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运回来了
下车后,就看见了马路对面,机械厂宽大又气派的门头,光是那又宽又厚,写着燕市国营第三机械厂的招牌就得有成人半臂长。那硕大的字,隔了2里地估计都能看得清。
颜红旗第一次去清远市机械厂的时候,只感慨着真大,真先进,可隔着大门看着第三机械厂,却有种震撼之感。
这就是国营大厂啊,绵延过去几公里,都是第三机械厂的地盘,比她们杨木大队下面三个村子加起来还要大,人数也是好几倍之多。
门口有岗亭,站在门口往里看,正对着大门不远处,是一栋气派的三层水泥楼房,前面的小广场,红旗迎风招展,看起来就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着活力。
怀向春要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被王红梅拦了下,去到岗亭处,朝着里面的工作人员笑着说:“您好,我叫王红梅,财务科的林庆生是我姨夫,我来找他。”
“林科长的外甥女啊,你等着。”工作人员笑着,就回屋去往厂里头拨电话。
何国喜悄声感慨,“隔着这么近,都不用亲自跑去找人,打个电话就行。杨木大队啥时候也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就好了。”
颜红旗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们努力,一定可以实现的。”
何国喜闹不清楚为什么是“你们努力”,而不是“咱们努力”,但也没有追问。
王红梅给怀向春解释,“我三姨夫说,他们机械厂大门的门槛有些高,我怕咱们说是来买机器的,得在外面等半天。”
怀向春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
何国喜却是不解了,“咱们是过来给他们送钱的,咋还能晾着咱们呢?”
怀向春跟他解释:“咱们购买的机器,三千多块钱一台,对机械三厂来说,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生意。再说了,咱们虽然是过来送钱的,但却是求人的一方,机械厂的机器不愁卖,咱们有钱,却是未必能买得到机械。这次,要不是县机械厂领导说这里有机械卖,咱们哪里能知道?”
何国喜想想,是这个道理,他们去供销社买东西,也是要看售货员脸色的。
不多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脚步匆匆,远远地走过来,边走,边往这里张望。
王红梅脸上也挂起笑容,左右摆头告诉众人,“我三姨夫过来了,那位就是我三姨夫。”
她高兴地踮脚挥手,“三姨夫!”
林庆生小跑着过来,打量了王红梅一番,说着:“听说你来了,我还以为听错了。你啥时候回来的,回家了没?”
忙不迭地问出这一通话,可见对王红梅的到来很欢喜。
王红梅简单回答了三姨夫的问题,赶紧介绍起身边的颜红旗等人,又说了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原来是来买机器的啊,
小事儿,我带你们进去。”
说着,他跟颜红旗几人热情握手,而后和门口的工作人员寒暄两句,就带着一行四人往里面去了。
路上,林庆生都在和颜红旗说话,以家长的身份,询问王红梅的工作生活情况,拜托颜书记多多照顾。
王红梅当了颜红旗这么长时间的秘书,对她也算有些了解,知道她不喜欢跟人客套,便转移着林庆生的话题,问他第三机械厂的事情。
一路说,一路行。
进到办公楼里,林庆生把他们安置到了一间待客室里,说:“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你们说之前清远县机械厂跟销售科的张副科长联系过,我去找找张副科长,看看他在不在。”
林庆生出去,几人打量着这间宽敞的会客室。
中间放了一张大桌案,上面铺着一张豆青色的大桌布,干干净净的,旁边配着套了同色椅子套的座椅。
地面是浅绿色带白色斑点的水磨石地板,角落里摆放着一排矮柜,放置着暖壶、茶盘。墙面用大白刷得雪亮。
屋子里是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
何国喜手指放在腿上,悄悄揉搓着桌布的下摆,心里头琢磨着这是什么布料,一点褶皱都不起,垂垂的,手感很舒服。这么大一块布料,要是做衣服,得够一家人穿的,这得多少钱啊。
四人喝了几口水,林庆生就回来了,“你们运气不错,张副科长在呢,我带你们过去。”
一行五人往销售科办公室走的时候,张副科长已经迎了出来。
之前,张副科长就收到了清远县机械厂的消息,知道下面的某个大队会派人过来购买机器,张副科长对此并不在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下面的办事员,交代着到时候接待一下,带他们办理下手续就行。
可这些人同时又是林庆生的亲戚,看在这位同僚的面子上,他也得亲自接待了。
有了林庆生的面子,有了张副科长亲自出面,购买机器的事情很快就搞好了。第三机械厂还答应派出一名技术员,到杨木大队去亲自教授机器的操作。
众人有了一天的空闲时间,颜红旗让怀向春和王红梅回家去和家人团聚,她带着何国喜,准备在燕市四处逛逛。
怀向春:“红梅回家吧,我留下来给你们当向导,带着你们游一游首都。”
王红梅:“还是我留下吧,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儿。”
颜红旗笑,“你们两个都回家。我们又不是三岁孩子,燕市的公交四通八达的,我们想去哪儿,坐公交就好了,实在找不着,还可以问人,用不着你们陪。”
两人虽然不好意思,但到底没抵住和亲人团聚的诱惑,回家了。
隔天颜红旗就带着何国喜,在燕市城中闲逛起来,以前只在书本里,歌曲里听见的地方,如今是亲眼见到了。
中午,颜红旗请何国喜吃了烤鸭,8块钱一只的烤鸭,肉皮滋滋冒油,配着葱丝、面酱裹在薄薄的小面饼里,吃上一口,香得能咬掉舌头。
于是,何国喜的心里,对于未来的美好生活,除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宏伟目标之外,又加上了一个偶尔能吃一顿烤鸭。
晚上,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机械厂招待所。
还未进屋,房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王红梅和两位中年妇女的身形露了出来。
“颜书记。”王红梅略带着些不好意思,说:“我妈和我三姨听说您来了,非要过来看看您,我拗不过,只好带他们来了。”
两张十分相像,都笑容可掬的脸庞就挤到跟前。
“颜书记呀,可算是见到您了,老是听红梅说起你,可算是见到本人了!”
颜红旗的双手猝不及防被抓住。
“颜书记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你对红梅的照顾,她都和我们说了。您是不知道,大姑娘家家的,离开家里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有多担心………”
王红梅妈的嘴巴像是装了机关枪,语速又快又密,别人无暇插话。王红梅张着嘴巴,不停地拍着她妈的后背,想让她妈别说了,她妈不停地用手肘扒拉她,不让她打扰。
终于,王红梅妈停住了嘴巴。颜红旗这才有空插了一句,“王红梅有知识有文化,受到重用是应该的。我也很感谢她为杨木大队做出的贡献。”
王红梅妈缓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王红梅赶紧往后拉了她妈一把,抢先说道:“妈,妈,忘了我跟你说的了,颜书记最讨厌絮絮叨叨的人,要是因为你,回头不让我当秘书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王红梅这么说着,还朝着颜红旗眨眨眼睛,露出抱歉的表情。
王红梅妈立刻闭上了嘴巴,做出再也不说了的表情,然后又忍不住地朝颜红旗道歉。
王红梅嗔怪地叫了一声“妈!”
王红梅三姨立刻帮着打圆场,“你妈妈也是为了你,我看颜书记是个大度的人,不会怪罪的。”
颜红旗朝着他们笑笑,这样的母女关系,颜红旗还是头一次见,觉得挺新鲜的。
王红梅唯恐她妈再说什么刹不住车,连忙提醒着:“妈你和三姨不是给颜书记带了些东西过来吗?”
“对,对,我们带了些吃的,不值钱的,请颜书记尝尝。”说着,就拿了一个网兜子过来,里面放着许多果脯、茯苓夹饼之类的燕市特产。
“您好不容易来燕市一趟,也没时间请你来家里做客,所以,就买了些特产,让你带回去尝尝,也给杨木大队的乡亲们尝尝。”
王红梅妈这回倒是没再滔滔不绝,适时闭上了嘴。
颜红旗看着这一大包的东西,没有拒绝,痛快地接过来,道了谢。
王红梅:“妈,礼物也送到了,人也见到了,你们该走了。”
趁着出门送恋恋不舍的王红梅妈和三姨时,颜红旗拿了十块钱出来,塞给王红梅,“拿着吧,家里头也不宽裕,你妈为了让你在杨木大队过得好些,才送来这么多的东西,但我不能坦坦荡荡地拿。”
王红梅想要推辞,可也知道颜红旗这个人从来不会平白接受别人送的东西,从来都是送一还二的,她说要给钱,就一定得给成。
王红梅没办法,只能收下了,说:“多了。”
颜红旗笑,“拿着吧,正好,我没时间去买东西,阿姨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第二天一大早,杨木大队的四人就已经穿戴好了,自招待所退了房,去机械厂的食堂吃完早饭,就等在会客室里。
今天,供销公司有一趟往清远县送货的卡车,高卫星帮着联系好了,会专程到第三机械厂来,帮着将机械拉回去。
等了一个来小时,那辆卡车便到了,颜红旗等人带着提前办好的出库手续,在几名工人的帮助下,将机器搬运到卡车,连同第三机械厂派来的技术员在内,一行人陪同着机器坐在卡车翻斗里。
这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当驶出泊油路时,车子就颠簸起来。
来时候晕了一路的王红梅不晕车的,但刮了一身一脸的土,鼻孔下面黑乎乎的,双手得紧紧抓住翻斗边沿,否则,就有可能被颠起来,摔个屁股蹲儿,话也不敢说,唯恐一颠之下,再把舌头咬了。
她十分羡慕地看着岿然不动的颜红旗,明明都是一样地坐着,对方却像是被焊在了车厢底一般。
颜红旗瞧她实在可怜,
等停车休息的时候便建议她到驾驶座里去坐。驾驶座能坐三个人,开车师傅带着他的徒弟占了两个位置,还能坐得下一个人。
王红梅犹豫了下,觉得还是在翻斗坐着更舒服些,颠着吃土也比密闭空间里跟两个大老爷们在一起,晕车强。
颜红旗也没强求,用纱巾蒙住脸,继续看着外面的风景。
坐在卡车上和坐在车厢里,观赏到的风景完全不一样,更加的直观,甚至是触手可及。卡车仿佛就行驶在悬崖的边沿,往下看去,就是深不到底的绿色。
王红梅赶紧把身体缩起来,又往颜红旗这边靠了靠,把在厢沿儿上的手都发白了。
原本聊得热闹的怀向春和名叫吴勉的技术员,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消了声。
众人屏住呼吸,等过了这段最惊险的山路,才又重新说笑起来。
卡车驶入道清远县境内,先去了供销公司的库房,将车上的货物全都卸下来。
颜红旗等人一起帮忙,等到司机办好了入库手续,继续上路。
大卡车在六道沟门村口停住,村中路窄,大卡车实在进不去了。
早就翘首期盼的刘良山指挥着弹簧厂的青年工人们用木板做了个滑轮车,将机器从卡车上滑下来,几十人将机器团团围在中间,前拉后推地,利用集体的力量将机器运送到了弹簧厂。
重新修整后的厂房,窗明几净,有人点燃了鞭炮,热热闹闹地将机器像是迎接新娘一般迎进来,还找了些红绸布,扎成一个大红花,戴在机器上面。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大人小孩子们争相去摸机器,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忙得团团转的刘良山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心疼怒斥道:“别拿你们的脏手摸机器,把漆都快蹭掉了!谁再摸,就扣谁的工分。”
前任大队长动不动就要扣人工分的毛病被刘良山给学了来。但这样欢乐的日子里,社员们的胆子也大了,丝毫不畏惧刘良山的威胁,仍旧偷偷摸摸坚持过来摸。
刘良山自己还要招待卡车司机和机械三厂的技术员,没办法了,只好让赵树明派人在机器旁边守着,坚决不让社员再靠近机器。
第67章 好日子
相对于其他人的激动、忙乱,颜红旗倒是自在得很,她在自己宿舍里,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是崔秀秀提前帮着烧好的。这孩子聪慧心细,知道颜红旗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便经常过来帮着烧洗澡水。
崔秀秀在颜红旗这里住了几天后,搬去了学校宿舍里。郝卫红出面,跟崔秀秀爸妈谈了条件,从家里头把孩子的口粮给要了了,以后,这孩子就算是自己过日子了。
崔秀秀跟赵林秀当了邻居,两人不光能作伴,还搭伴一起做饭吃饭。也经常会来颜红旗这里,帮忙做做饭,干点杂活。
颜红旗也从来没有亏待她,吃的,用的,也都不少给,崔秀秀一直都是有些惧怕颜红旗的,觉得她特别有距离感,不敢亲近,现在相处长了,知道颜红旗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爱吃好吃的,喜欢偷懒,喜欢美好的事物,对她也就没有那么惧怕了。
颜红旗擦着头发,掏出些果脯和茯苓夹饼给崔秀秀吃,自己去冲了两杯牛奶,又拿了些饼干垫肚子。
崔秀秀拿起一块果脯,小口吃着。
搬出来,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崔秀秀比以前胖了些,脸也白净了些。崔老头前段时间去世了,之后崔秀秀回家的次数多了些,但从不在家里留宿。
不管是父亲威胁着要打她,和她断绝关系,还是母亲哭着闹着,说白养了她,她没良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都坚持着,没有搬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坚定,最讨厌的爷爷死了,她也心志不改,对那个家庭有浓浓的抗拒之感。
而且,她是有依仗的,不管是颜书记,还是郝卫红,甚至是赵林秀老师,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崔秀秀相信,只要自己求助,他们就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所以,崔秀秀一点都不怕她的父母。
“书记,首都到底什么样呀?您去了广场没?”崔秀秀呷了一口牛奶,小声地问。
颜红旗换了一条干净毛巾,继续擦头发。她的头发已经不是刚来时候的干枯发黄了,变得又黑又亮,又十分浓密,垂到了肩膀下面,每次洗头都是大工程,也很不好干,不过,她喜欢长头发,所以每次打理头发都十分有耐心。
颜红旗给崔秀秀讲了自己在燕市的所见所闻。
崔秀秀目露向往,说:“也不知道我长大了,能不能也去首都看看。”
崔秀秀是燕市郊县人,距离首都也不过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如同杨木大队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没有去过市里。
一是户籍限制,郊区人去市里,也是需要有正当理由的,随便往城里跑,那也算是盲流,二是来回车票不低,往返车票钱就得四五块,家里头即便是有这份闲钱,也不舍得花,三是农村人对于城市的惧怕感。杨木大队的人,去趟公社,去趟县城,跟那家公家单位打交道,都得陪着三分的小心,更别说去首都了。
颜红旗点点头,“我今年都二十了,也是头一次去到首都,你还有十来年才到我现在的年纪,不急。”
崔秀秀向往首都的心,忽然就没这么急迫了,其实,她刚刚心里头是有些失落的,觉得可大队上的其他人一样,一辈子都去不了那里。
可是,听见颜书记的话,她就平静了。颜书记那么厉害,才是第一次去,自己去不了,或者晚些去,也没什么。
心头平静了,想去的心却更坚定了,她在心里头暗暗发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去市里看一看。
在屋里歇了一会儿,郝卫红就跑了过来。
她在帮着操持招待司机和技术员的晚饭。队上出了粮票和钱,就在刘良山家里招待,刘良山媳妇做得一手好饭食,这会儿饭菜做好了,请颜红旗也去吃。
颜红旗拒绝了,“让刘大队长招待就行,我就不去了。叮嘱他们,不要喝酒,司机晚上还要赶夜路回去,喝酒误事。”
郝卫红答应一声,心想颜书记说得对,喝得五迷三道的,路上又不好走,出了事算谁的。
傍晚时分,六道沟门村中的喧闹也逐渐停下,家家炊烟起。
颜红旗吃完了晚饭,坐在请张家营子的老木匠给做的摇椅上,一边乘凉,一边想着开业典礼的事情。
天渐渐黑了,蚊子也多了起来,颜红旗准备收拾东西回屋去,却听见村子里传来了喧哗声。
她循着声音走出去,就见村中的大路上,刘良山等人拉拽着一个大着舌头,明显就是喝多了的人。
“我不住,我得回家,我没喝多,我酒量大得很,一点酒可喝不醉我,放开手,别拉着我……”
这是送他们回来的卡车司机的声音。
颜红旗走过去,有人看见了她,忙叫了一声:“颜书记”
颜红旗瞧了瞧不大能站得稳,全靠两个大小伙子扶着的司机,问道:“怎么回事?”
刘良山忙说:“我们按照书记的吩咐,不准备让司机师傅喝酒,可师傅一坐上桌,就到处找酒,还说无酒不成席,不给准备酒就是看不起他,我们没办法,就让他喝了,这不,就成这样了。我瞧着,喝成这样,咋也不能让他开车走,就让他留下来住一宿,明天早上再走。这老哥倔劲儿上来了,非得不听。”
颜红旗点点头,“把他拖回去。”
醉成这样,开车走,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国有财产,大卡车的不负责任。
有了颜红旗的命令,小伙子们也就不客气了,强行把司机弄了回去。
赵树明立刻吩咐民兵排的小伙子们分班看守大卡车。
颜红旗看着他们各行其是,满意地点点头,回宿舍去了。
宿舍里有了电灯,灯光又亮,没烟气,又没有呛人的烟油子味,七八点钟了,好多人家还开着灯,在灯
光下做着活计,纳鞋底儿,搓麻绳,一家老小围在一块聊天嗑瓜子,说上几句就称赞一声这电灯真亮,感慨如今的杨木大队可是不一样了,口袋里头有钱了,衬着那么大一个弹簧厂,更是连电都通了,这日子过得,跟做梦似的!
以往杨木大队的小伙子不好娶媳妇,大姑娘们都想着外嫁,可现在呢,小伙子们不愁找不到好对象,很多外村小伙子甚至想来杨木大队倒插门。
这些都是能够看得见,还有看不见的,杨木大队社员们的思想也在逐渐变化着,他们知道了家中的女人们不能随意打骂、侮辱。
女人们跟家里男人同样上工,甚至赚一样的工分,回家之后还得挑水、洗衣服、做饭,操持家务,也跟男人一样上山摘野菜、刨药甚至是打柴禾,干的活一点都不比男人少,凭什么要比家里的男人低一头?
女人们意识到这是不对的,要为自己争取权益,而男人们也因着颜红旗这尊大佛在,不敢闹得太过分,否则,真让家里的女人到颜书记那里告上一状,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颜书记从上任之初,就开始关注的学龄儿童们上学的问题,也已经有了大大的改善。所有适龄儿童,除了家在深山里的几个孩子外,统统返回到学校去上课。今年,从杨木大队小学共有十位同学达到了顺昌公社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这十名学生通通按期去了中学上学。
另外还有,日益丰富的业余生活,闵秋玲的书场每周按期开场,每周一次的文艺晚会发掘出了很多有文艺特长的人才,让杨木大队以往显得沉闷的气氛轻松起来,每每,就能听见女同志们高亢嘹亮的歌声。
杨木大队的风气还有气氛,都在潜移默化之中,逐渐改变着。
刘良山、高卫星还有怀向春等人开会,商讨举办弹簧厂开幕仪式的方案,最后,将讨论的结果汇报给颜红旗。
颜红旗边听边点头,觉得他们的方案已经十分周到了,拍板让他们按此实施就好。
颜红旗深深觉得,杨木大队的这些干部们,已经被锻炼出来了,即便是她不在,应该也能把杨木大队管理得很好。
开幕式方案定下来,杨木大队干部们兵分两路,颜红旗和高卫星到公社和县里,邀请各位领导,刘良山就召集全体社员开大会,强调这次开幕式的重要性,给社员讲讲注意事项,开幕流程等等。
杨木大队还是头一次举办这么大规模的活动,而且听说县里头的好几位领导都来,社员们一个个颇有主人翁的意识,都纷纷表示一定要配合着办好这次大会,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领导,绝对不能杨木大队丢人、拖后腿。
杨红旗和高卫星先去邀请了梁副主任和高副主任、武装部赵部长,三人都是他们最亲爱的长辈,自然不可能不同意。
两位副主任去了,其他领导一听,不用怎么劝说,便也答应了,两人很顺利就把这事办成了。
返回去的路上,高卫星问颜红旗:“你准备离开杨木大队了吗?”
颜红旗点点头,“应该没那么快。”
今天去见梁副主任的时候,梁副主任再一次跟她提了,调离杨木大队的事情。
年初的时候,梁副主任就跟她提过,不过那时候她到杨木大队还不满一年,自认并没有做出了不得的成绩,而且杨木大队各方面的事情,她还不下手,所以就只能推辞了,在那之后,她其实一直在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这次是第二次了,梁副主任跟她说:“你在杨木大队干得有声有色,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出了很多成绩,你在杨木大队的作为,我都知道,甚至在黄司令那里,都挂上了名号。他多次跟我说,说你这样的人才就应该承担更重的担子。杨木大队还是太小了。”
颜红旗没有当时就答复,说是要考虑考虑。
梁副主任便又和她说:“人生在世,能力越大,承担的责任也就要越大,否则,生了一身的才华,岂不就要白白埋没了。”
颜红旗:“我的能力,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嘛,好多事,都是靠着您和高副主任才办成的。”
梁副主任摇摇头,说:“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能力。只要你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再说,很多人跟你的背景类似,可没见他们做出什么成绩来,可见,还是个人问题。”
颜红旗沉默了,忽地就有所触动。
梁副主任没有再勉强她,说:“不急,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咱们再说。”
颜红旗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距离离开杨木大队的日子不远了。
所以,高卫星问她的时候,她回答的是没那么快,而不是不会。
“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高卫星说。
他已经认命了,父亲让他继续跟着颜书记,就继续跟着吧,那股调回县城上班的兴奋劲儿过了,也觉还是继续留在颜红旗身边好。他不确定,失去了约束的自己是不是还能如现在这般,每天都充满了干劲,不去和那些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
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懊悔,愧疚,也都渐渐淡忘了。之前回县城的时候,又碰见了曾经的小弟,听到人家尊敬地叫他大哥,他对这些人,也没有那么厌恶了。
自然自控力不行,那就跟着个管的住自己的人吧。
颜红旗点了点头,说:“先干好眼前的事情,即便是要走,也得把杨木大队的事情理顺了再走。”
高卫星答应着,杨木大队也是他真心付出过的地方,也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好下去。
第68章 闹起来了
杨木大队弹簧厂开幕仪式时间定在了1974年6月10号,星期一。
今天是9号,星期日,开幕式的各项准备活动都已就绪,就等着明天上午9点,仪式正式开始了。
《清远战斗报》的记者,还有县广播电台的记者已经提前带着相机过来,准备明天一早就拍些新闻素材。
县里几位主要领导一齐行动,在县里来说,是个大事件,记者们自然是要来的。
两位记者都是女同志,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颜红旗派了王红梅和郝卫红陪伴他们,充当向导。
他们对村中处处可见的关于保障妇女、儿童权益的标语非常感兴趣,王、郝两人便带着他们到处转转。
杨木大队的三个村子,还是头一次有记者们到来,而且都是女记者,难免都好奇起来,站在路边上,定定地盯着人家看。
郝卫红又是使眼色,又是做出严厉的表情,他们也不肯走,只好讪讪地对两名记者说:“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头一回见到记者,他们好奇,没有恶意的。”
两位记者也经常深入乡下采访,对此,倒是不以为意。问着郝卫红这个妇女主任,还有王红梅这个知青代表,关于杨木大队的种种问题,越听,就越觉得这个大队有特别多可以报道的点。
不过,这次他们过来是为着县里的各位领导,便按捺住了心思。
再说颜红旗这边,她让刘良山全权负责这次的活动,她只负责操控全局。一是锻炼刘良
山的能力,让他提高威信,二是渐渐减弱自己在杨木大队的存在感。
杨木大队这些干部,包括知青们,颜红旗认为,还是挺有能力的,她想,让他们尽量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也让他们这些人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即便自己不在了,也能将杨木大队建设得更好,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她对汇报完工作的刘良山说,“之后,我会逐渐往你身上加担子,你要真正以一个大队最高领导的身份去思考问题。”
刘良山脑中先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失落,他忙追问,“为什么?书记您要调走了吗?”
颜红旗摇摇头,说:“我被调走,是早晚的事儿。”
这个,刘良山当然知道,让颜红旗这样年轻的干部到基层来,就是为了锻炼,不可能在一个大队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可是对于颜书记,包括他在内的大队干部们,都有严重的依赖心,听她命令行事习惯了,大家都从来没想过颜书记调走之后的事情。
瞧见刘良山跟个失去母鸡庇护的小鸡似的,颜红旗便又安慰说:“我虽然早晚都要走,但也没那么快,起码得你们成长起来,我才能走。怎么,自己独当一面,不好吗?”
刘良山听说颜红旗不是立刻就走,心里头舒服了些,知道颜书记的意思是,等她走了,会推荐自己当杨木大队的一把手,心里头自然是激动的,但肩膀上瞬间沉重许多。
他实话实说,“我要是能当一把手,当然高兴,只是,没您在上面顶着,我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心虚得很,怕干不好。”
颜红旗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选中了你,自然是知道你能行。我会扶你上马,再送一程。”
这样的称赞,这样的承诺,让刘良山这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蓦地眼眶一酸。顿生自己就是千里马,而颜书记就是伯乐之感。他重重点头,“书记,我会好好干的,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颜红旗朝他笑笑点点头,叮嘱道:“这事目前只限于你我之间,不要和别人提起。”
刘良山:“我明白。”
颜红旗就是杨木大队的顶梁柱、定山石,要是这个时候就把她要离开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人心惶惶,有些被打压下去的人和事都要蠢蠢欲动了,还是等自己能独当一面之后再说吧。
刘良山顿感时间紧迫,时不待我,身上的责任感前有未有地强,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方能挑起杨木大队的重任,不辜负颜书记的栽培。
趁着颜书记还在,他要把自己化身成为海绵,好好学习,好好努力!
因着明天是个大日子,许多社员都洗头、洗澡,刮胡子净面,准备出自己最好的衣服,还把家里的院子、鸡圈、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着晚上早点睡,以最饱满的热情和状态迎接明天的到来。
但原大队长赵广汉的家却没有这样热情的气氛。
刘翠花找茬又和赵广汉大吵了一架,这次赵广汉实在没忍住,挥手给了她一巴掌,让她滚蛋。
刘翠花捂着脸,嘴角却挂起了笑,说:“让我滚蛋可以,你得给我房子,得分我钱,得按月给我粮食!”
自从赵广汉大队长的职位没了,且也翻身无望后,刘翠花就彻底变了,整天饭也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对赵广汉更是没了好脸色,说话语气不再柔和,总是话中带刺,句句带钩,难听得很。
赵广汉一直都自以为了解刘翠花,就是傻乎乎的,耍心眼的时候都能人一眼看透的女人,他以为刘翠花的变化是因为当不成大队长夫人了,朝着自己撒撒气而已,自己好好哄哄她,过一阵子就好了。
可谁知,凭着伏低做小,刘翠花依旧是那副跟他往掰里头闹的样子,他这才明白,刘翠花不是心里头不痛快,而是不想跟自己过了。
赵广汉岂能如了刘翠花的意?自己五十多岁,奔六十岁的人了,大队长的职位也没了,闺女跟自己也不亲,要是刘翠花也不跟自己过了,那自己就是个没人疼,没人要的孤老头子,他不管是心理上,面子上,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
再说,前些年,自己风光的时候,刘翠花跟着享了多少福,比她以前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会儿,自己落魄了,她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于是,赵广汉就忍着,听凭刘翠花怎么骂,怎么闹,就是不动气,不跟她争吵。还直接问刘翠花,“你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大队长了,嫌弃我,不想跟我过了?”
刘翠花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心虚,明显就是被说中了心思,但嘴巴里却一直否认,说:“不是,不是。”
刘翠花脑子是不好使,但不代表没有小心思,不会跟人玩心眼。赵广汉就知道,她还有别的目的。
赵广汉是啥人啊,几句话就把刘翠花的真实心思套了出来。
她是想跟赵广汉一拍两散没错,可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赵广汉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长,家底很厚实,别的不说,就说这栋杨木大队独一无二的青砖大瓦房,气派不说,冬暖夏凉,住进去才知道有多舒服。
她不想跟赵广汉了,却舍不得他的家底。
赵广汉听了,心情竟然意外地很平静,说:“你就别想这些了,家里的房子,还有东西,都是我闺女的,我不可能给你。我活着的时候,你能跟我一块吃,一块住,你要对我好,等我死了,我就给你留点玩意儿,让你下辈子不愁。”
刘翠花硕大的胸脯一起一伏,坐在地上就开始哭闹起来。
这一阵子,赵广汉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已经习惯了,不再搭理她,由着刘翠花骂他没良心,哭诉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跟了他。
这样的戏码,几乎隔上两天就要闹上一场。今天的赵广汉因为弹簧厂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实在没忍住,就打了刘翠花一巴掌,又听见刘翠花要房子要钱,不禁冷笑连连。
“你想得美,你要是想滚,就赶紧滚回张家营子,想要我老赵家的东西,没门!”
刘翠花捂着脸,狠狠地瞪了赵广汉一眼,说:“行,你狠,你打了我,你暴力对待妇女,我要到颜书记那里去告你!你就是下一个王老蛮!”
赵广汉一惊,刘翠花打得竟然是这样的主意,是傻子忽然精明了,还是有人背后给出主意?
赵广汉晃神一会的功夫,刘翠花已经跑了出去,赵广汉连忙要去追,却忽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等他爬起来的事情,已经不见了刘翠花的踪影。
刘翠花一路大哭着奔向大队部,引来无数人出来看。
“咋回事啊,这两口子又闹起来了,看这样,刘翠花挨打了?这个赵广汉也是,闲下来了,倒是学会打人了。”
“老夫少妻,两人差着二十多岁呢,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这个刘翠花不是好东西,就是冲着赵广汉的权势来的。赵广汉也不是好鸟,刘翠花才比林秀大几岁啊?他也不想想,他要不是大队长,人家刘翠花能跟了他?这回不是大队长了,人家可不就不要他了呗。”
“要不说,破锅配上破锅盖,鱼找鱼,虾找虾,天生一对。”
“唉,你们说,他们俩平时都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闹,今天忽然跑外面闹来了,是不是打算搞破坏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颜书记把赵广汉拉下马,他们两口子心里头记恨,备不住就想搞破坏。”
“tmd,他们要是真敢,我把丫挺的屎给揍出来,咱们杨木大队几百年都没风光一回,可不能让他们搞破坏!”
一行人呼呼啦啦,就往大队部跑。
大队部会议室里,参与这次典礼活动组织策划的同志们都在。大家吃完了饭,在家里待不住,不约而同又都聚在这里。
颜红旗没说话,由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为明天的典礼查漏补缺。
刘翠花就是这个时候又哭又喊冲进院子里来的。
“颜书记,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我被赵广汉那个老畜生打了,你得替我做主啊!”
刘翠花虽然哭着,但声音十分清晰,一哭三叹,十分婉转,甚至还有些悦耳。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颜红旗站起来,“你们接着讨论,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郝卫红也跟着出来,几步跨到颜红旗前面,指着刘翠花,扩了扩嗓门,将她的声音盖过去,“别嚎了,干打雷不下雨的,别在颜书记面前装相,有事说事!”
郝卫红开口了,颜红旗省得动嘴了,便没有说话,等着刘翠花说话。
刘翠花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脸,露出脸颊边被打的痕迹来。赵广汉年纪大了,但到底也是打小就干农活的人,手上的力气很大,再加上手上很有多老茧,比较
粗糙,而刘翠花的脸又格外娇嫩,被打了一巴掌后,脸上的伤痕挺明显的。
“颜书记,你瞧瞧,这是赵广汉那个老东西给我打的,他不是人,被撤了职,整天在家里没事干,就打我!颜书记,你是受压迫妇女的撑腰人,你要给我做主啊!”
说着,她就上前两步,想要往颜红旗的身上扑。
郝卫红连忙挡在前面,“你说话就说话,往颜书记身上扑干什么!”她想说别把你往男人身上使的那一套用在颜书记身上,但碍于颜红旗就在旁边,到底没说出口。
郝卫红对刘翠花这个女人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以前赵广汉当大队长的时候,郝卫红作为赵广汉的心腹,没少和刘翠花打交道,但那个时候,她是大队长夫人,即便是看不惯她,也只能藏在心里头,面上还是笑呵呵,客客气气的,表现出十足的恭敬来,这个女人十分吃这一套。
她不待见刘翠花,倒不是完全因为之前的印象,还因为她亲眼见到刘翠花朝着刘良山卖骚、□□,说话就说话,那大胸脯子,一劲儿往刘良山的胳膊上蹭,嘴唇恨不能贴在刘良山的耳朵边说话,那眼神拉着弦,直往人心缝上勾。好在刘良山也注意到了不妥,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以后也尽量躲着她。
以前,刘良山不是大队长的时候,刘翠花可从来没对他有过这种表现。为着什么,很好猜。
赵广汉对杨木大队的很多人都不咋地,但是对刘翠花却是一百一的好。郝卫红觉得这个女人,着实是个狼心狗肺的。
所以,此时看见对方,就是带着成见的。
刘翠花却对郝卫红不以为然,她这个妇女主任是怎么当上的,别人不知道,刘翠花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不是她公公钱有理求了赵广汉好多次,赵广汉看在钱有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答应的。
等颜红旗一来,这个女人就立刻投奔过去,后来还跟她公公婆婆闹翻了,彻底把投名状交了上去,从此之后,她妇女主任的位置坐实了,也成了颜红旗那边的红人。
这些事情,刘翠花都是听赵广汉说的。赵广汉失了势,还愿意跟他来往的人也就赵林成、王铁军和钱有理这些人了,几人经常凑在一起,说其他人的坏话,整宿整宿的说,说得吐沫横飞,乐呵得很。
刘翠花一开始还挺愿意听的,听得多了,都是一样的话车轱辘地说,也就烦了,她更愿意跑出去“玩”。
基于一直以来对于郝卫红的印象,此时,便是知道了郝卫红这个妇女主任已经是个实权人物了,也改变不了以前对她的倨傲态度。颜书记还没说什么,郝卫红就像条好狗一样,冲到自己面前,“汪汪”吠叫,刘翠花就不愿意理她,只朝着颜红旗说话。
“颜书记”,刘翠花倒是不再往颜红旗身上扑了,只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颜书记,你要帮我呀颜书记,你帮了冯婶子,也帮了姜淑芝,我跟他们一样的,都是被男人欺负了的!”
郝卫红还要拦在颜红旗面前,颜红旗拉了下她的胳膊,郝卫红这才挪开了。
颜红旗淡淡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第69章 根深蒂固
刘翠花脸上立刻浮现出喜色,朝着郝卫红狠狠瞪了一眼,朝着颜红旗有些谄媚地说:“颜书记,我肯定不能再跟赵广汉过了,他比我大了二十多岁,当初,他就是看着我长得好看,又是个寡妇,才跟我结婚的,结了婚后,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如今,更是对我不是骂就是打,我的日子难过得很,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跟他离婚。”
刘翠花说完了,就瞪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盯着颜红旗。
颜红旗也不答话,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刘翠花只好继续说道:“我娘家没人了,要是跟赵广汉离婚了,我没地方可去,我一个弱女子,身体也不好,也干不了地里的活,赚不了多少工分,跟冯婶子的情况差不多,所以啊,青天大老爷颜书记,你让赵广汉分我半套房,把家里一半的钱和粮食分给我,每年再给我些粮食……”
刘翠花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心中一慌,往门口看去,果然看见了赵广汉带着赵木成还有另外几名赵家亲戚气势汹汹朝着这边走来。脸上露出有些夸张的惊慌表情,转头朝着颜红旗继续恳求,“颜书记,他们来了,求求你帮帮我吧,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活不下去了,他们要打死我的。”
郝卫红没敢再插嘴,但目光也一直盯着颜红旗,唯恐这位书记一心软,帮了刘翠花。这个女人,把自己跟冯婶子和姜淑芝拉在一起,还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的,这不是把人架起来了吗?
可刘翠花的情况跟那两位哪能一样?
忽地,郝卫红心中一动,盯向刘翠花。
记忆中,这是个脑子不够用,心眼不够使的,能说句意思清晰的囫囵话就算不错了,这番话,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她又转头去看颜红旗。
颜书记面容平静,一句话都没说。
刘翠花眼瞧着赵广汉等人越走越近,有些急了,忙又往颜红旗这边靠近了些,眼看着就要柔弱无骨地扑到对方身上,却被颜书记伸出胳膊来一挡,刘翠花就跟碰上了一堵墙一般,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站好了!”
颜红旗的声音并不大,也不严厉,但刘翠花没有骨头的身体却立刻就直了起来,有些畏惧地应了一声,“我站好了。”
这么一会儿,赵广汉已经带人进了来。
赵广汉人虽然已经不是大队书记了,但赵家是六道沟门村的大户,赵广汉在受过他照顾的亲戚间,还是很有威望的,这么一会儿,就带了四五个青壮过来。
赵广汉倒也不是来找事的,一进来,就先对着颜红旗说话。
“颜书记,不好意思,打搅了,我跟家里头这个闹了些口角,我一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她也推了我一下,我摔到了地上,把脚给崴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跑到大队部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着,就严厉地瞪向刘翠花,“还不跟我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刘翠花使劲挺着胸脯,丝毫不畏惧地回瞪赵广汉,“我才不跟你回去,我要跟你离婚,你打了我一巴掌,我不给你过了,你得给我房,还得给我钱和粮,我都跟颜书记说了,她肯定向着我!”
说完,她又得意地转向颜红旗,“就这个老棺材瓤子,跟赵木成、王铁军他们几个,没少在家里骂你,说你的坏话!颜书记你揍他们一顿,把他们抓起来,送去筛沙子!”
郝卫红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刘翠花的水平。
颜红旗知道刘翠花这个人,但是接触不多,每次碰上了,刘翠花要么远远躲开,要么就偷偷地在背后做些瞪人、吐吐沫的小动作。之前听罗满霞讲过这人和赵广汉之间的事情,大概其知道她是个什么的人,也没法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所以,颜红旗还是只看着,没有说话,不过,她一直在打量刘翠红。
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身材丰腴,脸色比其他妇女要白了不少,脸上透着健康的红色,双手嫩生生,指甲里面一点泥土都没有,说话中气十足,理所当然,眼神透亮,泛着光芒,也是大大方方的。
颜红旗见过很多在家中地位低下的女性,他们都不是刘翠花这样的状态,这甚至不是劳动妇女的样子。
乡下的女同志们每天在家里干很多的活,即便是最爱干净的妇女,也没法时时刻刻保持着指甲周围的清洁、干净。
“颜书记,你看这事闹的,明天就是弹簧厂开业典礼了,我们还跑过来添麻烦,对不住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夫妻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没点磕磕碰碰的。”
赵广汉见颜红旗一直不说话,闹不清楚
她是怎么想的,但比较明确的一点是,对方没有听刘翠花的一面之词,也没打算着就此整治自己。
他也没有为刘翠花刚刚检举自己背后骂颜红旗的事情辩解,只想着赶紧把刘翠花带回去。
“我不走,颜书记,你赶紧把他抓起来,把房子和钱给我!”
刘翠花见颜红旗一直不说话,也有些急了,连忙叫嚷着。
这会儿,赵林秀阴沉着一张脸,拨开人群,走进院子中,小声斥责道:“怎么都闹到大队部来了,不嫌丢人!”
刘翠花自来和赵林秀不对付,因着颜红旗一直不肯表态,帮她的忙,心里头正蹿火呢,一看见赵林秀,火气立时就冲她去了。
“你一个二十三了,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好意思说我丢人!哎呀我那死去的娘唉,他们一家人都欺负我啊,我命苦啊,赵广汉你那老王八犊子,你给我房子,你给我钱!”
骂着骂着,她就要躺在地上撒泼,刚要有所动作,就被颜红旗一把抓住了,“疼疼疼……”
郝卫红再也忍不住了,斥骂道:“刘翠花,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跑这里来撒泼打滚!”
颜红旗见刘翠花站好了,不再往地上出溜,这才放开了手,刘翠花被抓疼了,连忙揉着被抓的地方,噘着嘴,一脸的委屈,控诉着说:“颜书记,你凭啥不帮我,冯婶子那个不要脸的,被全村男人都看光了的,你都要帮,凭啥不帮我!”
颜红旗只朝着赵广汉说话,“你想必也是懂婚姻法的,婚姻自由,如果想要离婚,你们夫妻双方协商好,就去公社办理手续,如果协商不成,可以到公社去申诉,打离婚官司。至于财产怎么分割,也是你们夫妻之间自行协商的事儿。”
赵广汉连忙点头,“我们两个自己协商,就不麻烦颜书记了。”
刘翠花眨巴着眼睛,刚刚被抓疼了,这会儿眼睛还有些泛红,眼睛里头水润润的,十分勾人,她没大听明白颜红旗的意思,但知道她是不想管怎么的事情,连忙又要叫喊。
赵广汉连忙上前,拉了刘翠花的胳膊,“跟我回去,没看干部们正在开会嘛,别在这里添麻烦了!”
刘翠花不想走,还想闹,但是看看颜红旗,想想那抓住自己时候的力道,立时就咽口吐沫,不再反抗。
赵家一行人走了,围观的人群还没散,郝卫红赶紧驱赶他们,“赶紧回去睡觉,好好睡一觉,明天让县领导们看看咱们杨木大队社员们的精神风貌。”
就有人拉过郝卫红,小声说了他们刚刚的推测,“……这会儿两口子闹事,就是想给颜书记,给咱们大队添堵的,你可得提醒着点颜书记,加小心。”
郝卫红倒是没觉得赵广汉有这份胆子还有能力。当初颜书记还没来的时候,天天找他们这些人开会,想了好多办法要给新来的书记下绊子,争取跟前三位支书那样,早点将人撵走,可见识到颜书记的本事后,赵广汉就蔫吧了。
知道自己以前那些无往不利的手段,在颜红旗这样真正有本事人的面前,就是雕虫小技,还不够显眼的,后来更是识相地自己辞职了。说他们背后说颜书记的坏话,郝卫红相信,要说还有反攻倒算的心思,她是不相信的。
不过,她也没有为赵广汉辩解,安抚了社员几句,就让他们散了。
办公室里的干部们,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再加上也实在想不出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了,便都跟颜红旗打声招呼,陆续走了。
颜红旗也准备回后院的宿舍去了,赵林秀默默地跟在了身后。
“进来吧。”颜红旗打开宿舍门,招呼着站在门外,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赵林秀。
“颜书记,今天的事情,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赵林秀跟进来,咬着嘴唇,一脸愧疚地说。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道歉。”颜书记给她倒了杯凉开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大口地喝着。
“他毕竟是我爸。颜书记,我爸他那人虽然,虽然不是个好干部,但他对刘翠花特别好,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就是我这个亲女儿和刘翠花站一起,他也是向着刘翠花的。”赵林秀苦笑着说。
家里头那么大的好房子不住,却一个人住到学校宿舍,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她和家里人有矛盾。
“刘翠花自从知道我爸彻底当不上大队长后,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天天想着办法找茬,跟他生气,我爸一直挺忍耐的。刘翠花说我爸虐待她,绝对不是真的,我敢保证。”
颜红旗:“我已经说了,他们要是想离婚,可以协商一致,去办理离婚手续,我是党支部书记,并不是事事都要管。”
她管姜淑芝,管冯婶子,是因为性质太恶劣,真真实实地侵害了妇女的权益,她又不是事事都要插上一脚。
赵林秀勉强地笑了下,又说了声:“对不起。”
颜红旗不耐赵林秀的这幅样子,说:“你有勇气搬出那个家,有勇气顶着压力不结婚,我以为,你该知道,你是你,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
赵林秀苦笑一下,说:“我也想啊,我本来也以为可以跟他彻底决裂的,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现在这幅样子,我……”
赵林秀说到这里,忽然想到,父亲如今的这幅样子,都是颜红旗的到来导致的,自己这么说,好似有指责对方的意思,忙又找补说:“他如今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您已经网开一面了,没有追究他以前的事情。”
“我这个人,挺可笑的吧。可他现在过得不好,我又心软了。”
颜红旗两辈子都没有父母缘,对这具身体的父亲颜建军,是对一名党和国家忠诚战士的敬佩,为一直蒙他余荫而感谢,对关秀枝,就只想着报复。她无法理解赵林秀这种复杂的心情。
她说:“你自己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赵林秀笑,“还是头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颜书记,谢谢您。”
颜红旗朝着她点了下头。
赵林秀:“以前,我跟家里闹掰,亲戚们都在指责我,说我不听话,有福不会享。我爸让我招亲,我不想听他摆布,就一直没结婚,成了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老姑娘。我一直都在想,我这么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我也经常想,当时要是没和我爸闹翻,听他的,找个女婿上门,生个姓赵的孩子,我会不会过得很幸福。”
颜红旗拍了拍赵林秀的肩膀,说:“你是赵广汉的女儿,但你更是你自己,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没有错。”
颜红旗很清楚,赵林秀作为一个杨木大队土生土长起来的姑娘,和父亲闹翻,一直坚持着不结婚,成为社员们眼中的异类,着实不易。这姑娘,天生就具有反叛精神。
“你要记得,不要为了对抗而对抗就好。”
“不要为了对抗而对抗?”赵林秀眼睛里头露出迷茫之色。在杨木大队这个地方,即便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也无法跟人诉说心事,他们都不能理解她,想着女知青们都来自首都,都读过书,见过世面,也想着和他们亲近亲近,可女知青们碍于她是大队长的女儿,并不想和她亲近。
赵林秀在杨木大队是孤独的。颜红旗的这句话,说进了赵林秀的心坎里,她陷入到了深深的思考之中,顾不上和颜红旗打招呼,抬起腿,有些失魂地走了出去。
颜红旗瞧着她顺利迈过门槛,才微微叹口气。
杨木大队的很多问题,根深蒂固,不是单靠着她自己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几项举措就能根除的。
还是要受教育,还是要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多增长见识啊!
颜红旗下定决心,在自己走之前,一定要把中学建起来。
第70章 盛大
天刚蒙蒙亮,杨木大队上空就飘起了阵阵炊烟。
三个村子都喧闹起来,
社员们早早起炕,把早饭吃了,洗脸、洗手,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换上最体面的衣服,最后再查看一下院子里、街面上是否还有需要清理的地方,便不约而同地聚在大队部戏台前。
大队长刘良山头发沾着刨花水,梳理得整整齐齐,泛着油光。身上穿着没有补丁的,四个口袋的藏蓝色干部服,上衣口袋里别上一支钢笔。
有年纪大些的社员调侃他,“大队长,你不像是大队干部,倒像是个公社干部,气派得很。”
刘良山笑呵呵,他昨天一宿没睡好,脑子里头反复演练今天迎接领导、主持弹簧厂开幕式的情形。
按照颜书记的意思,今天要多多给他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心里头下定决心,但紧张也是真的,大夏天的,手脚冰凉,身上直冒冷汗。
被社员们这么一调侃,心中的紧张劲儿倒是稍微缓和了些。
见社员们都聚在这里,刘良山便又拿起了大喇叭,再次跟社员们强调起注意事项。
颜红旗站在一旁,俯瞰着台下的人们,十分满意于大家的精神面貌。
她注意到台下的一个小媳妇,梳着长到耳朵根下的头发,在头顶之上扎了跟红头绳,把挡住眼睛的头帘扎起来,脸颊、鼻子都很干净,是个俏实、干净的小媳妇。她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孩子,大的五六岁,小的三四岁,也都干净、可爱。
正是柳小凤和她的一对儿女。
这母子三人这样干净的状态维持了将近一年,颜红旗不定期去家里抽查,检查这母子三人的个人卫生还有家庭卫生,奶糖发出去不知道多少斤,以至于母子三人吃腻了奶糖,颜红旗便换成了同等价值的饼干。
一年的时间,不知道能否改变柳小凤的生活状态,不过柳小凤的丈夫钱有贵的改变挺大的,变得有责任心了,承担了更多的家务,还有照顾孩子的任务。
颜红旗还在台下发现了姜淑芝母子,冯婶子还有周秀秀,脸上都带着恬淡的笑容。
再看看其他人,回想着第一天过来时候的情景,颜红旗忽然有种恍然之感,心里头忽地就涌现出一股子浓浓的自豪感,还有种满足感。
高卫星凑过来,小声说:“社员们的变化都很大,是不是?”
颜红旗笑,“是啊。”
高卫星形容不出来此时看见这些社员们的感受,觉得他们脸上充满了希望,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他说:“你还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我帮你。”
八点半,两辆吉普车缓缓驶入六道沟门村,前面一辆,载着革委会的两位副主任还有武装部的赵部长,后面一辆,载着商业局、县钢丝绳厂还有机械厂的领导。
在县里领导到来之前,公社的周书记,王副主任等领导也已经到了,另外还有不请自来的几位,相邻公社和大队的书记、大队长等。
弹簧厂今非昔比,将原来的房子推倒,连同院子,扩建成了宽敞的厂房。厂房分成两个区域,一个是机械化生产车间,另外一个就是手工生产车间。
是的,虽然采购了最新设备,但之前的手工车间也还保留着。
从原来的弹簧厂里,选出几名有文化、工作表现优秀的职工,跟机械三厂的技术员学习机器的操作,还有简单的维修,其他职工们继续手工操作。
弹簧厂的大门上,挂满了郝卫红带领着社员们用彩纸剪出来的彩带、拉花,五颜六色的,十分鲜艳。
颜红旗陪着梁副主任和赵部长,高卫星陪着他爸,其他干部跟在两人身后。
颜红旗一路走,一路给几位领导做介绍,“……村口的鱼塘,是今年年初挖好的,派了知青和社员专门去了七彩山公社学的养鱼技术,现在鱼长了一扎长,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杨木大队自己产的鱼了。”
“……副业办起来了,也开拓出了其他几项增加社员收入的方式,去年年底的时候,我让大队会计做了个统计,平均家庭收入是两百零六元………”
颜红旗以骄傲、自豪的语气,向两位长辈,展示着自己到任以来的成绩,见到什么说什么。
周书记在高副主任身边跟了一会儿,又跑到这边来,上蹿下跳却凑不到梁副主任身边来,只好跟在后面,见缝插针地插话,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颜书记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来了杨木大队也就一年的时间,就带来这么多的变化。梁副主任您真是慧眼识珠啊,我代表顺昌公社和杨木大队感谢您,给我们派来了这么好的大队书记。”
这马屁拍得,梁副主任身心舒畅,跟颜红旗另外一边的赵部长相视一笑。
周书记瞧瞧前面那三人,左边走着的是梁副主任,右边是赵部长,年轻最轻,官衔最小的颜红旗站在正中,一会儿朝着左边,一会儿朝着右边。左右两位领导都认真聆听颜红旗说话,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看向颜红旗的目光慈祥、欣赏,一点也不逊于旁边的高副主任看向高卫星的目光。
公社的王副主任也跟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周书记旁边。
周书记看他,目光意味深长。
王副主任表情有些讪讪的,他惹到颜红旗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和县革委会领导的关系这么硬,要是知道的话,打死他也不会去招惹颜红旗。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颜红旗在几位领导面前告他的状。他好不容易才从大队书记的位置爬到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可不想被人撸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别的公社领导插到他们前面,两人立时不敢走神,使劲贼着前面,只等着找到节骨眼,就再插到前面去。
不过,他机灵,别人也不傻,好不容易挨得领导近些,怎么也不肯再给别人机会。
周书记没办法,灵机一动,叫了一声,“颜书记。”
颜红旗回头,周书记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做出了往前凑的姿势,隔在中间的两位没办法,只好做出大度的姿态,将位置让了出来。
周书记上前,朝着回头看的梁副主任笑了下,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和颜红旗说什么,忽然脑子里头灵光一现,说:“前两天收到了燕清水库项目指挥部的通知,月底的时候,就要开始动工了,到时候,劳力们就要到位,你上次说不要那五十个名额,现在要是反悔的话,还来得及哦。”
颜红旗也收到了燕清水库那边寄过来的信,自然知道这一消息,所以对周书记的话并不意外。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笑了下,说:“没有反悔,多谢周书记还惦记着杨木大队。”
周书记笑呵呵,“杨木大队也是顺昌公社的一份子,我当然也要惦记着。”
说着,他又朝着梁副主任笑。
这时候,脸上快要笑开了花的高副主任也带着高卫星走了过来。
高卫星在杨木大队的作为,高副主任在家里头听儿子讲过无数次,每次听的时候,都是新鲜的,津津有味的,而今看到了成果,就更是高兴,为儿子感到自豪,觉得他是真的成才了。
听这边挺热闹的,便也凑过来。
几位领导开始聊了起来,周书记插不进去嘴,只好又退了出来。
9点,吉时到了,弹簧厂的开业典礼正式开始。
刘良山是主持人,拿着大喇叭走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激动,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一些。
这是个很好的锻炼场合,也是让自己在领导们面前露脸的机会。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大领导,而且,还有好几位是县上的干部,以前在他心目中,最大的官儿,公社书记,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的。
“我是杨木大队的大队长,我叫刘良山。我代表杨木大队,欢迎各位领导的到来………”
顺顺利利地将开场白说完,刘良山出了一身汗,但自信心也增强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各位领导致辞的时间,梁副主任、高副主任、赵部长等接连上台,每个人致辞的时间都不长,也没有那么多的官腔官调,语言质朴,情感真挚。
《清远战斗报》和县广播电台今天又派了其他记者过来,看年龄,该是职级不低,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偶尔拍上几张照片。
最后,颜红旗上台,宣布,弹簧厂正式营业!
全场掌声雷动,伴随着社员们的欢呼声,气氛达到了最高chao。
趁着几位领导被记者们围住,做采访的时候,大队干部和知青们不自觉都往颜红旗的方向靠拢。
刘良山离得最近,最快到达。
他激动兴奋的情绪还未平复,手脚都还有些抖,抱着想求夸奖的心情,小声问道:“颜书记,您看,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颜红旗点头,“稍稍有些紧张,但总体表现不错。”
刘良山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他很想和颜书记分享下自己的心情和心得,但还是忍住了,有些遗憾地说:“这个厂是您一手办起来的,您真应该多讲几句才是。”
颜红旗可没觉自己功劳有多大,要说功劳,还得是高卫星,全凭着爸在清远县的影响力,才能一路顺利。
她最多也就是个知人善任,统筹协调的作用。
“不用在意那些虚的”,颜红旗回答说。
开幕式圆满落幕,县里的各位领导没有留下来吃饭,坐上吉普车回去了,其他公社、大队的领导也随之走了,公社的周书记和王副主任却留了下来。
郝卫红正打算把预备杀了吃肉的兔子、鸡都赶进笼子里,见还有两位领导在,只好又放了出来,叮嘱人接着准备饭。
《清远战斗报》和清远广播电台的两位女记者也没走,他们昨天在杨木大队转悠考察之后,觉得这个大队可报道的地方挺多,决定留下来做个深入的采访。
郝卫红很清楚,颜红旗的那些手段简单、管用,非常有震慑力,但却不是能放到明面上来宣扬的,唯恐被记者知道了,反而给书记带来负面影响,所以,这两天一直对他们严防死守,就怕王铁军、王蛮子那些人在记者面前说颜书记的坏话,也怕有些社员们好心办坏事。
听说两位记者不走了,还要做深入采访,郝卫红心里头那根弦又蹦了起来,她自己腾不出空来,就找了赵树明妈还有刘良山媳妇,叮嘱几句后,让他们陪着这两位记者。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咋回事,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颜红旗不知道手下人帮她考虑得这般周到,这会儿正在陪着周书记和王副主任。
其实和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她得罪得起这两位公社领导,可杨木大队、刘良山却得罪不起。
以这两位领导的尿性,颜红旗可不能保证在自己走了之后,他们不会迁怒。
所以,她没怎么开口,主要是让刘良山和张凤军等人出面。
刘良山等人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德行,自然是恭维、奉承,只说好听的,再加上对公社领导天生就是畏惧、尊重的,敬佩之意从内而外,搞得两位领导身心十分舒畅,只觉得从颜红旗那里丢了的面子,从刘良山这里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