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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不能闲着


    颜红旗上前,一脚将门踹开,瞬间,一大股子混合着烟气、脚臭气的污浊气体从里面冲出来。


    颜红旗往侧面躲了躲,捂住了口鼻,准备等味道散一散再进去。


    里面嘈杂的声音一停,有人问:“是不是有人踹门?”


    有人回答,“什么声音都没有,接着玩牌,玩牌,下把我肯定赢回来!”


    作为主人的马老三也听见了声音,觉得后背凉风嗖嗖的,他放下手中的茶壶,走出西屋的门,一束手电筒的光线就照了过来。


    “谁?”马老三被手电筒的光晃着,啥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口走进。


    颜红旗从他身边走过,见他挡了路,随手一推,将他推到一边,径直进了西屋。


    马老三这看清楚来人是谁,吓得不行,连忙高喊着:“颜书记来了,大家赶紧跑啊!”


    屋里面顿时慌乱起来。颜红旗就看着屋里面,炕上、炕下一共摆了两桌,每张桌子上玩牌的是4个人,旁观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地下扔了一地的鞋,扑克牌,还有一种自制的硬纸片也散落在各处,满屋子的乌烟瘴气。


    十多个大老爷们在屋子里头乱窜起来,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还有人试图打开窗户,从窗户里头逃走。


    颜红旗大喊一声:“都给我原地蹲下!谁再动我就踹谁!”


    这声吼一出,乱窜着的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后,在炕上、地上,找地方蹲下。


    颜红旗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果然看见了其中有三位是民兵队员,这三人头低得,恨不能扎到地下去。心里头只希望着千万不要别颜红旗认出来。


    然后,他们的希望落空了,颜红旗叫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出列。


    三人满脸沮丧,却只能赶紧出来。


    其中一位叫张志民的队员赶紧说道:“颜书记,我就是过来扒眼的,我没有玩,我这是第二次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颜红旗反问:“所以,你知道聚众赌博是不对的。”


    张志民想否认的,可是在颜红旗面前,他不敢否认,承认说:“我知道,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了。”


    上面下过关于农村治安管理的相关条例,其中就有聚众赌博是违法犯罪行为这一项,他一开始也劝说来着,后来又觉加了堵住的游戏更刺激,左右不过输赢点粮食,无伤大雅。


    颜红旗又问:“你们队长知道吗?”


    张志民忙摇头,“不知道,他肯定不知道。”


    上一次组织民兵巡逻还是晾晒粮食的时候,等粮食都晒好、脱粒,民兵们就各回给家,好好休息去了。


    民兵们不巡逻了,要是没有人通风报信的话,不知道也很正常。


    颜红旗指使张志民,“去把赵树明主任叫来。”又叮嘱了声,“不要张扬。”


    她听说参与赌博的有民兵队员,怕走露风声,这些人跑了,就自己先过来了。她对于赵树明这个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还是有信任的,今儿这事儿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张志民应声而去,颜红旗看了另外两名联防队员一眼,两人后背连带着头皮都紧缩起来,但颜红旗却又略过了他们,两个人心里头说不出是放松还是失落。


    颜红旗走向了这家的主人,马老三。


    马老三在墙和柜子之间的犄角处蹲着,看起来十分老实的样子。


    “马老三,赌博的场子是你操持起来的。”


    马老三连忙辩解,“不是,我们不是赌博,就是晚上了没事,聚在一起玩牌。”


    颜红旗的腿往前伸了伸,马老三下意识往旁边躲,生怕颜红旗一脚就踢上来。


    他吭吭了两声,随即改口,说:“一开始确实就只是玩牌,可后来有人说,输赢棒粒的太没意思了,说别的村都赌钱。我不同意赌钱,赌钱不就成了赌博了,后来,那人就说赌粮食的,后来,后来我们就赌粮食了。”


    他也知道,赌粮食和赌钱,性质是一样的


    ,但不妨碍他以此狡辩。


    见马老三没等审问就自己把实情给露出来了,有个人就为自己辩解,“颜书记,我也是过来扒眼儿的,我没玩,我就看看,一会儿就走了。”


    一时间,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只观战,不参战。


    颜红旗没搭理他们,从地上捡起一片硬纸片,这应该是两片烟盒纸粘在一起的,被剪成大小差不多的方形,上面还写了数字。


    颜红旗研究了一会儿,问马老三,“这是什么?”


    马老三犹豫了下,回答说:“这是这是筹码。”


    见颜红旗还盯着自己,马老三舔了下嘴唇,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他如实说道:“大家带着粮食过来不方便,所以我就想出了用筹码代替粮食的主意。”


    颜红旗拿着的那张筹码上写的是1,她问马老三,“1就是1斤的意思?”


    马老三点点头,颜红旗又从别处找到几张筹码,有些这2的,有些着5的,甚至还有十的。


    “你们玩的还挺大。”


    一斤粮食起底,省着点吃的话,一斤粮食够一家三口吃一顿饭了。这才吃了几年的饱饭,就敢拿粮食当赌注了。


    颜红旗只想搞清楚的,都搞清楚了,就在院子中站着不动了,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腿蹲麻了,也不敢动一下。


    不多一会儿,赵树明跑了来,一看这架势,就啥都明白了,立刻脸色铁青,朝着那两位民兵队员就踹了过去。


    踹得两人连连求饶,连说再也不敢了。


    赵树明这才转向颜红旗,一脸的愧疚,说:“是我失察了,觉得这阵子大家都累坏了,就松懈了管理。”


    颜红旗点了下头,没有追求赵树明的责任,说:“这里交给你了。”又低声跟他说:“六道沟门有人赌博,可能其他两个村子也有。有人家已经输出去四十斤粮食了,务必要重视。”


    见颜红旗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自己,这才松口气,将颜红旗送出了门,保证自己一定会严格、严肃地对待赌博的事情,这才着手处理这些人。


    赵树明的动作很快,一晚上,就又端掉了位于河坊沟村的另外一个赌博窝点。那个窝点的组织者是马老三的老牌友,嫌在马老三家玩了之后,老晚了还得过河回家,索性就在自己家也搞了一个,就连制作筹码的方法,也是和马老三学的。


    这下马老三的罪责大了,不光组织赌博,还教唆他人组织赌博。赵树明让张凤军帮着缕了下账目,不光将马老三两个组织者的抽成给没收了,还把参与赌博之人赌赢了的粮食没收了。


    那些输了的人还满心喜悦地等着大队将他输出去的粮食还回来呢,却没想到,不光没等来粮食,还把他们集体弄到小河边挖坑来了。


    没错,这个坑就是未来的杨木大队鱼塘。


    颜红旗跟大队部还有知青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鱼塘还是可以有的,春天撒苗秋天收,一年收一季,能长多大算多大,蚂蚱再小也是肉。


    没打算挖太大,上冻之前挖完就行,现在有了这批撞在枪口上的,不管是参与赌博的,还是扒眼参观的,都被拉来挖鱼塘。


    而那些参与赌博的,除了每天起早贪黑挖鱼塘外,每天还要在戏台上做一份深刻的检讨。而马老三还有另外一个组织者,除了每天挖鱼塘、做检讨外,还没人额外罚款十元。


    赵树明说了,如果以后再犯,就不是村里自行处置,而是交给公社的公安特派员了。


    这些人每天累个臭死,还要到戏台上丢人,一时间,大队下辖的三个村,晚间连聚众聊天吹牛的都少了。


    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之所以有赌博的生存土壤,还是因为社员们太闲了。


    还是农忙的时候好啊,大家起五经赶半夜,恨不能倒头就睡,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玩耍。不过,也不是大家自愿的闲着,而是实在没活可干。


    也就上山打打柴禾、劈柴,可是打得多了,也烧不完。队上要求家家户户整洁、干净,柴禾和劈柴也不能乱摆乱放,打多了也是麻烦事儿。


    颜红旗将干部们和知青们都召集过来,集思广益,看能给社员们弄点什么娱乐活动。


    一位名叫闵秋玲的女知青举手,说自家父亲原来是说评书的,自己也会一点,可以给社员们讲评书,传统的很多评书段子肯定是不能说了,但可以讲讲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之类的。


    她清清嗓子,当众表演了一段。她平时看起来有点腼腆,不怎么爱说话,声音柔柔的,没想到讲起评书来,声音洪亮不说,还带着点浑厚,起手投足之间,都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的提议立刻就通过了。约定每周的周一、周三、周五开书,地点就定在学校的空余教室里。


    闵秋玲自告奋勇,其他知青们也纷纷被带动,说出自己的特长,有会拉手风琴的,有吹口琴的,还有自觉唱歌唱得好的。


    知青们这么踊跃,本村人也不甘落后,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和社员们的才艺。


    郝卫红说:“咱们村的金大娘解放前是戏班子的,她梆子唱得可好了。”她这么一说,赵树明也想到她妈唱歌也不错,上面派人来教语录歌的时候,她学得快,唱得好,老师都夸。


    于是赵树明也举手了,说:“我妈唱歌也不错。”


    颜红旗总结道:“咱们可以搞个文艺晚会,每周举办一次。”


    这样,村民的日常生活就丰富多彩起来了,谁要再赌博,那就真要严惩了。


    村口河边,十多个大老爷们在秋风瑟瑟之下,冒出一身大汗,又冷又热地奋力挥动镐头刨、铁锹挖地的时候,大部队院门口的布告栏中,贴出了新的告示。


    一些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社员连忙抄着手过来瞧。


    贴完告示,苍阔也没走。社员们很多都不识字,虽然也都扫过盲,但有些人是糊弄事,通过作弊的方式从扫盲班里毕的业,有些人是学完了就忘。指望着他们自己读懂告示,不太可能。


    苍阔见人聚的差不多了,便将告示的内容讲给社员们听。


    听说每周能听三次书,每周还有一次节目可以看,社员同志们立刻兴奋起来,有赶紧跑回家去,通知家人亲朋的,有跟旁边人商量,到时候咱俩人一起去,你帮我占位置的。还有跟苍阔问:说的是啥书啊,谁给说啊,都有啥节目啊。


    苍阔知道的,都耐心一一给社员们解答了,被围着问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稀奇古怪,才找机会溜了。


    过了农忙,杨木大队的社员们一般都吃两顿晚,晚上这顿3点之前就吃完了,就把说书时间定在了下午4点。


    闵秋玲说书这天,社员们老早就开始准备,跟十多年前村里头唱大戏似的,呼朋唤友,接闺女,接外甥,拎着小板凳,兜里头揣满了瓜子、炒黄豆、炒棒粒,还有栗子、榛子,山里红,早早就去小学占位置。


    闵秋玲说书的案台被摆在教室的正中间,放了一块红布,将桌面蒙上,上面放了一块不知道谁做的长方形木块,旁边放了个暖壶。


    社员们争先着占据了案台旁边的位置,来晚了的,就只能往后坐,再来晚的,就只能坐在案台的背后了,能进来屋的,已经算是好的了,再晚来的,就只能在外面听了。


    等闵秋玲左手茶缸子,右手捧着本《林海雪原》,和几位知青一块走进来的时候,被阵势吓了一跳。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愣是找不着下脚地。


    还是维持秩序的赵树明让社员们让出来了一条路。


    他没好气地斥责着:“你们谁都不愿意腾地让路,闵秋玲同志进不来,看谁给你们讲故事,你们就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吧!”


    闵秋玲能进来,其他的知青们却进不来了,只好留在外面。他们都知道林海雪原的故事,今天过来,主要是为闵秋玲捧场的,瞧着阵势,根本用不到他们捧场。


    闵秋玲也没想到能来这么多人,离她最近的那几个,她能清晰看见人家脸上的麻子。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书,心里头直发慌,还有些害怕,有点不敢看面前的那几个男人,明知道人家没有什么坏心思,也控制不住的紧张。


    她拿起那块惊堂木,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时候,赵树明从人群中穿过来,按住最前排两个老爷们的肩膀,说:“你们两个


    凑这么前干嘛,把后面孩子们都挡得没影了,往后挪挪。”


    他也不管那两个老爷们高兴不高兴,就把两人往后挤,然后把后面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给挪到前面来。


    面前坐了几个孩子,无形压力一下子就小了许多,闵秋玲心中立时松快许多,她朝着赵树明感激一笑,“啪”地拍了下惊堂木,清嗓子开口。


    颜红旗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盛况,到底是大队上的大活动,她还是要过去看看的。


    不过,她去的时候静悄悄,离开的时候也静悄悄,屋里屋外的社员们,包括在门口负责安保的赵树明,都没有发现她曾经来过。


    听了一会儿,闵秋玲声音洪亮,声音顿挫有度,语言朴实又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将社员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


    确认这次的活动非常成功,颜红旗就回家去了。


    社员们的生活丰富起来,杨木大队的风气也就好了起来。


    因着周六晚上有台晚会,颜红旗就提前一天回了县城里的家。


    她11点多走的,正好到县城找家饭店吃中午饭。


    到秋天了,饭店的供应都比以前要丰富些,曲灵点了个肉菜,又点了个豆腐,全都吃光了才骑上自行车往家里头赶。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对面一行两人,用扁担挑着柴禾的人从对面的河东乡大队而来。


    他们是过来买柴禾的乡下人,乡下人为了多赚些钱,没有通过供销系统,把物品直接卖给了顾客,说来,算是一种投机倒把的行为,但因着清远县在这方面管理得不严,这边又偏僻,所以他们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担着柴禾来卖。


    那两个人见颜红旗停在门口不走,一直望着他们,便快走两步,笑着问:“姑娘,买柴禾吗?”


    颜红旗点了下头,问:“怎么卖?”


    那两担柴,是新砍下来的,还是湿的。山上的柴禾,都是灌木,这些灌木生长快,砍了还长。


    下乡人靠山吃山,不管是采野菜,还是砍柴火,都很注重可持续性发展,比如采野菜,一定会留下嫩芽,采蘑菇会注意把菌根埋好,砍柴禾,也不会可着一根毁灭性地砍伐。


    如果真的出现了个不注重可持续性发展的夯货,那是要被全村人痛骂,撅了八辈子祖宗的。


    “我这柴好着嘞,不是捡的枯枝烂柴,都是好枝条,禁烧,这一担子姑娘你拎拎,足有五十斤!”


    柴禾一般都是用担来计算。


    一担柴,按照剂量单位来说,一般是五十公斤,但实际上,谁也没办法真的去过秤,一般都是看捆的大小。


    “你这柴看着倒是还行,就是太湿了,干了之后能有一半的分量就不错了。怎么卖的?”颜红旗挑剔了一番后问道。


    卖柴人笑呵呵回答:“现在的柴禾都这样,等过一阵子,柴禾晾干了,价格也就上来了,都是一样的事儿。姑娘,你要是诚心想买,一块钱一捆给你。”


    一块钱一捆?颜红旗没有自己买过柴,没想到,竟然这么贵。


    “这么贵。能便宜吗?”


    卖柴人指指自己的柴禾,说:“姑娘,我这可是王八骨头,长得慢,好几年才长这么粗,镰刀割不动,得用斧子砸才行,可不是蚂蚱腿、花接子那些软了吧唧的柴禾,我这柴禾禁烧得很,一根能顶普通柴禾四五根!”


    颜红旗哪里认识什么是什么,装模作样地去看了看,说:“我还是觉得太贵了,便宜点把,便宜点我就要了?”


    那卖柴人有些急了,说:“你这小姑娘,不识货,我这都是实在价,一直这么卖的。”


    旁边那人趁着这功夫把扁担放下来歇脚,见两人有些僵住了,赶紧说,“要是这四捆你都要了,给你便宜五分钱。”


    颜红旗想着,估计价格已经到底了,便答应着,数出四块钱来递给对方。


    卖柴人高高兴兴找回了五分钱,想帮着把柴禾送进去。


    颜红旗谢绝了,说:“我自己来就行。”


    卖柴人乐得少走几步,将柴禾卸在了门口,说自己隔上三两天就会再来卖柴,要是再买柴禾的话招呼一声就行。另外,他也卖劈柴,可以提前跟他预定。


    颜红旗答应一声,两人才乐颠颠地走了。


    颜红旗一手拎一捆柴禾,在墙边上树好,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组织社员们上山打柴禾,来赚点钱。


    陈向梅的妈妈听见动静从屋里头走出来。从陈向梅怀孕,她就被女儿以需要照顾的名义接了过来。家里头人口多,她一天到晚的,洗衣服做饭,一点空闲都没有,自从住到这里后,才过上了舒坦日子,清清静静的,还有自己的房间,十分舒服自在。


    “颜书记回来了。”她笑着和颜红旗打招呼。


    颜红旗笑着跟她点点头,走近了一点,问道:“阿姨,问您这个事儿。家里头做饭用的柴禾是从哪里买的,多少钱?”


    夏天的时候做饭,可以用蜂窝煤,冬天的时候,得烧炕,就得烧大锅,用柴禾了。


    陈向梅的妈妈说,“去农贸市场啊。柴禾是分级的,一般的柴禾一块二毛钱五十市斤,好一些的一块五。”她说完,又补充,“不用票。”


    陈向梅瞄到了墙边的四捆新柴,过去仔细看了看,问道,“你这几捆柴多少钱买的?”


    颜红旗如实回答了。


    陈向梅点点头,“算下来和农贸市场的价格差不多,农贸市场的都是干透了的,不管给送,得自己拉板车去。这种人家能给送家里来,还是合适的。下次碰见了,我也买几捆,快要入冬了,得多囤点。”


    陈向梅的想法代表了很多城市居民的想法,看来,柴禾和劈柴的生意可以考虑一下。


    颜红旗在家里头吃了点零食,又睡了午觉,下午2点,溜溜达达去了大桥区街道办。


    国庆节的时候,秦主任又带着街道干部一起,去了家里慰问。颜红旗也来过这里,给街道办的同志们送过栗子、榛子之类的特产。


    街道办规模不大,算上秦主任,一共是六个人。


    绕过门口办理结婚登记的地方,颜红旗直接进了秦主任的办公室。


    第57章 过年


    在这里看见她,秦主任有些意外,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寒暄几句后,就进入到了主题。


    颜红旗:“我想着,杨木大队、大桥街道还有农贸市场,能不能合作,举办一个送柴上门的活动。省去中间环节,由我们大队直接将柴禾送到有需要的居民家中。对大桥街道来说,是一次惠民便民的活动,对农贸市场来说,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开票就可以,利润照常收,而对于杨木大队,可以让社员同志们在农闲时间增加些副业收入。三方都获利,秦主任,您觉得怎么样?”


    秦主任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听起来倒还不错,只是,从来没这么操作过,我得和农贸市场联系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秦主任是做实事的人,认同颜红旗说的,这是三方受益的好事,便立刻带着颜红旗,到了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也是属于大桥区的,归属于商业局管理。


    秦主任直接找去了农贸市场的经理办公室,给颜红旗和


    对方做了介绍,就说明了来意。农贸市场的经理也是为女同志,面容有些严肃,看着,就是不太好相处的人。她还没有听完秦主任的话,就打断了,并找了借口拒绝。


    秦主任带着颜红旗出来,有些讪讪地,被人家一下子就撅了面子,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好意思啊,红旗,没有帮上你的忙。”


    颜红旗摇摇头,问秦主任,“您想不想把合作进行下去?”


    秦主任自然是想的,马上年根了,做好了之后即是街道办一项政绩,又是利民的大好事,街道有不少孤儿寡母,没有男劳力的家庭,买点柴禾费了老劲了,能送柴上门,可以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她当然是乐意的。


    颜红旗笑,“那就行。”


    秦主任追问,“那位经理都拒绝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就不得不再次派出在清远县商业体系内所向披靡的高卫星同志了。


    颜红旗已经和刘良山、牛德仁等领导同志商量好了,年底要给高卫星同志颁发一个特殊贡献奖,表彰他对杨木大队所做的杰出贡献。


    在大奖的激励下,高卫星再一次屁颠颠地促成了三方的合作。


    杨木大队的社员同志们再也没有空余时间想什么赌博的事情了,先把家里头过冬用的柴禾、劈柴扎成捆,运到大队部去换成钱,再起早贪黑,手拎镰刀、斧子去山上砍柴,还得每天抽出人手赶着牛车,奔波在大桥区的小街小巷给人家送货上门。


    白天累出一身臭汗,晚上去学校听闵秋玲说书,一天天忙碌又充实。


    这么充实着,忙碌着,杨木大队的会计张凤军乐呵呵,又去县城信用社里将钱存上活期,这样光吃利息一个月就能有不老少。


    有了这些钱,明年开春就差不多能先买上一套大型的手工折弯机器了。可惜杨木大队没有通电,否则,就可以购买电动的了。手动机器的产量和电动的,不可同日而语。


    颜红旗也不是没有考虑杨木大队通电的事情,但需得从公社架电线杆,拉线路,需得中间隔着的几个大队都同意才行。用的时候还得花电费的,老百姓们没有非得花钱用电的理由,自然就不同意。


    而且,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架过来,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其实,杨木大队距离县城的更近些,要是从县城往过拉电线杆会更方便,奈何县城和顺昌公社属于不同的供电所,想走捷径,还是得从更上面的部门使力。


    不过,暂时还不需要,等再发展发展的吧。


    社员们的腰包鼓了起来,原本不打算今年就杀猪的,因着心里头有了盼头,也就狠狠心,把家里头才几十斤的猪给杀了。河坊沟村的杀猪匠每天都有活干,天天喝得醉醺醺。


    而颜红旗也和杀猪匠一个待遇,每家杀猪都请她去吃杀猪菜。


    谁家请她,她都去,每家带上一包糖,一包盐,一包粿条,绝对不白吃人家的。一个月下来,她吃胖了三斤,大半个月的工资也没了。


    过年放假之前,杨木大队在戏台这里,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颁奖仪式,表彰这一年来,为杨木大队做过贡献的个人和集体。


    高卫星如愿得了大奖,让颜红旗用他从县革委会借来的相机,拍下了领奖时的英姿。高副主任还有高卫星的妈妈、奶奶都十分想来现场观看,但高卫星没同意,觉得太兴师动众,引人笑话,便说拍下照片来拿回去给他们看。


    颁完奖后,高卫星就带着乡亲们送的各种食物,自家做的腊肉、年糕、豆制品,大包小包,收获满满地回县城过年了。


    颜红旗准备等年根再回去,回去也没啥事,罗满霞也还要上班。而苍阔准备留在这里,跟知青们一起过年。


    临近过年那几天,听说苍阔毛笔字写得好,都拿着红纸,带着鸡蛋、豆腐之类的,来请苍阔帮着写对联。


    牛德仁也乐呵呵夹着红纸过来,“苍文书,给咱也写一副。”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开始管苍阔叫起了苍文书,因着这个外号不难听,苍阔就默认了,搞得很多外村的人还以为苍阔就叫苍文书。


    苍阔将红纸拿过来,帮着裁剪起来,问:“写什么内容?”


    牛德仁早就想好了,“就写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mao主席思想。”


    苍阔:“上联7个子,下联9个字,不对称,上下联要字数相同。”


    牛德仁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确实如同苍阔所说,他想了想,说:“那就把干字挪到上联来。”


    苍阔:“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mao主席思想”


    牛德仁:“对,对,这样就对上了,挺好。”


    倒也通顺,既然主家说挺好,那就挺好吧,苍阔按照要求写好,苍阔美滋滋地等晾干了,将对联一卷,又拿回家去了。


    颜红旗临走之前,也是大包小包的,除了各种吃的,还有苍阔帮着写的几副对联。


    在家里跟罗满霞过了个整天傻吃傻喝的年,等到县革委会还有武装部、街道办的领导们来家里慰问后,颜红旗就又返回了杨木大队。


    冬天,室外就是天然冰箱,各种食物都放得住,颜红旗带了好多吃的回来,再加上乡亲们送的,短时间内,基本上不用自己做饭了,


    拜年的孩子一波波的来,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带了好几斤的糖果。


    颜红旗看着孩子们之中的一对小兄妹,招招手,让他们往前来。这两个孩子正是柳小凤的一对儿女。男孩穿着一身新做的青布对襟棉袄,外面套着件没有补丁的罩衣,女孩的棉袄也是新的,是桃花色小白点的,罩衣跟棉袄面儿用的是一样的布,头发就一点点长,细细软软的,仍梳起了一个小揪揪,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个小姑娘。


    两张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新长出的头发上没有虱子,脖子上、耳朵后面也没有皴。


    颜红旗检查了一遍,非常满意。


    柳小凤依旧是懒的,但有着奶糖的诱惑,还有钱有贵日夜不停的督促唠叨,郝卫红三天两头的上门检查,威胁不好好搞卫生的话,以后就不让大队收他们家的东西。几重压力之下,柳小凤就把搞卫生当成个政治任务来做,心态转变了,反而更容易了。再加上钱有贵也愿意伸手帮忙了,个人卫生和家里卫生都保持得不错。


    颜红旗瞧着这些孩子,一个个的干净了不老少,拨开头发看看,也看不到太多的虮子了。


    为了消灭这些虱子和虮子,颜红旗特地去公社卫生所问了大夫,大夫说一种叫六六粉的东西对这玩意有奇效,撒在炕边,能有效杀死虱子、跳蚤、臭虫这些咬人的小虫子,但是有毒性,使用的时候要慎重再慎重,要是被孩子误食,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听大夫这么一说,颜红旗就放弃了药物杀虫这一选项,还是从督促社员们养成良好卫生习惯上下手。


    社员们赚钱多了,口袋里有了压兜的,也就越愿意听颜红旗的话,再加上马上过年了,一年就这么一次,好吃好喝的,都留到这个时候,自然也要干干净净的。


    颜红旗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瓜,一人给上几块糖,抓一把花生蘸,说:“希望你们来年身体健健康康的,好好学习,做个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


    这其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眼睛,小嘴巴,长得挺好看,她是张家营子的,父母前几年从山上搬下来,但爷爷在山上不愿意下来。父母不放心爷爷自己在山上,就让小姑娘上山去陪老爷子。


    郝卫红跟她抱怨过这件事情。小姑娘正是上学的年纪,却让她去山上陪着个老头子,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郝卫红去小姑娘家里去过好几次了,小姑娘的父母一副大孝子的样子,跟她说了好多要孝敬父母的话,就是不肯让小姑娘下山来上学。


    郝卫红想好了,她会再去一次,如果小姑娘的父母还是不把孩子接回来,让孩子正常上学的话,她就真让大队断了他家的财路,不收他家的山珍,以后弹簧厂扩建,不招他们家的人!


    她跟颜红旗絮叨这些,就是想得到颜红旗的支持。


    郝卫红和康明,还有赵木秀等老师,一直持续地做着劝学的工作,依托于社员们的口袋里有钱了,孩子们的上学率和复学率大大提高,剩下的几个顽固分子,就成了让人头疼问题。


    颜红旗自然要支持郝卫红的工作,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会儿看见这个叫崔秀秀小姑娘,颜红旗把她叫到身边来,温和问她,“想不想跟你其他的小伙伴一样,去学校里上学?”


    崔秀秀一手攥着糖,一手攥着花生蘸,朝着颜红旗感谢地笑,点点头,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说:“我想上学,也想回家住,我不想跟我爷爷在一块,不想跟他睡一个炕,我爷爷他……”


    崔秀秀是头一回和颜书记面对面接触,但听山下的人讲了很多书记的事情,在她的想象之中,这人无所不能的人,还愿意替受了欺负的人撑腰,就是再难的问题,在她那里都不叫事儿,是个值得信赖的大好人。


    这会儿,近距离接触,崔秀秀发现,颜书记不光漂亮大方,还亲切和蔼,还给他们糖吃,她不由自主地,想把自己


    的事情和对方说。


    颜红旗目光微微闪动,将其他的孩子都打发出去后,把门关上,让崔秀秀坐在自己的对面,目光温和又鼓励地看向她,“你爷爷他怎么了?”


    “我爷爷他……”崔秀秀抿了抿嘴唇,声音轻轻地讲事情说了出来。


    她已经十岁了,在农村来说,算是个大孩子了,已经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心里头隐隐知道爷爷对自己那样做是不对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回去跟父母说,父母说这是正常的,是爷爷疼爱你。


    可她也见过别人家的爷孙相处,完全不是这样的。


    还没听完,颜红旗就已经出离愤怒了,恨不能现在就过去,将那个该死的老头子大卸八块!


    她心里头不停默念着,我是书记,我是书记,才将心里头的火气缓缓压制住。


    崔秀秀说完后就瞪大着眼睛望着颜红旗,似乎是从她的表情中看见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颜红旗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姑娘解释她遭遇了什么,自己实在不擅长这些。


    她扯开嘴角,朝着崔秀秀笑了下,从柜子里找出自己从县城带来的零食给她吃,又给沏了杯奶粉,安抚着,“你坐着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崔秀秀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颜红旗走出门来,深呼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而后缓缓吐出,看着似乎要形成冰碴的水汽,伸出一拳头,将那些冰碴白气打碎。她叫住一个孩子,让他帮忙叫郝主任过来。


    郝卫红这个年过得再舒心不过,红光满面,脸上时时刻刻带着笑容,人胖了不少,两腮都乍了起来,圆圆白白的脸,看起来更有亲和力了。


    听说颜红旗找她,麻溜就赶了来。


    颜红旗将她拉到僻静处,小声地将刚刚从崔秀秀那里听到的,尽量不带感情地转述出来。


    郝卫红听着听着,呼吸急促,脸色也涨红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身,愤怒忽然就转化成了悲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痛恨着:“畜生!”


    “别哭,哭什么,该哭的是别人才对!”


    颜红旗本就压着火气,见郝卫红竟然哭了,就越加烦躁。


    郝卫红抹了下眼泪,吸了下鼻子,说:“颜书记说得对,我不应该哭,哭得该是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老头子!”


    颜红旗拍了下郝卫红的肩膀,说:“那孩子还在屋里头,并不知道那老头子对她做了什么,你看看,你能不能确认孩子反应情况的真实性,还有,怎么和孩子解释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能让孩子再回去了。”


    她不确定孩子的父母是真的不知道爷爷对孩子做了什么,还是装的,但能肯定的是那是对不负责任的糊涂蛋!


    郝卫红闻言,擦干净眼泪,揉了揉双颊,让自己看起来高兴起来,而后跟颜红旗说:“放心,交给我吧。”


    崔秀秀正在屋子里安静地坐着,从颜红旗异常的举止中,她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但颜红旗叮嘱她马上就会回来,也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粿条,放在嘴里,用门牙一点点啃着,小心品尝。


    郝卫红有些夸张地大笑着进来,“哈哈,秀秀呀,在这里又见面了。”


    崔秀秀忙站起来,笑着朝着郝卫红微微鞠躬,“郝主任过年好。”


    “过年好,你也好,来,来坐着。”郝卫红快步过去,亲热地搂住崔秀秀的肩膀,握住她的手,一下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


    崔秀秀愈加不安,将嘴巴里头的粿条渣子咽下去,感觉嗓子里头有些涩,她抿了下嘴唇,问:“主任,颜书记呢?是她叫你来的吗?”


    郝卫红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看着孩子纯真的双眼,心里头又是一阵阵的心酸。她猛然将孩子搂紧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喃喃地说:“秀秀,别怕,我会护着你的,咱们还有颜书记,颜书记会保护咱们的!”


    这话,说得崔秀秀更加坠坠,又被郝卫红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挣扎着问道:“郝主任,你怎么了?我是,我是……”


    颜红旗在门外听着着急,索性就走了出去。


    她脑子里头乱呼呼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张家营子,站到了崔秀秀家门前。


    因为过年,崔秀秀的爷爷也被从山上接下来了,那是个六十多岁,头发白了多半的老头子,正在院子里头晒太阳,看着更小的孙子玩耍,一脸慈爱的样子。


    颜红旗胃里头一阵阵地翻腾,拳头有些压不住地抬了起来。


    “咦,颜书记,你咋来了?”


    身后一个妇女惊喜的声音传来。


    颜红旗缓慢地转过身来,正看见崔秀秀她妈,端着个笸箩站在自己身后。


    颜红旗僵硬的脸上扯了扯,说:“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崔秀秀这两天不回来住,我让她给我做个伴儿。”


    “哎呦,行行行,颜书记你看得上秀秀就行,那孩子做饭、洗衣服都会,你尽管支使她。”


    颜红旗实在不想理这个妇女,转身就走了。


    自己去山上转悠了好一会儿,顺手抓了个野鸡回来。一路上,好几个孩子跟着,想要根漂亮的长尾巴毛,颜红旗也没有心思哄这几个孩子,板起脸来看过去,那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叫,轰然一下,四散奔逃。


    刚从颜书记手里要来了糖,觉得她好说话,未免蹬鼻子上脸,被她这么一瞪,又成了那个厉害的,能止小儿夜啼的颜书记了。


    回到大队部宿舍的时候,郝卫红正在门口走溜溜等她,一脸的铁青。


    “我哄着让孩子把裤子脱了,她下身……”郝卫红说不下去了,咬了咬牙才说,“孩子说的是真的。”


    颜红旗淡淡地点点头,


    郝卫红被她平静的情绪感染,也稳了稳心神,说:“我跟她说了,她爷爷的行为是耍流氓,是混蛋王八蛋,让她以后离爷爷远远的。孩子好像听懂了,挺受打击的,我安慰了好一会儿,刚刚哭睡着了。颜书记你说,以后这孩子咋办啊。”


    颜红旗:“你先回去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先让崔秀秀在我这里住着。”


    郝卫红担心崔秀秀,但丈夫长时间自己在家也不行,只好走了,走出一步又回头,干脆又又返回来,跟颜红旗说,“晚上我做好了饭,给你们送过来。”


    颜红旗这才想起,自己手里头还拎着一只野鸡,索性就递给了郝卫红,让她一块做了。


    屋里头的崔秀秀,睡得有些不安稳,总是在翻身,但却没有醒,脸上挂着泪痕,大概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小眉头都是皱着的。


    颜红旗觉得郝卫红的做法很好,十岁,不大不小的年纪,虽然残忍,也应该知道真相,知道谁好谁坏,避免以后再被欺负。


    崔秀秀这一觉就一直睡了下去,晚饭都没有醒。睡觉是最好的治疗,颜红旗叫了几次,没叫醒,便也没再叫她,自己吃了郝卫红送来的野鸡炒咸菜,给崔秀秀留个饭在在炉子上热着。


    夜晚11点左右,万籁俱寂,冬日的农村里,万物蛰伏。颜红旗从炕上爬起来,听了听崔秀秀略有些粗重、急促的呼吸,穿好棉袄、棉裤,穿上方便行走的皮靴,将手电筒别在腰后面,悄声出门。


    柳芽一般的上弦月高高挂着天上,满天星斗,璀璨至极。


    第58章 求助


    清晰地……


    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后,就能清晰地看到路面了,颜红旗脚步放轻,但又极快地奔着张家营子而去。


    整个张家营子,黑乎乎的一片,四处萧索,这样的冬日里,狗子也被允许进屋,防止被冻死。


    颜红旗目标坚定地来到白天刚刚来过的人家,轻飘飘越过围墙,随手一拨,将里面的门插棍拨开,就进了西屋。西屋炕上,一个老头子盖着被子,枕头边放着件小姑娘的衣服,睡得正香。


    颜红旗迅速上前,胳膊一拐,找了块抹布,垫着自己的手捂住他的嘴巴,胳膊肘夹住他的脖子,就将人直接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老头子被吓醒,黑乎乎啥也看不见,连忙挣扎呼喊,但嘴巴被捂住,脖子也被卡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惊恐至极地感受着自己被拖行在地上,只穿着单薄秋衣的身体直接承受着天寒地冻的侵袭。


    颜红旗先时还用腿将他的双腿垫起来,以免拖行在地上的声音太大,吵醒别人,但出了院子后,颜红旗就将腿扯开,由着老头子双腿拖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老头子受疼,又开始挣扎,颜红旗加快速度,到了一块收完秋,犁完的田地里,才将老头子放下,用捂住嘴的那块抹布使劲往他嘴里头一塞,而后一脚踹向老头子的下半身,这还远远不够,颜红旗拽起老头子的上半身,左右开弓,打了老头子好几个耳光,嘴巴里头塞着抹布,卸掉了好大一部分力气,颜红旗索性将抹布拽出来,接连又给了老头子好几个耳光。


    老头子已经顾不上喊叫了,一张嘴,好几颗牙齿掉了出来,身体蜷缩成一团,沉浸在痛苦之中,口中呜呜呜,大概喊的是饶命。


    “天打雷劈的王八蛋,自己的孙女都下得去手!老瘪孙,真应该把你打死!”颜红旗实在没忍住,骂了出来,又朝着老头子的后腰、大腿处、胳膊处使劲踢了几脚,而后又把抹布硬塞在他的嘴巴里,扬长而去。


    经过崔秀秀家里时,颜红旗的气仍未消,重新跳墙进去,摸进东屋里,蒙住手电筒,用微弱的灯光辨别出崔秀秀父母的位置后,照着脸,左右开弓,一人扇了四个巴掌。


    她的速度太快了,等崔秀秀父母从疼痛中惊醒,喊叫出来,颜红旗人已经下了张家营的坎子,走到了村中的道路上。


    她听见张家营子乱作一团,而后,噪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颜红旗的心里头的烦躁终于消下去许多,她蜷了蜷发热的手掌,深呼一口气,回了大队部宿舍。


    先看了眼崔秀秀,她还在沉沉睡着。


    颜红旗兑了热水,用香胰子仔仔细细洗了手,脱了鞋子、外衣,上了炕,接着睡觉。


    刚躺下去,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忙伸手去碰了碰崔秀秀的额头,好像有些烫,又碰碰自己的,又想到自己才从外面回来,额头的温度肯定比较低,不足以作为参考。连忙下地,去取了体温计。


    体温计是罗满霞的,回县城的时候没带走。颜红旗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一场病都没有生过,身体越来越好,这个体温计还是第一次用。


    她回忆着体温计的用法,将水银柱甩到36度那里,而后将金属小头塞进崔秀秀的胳肢窝里,掐表计算着时间,五分钟之后,将体温计拿出来。


    崔秀秀好似有些意识不清,这么大的动作,她都没有清醒过来,就是皱着小眉头,好似在承受痛苦。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着体温计的刻度线,38.2℃,确实是烧了!


    颜红旗连忙喊着崔秀秀,“秀秀,你发烧,醒一醒,起来吃点药。”


    罗满霞准备了温度计,自然也准备了些常用药,其中就有退烧药。


    颜红旗继续喊着崔秀秀的名字,同时也将药找了出来,大白的片子药,孩子吃,可能要减量。颜红旗将大白片子掰开,又从炉子上坐着的铜壶里倒了热水,又兑了些凉开水进去。


    这时候的崔秀秀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前方,好似不知身在何处。


    “秀秀你发烧了,我给你吃点退烧药。”


    颜红旗将药片塞进崔秀秀的嘴巴里,而后喂了了水,将药片冲下去。


    崔秀秀乖得很,喂药她就吃,喂水她就喝。


    这么乖,又这么小的孩子,欺负她的人就应该受尽折磨而死!


    吃完了药,崔秀秀继续瞪着一双懵懵懂懂又明亮的眼睛看着颜红旗。


    颜红旗将煤油灯点亮了,这会儿才发现孩子的脸颊很红,眼睛肿得厉害。


    她笑着说:“你发烧了,刚刚给你吃的是退烧药,这药特别管事,明天早上你就好了。”


    崔秀秀拥被坐着,朝着颜红旗点了点头。


    颜红旗又问:“身上难不难受?”


    崔秀秀摇摇头。


    颜红旗:“你晚上没吃饭,我给你留了剩饭,野鸡炒咸菜,还有大豆包,你想吃不?”


    崔秀秀摇摇头。


    瞧这孩子没有胃口,但是不吃饭不利于恢复,颜红旗便沏了杯浓浓的麦乳精递给崔秀秀。


    香甜的气息,刺激得崔秀秀直咽吐沫,颜红旗把茶缸子递过来,崔秀秀沙哑着声音说:“书记喝。”


    颜红旗笑着说:“我晚上吃了很多,不饿,这是专门给你沏的。”


    崔秀秀这才接过,小口小口地将一缸子麦乳精都喝光了,还打了个奶嗝,伸出舌头,将嘴唇边上沾着的奶渍全都舔干净。


    颜红旗拉了拉她的枕头,说:“睡吧,睡一觉醒来,天亮了,你的病也好了。”


    崔秀秀听话地躺下,盖好被子,不多一会儿,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又响起了。


    再看崔秀秀,眉头舒展,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甜甜的微笑。


    这会儿,外面已经传来了噪杂的声音,颜红旗索性也不睡了,熄了煤油灯,摸黑在炉子边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赵树明的声音,好似在指挥着民兵排的各个小队分批到张家营子山上、山下搜查。


    颜红旗点亮了煤油灯,打着手电出来,绕到大部队,问赵树明,“发生了什么事儿,弄出这么大动静?”


    赵树明看见颜红旗,忙小跑过来,“正要跟您汇报呢,张家营子出事了,崔家夫妻被人打伤,崔家老爷子被打得极惨,扔到了田地里,又是伤,又是冻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还有这种事?”颜红旗面容严肃起来,问:“还有别人受伤吗?”


    赵树明:“没有,只有他们一家。”


    “那就是蓄意针对他们一家人的报复,他们有结什么仇家,或者他们有看见行凶者是谁吗?”


    赵树明点头又摇头,说:“他们一家人都老老实实的,以前在山里头生活,都没啥邻居,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


    原本因着半夜忽然而来的暴力事件,赵树明好险没给吓死,□□都找出来了,还以为是早些年出现过的山匪、对岸的残部又出来流窜了。但去张家营子看过实际情况后,心反而落回了肚子里,知道这只是针对于崔家的个人行为。


    只是,正如他和颜红旗所说,依着崔家人的言行,应该不会跟人结仇啊,再说,整个杨木大队,还有谁能有这份本事?


    赵树明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颜红旗身上,又赶紧移开。


    堂堂书记,连话都没和那一家人说过几句,怎么可能半夜去将人一家


    三口打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深感愧疚。


    “咱们去看看。”


    颜红旗发话,赵树明怀着赎罪的心,颠颠走在前面引路。


    张家营子家家亮起了灯盏,跟大年三十似的,明亮、热闹。


    崔家的院子围满了人,踩出了无数个脚印。


    马国喜在懊恼地撵人,“都是你们,把歹人的脚印都给踩没了!”


    寒冷的大半夜,他鼻头冻得通红,嘴巴也有些不好使了,围观的人也冻得嘚嘚索索,但都想知道伤人的到底是谁,还会不会再次伤人。


    赵树明:“都回去睡觉去,这边没事了,崔家一分钱都没丢,也没丢东西,基本上判定是报复伤人,民兵们会在村里头巡逻的,赶紧家去家去,别在这里围着了!”


    村民人还是不大愿意走,心里头都有些惴惴,又好奇。


    一路目送着颜红旗和赵树明进了崔家屋里。


    赵树明引着颜红旗进了西屋,跟她介绍着,“老子说没看见行凶的人是谁,就说看着挺高的,特别有劲,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就是猛揍。”


    颜红旗心里头嗤笑,跨进西屋门槛,就看见了炕上躺着的老头子。


    老头子显然知道她来了,挪蹭着不方便的腿脚,紧往墙根靠,脸上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又竭力掩盖着。


    “崔老爷子,书记来看你了。你怎么样?”


    赵树明看着这崔老头,不由得心里头说一声,可真是惨啊,这老爷子到底惹到了哪位煞神,咋给打成这样了,牙都没了,瘦巴巴的脸条肿成了馒头,青青紫紫的一片,胳膊腿全折了,腰也断了,下半身更是惨不忍睹,跟个烂桃似的。


    颜红旗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容,坐到了距离崔老头不远的炕沿上,开口,“老人家,你别担心,好好养伤,要是抓到伤了你的人,我们一定严惩不贷。”


    颜红旗每说出一个字,崔老头都哆嗦一下。


    赵树明:“瞧,崔老爷子都感动哭了!颜书记亲自来看您,您老多大福分啊!”


    颜红旗瞧了赵树明一眼,见他一脸的真诚。


    颜红旗坐起来,说:“老人家,好好养着,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等颜红旗去了东屋,崔老头的哆嗦才好了些。


    他昨天晚上,听见那人的声音,就知道了揍他的谁,也知道为着什么揍了他。但知道了也没有用,一是惹不起颜书记,二是自己被揍的原因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东屋,崔家两口子胖眉肿眼,脸上青青紫紫的,还留着深深的手印。说话口齿不清,据说牙齿也松动了。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一起愁眉苦脸,炕上、地下,还坐着几个沾着亲戚的,在颜红旗到来之前,他们已经从惊吓之中稍缓过来,正在商量着到底要不要送老爷子去治病。因为担心老爷子的伤势,自己脸上的伤痛都没那么在意了。


    崔老头的情况看着太严重了,要是不治疗的话,恐怕活不过多长时间。


    可是如果送去治病,治好治不好且不说,那就是个无底洞!一家人也就今年赚了点钱,生活有了些起色,可要是把钱都搭在看病上,那一家人以后怎么生活?


    在座的外人,有安慰他们的,有劝说他们就找大队的赤脚大夫给看看就得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活够本了,就别再拖累子孙了。


    夫妻两个没有说话,那意思就是不认同这位亲戚的言论。


    颜红旗在门口听见,心中冷笑连连,看来这对夫妻还真是大孝子!


    她正要离开,就听见崔秀秀的妈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秀秀还在颜书记那里,把她叫回来,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让她回来伺候她爷爷。”


    颜红旗转身,一下子踢开西屋厚重的草帘子。


    里屋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哪个歹徒又回来了,看见是颜红旗,才放下了心。


    “崔秀秀发高烧,烧到了39°,你拿钱来,我要找人送她去县医院!”颜红旗说。


    崔秀秀的爸妈都愣住了,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用送医院,小孩子家家的,扛两天就好了,哪有那闲钱送她去医院!”


    “孩子眼看就要烧糊涂了,你们也不送?”颜红旗质问。


    崔秀秀爸妈都有些害怕颜红旗,感觉她随时都要扑过来揍自己一顿的样子,两颊尤其的疼,但事情紧要,还是大着胆子拒绝颜,“不用,家里头这样了,她爷爷被打成那样,瘫在炕上,真是没钱送她去!”


    有亲戚听不下去了,“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打成那样,治不治的也就那样,孩子才十岁,怎么着也得以孩子为重,再说,孩子就是一个发烧,就是住院了,能花多少钱?哪头轻,哪头重你们分不清吗?”


    这话说的,着实是这个理儿,但崔家这两口子,又是一声不吭。


    颜红旗对赵树明说:“给孩子看病的钱,大队暂借,崔家要是不还钱,就用工分顶!”


    说着,她就走了出去。


    崔家两口子急急忙忙追出来,想要跟颜红旗求情,被赵树明拦住了,将两人推回去,骂道:“活该你们挨揍,连闺女高烧都舍不得治,黑心烂肺的玩意儿!”


    这会儿,村民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民兵队员们站在门外。


    颜红旗跟赵树明说:“让大家都散了吧,大冷的天,都回去睡觉!”


    赵树明一听颜书记放话了,也乐得执行,便让大家都回去了。


    这么一回去,崔家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民兵队员们都是热血小青年,一开始听说自家大队的人被凑了,都是义愤填膺的,觉得这是折了自己的面子,赶在太岁头上动土,恨不能立时抓住这个人,好好教训一番,一看见颜书记来了,觉得她肯定会带领着大家,将那人给找出来。


    可是颜书记来了之后,丝毫不关心打了崔家一家三口的是谁,反而分析出这人是专找崔家来寻仇的,大家的讨论渐渐就趋于理性了。


    就有人提出疑问:打人这位一根线头都没拿走,也没有惊扰左邻右舍。崔家到底是怎么跟人结下的,这么大的仇恨,让人家大年下的半夜过来报仇,将崔老头子打成那样?崔家这些年虽然看着挺好相处的,可他们一家以前是住山上的,谁知道干过什么缺德事?


    很快,大家都认同了这样的观点,崔家做了缺德事,被人寻仇了,是他们一家人的恩怨,跟其他社员无关。


    所以,本来打算着分成小队在村中巡逻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树明带着颜书记过来,又跟着颜红旗,将她送回去。


    他看出了颜红旗心情不好,也看出她对那三个挨了打的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主动请缨说:“书记,我去送崔秀秀吧。”


    “送去哪里?”


    颜红旗刚刚在想崔秀秀的事情,看崔老头那情况,还得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绝对不能让崔秀秀回家去。被这么个死老头子糟蹋了,还得端屎端尿的伺候他?没门!


    她觉得,那对夫妻还是打轻了!


    “去县医院啊。”


    “哦”,颜红旗想起来了,她随口找的借口。


    这个书记当的,手里头权利大了,管的人多了,可束缚也就多了,不能承认人是自己打的,也不能揭露崔老头的罪行,因为要保护崔秀秀。舌头低下压死人,她想快意恩仇,却得考虑崔秀秀以后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以杨木大队这些社员们的德行,要是知道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肯定会把她嚼在嘴里,反反复复的咀嚼,她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被人鄙视、瞧不起。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况且还是一个只十岁的孩子。


    因为有了顾忌,行事就受到牵绊。


    “出来的时候,我给她吃了退烧药,我看看她的情况再说。”颜红旗回答道。


    在大队部门口,碰见了听见动静跑出来查看的郝卫红,她已经听说了崔家的事情,不用思考,就知道那个“歹人”是谁,她也不知道心里咋想的,反正就是想赶紧过来见见颜书记。


    颜书记宿舍里亮着灯,她在门口叫了两声,没听见回应,便推门进来了,看见了熟睡中的崔秀秀,在屋里头坐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颜红旗回来,越坐越觉心潮澎湃,实在坐不住了,就出来找她。


    “颜书记,您去哪里了?”


    颜红旗和赵树明挥了下手,让他回家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才转头往宿舍里走,回答着郝卫红的问题,“去崔家看了看。”


    “那老头子怎么样了?死了没?”郝卫红问。


    “没死,但比死了更难受,活受罪。”颜红旗想到崔老头子那个样子,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是哪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干的好事,得配上早晚三炷香的供奉才行!”郝卫红笑着说。


    颜红旗没说什么,进了屋,朝着崔秀秀看去。


    郝卫红忙说,“我刚刚给她喂了些水,又帮着擦了把脸还有身子,烧好像退下去了一点。”


    颜红旗又把体温计拿出来,给崔秀秀量了量,37°9,“确实退下去了一些,看来退烧药管用了。”


    “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烧就能彻


    底退了,这孩子,大概是因为我白天跟她说的事情,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才发烧的。早知道,就不跟她说了。”郝卫红说。


    颜红旗摇头,不认同她,说:“即便是痛苦,也得让她知道真相,做个明白人。否则,以后还要被那一家人哄骗。”


    清晨,颜红旗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睁开眼,就见到崔秀秀正在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发现把颜书记吵醒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书记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弄早上饭。”


    她的眼睛和脸颊还有一些肿,但目光清澈,透着股子轻松和开心,和昨天知道真相之后的她,完全不是一样的状态。


    颜红旗觉得有哪里不对,问她:“还烧吗?”


    崔秀秀摇摇头,一身的轻松,“不烧了,一点都不难受。”


    说话间,她已经穿好了衣服,跳下地去,问道:“颜书记,你想吃什么?我啥都会做。”


    颜红旗也起了来,说:“有昨晚剩的野鸡炒咸菜,还有豆包,腾一腾,再煮个大米粥就行。”


    崔秀秀答应一声,麻溜去做了。颜红旗听见她还哼起了歌儿,是语录歌,唱得还挺好听,可见心情很不错。


    颜红旗愈加觉得不对劲儿。


    吃饭的时候,崔秀秀给自己盛了一点点的大米粥,大米在这边是稀罕物,只有有粮本的城镇户口才能买得到,听说别的水源丰富的公社也在试种大米,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很享受。


    颜红旗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又看着崔秀秀碗里那么一点点,真是哭笑不得,她拿过崔秀秀的碗,又往里面盛了一大勺子,笑着说:“不差这么一点。”


    崔秀秀就笑得很开心。


    第59章 撑腰


    还没吃完饭,郝卫红就来了,端了些吃的过来,看见崔秀秀的样子,也很意外,趁着不注意,跟颜红旗打眼色。


    颜红旗朝她摇摇头。


    她也想知道崔秀秀为什么睡了一觉,不光烧退了,人也变得开朗起来,难道那片药不光能退烧,还能将人不高兴的事情一并带走?


    不多一会儿,张凤军过来找颜红旗,他听赵树明说了,要从大队借钱给崔秀秀看病,就来和颜红旗商量,要借多少。


    颜红旗当时以给崔秀秀看病为借口,是怕崔家把钱都给那死老头子造了,将来崔秀秀还得上学,还得吃饭穿衣,没钱可不行。


    大队垫钱,崔家欠了大队的钱,是扣工分也好,扣粮食也好,总归是不还也得还的。


    “先借二十吧。”颜红旗说。


    “二十啊?”张凤军觉得有点多了,但颜书记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便也答应了,拿了二十块钱给了颜红旗。


    颜红旗替崔秀秀办了手续,这账就记在了崔家人的头上。


    颜红旗又把这钱还给张凤军,“这钱是崔秀秀的,和冯婶子的钱一样,单独列个账,需要用钱的时候,让她来你这里领。”


    张凤军“啊?”了一声,表示惊讶,又“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将钱又放回自己口袋里。


    刚送走张凤军,郝卫红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脸的慌张。


    她拉着颜红旗到墙角处,四下里看了看,悄悄在颜红旗耳边说,“书记,秀秀她,她好像是,好像是把那件事情,她被……的那件事情全都给忘记了!”


    因着太过诧异,郝卫红话说得结结巴巴,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颜红旗也是惊讶非常,但是想想崔秀秀今天的异常,确实像把那些不愉快的,全都忘记了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她说:“忘了也好。”


    她是坚持着要让崔秀秀知道真相,可是对比着她忘了真相之后的快乐,似乎,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两人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崔秀秀已经家具都收拾好,碗筷、锅子都刷干净了,又开始投洗抹布,擦桌子、扫地。


    颜红旗没有阻止她,等做完了,才让她坐下来,说:“刚刚,我以带你去县城治病的名义,从大队借来了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现在在张会计那里保管着,之后需要学费、杂费,买些书本之类的,你就从他那里支钱。”


    崔秀秀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裂开嘴巴笑了,说:“那我下学期就可以去上学了!”


    颜红旗点点头,“不用下学期,过两天等你把病养好了就去,我会和康校长说的。不过,你差了一个学期的功课,需得要课后补齐了。”


    正常的上学年龄是7周岁,崔秀秀已经十岁了,才上一年级的话,学习起来会更容易些,课后补齐功课也不是难事。


    崔秀秀高兴过后,才咂摸起颜红旗刚刚说的话,她问道:“那二十块钱,我爸妈肯还吗?”


    颜红旗笑了下,说:“他们会还的。”


    崔秀秀又笑了。


    颜红旗想了想,说:“昨天晚上,你们家出了件大事。你爷爷还有你父母被不知名人士打了,你父母只是挨了耳光,你爷爷被打得很严重,牙掉光了,卧床不起。”


    崔秀秀露出讶然之色,但并不悲痛,她好似觉察自己的表情不对,连忙低下头去。


    颜红旗和郝卫红对视一眼,看来,崔秀秀那痛苦的记忆虽然没有,但是对于曾经给她造成痛苦的人,却没有因此扭转印象。


    颜红旗颇感欣慰。


    “你父母想花光家里的钱,去带你爷爷治病,你父母想让你回去,照顾爷爷。我以要带你去县城看病为由,拒绝了,这些钱也是以此为借口从大队借出来的。”


    崔秀秀抿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这一刻,她明白了,颜书记不会因为她那些不孝又不顺从,不符合父母教育的行为而责怪她,甚至为她自父母那里争取到了权益。


    她猛然抬头,“颜书记,我,我永远记得您的好!”


    颜红旗笑,知道崔秀秀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的好意,这很令人欣慰。她向来欣赏能够自救的人,“你不用记得我的好,只需要记得,那些利用亲情、身份、所谓道义等逼迫你,让你做那些令你厌恶的事情,束缚你的人或者行为,都不值得尊重、听从。”


    崔秀秀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她要记住这句话,等到她上了学,懂了更多的道理,就能听明白这句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颜红旗就让崔秀秀在屋里待着休养身体。崔秀秀妈又过来找过一次,听说颜红旗并没有带孩子去县城看病,就想把她带回去,


    颜红旗冷冷地看她,说:“我要留她在这里给我作伴,你不同意?”


    崔秀秀妈没敢说不同意,但开始絮絮叨叨家里的不易,“……她爷爷成了那样,我们得带着老人家到县城看病去,家里就没人管了。书记,您想让秀秀给作伴儿,是好事,可家里实在少不了她。”


    在颜红旗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崔秀秀妈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全身发寒,转身跑走了。


    隔天,就听说崔家人借了大队的牛车,央求着车把式王桂臣送他们去医院。


    因着村中传出了传言,说是崔家人是因着干了缺德事,才遭人报复的。


    也有人背后怀疑那个歹人是颜红旗,因为他们认识的人之中,只有这位颜书记有这样的本事,可他们也知道,这事儿说不通,颜红旗堂堂大队书记,为啥偷摸对付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完全没理由,没动机。所以,这个怀疑只是怀疑,私下里头偷偷议论上两句,当开玩笑罢了。


    但崔家人的传言,却因着有人推波助澜,而越来越真,最后,多半个大队的人都相信了。


    因着这样的传言,崔家人在大队的风评急转直下。崔老爷子更是凭着村人的想象,成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大奸之徒。


    原本,王桂臣帮乡亲们的忙,送人去医院,不是个大事,可因着是送这样的人,他就犹豫了,


    后来,还是崔家人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送上一包供销社卖两毛八,还需要烟票的官厅香烟,才说动了他。


    出发去县城的那天,崔秀秀爸妈夫妻两个,又是背,又是扛的,将老头子弄到了牛车上。只有三三两两个亲戚、邻居来送他们。


    有几名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因为劝阻他们去医院给老头子治病,而跟这夫妻两个闹翻了,所以,今天就显得有些凄凉。


    王桂臣这个车把式,就只管牲口还有赶车的事儿,看着夫妻两个艰难行走,也没打算搭把手。


    陪同崔老头去的,就只有崔秀秀爸一个,崔秀秀妈倒是也想陪着去,可家里还有两个顶小的孩子,崔秀秀不肯回来照顾,她就只能留下来,却一直将马车送到村口外,王桂臣感慨了,多么孝顺的儿媳妇啊,满村都找不到这么孝顺的了,亲闺女都比不上。


    两天后,王桂臣又载着那对父子回来了。


    据他说,将人拉到县医院后,医生仔细给检查了一番,之后说,要是住院治疗的话,得花上好大一笔钱,崔秀秀爸将家里所有钱都带上了,也不够。


    医生人很好,觉得他乡下人赚点钱不容易,就建议他把人带回去,慢慢养着。


    崔秀秀爸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听了医生的建议,开了些药,就把人带回来了。


    社员们便开始说风凉话:早就说嘛,还花那个钱干嘛,在家里头养着呗,非要上县城医院,整那个西洋景儿,跑那一趟,花了好些个钱,还不是得回来养着嘛。


    去了趟医院,崔秀秀爸妈都开始消停了。没了崔秀秀帮忙,崔秀秀妈整天忙了小的,忙老的,小的好说,小小的一个,十几二十来斤,拉屎拉尿都好收拾,老的可就不行了,虽说六十几岁了,可少说也得百十来斤,拉了尿了的,要不是崔秀秀爸帮忙,崔秀秀妈是真弄不动。


    家里头整天都是骚臭哄哄的,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干净。


    崔秀秀爸妈从一开始的耐心、温和,演变成了满腹抱怨,在看自己父亲的时候,也没了之前的孝顺,心里头暗暗想着,还不如早点死了,后来,饭菜也不上心了,屎尿清理得也不及时了,只盼着能早些熬死这老头子。


    偏偏这老头子能活得很,饥一顿饱一顿,整天泡在屎尿里,也顽强地活着。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还没出正月,杨木大队的杨大娘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她是媒婆,因着能说会道,从结了婚之后就开始干这个,有着几十年的经验。因着不说瞎话,做媒讲良心,在杨木大队口碑很好,村中很多夫妻,都是她当媒人撮合成的。


    前些年,杨木大队穷,土地贫瘠,村中小伙子虽然不错,但不太好找对象。以至于村中好多二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子还都在打光棍。从去年开始,杨木大队开展了好几项副业,社员们口袋里有钱了,还能把野菜、柴禾卖到市里去,县里去。不少外村人将野菜、柴禾拿过来,委托本大队的亲戚代卖。有些多少年不来往的亲戚,也提着礼物来家里,想把关系重新走动起来,还有三姑父表妹家的儿子的小舅子这种曲里拐弯的亲戚都找上门来攀亲戚,也都是一样的目的。


    杨木大队的社员,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


    杨木大队的小伙子们,自然也有人开始打听了,一时间,都成了十里八乡婚姻集市上的热门人选。


    杨大娘整天村里村外的跑,走东家、跑西家,鞋底都磨薄了,整天哑着个嗓子,但心情却是愉快的,那是事业心得到充分满足之后的成就感。


    不到一周的时间,杨大娘就说成了两对,另外还有三四对,男女双方家里还在拉扯中,只要条件谈妥,也能八九不离十。


    如今也不讲究订婚了,双方相看好了,条件谈好了,就选个日子到公社去领证,在村里办个简单的婚宴就成。


    农村的婚礼,都会选择在农闲时间。趁着春耕还没开始,春光初现、天气回暖的时候,一场场婚礼就这样开始了。


    这其中,有好几个都是民兵排的好小伙儿,颜红旗接连被请去给当证婚人,又出力,又出钱,份子钱就拿出去好几块。


    这份子钱,颜红旗出得十分开心。解决单身小青年的婚姻大事,本也是她这个支部书记本职工作之一,也可以算得上是政绩。


    春耕之前,公社召开全公社表彰大会。


    颜红旗和刘良山代表杨木大队参加。这次,杨木大队各方面的评比,终于不再垫底了,粮食产量方面,虽然还是比不上其他大队,但是大队副业收入,却一跃到了公社第三名。而精神文明方面,比如队容队貌方面,卫生方面、妇女儿童保护方面,都受到了公社干部们的肯定。


    两人捧着第三名的奖项,还有最显著进步奖的奖状,收获满满地回到了大队。


    这两张奖状,被喜气洋洋的村干部们放在镜框里裱好,挂在会议室的墙面上。一天的时间,无数社员找各种借口过来参观。


    能得到这个两张颇为分量的奖状,凝结着每位社员同志们的努力,他们看见这两张奖状,都觉与荣有焉,心里头升起了前所未有的集体荣誉感。


    再去其他大队走亲戚、串门时,从此以后都能挺直腰板,扬起下巴看人,也有了许多吹牛的资本。


    春耕工作,自然由刘良山全权负责,颜红旗一点不用操心,她正在和苍阔谈话。


    苍阔准备回城去了,因为他父母平反,即将从下放的地方返回来,他想回家,陪伴父母。


    “……手头上的事情,我都交接给了王红梅,她高中学历,文字功底可以,这阵子,我一直在带她,各种文书格式,她都练习着写过了。以后,有她帮你,我也能放心了。”


    苍阔在杨木大队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是这一辈子,过得最充实的一段日子,跟大家一起做成了许多事,更是被大家亲切地叫做“苍文书”,知道自己虽然成分不好,但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做成一番事业。


    这也是继家里出事后,过得最轻松的日子,不用别人歧视的目光,不用担心有人叫他狗崽子。心里头也有期望,期望父母能早一点回来,一家团聚。


    而今父母终于要回来了,他也要离开杨木大队了,喜悦自然是喜悦的,可是心里头总有些空落落的。


    “好”,颜红旗笑看着苍阔,说:“这段时间来,多谢你的帮助了。”


    苍阔连连摆手,说:“我做的事情,别人也能做。说起感谢,是我该感谢你,是你给了我机会,让我成为了苍文书,让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颜红旗:“不要妄自菲薄,将来发展经济,搞四


    个现代化建设离不开你们这样懂商业和经济的人。”


    苍阔:“希望如此。”


    颜红旗:“一定会的。”她肯定地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苍阔重重点头,颜红旗总能予人以力量,只要她在,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人心都是稳的。


    带着浓浓的不舍,苍阔告别了杨木大队。


    高卫星十分惆怅,这段时间,他和苍阔同吃同住同干活,一块商量着怎么发展副业,怎么能将杨木大队建设得更好,已经产生了深刻的战友情,同志意。


    苍阔离开,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他失去了伙伴,蔫头耷脑好几天,直到村口杨树林旁的鱼塘挖好,他被颜红旗派去到七彩山公社鱼塘采买鱼苗,有事情做了,才逐渐好起来。


    3月末,颜红旗从革委会得到一个消息,4月初,县酒厂将会带着本厂酿造的二锅头,作为市二锅头酒业联合会的一份子,去南方参加广交会。


    广交会已经举办了三十四届,这次的是第三十五届。


    颜红旗想,要是未来有一天,杨木大队也有参加广交会的资格就好了。可以去祖国的南方看一看,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很热,不下雪,也没有凛冽的北风,还有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果可以吃。


    说来,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年时间了,从1973年跨到74年,就在燕市的地界上,却还从来没有去过市里呢,要先找机会去趟首都见见世面才好。


    颜红旗还没到市里见世面,杨木大队又出现了一件大事情。


    起因是六道沟门村出嫁了的一个名叫赵淑梅的女同志。


    这位姑娘早些年嫁到了几十公里外的白水大队。


    白水大队挨着白水河,属于临水公社,水源丰富,也有大片的,成规模的良田,不光能种玉米、高粱,也能种花生这样的经济作物,是清远县有名的富裕大队。


    早些年,赵家托媒人,费了不少劲儿才把赵淑梅嫁去白水大队享福。


    赵淑梅也确实过得还不错,结婚之后就跟分了家,跟丈夫两个人过日子,比娘家的时候生活条件好了太多。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年前的时候,男人带着孩子们到冰面上滑冰车,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一块浮冰,掉进了冰窟窿里,人救上了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还没来记得送去医院,人就烧得抽过去,在路上就咽气了。


    丈夫忽然死了,给赵淑梅留下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刚会走路。赵淑梅的天都塌了,这个年都没过好,缓了好长时间,直到春种,才从丧夫的打击之种缓过来些。每天按时按点,挣扎着上工赚工分,还要兼顾自家的自留地。


    她的公公婆婆和大伯子一家住。公公婆婆偏心大伯子一家,以前丈夫没死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地到他家来打秋风,补贴大伯哥一家,说是大伯子家有六个孩子,负担重,他们家才两个,负担轻,打着劫富济贫的心思。


    原先有丈夫的时候,夫妻两个关系好,家里头又富裕,赵淑梅虽然心里头也不乐意,但是看在丈夫的份上,也就忍了。可是丈夫去世,孤儿寡母的,生活本就艰难,公婆和大伯不说施以援手,反而还和以前一样,家里的东西想拿走就拿走,赵淑梅就不乐意了。


    于是她和大伯子和公婆的矛盾也就越深。


    这些事情,原本赵淑梅娘家人是不知道的,两边相隔太远远,各有各的事儿,娘家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过来看她,赵淑梅也是报喜不报忧,再说新死了丈夫,在乡下人来说就是家里有丧,不适合去别人家串门,或者让人家到家里来,娘家人也不行。


    所以,赵淑梅被欺负的事儿,杨木大队这边的人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赵淑梅辛辛苦苦种好的自留地,被大伯子以她娘们家家的种不了那么多地的理由给占了,村里面的媒婆又三天两头上门,说要给她说个人家嫁出去。


    天知道,她跟媒婆说过多少次,她暂时不准备嫁人,丈夫刚死,孩子还小,她实在没那心思,就是要嫁人,也是招个男人回来。她想得很清楚,家里头有房子,有开好养熟了的自留地,有家业,她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守寡,最好的办法就是招赘一个。


    媒婆三天两头上门的事情,就成了公婆大伯子谴责她的证据,以此来说她心思浮动了,受不住了,让她要是想嫁人,就赶紧嫁,别妄图继续霸占冯家人的财产。


    两边就此撕破了脸,赵淑梅也明白了冯家人的险些用心,他们想把自己孤身撵出去,以养两个侄儿的名义,霸占家里的财产、田地!


    这种行为有个俗称就是“吃绝户”,赵淑梅一个人势单力孤,肯定对抗不了冯家一大家子人,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就只有娘家人了。


    于是,就想办法给娘家捎信,让他们找人过来帮忙。


    赵淑梅的父母就找上了赵树明。两家是一赵,赵淑梅和赵树明是同辈的,赵树明管赵淑梅的父亲叫三叔。血缘关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没出了五服。


    赵树明一听,还有这种事儿,吃绝户吃到杨木大队,吃到赵家人身上了,立时就炸了,纠集了跟赵淑梅家有亲戚关系的一众年轻人,就奔着白水大队而去。


    这事儿是瞒着颜红旗的,她之所以知道,是熊老二他妈偷偷来告的密。


    第60章 吃绝户


    熊老二就是颜红旗来杨木大队的第一天,试图对她动手,反而被她摔倒在地,又踩在脚底下起不了的那个夯货。脑子不好使,却又一身傻力气。之前听原来的民兵排长王铁军的,没少给他当枪使,后来被颜红旗下令关起来,吓唬说要送去公安特派员那里,吓得熊老二妈跑到颜红旗这里来求情。


    不过颜红旗到底还是将人关了三天才放出去,自此之后,熊老二在杨木大队再也不敢横着走了,老老实实地干活,乖得很。因着确实有膀子力气,又改过自新了,颜红旗允许他继续留在民兵队。


    也因为熊老二这膀子力气,一个能干翻三四个,也因为熊老二家和赵淑梅家也有亲戚,这次赵树明也把熊老二给带上了。


    熊老二她妈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打架的时候敢拼敢冲,自己不要命,也不管别人的性命,毫无分寸,但因着是赵树明召集的,又不能不让儿子跟着去,只能反复叮嘱儿子,一定不能打死、打伤人。


    可是,这次赵树明纠集这么多人去,一场群架是难免的,到时候打架打得上头了,儿子忘了自己的叮嘱,再出了人命事情就大发了,即便只是把人打伤,那也得出医药费啊!熊老二妈越想越害怕,不敢再遵从赵树明的嘱托,偷偷到颜红旗这里告密来了。


    颜红旗一听,便带上高卫星,匆匆赶去白水大队。


    相对于颜红旗的严肃,高卫星就兴奋多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打过架了,平时倒是也和民兵们在一块过招,比划比划,也没人真跟他动真格的,很没意思,他恨不能立刻踩上风火轮,也加入其中,好好过过瘾。


    颜红旗瞧着高卫星的样子,忙说:“咱们是去阻止的,不是去帮着赵树明打架的!”


    高卫星自然是知道的,就是觉得有些遗憾。


    颜红旗:“群架,打起来,非常有可能形成械斗,对方手里头可是有qiang,真要动qiang了,双方都得死伤两个不可!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白水河大队民风彪悍,解放初期的时候,因为改水浇地的事情,两个村子之间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那一次,打伤五个,死了两个。


    至今都记录在清远县的县志里。


    这次春耕的动员会,公社周书记讲话的时候就提起了这事,让大家引以为戒,千万不要因为争利益,再次发生恶性事件!


    颜红旗之所以匆匆忙忙赶去,也是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树明总共带了十个人去,那边可是一大村子的人,那可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嘛。


    颜红旗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高卫星讲了,两人自行车擦出了火星子,一路不停,奔去白水大队。


    两人本来打算先去大队部,跟白水大队的大队长一起坐下来,利用和平谈判的方式,协商解决这件事,可是,一到村口就被两个手持棍棒的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两人恶声恶气地朝着两人喊,目光在他们身上不停地打量。


    颜红旗和高卫星都不是能受气的人,见两人态度这么差,就很不高兴。


    “这位是杨木大队的颜书记,要找你们的大队书记,赶紧带我们去!”高卫星态度更嚣张,语气更狂妄。


    那两人撇着嘴,说:“杨木大队的啊,跟里面那群人是一伙的,想去帮忙是吧,没门,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见他们是如此的态度,颜红旗也不和他们废话了,一手一个推开两人,就奔着村里来。


    后来那两人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堆儿,但颜红旗没对他们下狠手,两人很快就爬起来,意识到这位女同志不简单,连忙又是吹哨子,又是大喊道:“杨木大队又来人


    了,大家小心啊!”


    可惜,他们两人的高喊,正在沉浸在群架、乱斗之中的人,根本就听不见,即便是听见了,也是入耳不入心。


    路上,倒是又有几人试图过来拦他们,但都被颜红旗一一推倒。


    他们两人对于白水大队并不熟悉,但沿着村中的大路往里走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呼呼喝喝地声音,奔着那边去,就看见一处院子中,人影攒动,乱乱乎乎地打成了罗圈架,细细来看,就看见了熟悉的脸。


    颜红旗赶紧上前,将两名压在本大队社员身上猛揍的男人拉来,甩到一边,又一把薅住一个男人的头发,而后一脚踢出去,将一人踢跪在地。


    这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就来到了人群的正中心。


    赵树明和熊老二两人背靠背,他们身边,围了一圈,至少十几名的壮汉。


    熊老二鼻青脸肿,哭丧着脸,眼看着眼泪就要流下来,赵树明的脸上倒是没受什么伤,但是左胳膊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去。


    颜红旗暗骂一声丢人,自己实力不济,还敢只带十来人就往虎窝里床,这不是勇,这是蠢!


    这时候,熊老二看见了颜红旗,肿着的眼睛里可冒出激动的光芒,委屈地大叫一声“书记”,就呜呜地哭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被这声“书记”牵引到了颜红旗身上。


    有好奇打量的,有不怀好意的,有跃跃欲试的………


    赵树明惭愧地喊了一声:“颜书记,对不起,我……”


    道歉的话,他没说下去,现在也不是道歉的时候。


    一个三十来岁,连篇胡子的粗壮男子审视地看着颜红旗,“你就是杨木大队的书记,那个傻子刚刚说,要回去找书记来收拾我们,说的就是你吧?”


    颜红旗没有说话,熊老二就叫嚷道:“书记,他们不讲理,是他们先动的手,把我打得可疼可疼了!”


    就有人上去往熊老二的大腿上踹了一脚,“傻子,你活该,跑到我们村来叫嚣,打你是轻的!”


    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打杨木大队的人?颜红旗立刻放弃了以理服人的原则,猛然上前,一脚踹在了那人同样的位置上。


    那人惨嚎一声,摔倒在地。


    她出脚太快了,等她踹完了人众人才反应过来,立时都怒了,也不管她是不是书记,是不是女的,全都一窝蜂涌上来。


    颜红旗也不客气了,一脚一个,将迎上来的两个大汉全都踢出去,有人从后面攻过来,她微微往后一仰,抓住那人的胳膊,将对方悠在半空,打向又扑过来的其他人。


    不多一会儿,那十几个大汉,全都倒在地上呻吟出声。而高卫星像是一个兴奋的狗子,挨个往倒在地上的人身上补脚。


    “我们颜书记的面子都敢不给,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欺负我们杨木大队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德行!”


    颜红旗抱着胳膊,盯着地上的人。有摔得轻些的,也被颜红旗的气势镇住,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全都是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撂在地上了,一时间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路数,是人是鬼。


    已经有人瞧着事情不好,跑出去摇人了。


    不多一会儿,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五十多岁,花白了头发的男人跑了过来。


    一看这情形,都是大吃一惊。


    花白头发的男人倒还算镇定,朝着颜红旗走过来,站到一米外的地方,质问:“你是杨木大队的书记?”


    颜红旗:“我是颜红旗,你是?”


    “我是白水大队的书记兼大队长,冯立孝。”


    颜红旗朝他笑了下,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了下。


    客气完毕,冯立孝目光看向一地的人,质问:“颜书记,这是带人来我们白水大队捣乱了?”


    两个大队闹成这样,注定不可能和平解决了,颜红旗也就不客气了。


    “冯书记你恐怕是老眼昏花了,没看见是你的人在围观我们大队的人吗?”


    冯立孝被气笑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书记,“明明是你们大队的人先带人来找茬的!”


    颜红旗:“要不是你们大队的人先干出吃绝户的事情,我们大队的人吃饱撑的过来你们大队!”


    高卫星盯了两人半天,终于能插上嘴了,“要不是我亲耳听说,真没想到解放二十多年了,在社会主义的农村,竟然还有这样封建的事情存在,你这个书记是怎么当的,要是管不好社员,还不如早点回家养老!”


    冯立孝脸色铁青,被个能当他孙女的年轻女支书胡搅蛮缠也就算了,又来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又是谁?”


    高卫星脑袋一扬,正想说他爸是高明!又咽了回去。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知道不能总是把他爸挂在嘴边,会招祸的。


    “哼,你别管我是谁,你没当好书记,不管我是谁,都有批评你的权利!”


    冯立孝怒极反笑,说:“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来找茬的,冲着我这个书记来的!”


    颜红旗笑,“冯书记,看来,你是把社员吃绝户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我们本是为着赵淑梅的事情来的,你要帮亲不帮理,公然维护赵淑梅公婆大伯一家吗?”


    这什么跟什么?如此的胡搅蛮缠,怎么就成了自己自己维护吃绝户的人了,明明是他们打上了白水大队,是他们不讲理才对!


    奈何冯立孝嘴巴跟不上,气得手指头指着颜红旗,一时间说不出啊话来。


    跟他过来人却不干了。闯进白水大队,还这般咄咄逼人地指责老支书,瞧把人气成这样,这不是趴在自己头上拉屎嘛!


    大家都是七尺汉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即便知道颜红旗功夫不俗,也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振臂一呼,“管她是不是书记,是不是女的,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大家一起上!”


    那些跟着冯书记过来的,还有之前被颜红旗打倒在地的,全都虎视眈眈地瞪向颜红旗,伺机而上。


    时间紧急,颜红旗连忙跟自家这边的三个人说:“躲远点!”


    高卫星还想大展身手,可是听见颜红旗的命令,连忙拉着赵树明和熊老二撒腿就跑。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颜红旗身上,也没有人注意他。


    那个黑脸汉子又是一声“冲啊!”


    几十个人,一股脑儿冲过来。


    颜红旗反而笑了,这群乌合之众,一群人冲过来,还不如一个个地车轮战呢。


    颜红旗一把抓住冲在最前面的黑脸汉子,随手一扬,黑脸汉子就像个球一样,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朝着人群砸去。


    那些正往前冲的人停住脚步,惊


    慌地看着头顶,有反应快的,忙伸手想要去接,还有的连忙后退,唯恐天空之人砸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再没有顾不上颜红旗了,慌乱之间,这个踩了那个的脚,那个撞了这个身体,黑脸汉子还没有砸下来,那些人就东倒西歪,惊叫连连。


    等黑脸汉子砸下来,顿时,倒了一大片,被砸中的,被吓到的,人人自危。


    冯书记确实被气到了,所以黑脸汉子带人往上冲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就是想给颜红旗点颜色看看。他没想过这些人一起上,还会被打败,看见自家社员被打得落花流水,急了,连忙喊道:“颜书记,手下留情!”


    颜红旗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土,笑着说:“冯书记,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高卫星带着赵树明和熊老二三人从安全的地方跑回来,站到颜红旗身后,狐假虎威,嚣张地笑,“冯书记,我们颜书记要不是手下留情,就你们这几十号人,全给你们下巴、胳膊都卸喽!到时候,他们要怪,也怪不了别人,就怪你这个书记,他们犯了错误,你不说阻止,还给他们仗腰子!他们都是被你害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树明起先带过来的,杨木大队的青壮,再没人拦着了,全都朝着颜红旗靠拢过来。


    在他们其中,有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脸焦急地也跟着他们跑过来,泪眼汪汪地朝着颜红旗喊了一声“颜书记。”


    赵树明:“她就是赵淑梅。”


    颜红旗朝她点了下头。


    赵淑梅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被人吃绝户,在白水大队孤立无援,只好捎信回娘家求援,赵树明这个远房堂弟带着十来人过来给她撑腰,赵淑梅心里头热乎乎的,感动不已。赵树明先时,是在和冯家人讲理,可是冯家人如果讲理,就不会干出吃自家绝户的事情了。三说两说的,双方就动起手来。


    冯家人在白队大队亲戚众多,跟大半个大队的人都或多或少沾着亲戚,冯家人一招呼,多半个村的人都围了过来,赵树明带着的十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赵淑梅看着自己娘家人为了替自己讨公道,被婆家村子的人打成这样,心中焦急不已,同时对于冯家人的蛮横,又有了更深的惧怕,没想到他们为了霸占自己家的房子、土地,竟然不惜搅动大半个村子。


    同时也十分愧疚,杨木大队的人受伤,都是因为自己,她的罪过太大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徒劳无功地在婆家人和娘家人面前试图周旋,可两边的人,谁也不听她的,她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熬煎,马上就要被熬干了。


    心里头想着,实在不行,她就一头撞死,用自己的死,结束这一场风波。


    就在她满腹悲壮的时候,颜红旗来了。她一来,就拧转了局势,一个人,就将几十个青壮干翻,也弄得冯书记毫无办法。


    赵淑梅的心犹如春天的柳树,慢慢返梢,发出新芽,看向颜书记的目光,崇敬亲切,竟生出了她就是自己的再世父母之感。


    高卫星的话,又把冯立孝给气够呛。


    让两个小孩子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他这个书记的脸还往哪儿放?


    可是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冯立孝实在是无计可施,他做出不屑和高卫星这个无名小卒争辩的样子,朝着颜红旗恶狠狠地说:“颜书记,我要去公社告你!”又想到两个大队不是一个公社的,又补充一句,“我要去县革委会告你!”


    这不撞自己的枪口上了嘛,高卫星笑呵呵地挑衅,“你告啊,你尽管去告,不告你是孙子!”


    “你!”冯立孝原本是不屑于搭理这个无名小辈,可他也太气人了。冯立孝老脸通红,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嗽起来,惊天动地,仿佛要把内脏都给咳出来,要不是旁边的人扶住他,人都要站不住了。


    高卫星被他的样子吓得往后一退,小声跟颜红旗说:“这老头子,不是要讹我们吧?”等了一会儿,那老头子还在咳嗽,高卫星有些着急,又悄声说:“要不,咱们也装一装?”他瞧着旁边的赵树明和熊老二,觉得熊老二看起来更惨一些。


    颜红旗摇摇头,“不至于。”


    从声音就能听出来,这位冯书记是真的不舒服才咳嗽的,并不是装的。


    冯书记咳嗽了好一阵儿,才止住。咳嗽是止住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也没了,被两人半扶半抱地弄走了。


    临走之前,冯立孝转头看着颜红旗,气喘不已地说,“颜书记,你走吧,离开白水大队,今天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的责任我也不追究了。”


    这老头,占了下风还说上风话。


    “冯书记,赵淑梅是我们杨木大队嫁出去的姑娘,她在你们白水大队受到了不公待遇,你们不能给她主持公道,我来。”


    见颜红旗不肯就此罢休,冯立孝说了声:“好,好,我治不了你,自然有人治得了你!”说着,就吩咐旁边人,“带我去大队部,给公社打电话!”


    这话,就是故意当着颜红旗的面说的,试图最后再吓一吓她。谁料,还是没吓住,冯立孝只好真的去了大队部,往公社挂电话。


    冯书记走了,高卫星又悄声问:“要不咱们也往公社打电话?往县里打也行。”


    颜红旗摇摇头,“不用。”她信不过周书记那个人,至于县里头,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惊动他们。


    冯立孝都走了了,跟冯家人关系不是太亲近的,见识到了颜红旗的厉害,也都悄悄退到院子外,只剩下了冯家的自家人,还有一些实在亲戚,尤自愤愤不平地瞪着颜红旗。


    颜红旗打量下目前所处的院子,问赵淑梅,“这是你大伯子家?”


    赵淑梅点点头,“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一家住在这里。”


    颜红旗:“帮我介绍一下,我来认识认识他们。”


    赵淑梅好似明白了颜红旗的意图,心脏跳得快了些许,答应一声,指着窗根底下一脸阴沉的老头老太太,说:“那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又指着才从地上爬起来不久,正揉着腰的三十多岁男子,“那是孩子的大伯。”又把其他比较近的亲戚指给了颜红旗。


    这会儿,杨木大队的一众青壮,都集中到了颜红旗身后,以拱卫的姿势站立着。虽然每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些伤,但表情却是洋洋得意,得胜了一般,腰板和脑袋都挺得倍儿直。像是两个孩子打架,一个孩子的家长忽然过来给撑腰了,那种得意、有恃无恐,在他们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看得白水大队的人牙根直痒痒,可不是刚刚被追着打的尿样儿了,完全就是小人得志。但是他们的领头人被颜红旗打怕了,更大的领头人冯书记也溜了,冯家人都不挑头跟颜红旗对着干,他们就更不会当出头鸟了。


    所以这会儿,双方都保持着平衡,想要看看这位颜书记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颜红旗认识了这次事件的正主,便直接朝着那位大伯哥走去,“就是你想要吃自己兄弟的绝户?”


    这话,太难听了,行为上就是吃绝户,但哪儿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大伯哥不可能承认,捂住隐隐作疼的腰侧,狠狠瞪了颜红旗一眼,不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