得清清楚楚,更加证明了刘翠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不低,至少不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总是被欺负。
吴阔不禁对赵广汉升起了浓浓的同情心,感慨着说:“赵广汉,他也不容易。”
“想吃哈拉海粥,就得不怕蛰手。”颜红旗淡淡地说。
哈拉海是本地长在潮湿地带的一种植物,碱性非常强,采了之后熬小米粥,粥出来是绿色的,非常香,只是哈拉海周边长着小刺,一旦不小心碰到,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虽然不会有大碍,但非常疼。
颜红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享受了好处,就得付出代价。
吴阔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当初赵广汉娶刘翠花进门的时候,多少人羡慕啊。而在赵广汉还是大队书记的时候,总为着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而骄傲。如今因着小媳妇受些委屈,也实属正常。
“颜书记,那这事,咱们还查不查了?”吴阔又问道。
颜红旗:“等等吧,也许过不多久,又会有事情发生了。”
刚刚到了赵广汉家,颜红旗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知道赵广汉是把自己想简单了,以为凭着几只脚印,就能让自己武断地将刘翠花当成犯事人,从而惩处她,还是这只是一个铺垫,后面还有后手。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赵广汉都还会再出手,静观其变就是了。
果然,如果颜红旗预料中的那样,很快又有事情发生了。
时间是晚上9点多钟,因着夏日天长,又因为有了电灯,很多人家都睡得晚了些,不过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六道沟门全村的灯光都熄灭了,连人带牲畜都陷入进了梦乡。
而村子偏西的位置,光棍何大梁家,陡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划破夜晚的宁静,惊醒沉睡之中的邻居,也惊醒了邻居家的大黄狗,黄狗开始吠叫,带动了全村的狗都开始叫。一家接一家被吵醒,一盏又一盏电灯亮起。
颜红旗离得不算近,但一向警醒,第一声狗叫的时候就醒了,接连的狗叫声让迅速穿衣,爬起来,拿着手电往出走。
同她一样,很多人都推开门,从家里走出来,看见了颜红旗,大着胆子问她:“书记,这是出了啥事啊?”
颜红旗:“看看就知道了。”
她腿长,走得快,很快,就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社员,循着声音,走去了何大梁家。
这个何大梁就是聚众赌粮食那位何二麻子的大哥,今年三十七八岁左右,年轻的时候娶了个媳妇,不过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之后就一直没娶上媳妇,跟着爹妈一块过,前些年爹妈相继去世,就自己一个人过。
因着杨木大队富裕了,也有人来给何大梁说媒,带孩子或者不带孩子的,年龄差不多的寡妇给说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为啥,何大梁一个都没相中。
这会儿,何大梁家的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里屋、外屋的灯都亮着,房门大敞四开,屋里面传来女人的大哭声,男人的怒斥声,还有另一个男人的求饶声。
郝卫红家住得更近些,颜红旗一过来,她就看见了,挪蹭到她身边,三言两语就把里面的情形说清楚了,“刘翠花和何大梁搞破鞋,赵广汉过来捉奸,把两人堵在被窝里了,在里面闹呢。”
隔着窗户,隐隐绰绰看见里面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她是大队干部,可也不大好意思进去,就一直在外面站着,犹豫不决。
颜红旗点了下头,意思是知道了,捉奸而已,只要不出人命,都不是大事。
她终于明白赵广汉搞出之前那件事的目的了,他不光想让刘翠花在他家里待不下去,还想让她在大队里也待不下去。
这是连环套。捉奸的事情一出,就坐实了高粱苗是刘翠花两人压倒的事实,是两个人为了偷情,毁坏了庄稼!
这老小子,还真是挺阴的!
屋里面,赵广汉痛心疾首地斥责着何大梁,“……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舅舅,炕上躺着那个,是你舅母!你爹妈去的时候,我可没少照顾你,你这个不顾伦常,忘恩负义的家伙!”
何大梁又惊又吓,哆哆嗦嗦地向赵广汉求饶,“是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
而刘翠花也被吓破了胆,这会根本说不出来什么,只知道哭。
赵广汉却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追问着:“你说,是不是何大梁撺掇你跟我离婚,还要家里的房子,还要带一半的钱还有粮食走,还要让我每个月出粮食养活你?”
刘翠花哭得凄凄惨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大梁忙反驳,“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刘翠花自己想的。”他狠狠咽口吐沫,缓了缓自己哆嗦的情绪,继续证明自己
的话是真的,“她羡慕冯婶子得了家里的所有财产,也羡慕郝卫红跟婆家中间砌了堵墙单过,就想着也分家里的一半房子,钱粮啥的,说是拿到了就给我一块过日子。”
何大梁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刘翠花自己的想法,但去找颜红旗,想让她帮着出面是那套唱念,却是何大梁给她设计的。
何大梁认为,颜红旗一直在无条件维护女同志,她又看赵广汉不顺眼,刘翠花只要找她一哭诉,这事儿,这位书记八成就能管了。
可惜,他们两人都不够了解颜红旗,计划失败了。
这会儿,赵广汉的几个亲戚也都到了,也知道了屋里头的事情,他们没有其他人的顾忌,径直就进了屋。
颜红旗叫住他们:“不许动私刑,谁要是敢动手,我就动谁!”
赵广汉的亲戚们回头看下颜红旗,愤愤不已,这种时候,没有比打人更能发泄怒气,可这位女书记竟然不允许!
却在颜红旗平淡的目光中,渐渐熄了怒火,垂下眼睛,答了一声,“知道了。”
屋里头,随着这些人的进入,嘈杂声音更盛,乱七八糟的,有男有女的指责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颜红旗听了听,确定没人动手,才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了。
刘良山和郝卫红都在这里,由他们处理就好了。
他们知道该什么时候进去。
颜红旗跟郝卫红交代一声,就回去了。
有些人不知道是困了,还是觉得没看头了,反正就是跟着颜红旗一起走了。
第74章 揭穿
第二天早上,郝卫红打着哈欠过来和颜红旗汇报最新情况。
“……赵广汉要离婚,要让刘翠花光腚滚出家里去,刘翠花同意了。两边说好了,今天去公社打离婚证,一会儿就得找您来开证明。”
可想而知当时的情景,光腚在炕上,一圈赵家人围着,刘翠花不同意也得同意。这结果,在颜红旗的意料之中。
这两人,一个乌龟一个王八,颜红旗谁也不想帮,只要不伤人,不出人命,颜红旗才不管谁赢了,谁亏了。
“刘翠花娘家没人了吧?她去何大梁家了?”
“您猜得没错,昨晚上同意了离婚,赵家人就走了,刘翠花想跟着回去,被赵家妇女给骂回去了,后来哭哭啼啼地跟着何大梁走了。”
郝卫红说着,有些感慨,“她跟了何大梁,还不如跟着赵广汉呢,赵广汉好歹有家底,还疼他,何大梁那个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就举例说明,“他怂得很,赵家人一吓唬,他就把责任都推到了刘翠花身上,说是刘翠花嫌弃赵广汉不是大队长了,又丑又老,就想勾搭上别人,把赵广汉给甩了。何大梁说,刘翠花倒是想勾搭刘良山、张凤军,还打过赵树明的主意,但这些人都没搭理她,她是没肉吃,把豆腐也当成了荤菜,这才跟何大梁好上的。”
作为女性,也曾经因为不得已,做出过难以启齿的丑事,只不过,自己的事情被很好地隐瞒了下来,而刘翠花的,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郝卫红打从心眼里,是同情刘翠花的。
只不过,刘翠花是被捉奸在床的,她实在不好在明面上偏帮对方,就希望能帮着刘翠花争取些权益,但奈何,刘翠花是过错方,又没有娘家人,她这个妇女主任也不够分量,她的建议根本就没人听。
而这个何大梁,一点担当都没有,相当于把刘翠花给出卖了,找上了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
颜红旗没做评论,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做了选择,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第二天上午,赵广汉、赵林秀还有刘翠花、何大梁四人先后来了大队部,找颜红旗开介绍信。
赵广汉仿佛老了十岁,头发长长了,胡子也没理,显得十分邋遢。刘翠花红肿着眼睛,脸也是肿的,但人倒还比较精神,何大梁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是因为一宿没睡,还是昨晚给折腾的。
赵林秀也很憔悴,昨晚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捉奸的现场她没有去。赵广汉和刘翠花结婚的时候,她极力反对,倒不是因为父亲再娶,而是因为想要娶这么年轻,而且不着调的。她反对没用,自此之后跟父亲的关系更差了,直至刘翠花进门,处处针对她,用哪种非常低级的,一戳就破的谎言陷害她,可父亲偏偏就相信。
她知道,这是父亲在女儿和娇妻之间,选择了后者。后来,她去学校当了老师,有了容身之地,她索性就搬了出去。搬家的时候,她是想着,以后再也不往来的。
可没想到,不惜跟女儿闹掰,也要护着的女人,竟然背叛了父亲,跟了别的男人。赵林秀心中一丁点的快意都没有,只是觉得难受。
“颜书记,麻烦了。”
见颜红旗痛快地把介绍信开出来,赵林秀忙替父亲道谢。
颜红旗朝着她点了下,转向接过介绍信,吹着印油的赵广汉说,“青苗的钱,会从你的工分里扣除,还有,大队部会对你进行惩处。”
赵广汉猛然抬头,略有些慌张,但马上就平复下来,问:“你有证据吗?”
颜红旗笑了下,“上周四晚上11点一刻左右,你脚步匆匆从东坡根走下来,当时你右手提着一只女士皮凉鞋。”
“你别说了,我认!”他说着,急匆匆落下这一句,就跑走了。
刘翠花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机锋,见赵广汉走了,顿时心里一松,朝着颜红旗讨好地笑笑,说:“颜书记,你给我们俩也打个介绍信呗。”
颜红旗不解。
刘翠花拉拉何大梁的胳膊,说:“好不容易去趟公社,我俩想着打完离婚证,就把结婚证打了。”
颜红旗坐下,给两人打了介绍信,又将公社打结婚证的流程,需要的证件给两人说了一遍。
刘翠花也不知道记没记住,拿上介绍信,拉上一直耷拉着脑袋的何大梁出去了。
屋里头还剩下赵林秀没走。
刘翠花没听出颜书记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却是听懂了的,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颜书记,你刚刚说的,是真的?那些青苗,是我爸弄倒的,还伪造了刘翠花的脚印,他为什么啊!”赵林秀声音微颤。
颜红旗:“是真的,有人亲眼看见了,要不然我能把时间、地点,他当时的状态描述得这么清楚吗?要不是因为我描述清楚了,他明白是有人看见了,也是不会承认的。至于他是为什么,这你就得问他了。”
赵林秀就是因为猜到了父亲的用意,所以情绪才有些激动的,要不然,只是压倒了些秧苗而已,性质恶劣,但实际损失却并不大。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的人品不怎么样。很多大队,都是大队长兼任着党支部书记和革委会主任,但上面却一直都不提拔他,一直不停地往下派人。父亲一直把杨木大队当成是自己的地盘,所以用了心机、手段,把那些人弄走。
对外人是如此,对内也是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大队上很多人表面上不得不尊重他,可背后骂他的也不
少。
可他对后来娶的这位妻子一直都特别好,跟她相比,刘翠花才更像是他的亲人,可没想到,一等翻脸,就对刘翠花这么狠。
压青苗的事情是父亲设计的,那这场捉奸就肯定也是他设计的,他弄了这么一场,不惜让全大队的人看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是为了什么呢?
赵木秀很快就想明白了,就是为了离婚的时候一分钱不给刘翠花。
而刘翠花,父亲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就要出去偷人呢?
曾经,感情那么好的一对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赵木秀苦笑了下,跟颜红旗说了声,“颜书记,我先走了。”便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颜红旗把公章收起来,笑了下。
赵广汉这人,有点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也就耍弄下刘翠花这样头脑不全的,还有何大梁那样见识少的人罢了,还真的以为那点伎俩能蒙骗过去?
颜红旗一点没打算惯着赵广汉,之前一直都没跟他计较,是因为杨木大队的事情就是一笔烂账,没有具体的把柄,只好由着他“光荣身退”,而今压青苗这件事情有人证,颜红旗自然要借题发挥,免得赵广汉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于是,赵广汉领了离婚证返回时,就发现社员们看他的眼神不对了,明明昨天还是充满同情,友善的。
“老哥,割草去啊?”赵广汉问着一位挎着箩筐,手拿镰刀的老人。
“啊,是,对,割草去。”那人对他很是敷衍,明明他不当大队长后,每次见面了,都要停下来说一会儿话的,有时候还蹲在一块抽袋烟,今天却疏离了许多。
一路走来,好几个人都是这样,明明那么好信儿的人,知道他今天是要打离婚证去的,却一句都没问。
直到他走到了大队部门口,看见了布告栏里面贴着的,对自己的处罚公告,才了然了。
公告里,写明了,破坏青苗的是他赵广汉,而破坏青苗的原因也写明了,是意图嫁祸给刘翠花。相对于这样直白的揭露,后面的惩罚措施可以忽略不计。
赵广汉紧握起拳头,身体不自觉地打着颤,耳边响起“咯咯”的响声,而后才发现,是在咬自己的后槽牙。
身后,几个张家营子的妇女相携而来,边走边咯咯笑着说话,“……都听说这布告栏写的是啥了,干嘛还非得过来看一趟,就跟你们认识字似的。”
“过来打听打听呗。原先还以为是刘翠花搞破鞋把秧苗压倒了,敢情是赵广汉故意嫁祸的,这老头,可真有心眼子,把咱们大家伙都给骗了,要不是有半夜起来上茅房的看见了他,还真就让他蒙混过去了。”
“你们说他这么干图的是啥?”
“那谁知道。他那人的脑子,咱咋知道咋想的。”
………
几人说话声音大得,恨不能半个村子都能听见,说得投入,走到跟前了,才看见了铁青着脸的赵广汉。
先是有点当面说人坏话被抓包的不自然,但随即就恢复了表情,互相戳咕着,将大声议论改成小声曲咕。
赵广汉再也待不下去了,阴沉着脸,背着手,低头而去。
正主走了,那些娘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都这会儿了,压青苗算计媳妇的事情还能干得出来,当大队长的时候,不定干了多少缺德事呢!”
赵广汉的一腔得意,在算计着捉奸刘翠花,她答应净身出户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这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虽然被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撸下来了,但该过的生活还得过,不会为此要死要活的,会让自己在有限的条件里尽量生活得更好,所以,他虽然还是对颜红旗不满,经常背后说她的坏话,但心态却是渐渐平静了。
只是没想到,刘翠花变了。
赵广汉太了解刘翠花,对方撅起屁股来,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所以,刘翠花开始勾搭人,想要另攀上高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当然也想阻止,也想挽回,可刘翠花这个女人心野了,是打定主意不想跟他过了,跟他提了离婚,竟然还想要房子,想要钱!
这就让赵广汉不能忍受了,这是他拼了一辈子赚下来的,凭什么便宜一个要跟她离婚的女人?
他想让刘翠花的丑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辈子落个与人通奸的坏名声,在早些年的时候,这种罪名是要被挂破鞋游街的,甚至是被枪毙。只可惜他已经不是大队长了。
另外,他还担心颜红旗会在分割财产方面帮助刘翠花,他倒要看看,在被捉奸在床的情况之下,颜红旗还敢不敢站到刘翠花那边,去帮她争取权益!
颜红旗确实没有插手两人的事情,却把自己压青苗的事情公之于众,老婆给戴绿帽子,他不觉得多丢人,反而可以拉进他和社员们之间疏远的关系,可这件事情一经公布,自己算是彻底被社员们唾弃了。
为这一己之私,刻意毁坏青苗,对于一辈子靠着土地吃饭的老农民来说,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颜红旗,她可真是狠啊!
赵广汉回了家后,就躺到了炕上。
赵林秀匆匆回来。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们这几位老师,除了康明这个校长外,都要去别的学校监考。她这几天,每天都很忙碌,放学压堂,晚上补课,就是希望学生们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学校老师多了,新来的那两个,几乎天天都长在学校里,认真又负责,给赵木秀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颜红旗又对学校的教学要求很高,康明也一直督促着,每每给他们这些老师开会,都会说,如果教学成绩太差,就要被淘汰回家,所以,赵木秀的心弦一直紧紧绷着。
可家里头偏偏又出了这种事儿,跟父亲关系再不好,他也是自己的父亲。她一天都没有出学校的大门,也是刚刚才知道布告栏上的事情,匆匆看过后,就赶紧跑回家里来了。
“爸”,家里的院子门和屋门都大敞四开着,而赵广汉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偌大的炕上,瘦小又孤单。
赵木秀心里头酸涩不已,轻轻喊了声“爸”。
赵广汉躺着没动,赵木秀又喊了一声,赵广汉才轻轻动了动身体,不阴不阳地说:“舍得回来了。”
赵木秀叹口气,“爸,我给你做点饭去,你吃了再睡。”
赵广汉:“不吃,饿死算了!”
赵木秀知道赵广汉这两天遇见的事情太多,心情不好,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正准备去做饭,赵广汉又开口了。
“你不就知道巴结新来的书记吗?还来管你老子做什么!”
赵木秀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否则,也不会闹掰了自己搬出去,这会儿也忍不了了,“爸,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什么时候巴结颜书记了?”
“你那还不叫巴结?一天天的,都泡在学校里,恐怕人家把你开除了是不是,我跟你说,就冲着你是我女儿,人家也不会重用你。”
赵木秀被气得心脏直抽抽,说:“颜书记要真是打击报复的人,早在上次招聘教师的时候,就能找到正大光明的借口把我弄回家了,爸,你是这样的人,别用同样的心思揣测别人。还有,我泡在学校里,不是在巴结颜书记,而是在尽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职责。我是民办教师,我想要好好教学,提高学习成绩,也想将来能够转正,成为正式的人民教师!”
赵木秀说得险些把自己呛到,忙停下来,缓一口气,接着说:
“爸,你还是不是我亲爸,我在这儿给自己赚个好将来,你却说我巴结人。就是我真的在巴结颜书记,不应该吗?她现在才是杨木大队的一把手!”
赵木秀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说这些挺没意思的,扭身想走,但到底不忍心,去了外屋生火做饭。
赵广汉呼哧哧喘气,生气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赵木秀的选择没错,可是心里头就是不舒服,赌得人难受死了。他张大了
嘴巴,使劲呼吸着,不多一会儿却被空气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广汉心里头憋屈不憋屈,颜红旗可不关心。她可不惯着赵广汉,要不然,真以为自己那点小把戏能把自己也给骗住了。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颜红旗发现,自己大概有些破案的天赋。
第75章 作报告
刘良山申请广播系统的事情,进行得很不顺利。
因为电线是直接从隔壁公社接过去的,没有经过公社,是县电力局直接下的命令,所以,打破了公社与公社之间的界限,属于特事特办。
但这次是刘良山去申请的,不管是顺昌公社,还是隔壁公社,都互相推诿,一个说电线不是从公社架过去的,他们没有权利从隔壁公社往过接线,一个说杨木大队属于顺昌公社,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他跑了好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烟都送出去好几盒,愣是没有办成。
接通广播这事儿,归清远县广播事业局管,在每个公社设置一个广播放大站。
清远县广播站每天分早、中、晚播音三次,每次两个小时,一天一共播音6个小时。播音内容一是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还有燕市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二是播放清远县自制的节目,比如全县联播、卫生小知识、农业小知识、宣传好人好事等等,另外,就是播放样板戏、主席诗词演唱、朗诵等的娱乐节目。
刘良山意识到,单靠着自己,除非拖到全公社都通电,否则广播的事情没戏,没办法了,他让媳妇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将高卫星请到了家里来。
高卫星这人爱交朋友,所以去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片,跟刘良山关系也不错,饭桌上,一听刘良山的请求,立刻就拍胸脯保证道:“都是为了杨木大队嘛,都是公事,你放心吧,我帮着去找找关系。”
刘良山这才放了心。自从颜红旗来当了书记后,杨木大队所有的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给他造成错觉,干成一件事,也没那么难,等真正自己挑大梁去办事,才知道,原来是有这么难。
幸好,能及早认清了这一点,及时改变心态,等自己真正成为杨木大队一把手的时候,才不至于抓瞎。
有了高卫星的帮忙,广播事业局的人很快就来到杨木大队,帮着拉电线,安装“喇叭”,也将大队部的小型广播设备安装好了。
当天晚上,好多人家就在自己家屋里头,收听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真正做到了,足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主席他老人家的指使,也顺着那一根根电线,传入到了千家万户。
而杨木大队的社员同志们,在得了这么一个大宝贝,喜得恨不能早中晚按时按点守在“喇叭”跟前时,忽然就从喇叭里面,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颜红旗同志,在担任杨木大队书记期间,大力发展大队的副业,发展教育、妇女儿童保护工作……”
从喇叭里,清远县人民广播的节目中,听见自己身边人的事迹,社员们心里头都有种异样的感受,好像自己也上了广播一般,特地的骄傲,恨不能赶紧去跟别村,跟亲戚朋友们炫耀一番。
上次大队上来了几位记者的事情,社员都知道,已经当成新鲜事儿炫耀过了,但他们没有把采访的时候和颜书记联系在一起,更没想到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人也上了那个喇叭匣子里。
而从广播中听到自己熟知的事情,却是别有一番感觉,那种感觉很难形容,莫名让人振奋,心潮澎拜。以前,他们只觉颜红旗厉害、能干,却从未想过,她在杨木大队做的这些事情,代表着什么。
而这些事迹经由广播,再次听到,也让杨木大队的社员们不自觉地做了一次回顾、总结,心生感慨,原来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颜书记真的做了不老少的事情,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在那些记者们眼中,原来是可以大加赞颂的。
他们言语贫乏,知识浅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只是那种荣誉感、幸福感都表现在了脸上。
再次见到颜红旗时,那种感受就掩藏不住了,一个个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她,就连七旬老太,白内障的眼睛里也迸发出了奕奕光芒,看得颜红旗后背发毛。
因着杨木大队还没有安电话,几位记者走了之后,就没了消息,颜红旗只在报纸上见到了对于几位领导来杨木大队参加弹簧厂开业典礼的报道,还以为后来对于自己的采访不了了之了。
却没想到,冷不丁在广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篇稿子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溢美之词,被广播员那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一渲染,颜红旗瞬间有种陌生之感,仿佛广播里面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但心里头那股子愉悦,却越来越重,嘴角的笑容也压不住了。颜红旗在当上杨木大队的大队书记之后,经常会有成就感,但这样,被全县人民所知的公开宣扬,那种成就感更是不同于往。
颜红旗想,这大概就是梁副主任所说的荣誉感吧,人,确实需要荣誉感,因为能够激人奋进。
就比如上了广播的颜红旗,她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是去了新的岗位,也要再接再厉,继续干出成绩来。
这次的广播播出之后,《清远战斗报》也刊发了对于颜红旗的访谈。主标题叫“烈士女儿,继承父亲遗志,继续为人民服务”,破折号后面的副标题是“记杨木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颜红旗同志。”
文章里,将颜红旗的回答又狠狠修饰了一番,更凸显了颜红旗的政治觉悟,为人民服务的意志,还有继承烈士父亲遗志的使命感。
这篇文章颜红旗反复阅读了两遍。第一遍看的时候,觉得有些脸红,觉得吹得太厉害了,但看第二遍的时候,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虽然自己当初接受采访时,那些语言也是经过美化的,自己把自己拔高了许多,可这篇文章中描述出来的颜红旗,越看就越不是自己,而是个伟大的,脱离了人类范畴,一心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圣人,完人。
这篇文章,不再让颜红旗感到得意,反而很不满。她这是被这篇文章架起来了,以后都要按照文章里的标准要求自己?
那不可能,她是干部没错,也努力向成为一名好干部,可绝对不能被人架起来。
高卫星听说了这件事,兴冲冲跑过来,想要看报纸。
颜红旗将报纸递给他,高卫星看两眼报纸,就看两眼颜红旗。
“你也觉得写得不像我吧?”
高卫星点点头,说:“正常,我爸也上过清远战斗报,报纸上还说我爸大公无私,为了工作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呢,你看我爸为着我的事儿,徇了多少私。”
高卫星倒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只是此时屋里头没别人,在颜红旗面前他可以想说啥说啥。
见颜红旗听得认真,高卫星谈性大发,往颜红旗对面的椅子上一坐,说:“现在的报纸,你打开来看看,要是夸好人就是这人啥都好,全身上下都是优点,一丁点儿缺点都不带有的,恨不能拉屎都是香的,不不,根本就不拉屎。要是坏人,就是贼眉鼠眼,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就没有一丁点的可取之处。你说,这哪里符合人性嘛。”
颜红旗想想自己看过的报纸,确实是这样。
不由得笑了,夸赞说:“你还挺擅长总结的。”
高卫星是被人夸胖就要喘的人,立时得意起来,“那是,不是我吹………”
虽然颜红旗对这篇报道不是很满意,但在清远县的反响却很热烈。原因就和当初严秋洁和黄雅两位记者想要采访她的原因一样,身具烈士子女、知识青年、女性三重身份,太有代表性和话题度了。
颜红旗回了县城,直接去了武装部大院。
这次是应赵部长的
邀请过来的。邀请她给清远县的军属、烈属代表们做一次演讲。
稿子准备好了,是王红梅帮着写的,她虽然去了弹簧厂工作,但还兼任着颜红旗秘书的工作。写作水平照着苍阔差一些,但因着成分好,没下乡之前是红小兵,写出来的文章思想性和政治性更高,主席语录张口就来,可以灵活地运用在文章里面。
颜红旗审阅之后,只让王红梅修改了几处,便带着稿子过来了。
“赵伯伯”
赵克俭的办公室开着,颜红旗敲了两下门,便走了进来。
赵克俭抬头见是她,立刻笑了起来,调侃着道:“大明星来了”
颜红旗笑了起来,说:“赵伯伯,您就取笑我吧。”
赵克俭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昨天我见到黄司令了,他这么叫你的,他说你是咱们军区的大明星,是部队子弟的骄傲。”
黄司令是驻守本地的最高军队长官,还兼任着清远县革委会的主任,是军政两方的最高领导,在清远县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的调侃,颜红旗便笑纳了。
颜红旗从口袋里掏出自杨木大队带来的讲稿,说:“我准备了一份演讲稿,赵伯伯您看看合不合适。”
颜红旗每个月都要最少来两次武装部,跟赵部长汇报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所以,赵克俭对她在杨木大队都干了哪些事,一点都不陌生。
平时,对于颜红旗,他只有表扬,或是问问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自己出手帮忙的。他在颜红旗心目中,就是位慈祥又负责的长者形象。
而赵克俭通过颜红旗做的这些事情,一点一点的看到了她的进步。
她从一开始没有规划地,想到什么做什么,演变成了有计划、有目的地做事,正在从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往成熟的管理干部飞速地迈进着。
他为此,感到非常欣慰,也为之骄傲。
演讲地点在武装部院里的多功能大厅里。
这个地方颜红旗今年初的时候来过,武装部每年一次的军属新春联欢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以往的联欢会,都是颜老二,颜老三或者颜老太婆参加,那是颜红旗第一次去。场面热热闹闹的,虽然有些人并不认识,但一见面都很亲热,气氛很好。
这次的演讲会,赵部长也没让设置得很严肃,采用了茶话会的形式,中间一个主席台,座位以半圆形排列着,每人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瓜子、花生、糖果还有茶水。
来参加这次活动的领导,除了赵部长以外,还有县妇联主任,知青办主任。
知青办主任,好似不搭噶。
赵部长帮双方做了介绍。
知青办主任武汉良握了握颜红旗的手,说:“小颜书记,听说,你利用知青们的特长,让他们在大队的各项事业中担任了重要任务,充分利用知识青年的学识,让他们学以致用,为农村的发展添砖加瓦,这才是正确用好知青的方式啊,小颜同志,你这样的方法值得向全县推广。”
颜红旗客气了两句,并不觉得这位知青办主任的话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知青办的权利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管理着知青们的诸多事宜,比如知青想要回城,就必须经由县知青办审批,但权利也仅限于知青。还有就是,知青办是个局级建制,但一直属于劳动局管辖。
作为县知青办领导,他可以倡议各个大队去这样做,至于各个大队能不能响应,就不一定了。
还有就是,要想让知青发挥出知识青年的最大作用,就必须要有相应的工作岗位,否则就是空话。
颜红旗跟顺昌公司的几位大队书记都接触过,有新桥大队杨书记,白石桥大队翟书记那样锐意进取的,也有跟赵广汉差不多,因循守旧,根本不想有所改变的。
更重要的是,颜红旗觉得,知青办武主任这次过来的动机不纯,要说知青工作做得好的,能够学以致用的,七彩山公社、新桥大队、白石大队,都比自己做得早,做得更好。杨木大队总共才8个知青,算上高卫星也不过才9个,不到十个人,能有什么代表性?
实在言过其实。
相对来说,县妇联主任过来,就理所当然了,因为妇联工作之中也包含了军属、烈属的优抚工作。
县妇联主任叫曲江水,是个五十来岁,圆圆脸,有些富态,笑起来很和善的女同志,正科级干部,是县革委会领导班子中的一员,和赵部长,知青办主任一起,就坐于第一排,颜红旗在主席台上,只要目光略过去,必然会碰触到对方的目光,充满了鼓励和欣赏。
颜红旗想,她真是个好听众,台上的人如果紧张的话,看见这样的目光,应该能缓解很多。
她并不紧张,好歹也是管着四百多人的大队书记,经常站在台上讲话。况且,讲稿就放在桌子上,她照着念,念上几句,抬一下头就行,十分简单,而且程式化。
演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之后便是自由提问和讨论时间。
大家的问题千奇百怪,但都同为军属,在这样的场合里,也没有脑子不好使的,故意提刁钻的问题,或是故意使坏,让颜红旗下不来台,都是善意的问题,又因是茶话会,说话也就不用太官腔官调的了,颜红旗也能轻松答兑。
终于能闲下来,颜红旗赶紧跑到前排为自己安排的座位上,喝了一大口茶水。身边人影一晃,有人坐了下来,颜红旗转头去看,正是妇女主任曲江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颜红旗忙放下茶杯,叫了一声:“曲主任。”
曲江水朝她点点头,关心地说:“说这么多话,嗓子哑了吧?含块酸三色,可以润润嗓子。”
对方一片好意,颜红旗也就从善如流地从桌子上捡起了一块粉色的糖块扒了皮放进嘴里。
酸味可以促进口水分泌,确实可以滋润喉咙。
她笑着说:“好多了。”
“回去之后喝点婆婆丁泡水,可以防止喉咙发炎。”曲江水又说。
颜红旗点点头,“谢谢,曲书记。”
关心完了,曲江水又夸奖了颜红旗几句,比如演讲很有感染力,很有切实感情等等。
颜红旗见过的大多数领导都是这样,说正事之前,必然说些杂七杂八的,才能进入正题,颜红旗也不知道曲江水找自己到底有没有其他事儿,便含笑听着。
“小颜书记啊,我看你在妇女保护工作上,颇有些想法,也有切实的成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县妇联工作?”
这倒是颜红旗没想到的。
颜红旗对未来想干什么,并没有清晰的规划,对于妇联工作,倒也不排斥,只是她还没和梁副主任谈过,不知道对自己下一步是什么安排。
颜红旗:“我都听组织上的安排。”
这句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但不会出错。
曲主任点点头,答了声:“好”,握住了颜红旗的手,“妇女儿童工作是党和国家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妇女是半边天,儿童是未来,可偏偏有些领导干部不够重视这方面的工作。你年轻,有干劲,有头脑,做事不死板,我是希望你能过来帮我,把清远县的妇女儿童工作做得更深入,更彻底。”
曲江水双手略有些粗糙,但极为柔软,手心干干的,跟人说话的时候,双眼平视着对方,让对方可以清晰看清自己的眼神,充满真诚。
就像个知心阿姨,让人不自觉地信任她,将心事说出来。
颜红旗:“如果组织上派我到您那里工作,我一定好好干。”
颜红旗这话,跟上句话差不多,不提自己想不想去,只说听组织上的安排。
曲江水笑着,又握了一会儿颜红旗的手,才将手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