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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飘了


    高卫星最瞧不上这样的,摆出之前给小流氓们当老大时候的架势,歪着肩膀,吊儿郎当地用下巴指人,“你聋了,我们颜书记问你话呢!”


    大伯哥还是不说话,大伯哥的媳妇,也就是赵淑梅的大嫂赶紧讨好地笑着,回答:“我们不是吃绝户,就是两个孩子还小,我们得为两个孩子着想。房子还有地,也不是为我们自己要的,将来也都是留给两个孩子的。”


    赵树明抢先开口:“这话说的可真好听,房子和地本来就是两个孩子的,还用得着你们将来留给孩子?孩子爸是死了没错,可他们的妈还活着呢!妈是亲妈,自己家就有5个孩子,你们对侄子比对自己的孩子好?你们就是想把孩子妈撵出去,霸占人家的财产,还说是为了孩子好,你们白水大队的人是傻子,假装看不明白,我们杨木大队的可不傻!”


    这一番充满讽刺的大实话,将这一家人的龌龊心思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把白水大队的其他人给捎带上了。


    白水大队社员们的文化素质和受到的思想教育比杨木大队的要高,而且还有一些城市返乡干部或者退伍军人,大伯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们其实也明白


    ,但为什么愿意站到大伯哥那边呢?


    原因还是因为赵淑梅是外人,大伯哥再有小心思,也是冯家自家人。赵淑梅还年轻,总归是要改嫁的,改嫁了,不管是不是入赘,这个家就姓了外姓,他们不允许冯家的财产外流,至于那两个孩子给赵淑梅养,更是不可能,这是冯家孩子,绝对不能落到外人家,给别人当儿子。


    要是大伯哥真的对他们不好,不是还有爷奶嘛,实在不济,他们大家伙也能监督着。想是这么想的,可是赵树明这番话挑明里说,让社员们在气愤之余,还有着隐隐的心虚。


    自己家里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到时候即便是大伯对侄子不好,他们还能去指手画脚不成?父母在时,爷奶尚且对这两个孩子不咋地,父亲死了,母亲撵走了,两个孩子寄人篱下,反而成了香饽饽?咋想也是不可能的。


    赵淑梅大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见没有人帮着出头,丈夫闷声不开头,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的,就用期盼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公婆。


    赵树明的老公公跟大伯哥长得十分相像,这会阴沉着脸,心里头不停咒骂颜红旗,心说他们顺昌公社的领导瞎胡闹,选了个小丫头当支书,人事儿不懂的玩意!


    瞧见大儿媳妇的目光,婆婆推了推丈夫。


    老公公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小丫片子,我还没有死,我家里的事情,我做主,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你是赵淑梅娘家人,按理说要留你们吃顿饭的,家里现在乱,就不留你们了!”


    这话听着,咋就那么别扭。


    颜红旗没搭理老头,转头问个白水公社的社员,“他家什么成分?”


    那个社员下意识回答:“中农,是中农。”


    颜红旗朝他点了下头,转回头对高卫星说,“一副地主老财的做派,高卫星,找人查一查,冯家的成分是不是有问题。”


    高卫星愉快地答应一声,听颜书记这么一说,他也觉出来有哪里不对劲儿了,这个冯老爷子,确实如颜红旗所说,一副地主老财的做派。


    冯大嫂急了,连忙说:“我们家三代贫农,根本就不是地主老财!”


    高卫星笑,“别着急嘛,是不是的,查一下就知道,是真的,你们也不用怕。”


    不管是颜红旗还是高卫星,都十分笃定。冯家人一时都慌张起来。


    赵淑梅也有些不安,都是经历过几年前乱象的人,最混乱的时候,那些人才不管是真是假,想整谁就整谁。


    赵树明忙安慰他,“你们已经分家了,你爷们也死了,他们怎么样,连累不到你们。”


    突然,颜红旗转过身去,朝着门口方向意味不明地笑着。


    门口方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端着一只长杆猎qiang,瞪着双眼,怒气冲冲地朝向了颜红旗。


    “小强!”冯大嫂惊呼出声。


    赵淑梅也赶紧大声喊,“小强,你干什么,她是杨木大队的书记,你赶紧把qiang放下!”


    这位被叫作小强的,是冯家的长子长孙,刚刚在人群中目睹着父母爷奶受辱,一气之下跑出去,跟一位民兵借了把qiang,就冲了回来。


    他就不信了,有了qiang,他还收拾不了这个颜书记!


    高卫星和赵树明不约而同挡在颜红旗面前,朝着那个一脸悲愤的小伙子大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赶紧把qiang放下,要是伤了人,你小子就得被拉出去枪毙!”


    十五六的小伙子,怒气上脑,不管不顾,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说?他大吼着,“你们给我爷奶、爸妈跪地磕头道歉,然后从我家里滚出去!”


    冯大嫂也没有想到自己大儿子来了这么一出,知道事情闹大了,心中焦急,忙想要冲出去,劝说儿子先把qiang放下来,却被丈夫拦住了。


    她的公公小声发话,“你别管,这个书记太张狂,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冯大嫂:“可是小强要是真开了qiang,他以后……”


    她的话被丈夫打断,“只要杨木大队的书记服了软,小强这qiang就不会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的笑容。


    冯大嫂想说,万一人家不服软呢,可是又被公公的目光给瞪得闭上了嘴巴,只能心里头一劲儿念叨,你们赶紧服软吧,赶紧服软吧。


    可惜,颜红旗听不见她的心声,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遂了她的意。要是真的被这个半大不大孩子威胁了,那就相当于是阴沟里翻船,可不是她颜红旗的作风。


    她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卫星和赵树明推开,“你们离我远一点,这小子qiang都握不稳,别让他打偏了。”


    去年秋收之前那段闲在的时间里,颜红旗也去参加了公社一年一度的秋季民兵训练,在训练营里,她学会了打这种长杆qiang,而且取得了专业级的,最优异的成绩。一看这小子的姿势,就知道没玩过几次,她自己不怕,却怕误伤别人。


    高卫星和赵树明对望一眼,还是选择相信颜书记,便指挥着杨木大队的人,全都往远走开了一些。


    颜红旗朝着冯小强走过去,语气淡淡,“想威逼我道歉,不可能,你要是有种的话,就开枪!看你的年纪,生在新中国,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却只学会了愚孝,没有学会明辨是非,只看到自家人受了委屈,却没有想过,你们所谓的委屈都是自找的,因为你们欺负了别人,吃人绝户,活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颜红旗最不耐烦教育人,多说了这么多,只是这个冯小强着实年纪不大,作为党支部书记,她本就有“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义务,就看他是不是识相了。


    颜红旗一步一步朝着冯小强走去。冯小强端着qiang的胳膊抖动得愈加厉害,他眼睛瞪着,一眨不眨盯着颜红旗,却控制不住眼皮的抽动,嘴巴里头干涩得厉害,却不敢咽吐沫缓解,唯恐一个动作,就不小心把qiang给弄响了。


    忽然,他觉得身边的事物都在晃动,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重心不稳,老想往后倒,双腿软得厉害,哆哆嗦嗦,几乎站不住了。


    他不想就这样露怯,更不想就此放下qiang,但两只胳膊也开始抖,抖得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身体和qiang身碰撞发出的声响。


    他忽然就坚持不住了,“咚”地一声委顿在地,抱着qiang杆子,大声哭起来。


    颜红旗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懂得害怕,你还有救。”


    高卫星忙跑过去,将那只长qiang从地上捡起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冯小强,说道:“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用qiang比着颜书记,幸好你放下了,不然这枪子落在谁身上还不定。”


    冯小强浑然哆嗦成一个,身上冷汗直冒,脸色灰败。


    颜红旗走了过来,微微弯腰,按住冯小强的脑袋,将他上半身扭过去,正对着他爷奶、爹妈的方向,“这就是你的家人,看着你马上就要犯法,出人命了,他们不说阻止,还在一旁看热闹,等着你给我一个教训。你应该知道,qiang杀一名干部是要被枪毙的,即便是我没死,你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去劳改农场,干一辈子苦力。”


    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都听见了这番话,纷纷朝着冯家人看去。


    高卫星一拍巴掌,“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呢,这不是父母,是仇人吧!”


    赵树明紧接着说:“难怪能干出吃绝户的事儿!自己亲生儿子、孙子都能当枪使,看着他犯罪也不阻止,真是狼心狗肺兔子杂碎!”


    他朝着在场的白水大队的人扬声喊道,“这样的人,对死去的儿子、兄弟,对才十六七岁的亲孙子、亲儿子都这样心狠!你们还要站在他那边吗?”


    有时候,真相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把窗户纸戳破了,大家一下子就通透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也是被冯家人给利用


    着,当枪使了,纷纷低下头去。


    冯大嫂看看公公,又看看丈夫,焦急地想让他们解释,他们两个却是一摸一样的表情,梗着脖子,一副被委屈了,不屑辩解,清者自清的倔强样子。


    可冯大嫂看着自己大儿子的样子,还有四周围的乡亲们的表现,明显就是信了。她心里头恐慌,连忙自己跑到儿子面前,双手搭在冯小强的肩膀上,带着哭音说:“小强,你别听他们胡说,你爷奶还有我和你爸,绝对没那意思。咱们都是老农民,哪里懂得那些道理。”


    冯小强低下头去,不去看冯大嫂。她这样的理由,太过牵强,冯小强听不进去,旁观的人也觉这样的借口找得太差劲。


    杀人偿命,敢于枪杀一名干部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便是再愚蠢的百姓也知道。


    冯大嫂又去跟围观的亲戚朋友解释,“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大家伙不要上了杨木大队的当。”


    赵淑梅恨透了冯家这些人,这会儿心中畅快,感觉把从丈夫死后一直郁结于心的闷气全都出了,落井下石地朝着冯小强还有其他人说:“他们家的人就是这样冷心冷肺。我孩子爸爸在的时候,孩子奶奶三天两口来家里,家里但凡吃顿细粮,但凡吃上点好菜,就连吃带拿。从不说给两个亲孙子留一口。孩子到爷奶家去,从来混不到一顿饭,那两口子还有我大哥大嫂,但凡家里吃了好饭,一准把孩子撵出去,关上门了,在家里偷偷吃。我两个孩子是小,可不是傻,这些事儿,都看得真真的。”


    “孩子他爸不受老爷子,老□□待见,可两个孩子咋说也是亲孙子,这么护食的老家儿你们见过没?哪家的老人不是舍不吃舍不喝都留给孩子?”


    赵淑梅的话,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共鸣。连自家的下一辈都不爱护的人,能有多少人性在?


    赵树明灵机一动,将严肃的面容收起来,换上温和的笑容,朝着在场的各位拱手行礼,“诸位,今天我们杨木大队过来,只是为着给我们村出嫁的姑娘讨回公道。要是你们家的姑娘也遭受了这样的待遇,你们肯定也跟我们一样。怪只怪这个冯家做事情太不地道,你们也是被他们利用了。我们杨木大队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乡亲们多多原谅!”


    白水大队的这些社员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面部表情看着也缓和了许多。


    颜红旗嘴角扯了扯,看了眼冯家人的方向,说:“吃绝户的事情,你们就别想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心思,杨木大队的人还会再来的,我会一直盯着你们。”


    冯家人阴森森地瞪着颜红旗,却在她冰冷目光的逼视下,转过头去。


    赵淑梅抽了抽鼻子,笑了笑说,“你们都累了吧,到我家里去坐一会,喝点水。”


    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颜红旗。


    颜红旗点了下头。


    一行人在赵淑梅的带领下,来到她的家中。


    她家距离冯家不算太远,隔了两条岔路口,家中盖着四间大瓦房,窗台上都是用洋灰抹的,屋里头青砖铺地,十分气派。这样的好房子,把杨木大队的人都给镇住了。难怪冯家人脸都不要了,想要把赵淑梅撵走,好霸占房子。


    据赵淑梅说,盖房子的钱都是她丈夫赚回来的,因着他有一手很不错的瓦工活,这些年一直跟着公社的工程队,在市里头干活。赚来的钱,上交到大队一部分,其余的自己攒下来。攒了好几年,一朝都花在房子上了,就想着一劳永逸,将来两个儿子结婚,也不用再盖新房了。


    “这是我两个儿子的结婚房。我得替他们两个守好了,他们没了爸已经很可怜了,要是再没了房子,将来媳妇都不好找!孩子大伯家五个孩子,三个男的,最大的那个你们也看到了,再过几年就能娶媳妇了,他们早就惦记这房子了。幸亏你们来了!”


    赵淑梅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颜红旗,还有杨木大队的众人,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接着又忙着给众人倒水,人太多了,家里的杯子不够用,索性把碗都用上了。


    喝了口水后,颜红旗挨个询问了下大家的伤势。幸好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的,有个胳膊错位的,还有一个脚崴了下,被颜红旗按了两下,就按好了。


    颜红旗看向赵树明,“你跟我来一下。”


    赵树明意识到了什么,蔫头耷脑地跟了出来,高卫星也想跟出来看,被颜红旗看了一眼,连忙乖乖地坐好。


    颜红旗带着赵树明,穿过月台,到了房花犄角,屋里面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停住,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地开口,“我找你过来是为着什么,你知道吗?”


    赵树明比颜红旗高了半个头,但站在颜红旗面前,却如同小学生一般,背着手,紧垂着头,听见颜红旗问话,惭愧地用脚指头捻了捻地上的土,回答道:“知道。”


    又抬起头,满脸惭愧地说:“书记,是我错的,我不该瞒着您,带这么多人过来白水大队。我故意瞒着您,是想着万一出事了,能不连累您。也高估了自己,以为这十多个人,足够对付冯家人了,却没想到,他们全村人都出动了。今天,要不是您过来,我们这些人还不定伤成什么样呢。我这个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当得太不称职,对不起您的信任,也对不起这些兄弟们,把他们带进险境里,却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书记,你惩罚我吧,撤的职都行!”


    颜红旗:“撤了你的职,你乐意?”


    赵树明当然不乐意,当初当上这个治保主任时,那种得意之情依旧历历在目,这段时间为杨木大队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每天都非常的充实,充满了干劲儿,可这次,确实是他犯了大错,让颜书记陷入到麻烦之中,也让自己带来的人陷入到危险之中。


    被白水大队的人追着打时,被冯书记威胁着要往上告状的时候,他深深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为。他意识到,他飘了,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治保主任兼民兵队长,在颜书记的羽翼之下,事事顺利,他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等走出了颜书记的羽翼,才知道外面的风雨有多大。


    他的愧疚是真心,愿意接受惩罚也是真心的,他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水平配不上现在的职位。


    颜红旗听了赵树明的忏悔,不置可否,只是说,“还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你带着人,在白水大队闹了这么一场后,你倒是痛快了,赵淑梅一家子呢?他们以后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你替他们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得罪了。”


    赵树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本来是过来替赵淑梅出头的,为着就是打消冯家人吃绝户的念头,可不是要让她陷入到更大的困境之中。


    赵树明惊出了一身冷汗,恨不能把自己打上一顿!


    回想到自己带人冲进冯家时的心情,那时候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惭愧。那时候自己是真的在为赵淑梅讨公道,还是显示自己的本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的身体躬得像虾米,蠕动着嘴唇,“那,那怎么办,颜书记,我真的做错了,要是为此连累了淑梅,我,我没脸回去见她爹妈!”


    颜红旗拍了拍赵树明的肩膀,“你刚刚挑拨了下冯家人和乡邻之间的关系,算是亡羊补牢,至于能不能恢复关系,得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说着,她越过对方,进了屋里。


    赵树明这年轻人,有心气,有干劲儿,但受自己的影响太深。他需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不可能一直在杨木大队待着,他们不能够一直学着自己的风格做事。


    毕竟,她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她能做成的事儿,换了第二个人,就是鲁莽逞勇斗狠。


    赵树明是个聪明人,自己惹下来的乱子,就的自己学会解决。而颜红旗要做的,就是把杨木大队这些青壮,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赵树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好办法,丧眉搭眼地回了屋,


    说:“颜书记,我寻思着,先把淑梅她妈跟她大姐接过来,陪着住几天,万一有人来找茬,就赶紧回去,给我报个信儿,我过来替她撑着。”


    颜红旗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赵树明就打发杨木大队那些人先回去,往赵淑梅家里头捎个信儿,他自己留在这边,等着赵淑梅她妈和大姐来了之后再走。


    颜红旗也没回杨木大队,她带着高卫星顺便去了趟七彩山公社。


    第62章 找活


    白水大队不属于七彩山公社,但是距离七彩山公社非常近。


    杨木大队的鱼塘收拾出来了,也往里面投放了鱼苗。去七彩山公社鱼塘学习的几位同志学得很扎实,将鱼塘照管得很好。


    她这次过去,一是想参观下七彩山公社的鱼塘,二是听说七彩山公社上游要修建一个大型的水库,颜红旗想去问问,能不能给杨木大队的青壮劳力们找点活儿干。


    最忙的春种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工作,大队上的妇女还有次劳力都能干。她看不得这些大好劳动力闲着,一闲着就容易出事,外出赚钱,他们自己留一部分,大队留一部分,多好!


    等大队再富裕一些,颜红旗还准备将村中的小药房搭建起来,配上个医生,平时能看点简单的病,打针、输液什么的就行。


    等再富裕,购买一套打谷机的,能省下更多的人力去做副业。


    对比七彩山公社鱼塘,杨木大队的鱼塘就是个小水坑。颜红旗赞叹连连地参观完,跟高卫星连连感慨。


    这个只能是羡慕,没法追赶,地理环境摆在那里,是人力再努力也无法达成的。


    在鱼塘附近,颜红旗还发现了很多人挽着裤脚,弓着身体,踩在泥塘里面,往里插着绿油油的秧苗。


    这种场景,颜红旗这个在农村扎根一年,自问已经颇懂稼穑的书记从来未曾见过,不禁好奇地走过去问:“同志,你们插的这是什么啊?”


    一位戴着草帽的大爷直起腰来,笑呵呵地说:“这是水稻,打出来的就是大米!”


    是大米啊!颜红旗感兴趣地近距离观看着,询问关于水稻种植的一些问题。


    她的大部分问题,大爷都回答不了,笑着说:“闺女,这个金贵玩意儿,我们大队也是头一回种,你的这些问题我是真回答不了。”他往水田中央一指,说:“你有问题,问他,他是县上派下来的农业指导员,专门指导我们种水稻的。”


    颜红旗忙往大爷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位敞怀露出军绿色背心的年轻人侧影。


    高卫星已经扬声开口:“指导员兄弟,过来一下。”


    那人看过来,见是两位不认识的人,迟疑了下,还是跟旁边的人交代了一声,踩着泥浆,走了过来。


    这是个皮肤黝黑,清瘦精神的年轻人,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您好,指导员同志,我叫颜红旗,是杨木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颜红旗微笑着自我介绍。


    指导员不明所以,但还是跟颜红旗点头致意,操着南方口音问:“颜书记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颜红旗笑了下,说:“是想请教您一些大米种植的问题。”她将刚刚那些大爷无法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指导员很有耐心,一一解答。


    听见回答,颜红旗很失望,从这些答案之中,她听出来,大米的种植对于气候、土地、环境的要求很严格,杨木大队不适合种植。


    但她还是问了出来,并详细给指导员介绍了杨木大队的位置、地貌等。


    果然,指导员说:“你们大队不适合种植水稻。这片地方,也是我们多方考察后,才选出来的试验田。为此,对于土地、肥料等等进行了许多改革。”


    颜红旗又问他:“那您有没有空闲,到我们杨木大队去,也给做做指导?”


    指导员笑了,说:“颜书记,我是专门做水稻研究的,您如果需求农业方面的专业指导,可以到县农业局去,寻找玉米、高粱方面的技术员,他们更专业。”


    颜红旗记下了,跟指导员道谢后,跟高卫星两人继续往水库去。


    倒也不用问路,沿着水流方向走就是了,等到到了两条河交汇之处,水流渐渐湍急,形成了一条十分汹涌的大河的地方,便看见了扎在高处的营帐。


    颜红旗两人往营帐的方向走,却被一位身着军装的男同志拦住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来这里做什么?”


    颜红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还将随身带着的介绍信拿给了对方,往左右看看,也就只见这么一个人。


    说:“我听说这边要兴建水库,所以来问问,需不需要劳力?我们的大队的青壮有百十来个,可以过来上工。”


    军装男同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看一眼介绍信,又看一眼他们,充满了警惕。


    “你们在哪里听说的消息?”


    颜红旗:“在县革委会听说的,这个消息,是保密的吗?”


    男同志将介绍信还给她,“倒也不是保密的,就是这个工程还没开始,指挥部还没搭起来,你们的消息够灵通的。”


    难怪这里人这么少。


    “那预计什么时候开工,是怎么个酬工方式?”颜红旗又追问。


    男同志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又看了两人一眼,大概是觉得他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便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帮你们问问。”


    不多一会儿,男同志返回来,笑着说:“你们有什么问题,进来问我们领导吧。”


    颜红旗和高卫星便在这位男同志的带领下,爬上高处,绕过几顶帐篷,来到了最大的那一顶。


    屋里面空间极大,正中间,几张桌子对在一起,铺着毡布,上面铺满了文件资料,有两个人正围在一张地图前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指挥员,我把人带过来了。”


    男同志将人带进去,就返回到工作岗位上继续站岗了。


    颜红旗和高卫星走进帐篷里,朝着看过来的两个人,笑着做自我介绍。


    忽然,她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而对面两个人,显然是认识她的。


    “小颜同志,好久不见了。”年长些的人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是你们?”


    颜红旗一时间没想起这两人是谁。


    其中那位更年轻,更高大英俊的男同志笑着提醒,“解放大街,抓特务。”


    颜红旗恍然,“原来是你们两位。”


    年纪大些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健硕,国字脸、粗眉毛、村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令人信赖的忠厚长相。


    年纪轻些的,大概二十四五岁,目测在一米八左右,肩平背直,挺拔如松。小麦色皮肤,容长脸,浓眉、略有些上翘的双眼,鼻梁挺直,嘴巴紧不薄不厚恰到好处,极为英俊,说是颜红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性也不为过。


    “刚刚在上面看见你们了,就请你们上来聊聊。”年长些的人介绍道。


    颜红旗上次碰见他们时,他们正在追特务,她出了一脚,将那位特务绊倒了,让这两位顺利逮到了人。当时,她就知道这两位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而且还曾经围观过自己大战牛家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颜红旗忙问:“这里也是保密工程吗?”


    如果是保密的,还是赶紧走,也别考虑劳工的事情了。


    周进步笑呵呵,说:“不是保密工程。不过,这是关系到燕市引用水的大项目,为了防止特务破坏,保证工程的顺利进行,安保工作还是挺重要的。对了,小颜同志,正式跟你做一下自我介绍。”


    他指指旁边的卫煌越,“这位是燕市工程建设局,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燕清水库工程项目总经理。我,是卫煌越的搭档,是这个项目的书记。”


    颜红旗吃了一惊,吃惊于他们年纪轻轻,竟然是这么高的职位,即便是年纪大些的周进步,也不过就三十多岁的年纪,而卫煌越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建筑工程局的项目总经理了,这样的职位,该是行政多少级?


    周进步仿佛是看出了颜红旗的惊讶,笑着说:“别听着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的名头听着挺唬人的,其实就是个建筑队,我两个就相


    当于是工头。”


    颜红旗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他们的话。从这两位身手、做派来看,应该是部队转业的,转业之后能当上建筑公司的经理和书记,应该在部队期间职位就很高了。能在部队上,这个年纪就做到高位的,自身必然有过人之处。


    颜红旗对他们的态度便又恭敬了几分,就连爱说话,爱摆闲自家爸爸是高明的高卫星都闭紧了嘴巴,一句话都没说。


    他这个人,到底是官员家里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其实挺会看眉高眼低的,这两个人一看就不简单,不是他能随意插嘴的。


    颜红旗伸出手来,跟两位领导握手,又再次自我介绍,“我是颜红旗,顺昌公社杨木大队的大队书记。”


    卫煌越将手收回去,脸上的表情很亲切,说:“这么年轻就当了一个大队的书记,了不起。”


    双方互相谦虚了一番,颜红旗就坐下来喝着茶水,跟两人随意地聊天。


    周进步不愧是做党政工作的,聊天说话都很有技巧,不动声色,就把颜红旗当书记以来的作为,给套个干净。


    卫煌越不像周进步那么爱说话,但他的音色好听,长相悦目,只在对面坐着,就是一种享受。


    颜红旗不知不觉,坐了好久。


    直到有人在外面喊了声“报告”,颜红旗抬腕看表,才惊觉自己居然在这个指挥部里待了一个来小时!


    必须得走了,不然就得赶夜路了。


    不过,来这边的正事还没有说,颜红旗只能等着进来的同志汇报完工作。


    那位同志的声音很轻,颜红旗也没刻意偷听,不多一会儿,周进步就站了起来,跟那位同志一起往出走,有些歉意地跟颜红旗说:“不好意思啊,小颜同志,我这里有点事情需要解决一下,要先出去一下。”


    颜红旗连忙站起来,说:“您忙。”


    等周进步走了,颜红旗忙跟卫煌越说明自己的来意,“……村中的青壮太多,闲了就容易惹事,所以想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我想过来问问,是否有机会让杨木大队的青壮过来上工。”


    县里对于出民工,是有明确补助标准的,像是这种市一级的大型水利工程,标准是最高的。民工们分成技工和普工待遇有些区别,每月都有粮食补助还有生活补助。粮食补助包括了粗粮、细粮还有油、蛋、肉等,生活补助就是钱,普工每人每天三毛五,技工每人每天五毛。


    一个月下来,相当于管吃管住最少能拿10块五毛钱,对于青壮社员来说,是能抢破头的好事情。


    所以,颜红旗才专门跑这么一趟。


    卫煌越点点头,说:“工程即将开始,不过,初期开山凿河的工作专业性比较强,暂时由工程公司自己的队伍完成,不过之后就最要大量的民工了,到时候我通知你。”


    颜红旗笑着道谢,将大队的地址留下来,卫煌越将指挥部的电话留给了她。


    颜红旗将电话记在了本子上,便起身告辞。


    卫煌越也没有多做挽留,一直将两人送到了山下。


    卫煌越不善言辞,高卫星也忽然就成了闷嘴葫芦,颜红旗刚承了人情,不能让气氛冷淡着,尴尬下去,便绞尽脑汁地跟卫煌越说话。


    “卫经理是哪里人?”


    卫煌越大概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也想要多说些,回答说:“我就是燕市人,不过十六岁就参军去了南方,父母年纪大了,需要有子女在身边,我是最小的,又没有结婚成家,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就被分配到了燕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参与了燕市一些项目的建设,后来,就被派到这里来。”


    算算卫煌越的年龄,大geming爆发的时候正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好卡在当兵的年龄点上,去参军,也实属正常。


    几人走得都很快,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平地上,不远处,就是颜红旗两人停放自行车的位置。


    颜红旗转头,对着卫煌越笑了笑,说:“卫经理留步,今天多谢您和周书记,下次再见。”


    说完,也不磨叽,大步走去自行车旁,跨上后骑着走了。


    一路上,高卫星都显得很沉默。


    隔天上午,颜红旗正在大部队,看张凤军报过来的弹簧厂的账目。


    自从弹簧缠绕器添置到60台后,弹簧厂的效益增长了不少,但这种纯手工的工艺,就算再是熟练工,一天生产的弹簧也有限,再刨去其中的残次品,能提供给生产单位的就更少了。


    颜红旗非常清楚,那些单位之所以能购买他们这个跟家庭作坊一般的队办集体企业生产的弹簧,无非是看在高副主任的面子,将来有一天,不管是高副主任不在这个位置了,还是她或者高卫星不在杨木大队了,这门生意就断了。


    颜红旗给杨木大队的社员们找了这么一个生财之道,就不能因为某些人的离开,而失去,不然,这跟亲手给了希望又毁掉有什么区别。


    想要让这个弹簧厂长久地开办下去,就要做到两点。


    第一就是尽快机械化生产,这个早在计划之中,只是钱上一直没凑够。


    卖弹簧,卖蘑菇、木耳,卖柴禾,凑来凑去的,还差了一千左右才够买一台机器的。


    第二就是,要寻找别的买家,多点开花,多条后路。


    但即便是新找到了买家,没有弹簧可卖也是白搭,所以,问题都集中到了第一条上。归期还是需得先扩大弹簧厂的规模和产值。


    这两千块是能攒够,但得攒到什么时候啊,需得早一天买到机器,早点将第二步安排起来才行啊。


    颜红旗自己没有太好的办法,就又将大队干部和知青们聚在一起开会,群策群力。


    知青们也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杨木大队的一份子,在回城无望的情况下,只有杨木大队好了,他们才能好。


    空闲的时候,也会一起讨论杨木大队的事情,但,私下讨论的时候,彼此之间的防备心都有些重,谁也不会把自己真相的想法说出来,就怕被人剽窃了自己的主意,到颜书记那里去邀功。


    说起来,知青点众人闹成这样,还是因为王超英。


    他跟周慧青既是同学,又是邻居,两人关系特别好,最后出卖了周慧青的也是他,虽然众人也不齿周慧青抛妻弃子的行为,但到底让人心寒。


    知青们再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的伙伴和战友了。


    尤


    其是,在颜书记那里,有头脑、有本事的人就能得到重用。


    按说,如今知青点的这八位知青,混得还都算不错,怀向春当了弹簧厂厂长,鱼塘归了的徐顺达管理,王红梅当了颜书记的秘书,郑坤负责跟燕市宣武区的供销公司联系,而闵秋玲《林海雪原》的故事早已说完,这会儿已经开始说《平原游击队》了,深受社员们喜爱。


    他们每人的境况都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好了还想更好,谁都想在颜书记面前争取更好的表现。


    所以,每场颜红旗召集的会议,都成了知青们竞相展现智慧的平台。


    颜红旗的话音落下,知青们就纷纷低头思考起来。


    之后,不管意见成熟不成熟,也都争先恐后发言。


    颜红旗挨个听着他们的发言,有说去找公社解决的,有说去跟信用社借贷款的,有说先找工厂提前收取货款的。这三个意见,就中间那个有些可行性,但借贷款就要支付利息,小小一个队办企业,经不起半点风险。


    直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邝世佳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是集体企业,那就可以采用社员集资的方式。去年多半年,社员们卖山珍、干果、药材还有柴禾,每家每户手里都存了不少钱,让社员们拿出余钱来集资入股,既可以解决弹簧厂目前的困境,也可以给社员们额外增加些收入。”


    颜红旗一下子就精神起来,追问了下邝世佳一些实施细项,邝世佳对答如流,显然是早就深入思考过了的。


    颜红旗不禁打量着这位以前关注不多的知青,笑着说:“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做,怀向春和王红梅辅助你。”


    邝世佳有些激动,沉寂许久,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将任务分配下去,颜红旗又是一身轻松。


    散了会,看着依旧蔫头耷拉脑的高卫星,颜红旗问:“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见了周书记和卫经理就开始不对劲。”


    高卫星有些哀怨地看了颜红旗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没注意,一直不打算问我呢。”


    颜红旗笑了,原来是闹小孩子脾气。


    高卫星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昨天是不想说话,今天是故意赌气,就像小孩子想要博得大人关注一般,大人终于关注他了,就又矫情起来。


    不过,他在颜红旗面前,不敢太过矫情。


    “我就是见了卫煌越,有点嫉妒他。他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都能统管一个项目了,而我还是个啥都不是的知青。”


    颜红旗奇怪了,“以前你也不是没见过优秀的年轻人,也没见你嫉妒,怎么光嫉妒卫经理?”


    高卫星也搞不清楚,挠挠脑袋说,“可能是他优秀得太突出了吧。”


    颜红旗拍拍他的肩膀,“人说知耻而后勇,知道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就努力追赶呗。”


    高卫星丧气地垂下头,“差距太大了,隔了一个燕山山脉!”


    颜红旗笑,“确实差距太大,不过你也比他小了四五岁,追赶上他,还是有可能的。对了,你下乡也有小半年了,这半年来,你表现得一直都不错,有没有回去的打算?”


    高卫星点点头,这一阵子,他奶和他妈一直说让他回去,给安排个正经工作,但他父亲一直没吭声。他在乡下久了,有时候也会十分想念县城的繁华,他自认自己已经改好,不再犯以前的错误,能回到县城,也不错。


    “要是有合适的岗位,你就回去吧,你善交际,人缘好,有你自己的优势,将来会有一番作为的。”


    高卫星听了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跟了颜红旗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直白地夸奖自己,简直比在路上捡了十块钱还高兴。


    进而,又有些担忧,“我们一个个的都走了,你自己怎么办?”


    颜红旗笑了下,没有说话。


    高卫星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颜红旗是谁啊,还用替她担心?


    “好,等我爸给我找到合适的岗位,我就走。”


    两人说话间,邮递员进了院,送来信件的同时,也给颜红旗捎口信儿过来:公社周书记让她明天过去一趟。


    颜红旗和高卫星对视一眼,都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高卫星:“我陪你去吧?”


    颜红旗笑,“不用,一点小事而已。”


    高卫星想想也是,别说一个公社了,整个清远县能惹得起她的人都屈指可数。


    第63章 告状


    吃完了早饭,颜红旗就去了公社。


    周书记的通讯员在门口等着她,她人一到,就被带去了周书记的办公室。


    周书记面容严肃,一见颜红旗,就训斥道,“你干的好事!临水公社的王书记昨天打电话过来跟我告状,说是你带人闯进他们公社下辖的白水大队,打伤村民若干,还把白水大队的书记给气病了!颜书记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可是一个大队的书记,怎么能干出这种小流氓的行径来呢?”


    颜红旗不慌不忙,淡定地说,“周书记,你是顺昌公社的书记,不是临水公社的书记,怎么光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周书记缓和了语气:“我倒是想护着你,可你有错在先,我就是在想护着你,也得讲理啊。”


    颜红旗:“当然得讲理。可从我进来,你就一直在指责我,根本没想着问问当时的情况如何,只听对方怎么说,你这样就叫讲理?”


    周书记败下阵来,说:“行,那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颜红旗便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说:“这本就是村民之间普通的争端,是白水大队的冯支书,把村民们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大队的行为!出动整个白水大队的民兵,在村里头围追堵截。


    我过去的时候,杨木大队的社员,人人身上都带了伤,而白水大队的很多社员都扛着枪,甚至还有一个人用枪管子对准了我!


    您是没见到当时的情况!幸好是我过去了,才阻止住了这一切,周书记,你不应该批评我,而是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真要出了人命,您这位公社书记,恐怕就要受到连累,轻则党内警告,三年之内没有升迁的机会,重则降职。”


    这一番话说完,周书记张了张嘴巴,竟然觉得没法反驳,好一会儿才略带讽刺地说,“这么说,我不光不能批评你,还要感谢你。”


    颜红旗笑出一口白牙,“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


    周书记气个倒仰,他就不应该不信邪。好不容易又抓到颜红旗的把柄,就想要把她嚣张的气焰压下去,当初送给王副主任的话,就应该原封不动地送给自己,你惹她干嘛!


    瞧着周书记气滚滚的样子,颜红旗还要火上浇油,问道:“周书记,今中午公社食堂伙食咋样,有肉吗?”


    周书记被气笑了,“我一个月的口粮都快被你吃光了。”


    颜红旗:“周书记,别这么小气嘛,就几顿饭而已。这不是到了您的地盘嘛,您哪天去杨木大队,我好好招待您。”


    周书记:“行,为了吃你们杨木大队的饭,我也得多去几趟。”


    颜红旗:“正好,过段时间我们杨木大队准备购买机器,扩大弹簧厂的规模,到时候办个盛大的开业仪式,邀请您去剪彩。”


    “哦”,周书记立刻追问,“那梁副主任和高副主任来吗?”


    “当然,不光两位主任,还有武装部的赵部长,商业局的吴局长,钢丝绳厂的刘厂长,我们都准备邀请过来,到时候,把去年过年时候没舍得杀的猪杀一头,还有社员自己养的兔子,土鸡,多整上两只,周书记,咋都能顶您请我吃的这两顿饭。”


    周书记哪里在意吃什么,被颜红旗报的这一串的领导名字给砸晕了。


    “好,好,我到时候一定去,不,不,你得提前告诉我,我去杨木大队亲自指导,你们没有迎接领导的经验,别让领导们挑理。”


    周书记在原地站了一圈,脸色泛红,早就忘了刚刚颜红旗的不逊。


    颜红旗脸上带着一抹笑,没说话。


    周书记的通讯员敲敲门,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朝着颜红旗笑了下,而后朝着周书记说:“书记,临水公社的白书记带着白水大队的冯书记到了。”


    周书记这才想起自己找颜红旗过来是为了什么,脸顿时又板起来,对颜红旗说:“你刚才跟我说的时候小嘴叭叭的,理由充足得好,还得让我感谢你,希望等会,你面对白书记的时候,也这么理直气壮的。”


    颜红旗笑,“周书记,你要是不愿意尽到上司对下属的保护、爱护义务,那我就自己赤膊上阵了,到时候因此牵累你,可别又怪到我头上。”


    周书记嘴巴鼓了又鼓,觉得自己又要减寿了。


    灌了一口凉水,又把第一扣子解开了,才吩咐通讯员,“把两位书记请进来吧。”


    通讯员应声而去,周书记又叮嘱颜红旗:“到底是公社的书记,他们两个年纪又比较大,对待老


    前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走的,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


    颜红旗答应得干脆,“行,我给你面子,不过,他们要是倚老卖老,对我不客气,我可就不能再给面子了,周书记,你知道我的。”


    周书记叹口气,“颜书记,你以后不会总在杨木大队,还是要进步的,总是这样不尊重上司,逮谁跟谁干,不团结同志,遇事不讲究方式方法,一味蛮干,是不行的。”


    颜红旗笑,“周书记,实话跟您说,我这人,胸无大志,当个大队书记,管着四百来人,就觉很不错了,我也没别的志向,就图个舒心快意。”


    周书记直想拍脑门,这话说的,到头了!


    这就是个泥鳅,想要整治她,一点抓手都没有。


    他无奈地看着颜红旗,又是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这个公社书记,是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不光上面有人,还有了政绩,上任不到一年,就把杨木大队搞得有声有色。


    他承认,颜红旗是个人才,可架不住这个人才不受自己掌控啊!


    周书记心想,算了,算了,就由她去吧。


    颜红旗却又开口了,“周书记,等会呢,你要是置身之外,做一个旁观者,我不怪您,就是千万别出来和稀泥,干出替我承认错误,替我道歉的事情就行。”


    周书记一边的太阳穴“砰砰”直跳,绷得他半边脑袋发紧,瞧见颜红旗盯着他的目光,只得答应了。外面的脚步声音渐近,周书记只能再次叮嘱她:“注意分寸。”


    颜红旗朝着他笑了下。


    敲门声再次响起。


    周书记理了理衣服,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又看了眼颜红旗,才矜持答了一声“请进”。


    门应声而来,通讯员领着两个男同志进来。


    走在后面的正是白水大队的冯立孝书记,而在他前面,跟他年纪差不多,穿着见的确良衬衫,外加一件土黄色毛背心,胳膊底下夹着件外套的就是临水公社的白书记了。这人就是一般人的长相,不过脑门略大,就是俗称的“倍儿喽头”,鼻子也较一般人的大一些,软趴趴的,几乎跟嘴巴一样宽。


    “白书记,好久不见了,到我们顺昌公社来,蓬荜生辉啊!”


    周书记脸上挂起笑容,在门开的一瞬,就站了起来,热情地迎接出来,双手和白书记的紧握,好似老友重逢一般。


    白书记脸上也笑着,说:“好久不见,周书记,你客气了,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他抓着周书记的手握了三下,而后分开,稍稍往旁边让了下,将身后的冯书记露出来,介绍着:“这就是我昨天电话里跟你说起过的,白水大队的冯书记。”


    冯立孝一脸赶紧上前一步,也跟周书记握手,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好似终于找到了组织,声音之中带着颤音,好似有无尽的委屈想要诉说,“周书记,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周书记浑身一哆嗦,岁数比他还大的老头子做这种小女儿姿态,真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颜红旗在一边看着,忽地就笑出了声。她倒不是故意笑的,只是实在没忍住。


    周书记瞪向颜红旗。


    颜红旗收了收脸上的表情,站了起来。


    周书记被叮嘱过,不能和稀泥,他组织了下语言,介绍道:“白书记,这位就是杨木大队的书记颜红旗,您昨天给我打了电话,我寻思着,这事还是当事儿出面比较好,就把她叫过来了。”


    屋里头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白书记早就看见了颜红旗,心里头也早就对她下了判断,就是个桀骜不服管的。但对方已经欺负到自己头上,这个面子说什么也得讨回来。


    “白书记好”,颜红旗微笑着,又转向冯书记,“冯书记,又见面了。”


    “颜书记,久仰大名。”白书记见颜红旗没有跟自己握手,便也不主动伸手,语气平静地说。


    而冯立孝实在不想和颜红旗客气,便扭过头去,不看她。


    周书记笑着开口:“来,都坐,坐着聊。”


    这会儿通讯员把茶水沏好,周书记便招呼众人,到他办公室一角的招待区去就坐。


    白书记和冯书记坐到一边,颜红旗坐在他们的对面,而周书记则坐在了侧面,单独的一张椅子上。


    周书记跟白书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作为开场后,白书记开口,“周书记,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替冯书记来讨个说法。颜书记的做法越界了,到别人的地盘去闹事,自古以来都是犯忌讳的事。”


    周书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目光看向颜红旗。


    颜红旗不是说不让他和稀泥嘛,那就让她自己应对好了。


    颜红旗喝了口茶水,慢慢开口,“白书记,您带着冯书记来讨说法,必然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了吧?”


    她说完了,就看向白书记,等着他回答。


    白书记是不屑于和不管是职级和年龄都相差一大截的毛丫头直接对话的,嘴边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但颜红旗一直盯着他看,一副一定要等到他回答的样子。


    眼看着要是不回答,事情就僵在这里,进行不下去了,白书记又等了十几秒,看向周书记,见他垂着头,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只好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是”。


    颜红旗:“既然白书记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该知道,事情的起因不在我,责任也不在我,是你家冯书记没有管好治下的社员,致使冯某人在弟弟死后,准备把儿媳妇撵出去,以收养侄儿的名义,行霸占家产之事,也就是俗称的吃绝户。”


    冯书记连忙插嘴,“绝对没有的事,都是误会,误会!”


    颜红旗轻飘飘看他一眼,“冯书记,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这是基本的礼貌。”


    冯书记正酝酿着狡辩的话,一听颜红旗这句,顿时一噎,跟一口吞了个热乎乎的年糕似的,噎得他双目圆瞪,脸胀得通红。


    白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冯书记,就这么沉不住气,急赤白脸插什么嘴,被个小丫头抓住把柄了吧,偏偏嘴还笨,被人家说了,反驳都不会反驳,没办法,他这个书记只能亲自上阵,但还没等他开口,颜红旗就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我都不知道,建国二十多年了,在农村,居然还有这样独属于封建时代的事情发生着,而冯书记,对于


    这种行为,不光不制止,反而是纵容的,维护的态度。正好,白书记您来了,您是白水大队的直属上级,我颜红旗正式向您举报白水大队的现任书记冯立孝,举报他包庇同族人,充当封建余孽的保护伞!”


    周书记心中那种莫名的畅快感又涌起来了,心里头叫嚣着,看吧看吧,叫你们惹她,知道厉害了吧,可不是我一个人在她手里头吃亏,就该让你们一个个都知道知道颜红旗的厉害。有人陪着他一起当难兄难弟,一起挨呲,心里头咋就这么痛快。


    他转头,看向明显愣住了的白书记,那只比常人大了不少的鼻子,鼻孔张开,好似又长出两只眼睛,大得能容得下两只手指头同时塞进去。


    周书记拼命压住想要翘起来的嘴角,垂下头去,借着喝水功夫,松散了下嘴角。


    而白书记的大脑飞速旋转,想着解决办法。颜红旗这招太毒了,一下子就占据了主动,他是公社书记,有人当面检举揭发,他不能不接着,可如果真的接了,他临水公社,他白书记的面子往哪里放?合着大老远的跑一趟顺昌公社,就是为了来接收举报的,那他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一旁的冯书记更是大吃一惊,不光吃惊,他还惊慌起来,急忙辩解着,“我不是,我没有。”


    白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就光会重复这两句话,你倒是说点有用的啊,大声斥责、有理有据的辩解,驳倒对方也行啊,只说这两句,管个屁用,倒更显得心虚。


    “白书记”,颜红旗面容严肃,催促之意十足。


    白书记面皮尴尬地抖了抖,露出个干涩的笑容来,往周书记投以求助的目光,希望对方能帮自己解围。


    可周书记捧着茶缸,目光盯着水面,看得十分认真。


    白书记暗自咒骂一声,只得开口,“周书记,你看这……”


    被点了名,周书记只能抬头,刻意躲避颜红旗的目光,直视白书记,苦笑了下。


    白书记竟然看懂了周书记的表情。


    昨天,在和周书记通电话质问的时候,周书记就说了,颜红旗这个人不好惹,脑子直,说话难听,谁的面子都不给,上面还有人护着。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惹不起,白书记要是有本事的话,就自己亲自来教训。


    周书记此时脸上的意思是:你看吧,我说过了的,你不信邪,这下亲眼见到了吧,我惹不起,你惹了她,你自己收拾残局。


    白书记气个咬牙切齿。


    颜红旗再次催促,“白书记,你不会是想要包庇冯书记吧?”


    白书记咽了口吐沫,扯了扯嘴角,“当然不是。”他又转向周书记,“周书记,你说两句。”


    周书记心里骂,你老拽着我干嘛,我说什么啊我说。


    白书记死盯着周书记,大有对方不开口,就不肯罢休的样子。


    周书记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咳嗽一声,“那个,那个颜书记啊,白书记绝对不是包庇下属的人。”


    颜红旗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白书记连忙推了推旁边傻呵呵的冯书记,冯书记如梦初醒,连忙又重复着,“我不是,我没有。”


    白书记狠狠瞪了他一下,“谁让你说这个了?赶紧说说,那个冯家是什么情况!”


    被颜红旗逼迫至此,白书记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顺着对方的节奏走。


    冯书记嘟嘟囔囔,结结巴巴,将冯家的事情讲了一遍,反复说明自己没有偏颇,没有护着冯家人,这都是白水大队几百年来留下来的规矩,自来就是这么处理的,自己就是按照习俗办事而已。


    颜红旗嘴角扯动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


    她没搭理冯书记,只跟白书记说话,“白书记,听听他的话,合着辛辛苦苦闹革命,建立新中国,都白干了,归期还是按照几百年来留下的规矩办事,这不是封建余孽还是什么?”


    冯书记话没说完,白书记就意识到不好,这不是正往人家枪口上撞吗?他没想到,堂堂大队书记,也是老干部了,政治觉悟居然这么差!不光压不下颜红旗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是一句提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漏洞百出,句句给自己下绊子,窝囊成这样,还敢学人告状!


    大老远的跑过来,这不是没事找事,自取其辱嘛!


    白书记被气个半死。也不得不考虑该怎么收场?


    惩罚冯书记,是肯定不能惩罚的,否则,自己这个书记的面子和尊严往哪里放,好嘛,过来兴师问罪,反倒把自己人折进去了,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丢人不说,工作都没发干了,这样的书记,谁能服气?


    可是,他也看出来了,颜红旗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白书记去看颜红旗,颜红旗目光灼灼,大有一追到底,不得出个结论不罢休的架势,白书记被她迫得转头,又看向周书记,如今能帮助他的,就只有周书记了。


    周书记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也感觉到了煎熬,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站起来,“我去个厕所。”


    白书记喘口气,也连忙站起来,紧追在周书记后面,“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屋里头只剩下颜红旗和冯立孝。


    第64章 准备去京城


    冯立孝如坐针毡,几乎也想拔起腿来,跟随着两人的脚步出去。


    颜红旗端起杯子了,喝了口水,又将杯子放回去,声音不大,却让冯书记一激灵,抬起头来。忽地就反应过来,屋里头只剩下他和颜红旗两个人了。顶头上司不在,他心里头的压力小了些,咳嗽一声,想要吐痰,但看了看水泥板的干净地面,没好意思吧痰吐出来。


    等嗓子清亮了,又酝酿了下情绪,才开口,“颜书记,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都是清远县的大队书记,你非要把我逼到这份上吗?”


    这人大概是忘了,是他们主动找上门兴师问罪的,不过就是立身不正,道理不在他那边,没成功罢了,这会儿倒是装成受害人的样子了。


    颜红旗笑着说:“白书记,别这么狭隘,我检举你,是为了你好,避免你以后犯更大的错误。咱们人民干部,都要具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能力,你不仅不应该怪我,还应该感谢我。”


    冯立孝觉得嗓子眼里又被痰给堵住了,他想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但还是忍住了,用手捂住嘴巴,脸憋得通红。


    颜红旗笑,“冯书记就这么禁不得人批评啊,该不会是又要发病了吧?”


    冯立孝实在忍不住了,噗噗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的,好一会儿才停了。


    颜红旗站到窗户边,掏了掏耳朵。顺着窗户,瞧见院子中大树底下,周书记和白书记一人手里头一支烟,聊得正热乎。


    “颜书记,你真要对我赶尽杀绝,撸了我小小的官帽吗?”冯立孝带着咝咝啦啦,带着咳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颜红旗摇摇头,“你的官职被不被撸,关我什么事儿?事情本在我从白水大队离开的那天就结束了,偏你觉得我不把你放在眼里,想整我一回。只能说,你活该!”


    冯立孝又想咳了,不过这次却是忍住了,他声音低了下去,说:“这次是我错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颜红旗只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冯立孝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狠了狠心,“颜书记,是我错了,你放过我,我保证,在赵淑梅的事情上,我一定秉公处理。”


    冯立孝又看向颜红旗,见她还是没有说话,继续说:“我保证,一定不让冯家人谋夺赵淑梅的家产,保证他们母子三人在白水大队不受人欺负。”


    颜红旗严肃的脸庞稍有松动。


    冯立孝再接再厉,“这次的事情,是老哥哥的错,我老糊涂了,我心胸狭隘,我给你道歉,请你放我一马。”


    颜红旗笑,点了下头,说:“既然冯书记知错能改,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冯立孝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朝着颜红旗拱拱手,“以后我一定改了。”


    周书记和白书记携手进屋的时候,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轻松,带了一身的烟味。


    颜红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周书记碰触到颜红旗的目光,不自在地躲避过去。


    冯立孝正要说话,却被周书记的声音盖过去。


    “中午了,都去食堂吃点饭,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咱们下午再说。”


    说着,他将通讯员叫过来,让带着白书记和冯书记去吃饭,自己则带着颜红旗,单独走在一处。


    颜红旗就知道,这是周、白两人达成一致,周书记要单独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了,也不知道白给了周什么好处。


    周书记非常大方地掏了饭票,颜红旗毫不客气地全都用了。


    而后,一边吃饭,一边等着周书记进入正题。


    果然,不大一会儿周书记就开口了:“颜书记啊,其实,白水大队冯书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你说是不是。”


    颜红旗笑着直白地问:“周书记,白书记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黑白颠倒,是非


    不分?”


    饶是周书记早就知道了颜红旗说话、做事风格,听见这句话,还是险些给呛了个跟头。


    他有些尴尬地把嘴巴里头的饭咽了下去,才说:“颜书记,你说的什么话,我也是不想破坏同志们之间的团结。”


    颜红旗懒得和他废话,“他们上门来准备兴师问罪,结果反被我将了一军,他们没法收场,就找你来转圜,偏偏你还答应了。周书记你又不贱,能答应,肯定是承诺给了你好处。”


    周书记忙辩解:“没有,真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说着,劝说颜红旗的话就没法说下去了,饭盒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把铝饭盒的盖子盖上,实话实说,“白书记答应我,临水公社转给顺昌公社两百名到燕清水库干工程的名额。燕清水库预计会占附近三个公社的地,作为补偿,会从这三个公社招劳力,待遇很优厚,咱们顺昌公社的地理环境差,赚点钱不容易,我就拿来和白书记交换了,颜书记,我这也是为了广大社员,要不这样,我分给杨木大队五十个劳力名额,行不行?”


    卫煌越答应她,可以招杨木大队的劳力,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吐沫一个钉的人物,所以,这五十个名额,杨木大队不需要。


    “换个条件。”颜红旗说。


    “你想要什么条件?”周书记问。


    颜红旗稍作思考,说:“我想让公社给杨木大队的弹簧厂拨些款,不用太多,五百块就可以。”


    “不可能”,周书记下意识反对,“公社要是有钱,我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去跟白书记要这二百个的名额了。公社下面也就一个野菜厂能拿得出手,也就春夏秋三季能开工,赚的钱也有限,公社里这么多用钱的地方,实在没钱给弹簧厂拨款。”


    颜红旗自然知道公社不富裕。不过杨木大队在跟社员集资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困难,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剩下的一千块钱恐怕不能完全集齐。


    社员们穷怕了,好不容易手里头有了点钱,即便是告诉他们,将这钱拿出来入股,等到弹簧厂发展起来,他们每个季度都能拿到分红,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尽管眼馋这收益,但很多人还是不放心将钱交出去。


    算来算去,还差了五百块钱。


    这笔钱,颜红旗有,但她不会让自己的事情和杨木大队的事情混在一起。弹簧厂她有信心能够做强做大,就更不会掺和其中了。


    “如果不能拨款的话,那借呢?杨木大队可以支付利息,可以跟公社签订合同,在约定的时间内如期归还。”


    周书记无奈,“你换个条件吧。”


    二百个去燕清水库干活的劳力还不一定能赚得来五百块,这一下子就要借出去五百,这买卖做的,反而是亏了。


    颜红旗摇摇头,劝说他:“弹簧厂肯定亏不了,你又得利息,又能节省劳力名额,一举两得的生意。不明白你为啥不同意。”


    周书记就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这会儿,白书记和冯立孝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两相一对账,才知道,两面都给对方承诺了好处。白书记直想瞧冯立孝的脑袋,“你都弄好了,你咋不跟我说一声。”他心疼那许出去的两百个劳工名额。


    冯立孝也很冤枉啊,要是早知道白书记出了两百个名额,他就不跟颜红旗伏低做小了。


    两个人对坐着,唉声叹气,时不时就往颜红旗和周书记的方向瞧一眼,但谁也不敢提毁约的事情。


    下午,颜红旗代表杨木大队和顺昌公社签订了借款协议,带着五百块钱回了杨木大队。


    杨木大队大队部前,人头攒动,邝世佳拿着大喇叭,还在和社员们宣传拿钱入股的好处。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抄着手,看着热闹,撺掇其他人去入股,自己却捂紧了口袋。


    杨木大队这些社员,该入股的,早就已经交钱入股了,没入股的,都是顽固分子,不是邝世佳说上几句,就改变主意的。


    颜红旗叫过王红梅,“钱够了,你把邝世佳叫回来吧。”


    钱够了,颜红旗正要到清远县机械厂购买机器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个消息,燕市第三机械厂有一款全自动机器,价格和手动机器相差不大,但工作效率却是手动机器的1.5倍。


    这个消息来自于清远机械厂的王厂长,因着高卫星这层关系,对杨木大队弹簧厂的事情比较上心,建议他们一次到位,采购这才全自动的设备。


    包括颜红旗在内的大队干部都十分动心,在往第三机械厂打电话过去详细咨询过后,愈加觉得全自动设备更适用。


    但,问题在于,这款设备是要用电的,采购了这台机器,要么再采购一台发电机,要么就得通电。


    商量一番后,决定跟供电局申请通电。


    颜红旗依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了高卫星。


    高卫星想要回县城的事情泡汤了。他上次回家,跟父亲表达了颜红旗的意思,表示自己已经改好、学好,可以回到县城工作时,被父亲言辞拒绝,甚至狠狠说了一顿,要他就跟在颜红旗身边,踏实地待着。


    被父亲拒绝,高卫星心里头还挺难受的,觉得父亲还是不信任自己。他父亲便宽慰说,以颜红旗的背景和能力,还有在杨木大队闹出的这一番动静,不会一直是大队书记的,跟在颜红旗身边,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高卫星和父亲的这番话,自然不能和颜红旗说过,因着不能回县城,闷闷不乐的一会儿,也就好了。


    既然不能回县城,就把浮躁起来的心重新压下去,继续踏踏实实地为杨木大队干活。


    有高副主任帮忙,县电力局内部协调,从杨木大队隔壁的公社往过架电线杆,拉电线,建变电站。加班加点,忙活了二十多天,终于将电线拉了过来。


    通电那天,杨木大队的三个村子比过年还要热闹,社员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脸上红光满脸,有的人家,还把出嫁了的闺女接了回来,一起见证这一刻。


    大队上的文艺骨干们,特地编排了各种形式的节目,如歌曲、快板、三句半等,在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演出,来歌颂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村中,除了弹簧厂外,个人家还都是采用按灯泡收电费的方式。杨木大队的社员们口袋里都有了钱,也都愿意支付这笔费用。除了深山里头住的那几家之外,所有人家都通了电。


    钱够了,电通了,颜红旗去首都的机会也来了。


    这次去燕市机械三厂采买机器,她留刘良山在大队看家,自己亲自带队去。怀向春这个弹簧厂的厂长是自然要带去的,还有何国喜这个有些小聪明的民兵队长,三人一起去。


    王红梅期期艾艾地走过来,开口:“颜书记,这次,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燕市?我三姨夫就在第三机械厂上班,是财务科下面的一个科长,能帮得上忙的。”


    哦?还有这一层关系,颜红旗爽快答应,“行,你跟着一起去。”


    就是多了来回的差旅费,也就几块钱的事儿,但机械厂能有个熟人,可就省事多了。衙门口有人好办事,这个简单的道理到什么时候,到了哪里都实用。


    相对于王红梅的兴高采烈,有一个人就有些郁郁了。尤其是看见何国喜


    的时候,瞧见他脸上忍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再次叮嘱,“你头一回去燕市,一定要跟紧了颜书记,别光顾着自己玩,记得你是去帮着搬运机器的,不是去玩的。”


    何国喜被他叮嘱过好多次了,有些不耐烦,随意应付着:“记住了,记住了。”


    他知道这次去燕市的机会应该是赵树明的,让自己捡了便宜,就不能表现得太过得意,否则,太招人恨了。


    而赵树明也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失去了这次机会,这是颜书记对于鲁莽行事的惩罚。他对此,并没有怨言,甚至是感激颜书记的。尤其是她从公社回来,说了已经和冯立孝达成协议,冯立孝会站在赵淑梅这边的时候。


    他十分懊悔自己冲动去白水大队闹事的行为,既给赵淑梅帮了倒忙,又给颜书记招惹了麻烦。


    颜书记提携了他,当上了赵广汉在位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当不上的治保主任、民兵排长,他没帮上领导多少忙不说,还得让颜书记给自己善后。


    颜书记没有撤了他的职,只是稍作惩罚,他感激涕零,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再飘了,现在看起来威风,是因为背靠着颜书记这颗大树。得知道自己是谁,一顿吃几碗饭,千万以为领导能行,就代表着自己也行。


    打点好行装,一行四人就出发了,先骑自行车到县城,再去汽车站坐开往燕市市里的长途车。


    第65章 路途


    颜红旗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一路观赏窗外的风景,心情十分雀跃。


    从到了这个世界后,颜红旗这是第一次坐车,第一次出远门。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高山,越过满眼的绿色,白底红条的长途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大概一个小时,面前豁然开朗,前后左右不再只有高山,开始出现了大片大片平坦的土地,土地之上,是绿油油的庄稼秧苗。


    这边的秧苗明显比清远县的要高上一截,温度也越来越高。


    颜红旗转头问着蔫头耷拉脑的王红梅,“好点了吗?”


    王红梅皱着眉头,忍住喉间涌上来的恶心之感,小幅度地摇摇头,“好点了。”


    她上车没一会儿,就开始晕车,晕得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就只能闭上眼睛老实歪在椅子上,才能缓解那股子难受劲儿。


    车上晕车的人不少,车上的窗子全都开着,时不时就有乘客大喊着“受不了了,停车”,等车一停下,就赶紧跑出去大吐一阵。


    还有实在忍不住的,吐在了车上。售票员对此习以为常,抱怨几声,要求到燕市后,必须留下来清理干净了才能走。


    坐在他们后座的何国喜倒是没有晕车的烦恼,看见什么都新鲜,嘴巴叭叭,不停问着身旁的怀向春各种各样的问题。


    怀向春心情也很愉快,燕市对别人来说是向往的首都,对他来说,却是家的所在。而这次的回家之路,又跟以往截然不同。


    以往,每次回去,心里头都是激动幸福,又带着淡淡惆怅的。激动兴奋的是即将见到家人,回到自己熟悉的家,惆怅的是,家还是那个家,但自己却成了过客,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可是,这次,心里头却没有了惆怅,只有欢欣期待。因为,这次再从燕市回去,杨木大队的弹簧厂鸟枪换炮,他这个厂长,也将脱胎换骨,彻底上了一个档次。


    所以,脚臭味,酸臭味,活鸡身上的鸡屎味,混合成一股让人极为恶心的味道,怀向春都甘之如饴,十分有耐心地回答着何国喜层出不穷的,甚至有些幼稚的问题。


    颜红旗坐在前排,听着后排两人一问一答,倒也十分有趣,也增长了不少知识。


    距离市里越近,道路就越宽敞,越好走。等到汽车踏上柏油马路时,便知道,正式进入燕市城里地界了。


    从怀向春那里知道,这边叫崇文门,也叫税门,说是以前的运酒车都要到这里来上税,税率十分之高。如今这边建了一个崇文门汽车站,算是东、北方向进入首都的一个中转站。


    从车上下来,带好行李,四处张望一番,汽车站里站外都是人头攒动的。


    回头见王红梅脚步虚浮,仍有些晕车症状,颜红旗便扶住了她,架着对方往前走。


    怀向春兴致勃勃给他们介绍附近的景色。


    出了汽车站大门口,王红梅忽然挣脱了颜红旗,往墙边上跑去,然后剧烈呕吐起来,不过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呕出来,站起来后,脸色苍白。


    在汽车上,她一直忍着,唯恐吐出来,给别人带来不便,下了车,却忍不住了。心里头庆幸,幸好没有吐出来,不过这么一闹,脚下更虚了,头晕眼花,眼前直冒金星。


    面对同伴们关心的目光,王红梅充满了歉意,“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这次晕车这么严重。”


    颜红旗摇摇头,问:“你还能走吗?”


    王红梅点点头。


    瞧见对面有个国营副食门市,怀向春提议,“给你买瓶汽水吧,喝下去可能好些。”


    王红梅犹豫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来,说:“咱们一人一瓶吧,我请客。”


    几人正要往对面走,从前方走过来一列身穿绿色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标的人。


    “几位同志,请站住。”


    颜红旗侧头,见几人的目光盯在自己一行人身上,便停住了。这一列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大,脸庞稚嫩,有男有女,顶多十四五岁。身上的军服松松垮垮的不合身,有的在手腕处、脚踝处挽了好几个圈才让手脚露出来。


    怀向春笑着问:“几位小同志,请问叫我们有什么事情。”


    领头的一位稍微高一些的,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正处于变声期,鸭子嗓的少年仰着头,面容严肃斥责道:“叫同志就叫同志,叫什么小同志,革命不分年龄,一看你就对革命态度不端正!”


    怀向春莫名,不知道自己好好走着,咋就被一群小鬼给扣了顶大帽子。


    但这些小鬼们,可不能小视,他连忙承认错误说:“是,都是革命同志,不应该叫小同志。”


    鸭子嗓少年又继续用质问的态度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怀向春就把自己这几个人是从清远县杨木大队来的,要去第三机械厂买设备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鸭子嗓少年就又要查看他们的证件,态度十分倨傲轻慢。


    证件都在颜红旗那里。


    颜红旗问这几名少年人,“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其中一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满脸稚嫩的女孩子有些不耐烦,扯了胳膊上的袖标给颜红旗看,翻了个白眼,好似有了这个袖标,就可以做一切事情。


    “我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颜红旗又重复了一遍。


    怀向春张了张嘴,想要打圆场,想着就是检查下证件嘛,检查就检查呗,也不少块肉,但想想颜书记的脾气却又忍住了,但又想到,这里毕竟不是清远县,而是首都燕市,就又想开口了,但是看见颜红旗面容严肃的样子,就又闭上了嘴巴。


    “嘿,你个乡下人,还追问起没完了!小爷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是运输公司子弟护卫队的,负责这一片的治安维护!土老帽!”女孩子旁边一个刚长出几根胡须,好似老鼠一般的少年语调油滑地说。


    颜红旗也没再废话,忽地就上前,抬起手臂,伸到老鼠少年的头顶按住,少年人的身体一下子就被按下去半截,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反抗,口中大叫着:“你干什么,乡下人要造反了!”,同时身体拼命对抗着这股力量,奈何,力量太强大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而后跪倒在地,脑袋扎到了地上,跟土地亲密接触。


    其他少年人都惊慌起来,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还是那个公鸭嗓有斗争经验,色厉内荏地喊:“你,你想干什么,你赶紧把人放了,要不,要不我们就一起上了!”


    颜红旗朝着他们勾了勾手指,意思就是一起上吧。


    那些少年人互相对视着,又看看团成一个团,被压在地上,挣扎得像是个乌龟似的同伴,一时间都有些踟躇。


    地上那个少年人虽然说不上力气多大,但到底是一个一米六出头的正常人,就被这个女的按住头顶,像是按图钉一样,给按了下去,这得是多大的力气啊?


    但是,他们可是护卫队的,即便是敌人再凶猛,他们也得奋勇上前,绝对不向敌人低头!


    抱着这样的信念,鸭子嗓少年第一个冲了过去,然后就感受到了图钉的感受,跟自己的伙伴一起,蜷缩在地上,充当大乌龟。


    翻白眼的女孩见他们护卫队的队长都被按到了,怒火直冲天灵盖,带着红袖章的胳膊往上一挥,“跟着我一起冲,让她看看我们护卫队小将的厉害!”


    不多一会儿,地上多了七八个乌龟


    颜红旗站在一堆“乌龟”中间,哪个试图想站起来,就把谁按下去。


    口中不负责任地说:“我练的这门功夫,能压缩人的骨骼,被我按过三次以上,你们的骨骼就会停止生长,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多高,二三十岁的时候,就是多高,停止生长了,要是被我按了五次以上,呵呵。”


    拥有大无畏精神的护卫队员们,不怕死,可是一想到以后自己不再长个儿,甚至更矮了,心中便都害怕起来,心里头计算着自己被按下去的次数,头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


    那个公鸭嗓蹲在地上,还在鼓舞气势,“同志们,不要怕她,她在吓唬我们,我们革命同志,是不会被吓到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一定可以战胜她!”


    颜红旗“嗤”地一声,“还革命同志!蔑视农民,在我们这些贫下农民面前彰显你们城里人的优越感,你们也配叫革命同志?可别丢人现眼了。”


    公鸭嗓气势一弱,“你不要污蔑人,我们没有歧视农民,农民阶级是工人阶级的斗争基础。”


    颜红旗:“你还知道啊,那土老帽是什么意思。”


    公鸭嗓一噎,随后狡辩道:“那是口误。”


    这会儿,已经有车站的安保人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连忙召集人过来查看。


    怀向春怕引起误会,连忙迎过去,说明了自己几人的身份,来燕市是做什么的,又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有倾向性地讲了一遍。


    瞧着那些人脸上没什么怒意,反而带着笑,怀向春微微松了口气。


    领头的是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到颜红旗跟前,瞧了瞧地上护卫队队员们的惨况,笑了一声,对颜红旗称赞一声说:“好功夫。”


    颜红旗还没有说话,地上那群小鬼见到了救星一般,七嘴八舌地,有叫“吴叔叔”的,有叫“吴队长”的。


    “快把这人抓起来,她是阶级敌人,要来运输公司搞破坏!”鸭子嗓少年一下子就有了依仗,一边往起站,一边叫嚣着。


    可是,站起来一点,小腿还没有打直,就又被按了回去。


    “三次。”


    颜红旗帮他记着数字。


    见那位这群孩子们叫作吴队长的,并没有谴责的意思,颜红旗便朝着他笑了下,说:“我是清远县杨木大队的书记颜红旗,初次来市里,一下车就被这几个小鬼叫作土老帽,我作为党员干部,来教教这些孩子们,不能忘本,不能让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冒头,免得他们行差踏错。”


    吴队长点点头,说:“这帮小崽子们,是该有人治治了。不过这几个孩子都是运输公司子弟,我作为运输公司保卫处的一员,是看着他们长大,还是要帮他们求个情。杨书记,放了他们吧。”


    颜红旗点点头,退后几步,“行,既然吴队长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她抬腕看了看手表,招呼着怀向春等人,“走吧。”


    吴队长挨个将地上的少年们扶起来,还不忘热情地指导颜红旗几人怎么坐车。


    颜红旗回头跟他挥手:“谢了。”


    市内公交车上,人很多,颜红旗了找了位置站着,王红梅三人紧挨着她,各自找了抓手。


    怀向春帮着四人买了票。


    售票员一劲地喊着:“往里走往里走。”声音虽然响亮,但报起站来,却是含糊不清的,不时有乘客跑过去问,某某站到了吗?


    幸好有怀向春和王红梅这两个本地人,颜红旗可以踏实地欣赏外面的风景。


    何国喜上了公交车后,人也变得沉默起来,两只黑眼珠滴溜溜的,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只是,满车都是首都人,他不好意思问出来,怕露怯,乡下人说话声音大,也怕别人嫌弃。


    尤其是刚刚被那些人少年人叫了一声“土老帽”后。


    颜红旗带何国喜来市里,名义上是说找有力气的,帮忙搬东西,但实际却是锻炼、培养人他们。说句不大好听的实在话,杨木大队的人,包括大队干部在内,很多人都是“杵窝子”,在本土本大队说话、做事都没问题,到了大些的地方,就束手束脚,不敢开口,打从心底里就发怯。


    现在她还有各位知青都在,可以代替他们出头,可是,杨木大队本地的干部总要能立起来。


    别人可能都是过客,只有他们这些本地人才是最爱杨木大队,最希望她好的。


    颜红旗故意跟何国喜说话,声音适宜,不会影响到别人。


    颜书记开口说话了,何国喜的胆子便也大起来,只是得时刻注意着音量,唯恐一不小心就露出大嗓门。


    中途下车,又转了一趟车,在第三机械厂站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