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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卫生运动


    却不料,众人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钱老太以向前奔跑的姿势被停住,脑袋几乎与腰部平直,像一个剪影一般,被固定在距离墙面还有三四步的地面上。


    固定她的是颜红旗,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钱老太的后衣摆,这会儿,手一松,钱老太就摔在了地上。


    “当着我的面,你死不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自杀,你死不死的,跟我没关系。”


    颜红旗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起伏,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对钱老太的生死很漠视,即便是钱老太真的在面前死掉,也激不起她的半丝涟漪。


    钱老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剧烈起伏着,呼出来的粗气将地上的尘土吹起了好大一层。


    钱有理快要被吓死了,捂住胸口直冒冷汗,侧歪在被子垛,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我同意,我同意这么分。”


    钱老太在据理之争的时候,钱有理一直没言语,而今钱老太也不中用了,他不得不站出来。


    他颤抖着手指,好一会儿才对准了地上的钱老太,说着:“爱民,去你大姐腰上拿钥匙,拿钥匙开柜子里的铁匣子,里面里面有钱,分分分一半。”


    金爱民也是惊魂未定,张着的嘴巴这会儿才合上,一听这话,“哦”了一声,如梦初醒,赶紧按照指示做了。


    很快,双方签字按手印,分家文书一式两份,郝卫红拿着那份文书,眼泪不停流。西屋的钱和平,也在“呜呜”地哭。


    两人好似一对劫后余生的苦命鸳鸯。


    即便是站在钱老太那边的人,也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颜红旗好人做到底,吩咐张凤军,“帮郝主任找几个人,把分给他们


    的东西都搬过来,再把墙都垒上。”


    郝卫红忙擦了把眼泪,笑着说:“对,对,麻烦张会计了,我给大家伙准备饭,分给我的腊肉、鸡蛋,我全都做了,保证好吃好喝!”


    颜书记发了话,又有好吃好喝,张凤军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连忙帮着操持去了。


    郝卫红看向颜红旗,无数感谢的话想说,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谢意。


    颜红旗拍拍她的肩膀,说:“等家里头收拾清楚了,来找我一趟,我跟你谈谈下一步的工作。”


    郝卫红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笑着答应一声,说:“我会赶紧弄好的。”


    颜红旗的意思,就是还让她当妇女主任,一时间,郝卫红百感交集,无比感谢老天爷,从天而降一个颜书记,拯救了自己,也救了钱和平,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从此之后,她就紧紧跟在颜书记身后,跟她好好干!


    颜红旗说的,跟郝卫红谈下一步工作并不是句空话。


    在她拟定的工作计划中,将村中的妇女工作放到了最后,属于不重要的事项,可是来了这么久,经历过姜淑芝、冯婶子还有郝卫红这几人的事儿,了解了其他妇女们的境遇,才知,这些农村妇女们的生存状况有多么的恶劣。


    姜淑芝、冯婶子等人的事情,只是被她知道了的。郝卫红是妇女主任,是大队干部,尚且受到家庭逼迫、欺辱,无法摆脱,那些更加弱势的妇女们,又将如何呢。


    所以,她不得不将妇女工作提到前面来,当成重点工作来抓。


    在主抓妇女工作之前,颜红旗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要干,就是提高杨木大队社员们的卫生习惯。


    国家的“爱国卫生运动”从建国之后就开始抓,从个人卫生到环境卫生,都有显著提高,因着卫生意识的提高,居民的健康水平和寿命也都有所提高。


    但杨木大队社员们的卫生习惯,显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环境卫生倒还不错。农村里头,就没有没用的东西,全是宝贝。有点屎尿,都得憋着,拉到自家茅楼里去,有黄牛从村中经过,后面准有人拿着铲子跟着,就为着把牛粪铲回家,牛粪能沤肥,能烧火,甚至还能糊墙,可是宝贝。曾经有人因为争牛粪打过架,最后,队上判定,牛粪是集体财产,不允许社员往自家扒拉。


    至于吃剩下的饭菜,那更是没有,且不说人还没吃几天饱饭,就连刷锅水,都是好东西,得留着熬猪食,喂鸡鸭。


    所以,村里面没有垃圾,最多就是有人喜欢乱堆放东西,影响村容。


    个人卫生问题,就大了去了。


    由于地理位置,还有用水不方便等原因,社员同志们普遍不爱洗澡,两周甚至一个月洗一次就算是爱干净的了,还得被家里人说一句“臭美”、“穷摆”之类的。


    很多人,一年也不见得洗一次澡,夏天出汗,没事儿就拿手指搓身上的泥,多搓搓,也就干净了。因为老爷们都这样,也不觉得这有多不雅观,还管这叫“洗旱澡”,还有那无更聊的,以搓出的泥更粗更黑来炫耀。


    小孩子们满头虱子,顶着个黢黑的脖子也是正常事儿。


    颜红旗又一次召开了干部大会,会上,把以上的问题说了一遍,说得在座的很多人都低下头去、脸上泛红,想伸进衣服里头搓泥的手也停住了。


    颜红旗说的这些不良习惯,他们也都有。


    “……提高个人卫生习惯,可以减少疾病、提高生活质量,这个你们应该也都知道。虱子、跳蚤在身上乱爬,谁也觉得不舒服,所以,同志们想一想,该怎么让社员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国家这几次爱国卫生运动,从城镇到农村,宣传工作很到位,只不过,政策可以强制他们除四害,却不能强制大家洗澡换衣服。


    相对于以前偏重的环境卫生,颜红旗的要求更偏重于个人卫生。


    大队长刘良山说:“还是老办法,家家户户的宣传吧。”他寻思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换换衣服,让媳妇帮着抓抓虱子,颜书记肯定是嫌弃他们了,所以才有了这个会。


    赵树明可不像他们这些年纪大那样不爱干净。夏天的时候,他们这群大小伙子午后每天都去河里头洗澡,专门挑水深的地方,所以他干干净净的,身上一个虱子都没有,他摸了摸稍微有点长了的飘逸头发,说:“要是能在村里头办个澡堂子就好了,跟市场里那些国营厂子似的,给社员们发澡票,那大家伙就都干净了。”


    其实说白了,绝大多数人卫生习惯不好,是因为没有条件。就拿六道沟门来说,村中只有一口井,用水都是用水筲往回家挑水,住得近的还好,住得远的,挑一趟水就能让扁担把肩膀压弯,烧火还得用柴火,柴火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得去山上砍。


    有条件的话,谁不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呢。


    当然了,柳小凤除外。


    赵树明的提议能切实解决问题,但在农村里根本就不现实。他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刘良山的提议虽然没啥创意性,但也是最靠谱的。


    颜红旗把事情交代下去,由刘良山主抓这事儿。


    郝卫红将自家新垒起的院墙,沿着房檐垒了足足一米八往上,是整个杨木大队独一份的高,甚至站在戏台上,就能看见那溜长的一道。足以保证隔壁的那对老不死的,除非不要脸的塔梯子,否则绝对看不见这边的情景。


    为此,她花了不少钱,但那钱是从钱老太手里头抠出来的,郝卫红花着一点都不心疼。


    围墙还没晾干,郝卫红就来了大队部找颜红旗。


    “书记,我的事情弄好了,来找您报道!”几日不见的郝卫红脸泛红晕,精神奕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不光她快乐,钱和平也快乐,这两天脸上也有了笑容,就连饭都能多吃半碗。他每天趴在窗台上看着围墙一点点垒起来,感觉人都胖了不少。


    没了老太婆的诅咒聒噪,就连空气都是甜的,两人晚上躺在炕上兴奋得睡不着,仿佛回到了钱和平还好着的时候,头挨头地躺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我都想好了,我要好好跟着您干,好好过日子,我想让和平活得体面、有尊严,多陪我几年!”


    有了希望和生活目标的郝卫红浑身充满了干劲,从钱和平出事后,她从未有一刻如这般轻松,仿佛之前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都不存在了。


    “好,那我们这就开始干活!”


    颜红旗说了说自己对于杨木大队妇女工作的要求。


    郝卫红便听边记,一刻不敢走神。


    晚上,郝卫红点着油灯,拿着个铅笔头,对着本子苦思冥想。自从颜书记叮嘱她,要她写个工作计划后,她脑中就有了很多想法,但她毕竟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有些语句知道怎么说,却不知道怎么形成书面语言。


    而且,她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跟蜘蛛爬的。他看着旁边趴着做手工活的丈夫,灵机一动,“你老说你上学的时候语文好,那你帮我的忙呗,我说,你写。”


    交工作计划的时候,郝卫红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颜红旗看完之后的评价。


    “字写得不错。”颜红旗说道。


    郝卫红立时笑了,比夸了自己还高兴,承认了这份计划是自己口述,丈夫动笔的事情,说:“我怕您笑话我的字,所以就让他写了,没想到他都好多年不动笔了,写出来的字比以前还好了。”


    颜红旗将计划看完,还给了对方,说:“行,就按照你的计划实施吧。”


    郝卫红重重点头。


    就在她踌躇满志,立刻开始实施的时候,颜红旗又叫住了她,神情带着点古怪,说:“那位叫柳小凤的同志,她的


    个人卫生问题,你重点关注一下。”


    柳小凤是杨木大队在“爱国卫生运动”之中,最倔强的顽固分子。


    其他人在大队干部入户宣传之后,多多少少都有所改变,篦篦虱子啊,换换衣服,擦洗下脖子、手腕这些打眼就能看见的部位啊,总之是都愿意配合的,只有柳小凤,该咋样还咋样。


    提到柳小凤,郝卫红也觉得头疼,这些年来,为了让柳小凤干净点,她又是劝又是吓唬的,几乎每次见面都要说,可对方就愣是不改,总不能强按住给她洗澡、换衣服吧。


    这么想着,颜红旗就又发话了,说:“如果她还是不愿意的话,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郝卫红楞了下,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


    要是以前,她肯定是不敢的,但如今有了颜红旗给撑腰,她胆子大得很!


    不过,到底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儿,心里头还是有些发虚,她提出要求,行动的那天,颜书记能去给她压阵。


    颜红旗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心里头很清楚,别人都不是自己,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去成一些事情,别人却是不行,一些在自己看来简单的事情,在别人那里却是千难万难,不能理所当然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就一定得管到底。


    但等郝卫红准备好了一切,通知颜红旗到柳小凤家里时,她还是犹豫了,迟迟迈不出脚步。


    罗满霞在一旁哧哧地笑,揶揄她道:“咱们英明睿智又勇敢的颜书记原来也有发怵的事。”


    颜红旗想想柳小凤那袖头子上的黑亮鼻涕嘎巴,还有头发上一串串的虮子,爬来爬去的虱子,就浑身不舒服,明明自己也没有洁癖啊。


    颜红旗抓挠了挠脑袋,又挠了挠脸颊,又觉得后背也发痒。颜红旗不惯着自己,知道这是心理问题,硬扛着不去挠,一会儿便也就好了。


    她问道:“柳小凤有两个孩子是不是?”


    罗满霞:“对,两个孩子,大的五岁,是个男孩,小的三岁,是个女孩。”她了解得比颜红旗更多一些,说:“据说,柳小凤当姑娘的时候就是他们大队有名的懒姑娘,但也不至于懒成这样,基本的个人卫生还是会搞的。她是从生了大儿子之后才这样的,生了小女孩之后变本加厉,逐渐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颜红旗点点头,猜想这可是一种心理疾病。她去抓了一把奶糖放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拦住要跟自己一块去的罗满霞,“我自己去,你留在家。”


    罗满霞非常爱干净,也有很好的卫生习惯,看见那样脏乱的人也会不适,还是不要让她也去受这份罪了。


    柳小凤家的结构跟其他人家没有什么不同,跨进院子之后,就会发出这果然是柳小凤的家的感叹,脏、乱、差,满地的鸡屎,墙角还有干透的粪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颜红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踏了进来。


    院里面有些嘈杂。


    一位健壮妇女挑着扁担,担着两只装满水的水筲进到院中来,专心看着地面,一弹一跳地走着,水筲里的水就被晃了出来。


    那妇女一抬头,看见了颜红旗,忙笑着说:“书记,您也来了。”


    这妇女是民兵队长马老三的母亲,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脸色圆润,声音洪亮,人长得敦实。


    颜红旗朝着她笑着颔首,说:“辛苦了。”


    “辛苦啥啊,不辛苦,都是帮忙的事儿。”


    进到屋里来,另一位妇女在西屋的灶坑烧水,大热天的守在灶坑,热得她把衣服敞开了,露出里面的肉,瞧见颜红旗后,连忙将衣服扣子系上,有些讪讪地说:“太热了,嘿嘿。”


    这位是另一位民兵队长,何国喜她妈。


    不多一会儿,赵树明她妈也担了两筲水进来。


    赵树明随妈,他妈长得就很高壮,两筲水稳稳当当,一滴都没洒。


    接着,颜红旗又在柳小凤家里头看见了张凤军的媳妇马爱莲,刘良山的媳妇孙巧凤。


    这阵容,着实不小。郝卫红倒是挺会找人,都是大队干部的媳妇,思想觉悟肯定高,不想来也不好意思不来。


    马爱莲和孙巧凤正在屋里头劝说柳小凤。


    柳小凤坐在炕角,身后是一堆看不清本来颜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被子还是褥子。随着两人的劝说,柳小凤的脑袋不停地摇晃着,表达着她的拒绝。


    她的两个孩子扎在那堆被褥里,只露出上半身,就好似刚从煤堆里面挖出来的两个黑煤球,只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忽闪着,好奇地听着大人们的对话。


    好好的两个孩子,怎么糟践成了这样!让人完全分不出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


    这时候,孙巧凤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颜红旗,连忙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让她过来坐。


    颜红旗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目之所及,全都是散发着异味的家什,包括了不知道放了几天没洗的碗筷,不知道哪顿剩下的饭菜,苍蝇流连其上,刚被赶走,马上又叮过来。还有随手扔在地上的断了齿的塑料梳子,泛着尿骚味的破洋漆盆子,她甚至看见一只耗子从碗架底下“嗖”地跑上来,在装了剩饭的大碗边上嗅了嗅,而后又“嗖”地消失不见了…


    真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颜红旗正要硬着头皮进屋,门口又传来喧哗声。


    颜红旗便又退出来,往门口看去。


    就见郝卫红指挥着赵树明等人,抬着个铸铁大锅进来。


    这个铸铁大锅是大队部的,早些年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时候,做大锅饭用的,放在库房里头,闲置好些年了,锅底生了红红黄黄的锈渍。


    他们的行为太奇怪,引着好些人追着过来,想看看妇女主任要干什么。


    这可不是能让人围观的事儿,郝卫红等赵树明几人进了院子,开始撵人,见人都不愿意走,就把人推出门,把门从里面拴上了。


    赵树明几人将大锅架在东屋的灶上,便离开了。


    郝卫红跟颜红旗打声招呼,就开始涮洗大锅,而后将挑回来的水往大锅里头倒。这时候,何国喜他妈也将西屋灶上的水烧得滚热。


    郝卫红就拿着葫芦瓢往东屋灶上舀开水。


    她边动作着,边和颜红旗解释,“我寻摸来寻摸去,也找不到合适的洗澡的家具,后来想起,当初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时候,大队置办过一口大锅,就去吴东民给找出来了,一看还挺合适的。”


    屋里头几人还在做柳小凤的思想工作,柳小凤太倔强,被人苦口婆心劝说了这么半天,虱子都摇掉好几个,愣是不肯同意。


    让她洗澡,就好像要剥掉她一层皮似的。


    眼看着水都兑好了,屋里的思想工作还没做好。郝卫红叹口气,


    瞧着颜红旗说,“得动手了。”


    颜红旗自从来了柳小凤家,一直就跟个局外人似的,插不上手,也不太想插手,也无从插手。不过,这个提议是她提出的,现在要开始实施了,她当然是同意的。


    郝卫红又说:“书记,你不用动手了,我们几个没问题。”


    有些后悔让颜书记也过来了,让她那么个干净人站到这样腌臜的房间里,觉得是种罪过。


    颜红旗点了下头。


    郝卫红朝着赵树明妈和何国喜妈使个眼色,三人一齐进了屋。


    屋里头的孙巧莲问了声,“水烧开了?”


    听见肯定得复,就知道行动要开始了。


    几人都有抓猪的经验,虽然没有提前排练过,但几人都很快找到自己的站位。


    柳小凤见到这幅架势,被嘎巴唬住的眼皮有些缓慢地眨了眨,一脸警惕。


    郝卫红站在地上,很有气势地说:“柳小凤,今天这个澡,你是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你识相点,自己乖乖脱衣服,要是不识相,我们就得来硬的了!”


    柳小凤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望着郝卫红的目光颇有些谴责的意思,好似在说,我那么待见你,你咋能干这事。她想要往被子里头钻,把两个孩子吓的也一块往被子里头钻。真要让她钻进被子里,又得费不少事,众人不再躲了,一拥而上。


    脑袋扎进被子里的柳小凤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郝卫红几人震得耳朵发疼,拉胳膊的格拉博,拽头的拽腿,不多一会儿,就将柳小凤从被子堆里拖了出来,一路将人抬到外屋,又几双手齐上阵,开始往下扒柳小凤的衣服。


    柳小凤在外屋嚎叫,两个孩子在屋里面嚎哭,大喊着:“放开我妈。”还想爬下炕去拯救他们的妈妈。


    第52章 责任


    屋里头只剩下颜红旗一个大人,她瞧着两个“煤球”,掏了掏耳朵,清清嗓子,揉揉脸颊,试图让自己亲切起来。


    “他们是在帮你妈妈洗澡,不是要害她,洗澡可以洗掉身上的污渍,还有虱子,还孩子都要干干净净的。”


    颜红旗的话被淹没在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高声中。


    两个孩子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一个高一点,一个矮点,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矮小。高的肯定就是男孩了,别家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跟其他孩子满村跑着玩了,这两个孩子却很少出门。因为别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们一块玩。


    颜红旗没有对付这么点的孩子的经验,怀柔不行,她就有板起脸来,厉声说道,“不许哭了!”


    两个孩子立刻收了声,眼泪在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白的沟壑,看起来十分滑稽,就瞪着两双在黑脸上尤其显得明亮的大眼睛,胆怯又好奇地望着颜红旗。


    颜红旗咳嗽一声,从兜里掏出两块奶糖来,放在手心,说:“给你们糖,又甜又好吃。”


    那两双明亮的大眼睛立时被吸引过来,目光死死盯住那糖,忘了外屋的妈妈还在嘶声裂肺地嚎叫,也忘了哭。


    颜红旗把手又往前伸了伸,一道口水从孩子们的嘴角滴落,这下好了,脸上的两道白沟又增加了一道,成了三道。


    尽管馋得流了哈喇子,但两个孩子也是一动不动,没敢上前来拿。


    颜红旗:“我们在帮你妈妈洗澡,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要做讲卫生的好孩子。你们两个只要不哭,这两块糖就是你们的,你们能做到吗?”


    男孩子点点头,女孩子也跟着点点头。


    “那行,那这两块糖就归你们了。”颜红旗拿起两块糖,一人分了一块,“好好坐在炕上吃糖,听见了吗?”


    糖块到手,两个孩子快乐极了,迫不及待就要拨开糖纸,根本听不见颜红旗在说些什么。


    颜红旗又看了他们一眼,走向外屋。


    这会儿,外屋的门已经被关上了,两侧的窗户没跟卧室似的安玻璃,而是糊的窗户纸,不过窗户纸都已经碎成了渣。


    此时的柳小凤,已经被扒光了,扔到了大锅里。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挣扎,郝卫红几人身上都溅上了水,脑门上密布着水珠,不知道是溅的水还是出的汗。


    这么折腾着,锅里的水少了不少,最年轻,最瘦弱的孙巧莲被分配到灶坑,继续烧水,以备着随时往里添水。


    颜红旗瞧着这样不是办法,便走了过去,对着柳小凤说:


    “强行给你洗澡的命令是我下的,你哭也好,喊也好,今天这个澡你必须洗,你是现在,乖乖的洗,还是我打你一顿,把你胳膊、腿还有下巴卸下来再帮你洗?”


    柳小凤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下,挣扎的力度小了些,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颜红旗也松口气,如果柳小凤不受吓唬,她就得亲自上手了。


    几人都松口气,郝卫红甚至还抽空朝着颜红旗露出感激的笑。


    几人围着柳小凤,一人拿着个丝瓜瓤子,擦胳膊的擦胳膊,擦后背的擦后背。


    赵树明妈将上衣脱了,就穿个松松垮垮的小背心,正在帮柳小凤洗头发,虱子噼里啪啦往锅里头掉。


    用胰子洗了两遍,她说:“不行啊,这么洗白搭,头发都擀毡了,也梳不通,虮子也弄不死,又是一茬一茬的虱子。”


    郝卫红看了一眼,说:“最好就是都剃了。”


    乡下小孩长虱子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剃光头。但柳小凤到底是个年轻妇女,剃光头多丢人啊。


    可以强制给人洗澡,但强制给人剃头那就太不人道,可以算得上迫害了,谁都不敢。


    颜红旗目光从大锅上飘动挣扎的虱子上移开,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清了下嗓子说:“柳小凤,帮你剃了头发重新长,行不行,你要是同意,我就把这几块糖都给你。”


    柳小凤目光停留在糖块上,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颜红旗说到做到,但目光巡视着,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放糖的地方,最后应柳小凤的要求,放进了碗架子里的粗瓷二大碗里。


    接下来,柳小凤乖了许多,也知道配合了,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迫于颜红旗的威慑,还是因为有糖勾着。


    换了三次水后,终于能在柳小凤身上看见皮肤本色了。赵树明妈感叹,“幸好之前在水缸里存满了水,要不然洗着洗着还得挑水去。”


    洗干净的柳小凤居然很好看,不说是个大美人吧,但也是个清秀佳人,白白的皮肤,五官长得也不错,即便梳着光头也不难看。


    郝卫红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面镜子来,擦了擦镜面,让柳小凤看见自己的样子,说:“你瞧瞧,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多好!”


    柳小凤自己拿过镜子,左照右照的也觉得满意。


    但大家都清楚,她满意归满意,但不会维持这份干净漂亮的,过不多久,就又脏了。


    郝卫红料到这个家里头不会有一件干净衣服,就拿了自己一套衣服过来,背心和裤衩还有袜子是罗满霞给的,全新的。


    罗满霞给的,就代表是颜书记给的。而对于一季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的郝卫红来说,之所以这样大方,不光因为自己是妇女主任,头一次被颜书记分配工作,还因为柳小凤对自己的友善。


    洗了澡,剃了头发,换了新衣服的柳小凤,自己也觉得舒服了,并不记恨这些褪猪毛一样对待自己的人,跑去橱柜里,把那一把糖拿出来,想要每人分一个。


    谁能吃她的糖啊。


    纷纷说,“你留着吧,给孩子吃。”


    颜红旗心说,幸好自己带的糖够多,她又从裤兜里掏出糖来,给几人一人分了一颗。


    除了郝卫红外,几人都没有吃,而是把糖放了起来,说是要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颜红旗算计着口袋里剩下的糖数,还够一人一颗的,就又分了一次,说:“吃吧,补充□□力。”


    这下几人都不好意思了,推辞了一番后,都剥开糖纸,将乳白色的糖块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吃了甜甜香香的糖,稍事休息,继续干活。


    给柳小凤这个当妈的都洗了,那两个孩子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


    正美滋滋,十分享受地,一小口一小口舔糖的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当成小猪洗。


    还是郝卫红进里屋,先跟两个孩子商量:“乖,等会儿给你们


    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香香白白的,跟你们妈似的。”


    这会儿柳小凤打着哈欠进来,只来得跟两个孩子笑了笑,就趴在炕沿上睡着了。


    两个孩子没认出来这是他们的妈妈,还在看这个大光头的稀奇,觉得那脑门可真亮,那个小的姑娘,甚至还想上手去摸,不过被大的制止了,没敢。


    两个小孩听说这人居然是自己的妈妈,左看右看,大概是确定了,那个小的忽然就张开嘴巴又哭了起来。


    郝卫红就跟大的解释,“你妈头发打结了,又长了虱子,不剃光头不行,等过个十天半个月,头发就长起来了。”


    男孩子到底已经五岁了,知道很多事了,就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郝卫红又提要给他们洗澡的事情,男孩子朝着妈妈的方向看一眼,又点点头。


    郝卫红不由得好笑,这个孩子没多说话,但表情和动作已经清清楚楚地诉说了他的想法。


    没人管他了,还是识时务为好。


    小女孩处处都哥哥学,哥哥安慰了几句,也就不哭了,见哥哥答应了要洗澡,她也就跟着下地。


    颜红旗大脑里无端就出现了以前在公社大食堂看见的,洗萝卜里的场景,用个钢刷子,刷刷几下,将泥巴刷掉,洗好一只,扔在干净些的水里,再洗另一只。


    这两个孩子,现在就是这样。几个大人一块动手,现在脏些的盆子里搓洗小的,搓完小的,放进干净些的水盆里,进行第二轮搓洗,同时,在把大的放进小的洗过的盆子里,再进行一遍流程……


    小孩子比大人好洗多了,两个小孩又配合,很快,两个娃的样子就显现出来。


    “我说这俩孩子咋不长个儿也不长肉,养着这么多的虱子,天天吸着血,能长个才怪了。”赵树明妈边洗边唠叨,看着两个孩子就觉可怜,多漂亮的两个孩子啊!


    这两个孩子确实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柳小凤非常想象。


    两个孩子都听懂了这是夸奖话,从他们出生以来,到哪里都被人嫌弃,很少听见夸人的话,小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地笑。


    “把他们两个的头发也都剃了吧。”


    颜红旗发话了,不多一会儿,这个脏兮兮的家里,又出现了两个光头。


    两个小光头还都光着,他们的衣服脏兮兮的不说,也是长了不少虱子、跳蚤,衣服的边角里藏着无数的卵虫,几位女同志实在没办法把这样的衣服再穿回到孩子身上去。


    孙巧凤说:“我回家去,给孩子找两件衣服来。”


    她跟刘良山目前生有两儿子一女儿,大儿子十岁,女儿八岁,小儿子跟柳小凤家的儿子一般大,但比他高了不少。反正她都和刘良山商量好了,以后不再生了,小儿子穿小的衣服正好给这两个孩子穿。


    很快,孙巧凤就收拾了几件衣服过来,虽然有补丁,也不是特别好的衣服,胜在干净,破了的地方都被用细密的针脚补好了。


    农村就是这样,一件衣服大人穿坏了,改一改给孩子,大孩子穿完给小孩子。


    俗话说得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在这穷山沟里,大家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谁也别笑话谁。


    两个孩子是知道好歹的,穿上干净的“新”衣服,两人也活泼起来,追逐着,在屋里头跑来跑去。


    几个人都干净了,郝卫红又看这脏乱的屋子实在不像样,就想着也帮着打扫下。


    颜红旗阻止了她,“派人去把她的丈夫叫回来。”


    从这家里头的样子就看得出,柳小凤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东屋,而柳小凤的丈夫自己住在西屋。


    他丈夫自己住的地方虽然也说不上干净,但也是正常人家的样子,被子叠了,地上也没有杂物。


    家里头脏乱成这个德行,但人们却只责怪柳小凤,但柳小凤的丈夫也是这个家里头的一份子,人们却只同情他娶了个懒惰的媳妇。


    他们来柳小凤家这么久了,柳小凤的丈夫一直露面,现在又不是农活忙的时候。又是叫人挑水,又是叫人抬大铁锅的,阵势弄得这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愣是没有回家来看一眼。


    郝卫红说,这人平时就这样,一天天的不着家,除了吃饭、睡觉会回来之外,他根本就不着家。


    但凡柳小凤的丈夫尽到一点身为丈夫的责任,身为家庭成员的义务,这个家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郝卫红没有多问,答应一声就赶紧去了。


    马爱莲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意识到颜书记可能又要搞事儿了。


    很快,就听见郝卫红驱赶人的声音,走出来一瞧,院墙上齐刷刷地趴着一排脑袋。


    柳小凤家的围墙不高,用石头垒的,也就一米左右,墙体也薄。这边的治安环境还算好,家家户户垒院墙,不是为了防人,主要是防牲口家禽。


    这些人本就好奇郝卫红到底在做什么,又听见屋里面柳小凤杀猪般的叫声,就更加好奇了,后来有人推测出,这是在给柳小凤洗澡。


    有脸皮薄的男人就麻溜离开了,还剩下一些看不见热闹就抓耳挠腮的社员,多数是妇女,但也有几个老爷们混杂其中。


    郝卫红刚刚撵他们的时候,这些人还耍赖皮,仗着郝卫红不可能一个个把他们从墙头扒拉下去,就嬉皮笑脸的不肯走,这会儿看见颜书记也在,就赶紧跳下墙头,跑了。


    但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把脑袋冒出来。


    好一会儿,郝卫红都没把人找回来,赵树明他妈实在看不过去了,到处找笤帚,想扫出一块干净地方来,让颜红旗待着。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把快秃没了的笤帚嘎达,在院子中扫出一片空地,又将何国喜他妈烧火的时候坐的那条板凳搬过来,让颜红旗坐。


    颜红旗盛情难却,只好坐下,又等了十来分钟,郝卫红才带着人回来。


    郝卫红一头一脸的汗,脸色涨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她人都走到门口了,柳小凤丈夫钱有贵还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晃地走,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郝卫红跟颜红旗告状,“我在村里头四处打听,找人,打听了好几处,才知道这家伙在何二麻子家。我找了过去,何二麻子那帮人在玩牌,这家伙扒眼儿呢,我叫他回来,他还不乐意,最后我说,颜书记叫他回去的,他要是不回,就让赵树明派人来抓他,他这才不情愿跟我回来,这一路上,磨磨蹭蹭,懒驴上磨都没他磨蹭!”


    看得出来,郝卫红攒了一肚子气。


    钱有贵看见了颜红旗,这才意思意思地加快了脚步。


    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钱有贵和钱有理是一辈的,两人其实是隔房的堂兄弟,亲缘关系不算太远,不过,钱有贵的父亲和钱有理这对叔侄不知道什么原因,闹了矛盾,这份亲缘关系也就断了。


    钱有贵家里就他一个独生子,上面有三个姐姐,都嫁去外村了,前些年父母陆续死了。


    他本人和他的卧室一样,不算干净,也不算邋遢,就普通人的样子。


    “书记,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多气人,他就做出个快走的样子来,可是走出去一步,又退回去半步,装腔作势的也不知道为的啥!”


    郝卫红气得头顶冒烟,继续跟颜红旗告状。


    钱有贵是拿不准颜书记找他能有什么事儿,所以故意磨蹭,他媳妇被抓去洗澡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他了,难不成也抓自己洗澡?


    那可不行,这边都是老娘们大姑娘,他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光腚,要不然,也得跟王老蛮那样,成为全大队的笑柄,至今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他都想好了,要是颜书记真让自己洗澡,那就痛快答应,前提是得让他们都离开。


    不过,见郝卫红把自己拖延的小把戏给拆穿了,他怕惹了颜书记生气,赶紧加快了脚步,走到颜红旗面前,忸怩地笑。


    “叫你回来,是让你把自己家里头收拾收拾。”颜红旗说。


    颜红旗如今已经一米七了,比大概一米六八左右的钱有贵还要高一些,钱有贵又不好好站着,塌着肩膀看起来就更矮了。


    颜红旗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很有种居高临下之感,钱有贵倍有压力。


    他“啊”了一声,“让我收拾家里?这不是我的活啊。”


    原来不是让他洗澡,是让他收拾屋子,这哪儿能干?这就不是老爷们干的活。


    颜红旗淡淡问:“你的活儿是什么?”


    钱有贵认真细数:“下地干活,上山打柴禾,刨药……”


    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平时还干了什么。


    “你干的这些,柳小凤不是都在干吗?除此之外,她还挑水、带孩子、采蘑菇、摘木耳。”柳小凤虽然懒,但地里的活计,上山的活计她都在干,这阵子卖蘑菇和木耳,也不比别人家卖的少。


    钱有贵想不出反驳的话,脸憋得有点红,两只脚在地上来回的倒腾。


    郝卫红在一边帮腔,“你一个大老爷们,干的活还没有小凤多,还老爷们干的活,我看你说的老爷们的活,就是闲待着啥都不干!”


    按辈分来说,她得管钱有贵叫叔,但她嫁过来之前,两家就不来往了,后来她和柳小凤交往,也没按照辈分来。


    颜红旗:“也就是说,柳小凤干的很大一部分活儿都是你所谓的老爷们的活儿,既然柳小凤干了你的活,你也应该干她的活。以后家里卫生打扫全都归你了!”


    “那不行!”钱有贵一下子就急了,在权益面前,也不忸怩了,立刻出声反对。


    颜红旗没搭理他的反对,继续说:“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以后监督柳小凤洗脸、刷牙、洗澡换衣服,还有两个孩子的卫生问题,你必须管起来。我会定期来检查。如果做不到的话……”


    颜红旗想了想,说:“那就和王老蛮一样,去出民工吧。”


    郝卫红一拍巴掌,“钱有贵,是打扫卫生,还是一分钱拿不着还自带干粮去出民工,你选一个吧!”


    “不是,不是,不是那么回事,我要是能管得了柳小凤,她早就干净了!你们不知道因为她,我多丢人,这些年,我容易嘛我!”


    钱有贵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干脆蹲在地上,脖子梗着看向别处。


    郝卫红叉起了腰,柳小凤家里的情况她非常了解,“你说小凤两句就叫管了?家是你和小凤两人的,小凤不干,你就干呗,收拾屋子多大的事儿?和平好的时候,每天在外面累成那样,回到家里还帮我做饭烧洗脚水呢!你就说,家里的卫生,你收拾不收拾吧?”


    钱有贵闷头不说话,试图用沉默对抗。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句,“颜书记,要是钱有贵死活不干,那你就让他俩离婚,重新给柳小凤再找一个呗,我愿意给她收拾屋子、做饭、打扫卫生的,多好的事儿,得一媳妇,白捡两孩子,我巴不得的!”


    颜红旗看过去,没发现说话的人是谁,郝卫红也没听出来,这人是故意捏着嗓子的,就是打量着别人猜不出来他是谁,才敢这么说话的。


    郝卫红看了颜红旗一眼,索性就借着那人的话说道,“你要是不乐意干,我就让小凤跟你离婚,反正有没有你都没有区别。”


    说完一抬头,三只一摸一样的大眼睛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看着她。


    “小凤,你乐意不?”


    第53章 捡现成的


    柳小凤虽然过于邋遢不讲卫生,但脑子是正常的,她当然知道颜红旗和郝卫红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这些年,钱有贵嫌弃她,家里头懒得待,平时根本不搭理她,就连孩子也不愿意管。她也就听之任之,有没有钱有贵这个人,对她来说,真的没差别。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我乐意。只要两个孩子归我,把房子、粮食都分给我,明天就去打离婚证都行。”


    钱有贵惊了,他还没说不要柳小凤呢,柳小凤倒是想不要他了!她不会想和冯婶子似的,让王老蛮啥都没有,还倒欠她钱和粮食吧?


    他猛然站起来,侧头看着那一大两小,又转头看看颜书记,看看郝卫红,恍然大悟,这就是他们设计的圈套!


    他们想把自己赶出去,然后霸占家里的所有财产。


    他坚决不能同意,绝对不能和王老蛮似的,被所有人瞧不上,成为整天被人挂在嘴边,时不时就拿来调侃的笑柄!更重要的是,他不要一无所有,每年还得给柳小凤攒钱、送粮食,那跟地主家的牛马有啥区别!


    “我不离婚,这就打扫卫生!”他说着,就到处找笤帚。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脑子乱呼呼想起颜书记还给自己安排了监督柳小凤的任务,忙又讨价还价。


    “我能监督柳小凤,但她要是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跟有些人似的,说不听就打吧,我可下不去手!”


    好吧,人都是对比出来的,相对于王老蛮那样把媳妇当成日本鬼子折腾,钱有贵这样,有他没他一个样,没有一点家庭责任心的,倒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颜红旗转头,进了屋里。


    洗干净的母子三人跟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他们三个,长得都很好看,像是蒙尘的珍珠一般,终于显露出本来的样子。


    “柳小凤,我跟你商量件事。”颜红旗说。


    柳小凤知道把自己剥光了洗澡是颜红旗下的命令,但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当时是挺怨怪对方的,但这会儿,却一点都不怪她,她还给自己和孩子糖吃了呢,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糖!


    但让她从此洗脸、洗澡爱干净,她也做不到。


    “你就让我这么着吧,我自己乐意。”


    颜红旗没耐心跟她说教,问她:“我刚刚给你的糖好不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了,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能让人把舌头都吃下去!她舔舔嘴唇,回味着糖的味道。


    瞧见母子三人一模一样的光头,一摸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舔嘴唇的动作,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到底,柳小凤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正是嘴巴馋的时候。


    “那你们还想不想再吃?”


    三人又同时点点头,那个最小的孩子甚至流出了哈喇子。她的小哥哥刚洗干净了,非常珍惜干净的自己和妹妹,但衣服也是新的,舍不得用,便拿起炕上一块说不出是什么的布,帮妹妹把口水擦干净了。


    “想吃!”三人异口同声。


    “这样吧,你要是每天都能干干净净的,一个星期我就给你三块糖,你们母女三个一人一块,怎么样?”


    这样的条件,柳小凤本应该坚决拒绝的,可是回想着奶糖的美妙滋味,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况且,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在眼巴巴地看着她。


    柳小凤顿时纠结不已。


    郝卫红借着颜书记的光,很是利用妇女主任的身份,训斥、叮嘱了一番钱有贵。这会儿两人都进了屋。


    搞好了钱有贵,郝卫红正是自信心正盛的时候,她走到柳小凤旁边,摸着小女孩的小光头,插嘴说,“小凤,现在颜


    书记是在和咱们谈条件,还愿意给你奶糖吃,要是颜书记生气了……”她做了个‘你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接着说:“咱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小凤的脸上,就露出痛苦纠结的神情,郝卫红继续劝她,钱有贵经历过猛然发现妻子儿女都成了光头的震惊错愕之后,就演变成了亲近,好似忽然就发现自家的妻子,子女们长得都好看,比大队上的其他女同志都好看。


    这会儿,他就更不想和柳小凤离婚了,也在郝卫红身边跟着劝。


    颜红旗看了下手表。她还是愿意给柳小凤留下时间的,这说明她不是随意承诺,敷衍了事的人,经过长时间思考后答应的事情,能够做到的概率更大些。


    终于,柳小凤点了头,答应了颜红旗提出的条件。


    郝卫红禁不住为她鼓掌,不明所以的钱有贵也跟着鼓,两个孩子觉得有意思,也跟着鼓起来,虽然没发出多大的声音,但架势挺足。


    颜红旗便也鼓了起来。


    郝卫红笑,“瞧瞧,颜书记都为你鼓掌了!小凤,你真棒,以后你跟孩子们就要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看队上谁还敢笑话你,给你们起外号,唱顺口溜!”


    颜红旗把监督检查柳小凤卫生工作的重任交给了郝卫红,回宿舍之后,又把自己的奶糖给了她一些,让她每周给柳小凤发放三颗,没了的话再上自己这里来领。


    郝卫红怪不好意思,说:“这是大队上的事情,让您自己出糖,不合适。”这可是奶糖,在公社供销社都买不到,县上的供销社才有,据说得两块多钱一斤呢!


    她自己吃了一块,这会儿口袋里还揣着一块,准备回去给钱和平尝尝,那浓浓的奶香味,让人吃了一块就忘不了。


    颜红旗:“没关系,是我个人对她的奖励。”


    很快,全大队的人都知道柳小凤被强制洗澡了,一时间,爱干净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中午,最热时间段的小河里,挤满了过来洗澡的男人,而女人们不好意思去河里洗,便也多挑两桶水,关在屋子里,好好擦洗。


    就怕哪天也被强制了。


    一时间,全大队的人见面再不问“吃了吗”、“干啥去”而是问“洗了吗”,看人时不先看脸,而是往脖子上看。从脖子上最容易看出这人有没有洗澡。


    大队干部们顺势在大队下辖的三个村子,四个小队里,搞了很多的宣传活动,写了很多的标语。什么“勤洗手,多洗澡,个人卫生要搞好,搞得好,生病少,大家一起哈哈笑”,“杨木大队是我家,卫生环境靠的是你我他”、“你家干净,我家干净,一起支持爱国卫生运动”等等。


    颜红旗看这些写在土墙上的标语,怪有趣的。这些标语是干部们集思广益想出来的,主要是押韵,朗朗上口,能够当顺口溜一样流传出去。


    这几天,那些整天在村里头跑的孩子不在唱“王老蛮,光屁股了”,而是唱起了这些顺口溜,无形之中,倒是减轻了王老蛮的不少压力。


    不过,他光屁股的事情将会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再不是那个对谁都友好的老好人形象了,他也就彻底撕掉了那层外衣,外出都是蔫头耷拉脑的,反而冯婶子越来越好,如今已经能说顺畅话了,家里的家务也能做,衣服也能缝出直线来了。


    就是王三丫头总去骚扰她,惦记着她分家时候得的那些钱,还想骗吃骗喝。幸好,大队代管着冯婶子的钱,目前是由何大雅帮着带领,也就是说得需要过两道关卡才行,王三丫一分钱拿不到。


    到底是自己生的孩子,冯婶子就有些心软,何大雅就每天在她耳朵边,说这些子女们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儿,每天说每天说,冯婶子的心就硬了起来。


    那都是冯婶子的痛苦经历,她也知道这几个孩子是没有良心的,用何大娘的话就是,你把那窝头扔给狗,狗还冲你汪汪两声呢,你把窝头给了他们,他们回去就骂你,可不会念你一星半点的好。


    总之,冯婶子越来越好,跟何大娘也投脾气。何大娘脾气爆,人也有些强势,但冯婶子脾气好啊,也是习惯性听别人指挥的,两人性格互补,发生不了矛盾。有地方住,有粮食吃,有钱花,日子过得很舒心。


    高卫星这次去县城的时间不短,一进六道沟门村口,就发现了村中的大变化。他走之前,就听说颜书记在关注卫生方面的事儿,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卓有成效了。


    他进了大队部,见了颜红旗,就急急忙忙说道:“颜书记,我这次来是专门找你的,你跟我去趟县城,咱们去趟县钢丝厂,他们答应给咱们提供废料了!唉,杨木大队没有电话,还是太不方便了,要是有电话,我打个电话过来就行,看我跑得这一身的土。我爸往公社打,完了让邮递员给捎信儿,那还不如我自己跑一趟更快。”


    高卫星自觉自己办了件大事儿,就有些得意,紧紧巴巴说了一大堆,也没个重点。


    苍阔连忙给高卫星倒了杯水。整个杨木大队,最关注高卫星进展的,除了那些知青们,就数苍阔了。大概是家族遗传吧,相对于清闲的书记秘书工作,他更想干些实事。


    “钢丝厂是什么情况?”他急切地问着。


    高卫星便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大概讲了讲。他一直都没闲着,高副主任见他是认真做事情的态度,对他的工作一直很支持,听高卫星讲了杨木大队的实际困难,还有希望能够得到的帮助后,立刻就安排了高卫星去见商业方面的专家。


    但高卫星提的要求比较泛泛,这些专家也没有凭空就想出个致富的法子来,于是就想让高卫星有个大概的目标,他们再针对性地提供帮助。


    高卫星这次回来,也不是全无准备,他把知青们写的那几份方案,不管是成熟不成熟的,都给带来了,给了几位专家看。


    其中就有怀向春的那份,参考自街道工厂的方案。


    其中一位商业局的领导看了就说,县钢丝厂有很多废料,那些废料都是当废材卖的,或许可以把这些废料利用上。


    于是,高副主任就开始召集人研究,这些废料可以做什么用。


    研究之后,这些人一致觉得,制作弹簧最合适。


    得到这个建议,高卫星就急急忙忙回来找颜红旗这个当家人。


    颜红旗也没耽误,立刻就往县城赶,这相当于人家把饭直接喂到嘴边了,肯定得赶紧去。


    抱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原则,颜红旗这次回县城带的人比较多。


    除了必然要带的苍阔、罗满霞外,还将知青里的老大哥,也就是提出这个计划的怀向春给带上了,另外,还有大队的二把手刘良山,让他跟着去见见世面,还带上了会骑自行车的赵树明,万一需要跑腿,就让他来。


    高卫星一辆自行车,颜红旗一辆,给罗满霞的一辆,再加上大队的一辆,总共四辆自行车,正好把这八个人一起带走。


    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出公差,格外兴奋,一气骑到县城,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路上欢声笑语。


    在高卫星的指挥下,直接去了县钢丝厂。钢丝厂这边,高副主任早就打好了招呼,高卫星跟厂革委会领导见过两次,畅通无阻就进到了管理比较严格的厂区,革委会主任亲自接待。


    按照他们在路上商量的计划,先去县钢丝厂了解下,每月大概产生多少的废料,按照什么价格来供给他们。


    接着,就是了解制作弹簧所需要的设备、工艺。虽然专家们都说生产弹簧最合适,但几人都有些怕跟野菜厂和鱼塘似的,想得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很大。还是要实地了解下再说。


    详细了解了钢丝厂的情况后,谢绝了革委会主任热情的留饭,几人赶到了县革委会。在食堂里,让大师傅帮着将带来的干粮加热,又打了几个热菜,还有汤,一行人凑合着吃了一口。


    县钢丝厂是清远县中小型规模的企业,但也有二百多号的工人,在四百号人的杨木大队社员们来,这已经相当不小了。


    就说,哪个有点文化,有点理想的农村青年没梦想过进城,当个工人呢?刘良山和赵树明都梦想过,只不过,连厂子的大门朝哪里开都是今天才知道。


    刘良山和赵树明还沉浸在刚刚参观了钢丝厂的震撼之中。这会儿又来到了革委会的食堂,随便一个人都是他们平时接触不到的干部,顿时话都不太敢说,路也不敢多走一步,唯恐闹出什么笑话。


    本来,高副主任想要让自己的通讯员带他们吃饭的,他还想见


    见颜红旗。每每看见儿子这么正干,为了公事奔波努力,再也不和那群小流氓来往了,人也踏实许多,心里头都老怀甚慰,对颜红旗充满了感激。


    他想向颜红旗表达自己的心意,好让对方继续带着高卫星前行。


    对于儿子,高副主任自然是盼着他将来有更好的成就,能超过自己,但也知道,高卫星身上的缺点太多了,纨绔气息太重,自由散漫,心高气傲,很容易像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但如果高卫星能一直跟着颜红旗,有她的教导、指引,就肯定出不了大褶子。


    但他们自己带了干粮,大夏天的,要是不吃的话,就容易坏,再加上有外人在,刘良山和赵树明都特别不自在,高卫星索性就从通讯员那里要了饭票,把人打发走了。


    等桌子上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刘良山和赵树明才松口气。高卫星搂着赵树明的胳膊,说:“别紧张,兄弟,这里就跟咱自己家一样。”他说着,还挥手跟附近的人打着招呼。轻松自在的,确实和自己家差不多。


    吃完饭,颜红旗看了下手表,说:“跟商业局专家局约的是下午2点钟见面,这会还不到12点,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休息,还是你们有啥打算?”


    虽说杨木大队距离县城不远,但那是骑自行车,要是步行的话,也不算近。社员们没什么大事也不会往县城里跑。


    好不容易来一次,怀向春想去百货大楼逛逛,自己买点东西,再帮着其他知青们捎带点。


    听说他们要去百货,刘良山和赵树明就也想去。


    几个人就分散行动。


    颜红旗想去找梁副主任,罗满霞这一上午累到了,想回去睡个午觉,正好跟苍阔一块走。高卫星准备回家一趟。


    不过,梁副主任的办公室关着,听他的通讯员说,他代表清远县革委会,到市里开会去了。


    颜红旗正打算着也回家去,高副主任的通讯员跑了过来。


    “颜书记,刚听说您过来了,高副主任请您去他办公室里坐坐。”


    高副主任帮了杨木大队许多的忙,虽然是因着高卫星,但她这个领导也该去拜访一下,表达一下感谢。


    高副主任的办公室跟梁副主任办公室正好在楼道的两端,过去的时候,高副主任的办公室开着门。


    高副主任正在门边上的柜子旁,一看见颜红旗,就放下手中的杯子,热情地迎上来,像是非常相熟的长辈,“红旗来了,没想到你们今天就赶过来了,高卫星这小子,回来了也没先跟我说一声。”


    通讯员悄悄退出去,将门半掩,留了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听高卫星同志带回来那么好的消息,我们哪里还能坐的住?谢谢高副主任,帮了我们杨木大队这么大的忙,您真是位好领导!”


    颜红旗这恭维的话说的干干巴巴,但高副主任一点都不在意。


    他多方面了解过颜红旗,对这位过于年轻的女同志,有了相当的了解。


    他让颜红旗坐下,自己继续去倒水。很快,端了两杯水过来,其中一杯放到颜红旗面前,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是麦乳精。


    而高副主任的那一杯则是茉莉花茶。


    跟颜红旗谈话,高副主任也不和别人那般的绕弯了,直来直去,“请你过来,其实是想谢谢你。高卫星之前干了什么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那时候,我是真挠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也都怪我,太纵容他、溺爱他了,可我这儿子小时候不在我身边长大,我就总觉得亏欠了他的。好在,他去了你那里,有你管着他,我就放心了。以前高卫星就想拜你为师,如今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这小子打从心底里尊重你,颜书记啊,以后,但凡你发现他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尽管教训他,骂他、揍他都可以!”


    高副主任能批评自己的儿子,说他的坏话,颜红旗却不能在他面前如此,于是便夸了高卫星几句,然后答应道,“高主任您放心,高卫星同志本性善良,一心为公,我会时刻监督、提醒他的。”


    这段时间,对高卫星这人的了解也深入了些,他身上的小毛病虽然不少,但总归是没有大错,那些所谓的“江湖义气”散去,也能够明辨是非了。就冲着为着自己一句吩咐就跑前跑后的份上,自己也得管着他。


    得到颜红旗肯定的答复,高副主任就更放心了,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颜红旗将杯子里的麦乳精喝完,就告辞离开了。


    下午两点,跟商业局的会议准时开始,地点就在革委会的会议室里。


    这次会议,商业局派出一位副科长,带着两位干事的阵容,到底只是打算筹办个规模小的大队办的集体企业,这样的阵容已经是够给高副主任面子了。


    双方人齐之后,那位副科长也没废话,直接给他们建议,“我们查了相关资料,依旧认为,你们如果利用钢绳厂的废料资源的话,生产弹簧是最合适的。弹簧的用途非常广泛,很多机器上都会用到,生活里的用处也不少,可以做工业弹簧、沙发弹簧,甚至可以做捕鼠夹。”


    杨木大队的人仔细听着,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而手工制作弹簧的机器也非常简单,本县的机械厂就可以制作,我帮你们问了一下,一台小型弹簧绕绳器的价格是在18元左右。”


    有人惊呼一声,是觉得这个价格太便宜了!便宜得超乎想象!


    有位年纪大些的干事好心地给介绍了下,“这种弹簧绕绳器就是折弯机,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杠杆原理把钢丝缠绕成弹簧状,然后再绞断,可以更换当中的钢管粗细来决定弹簧的尺寸。原理很简单,几乎没有技术难度,你们办的又是小型集体企业,劳动力多,就比较适合这种简单的手动型折弯机。”


    商业局的同志们,不光连项目帮着选好了,甚至从哪里买机器,机器多少钱都给打听好了!


    这工作,做得太细致了!——


    作者有话说:再给我的预收打个广告:七零四合院里欢乐多,京城四合院里出来的宣传干事身边的人和事儿。小天使们点个收藏哦。


    第54章 弹簧厂


    颜红旗给高卫星使了个眼神,高卫星立刻站起来,代表杨木大队,感谢这几位同志,并暗示,会在商业局领导们面前多夸夸他们,杨木大队的弹簧厂能办起来,这其中有他们很大的功劳。


    谁不知道高卫星是高副主任的公子?这一番话说得三人眉开眼笑,只觉这几天的心血没有白费,不说会不会因此得到好处,就说能得到高大公子的这番话,他们心里头也是暖的。


    于是,接下来,三人的态度就更好了。


    “咱们县里很多工厂都要用到弹簧,但,你们手工制作的弹簧,因为技艺、熟练度,所用钢丝硬度等问题,弹力系数可能不够,所以,给沙发厂提供弹簧最合适。沙发厂的弹簧是一个弹簧集群,弹簧的强度系数没那么统一,或者稍微差些,也都是可以的。”


    这位干事说的话深入浅出,都是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但瞧见一双双认真求知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


    他清清嗓子,接着说:“你们可以利用钢丝厂的废料,用简易的弹簧缠绕器,人工制作沙发厂所需要的弹簧,慢慢攒起家底。等家底攒起来,你们就可以从机械厂购买全自动的折弯机,来生产不同型号的弹簧,慢慢来扩大规模。”


    做什么项目,项目所需要什么原材料,原材料到哪里采用,用什么机器,机器到哪里采买,生产什么产品,产品销路如何,工厂将来的发展规划是什么,这几位同志都给想好了,这都不是直接喂饭了,这是直接喂肉啊!


    钢丝厂那些废料的价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且前两个月可以赊账,机器一台18元的价格可以忽略不计,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


    开办厂子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这么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颜红旗舒心极了,再看高卫星的目光就更加柔和起来。


    接下来,其中的一位干事又带了他们去机械厂。


    清远县机械厂一般生产的是中小型的农用设备、生产机械等,这次帮着杨木大队生产手工弹簧缠绕器,纯粹是面子情,十八块钱一台,利润不能说没有,但也很低。不过,这种小型的手动折弯机的制作也实属简单,派一位有经验的老师傅,很快就能做出来一台,现场


    给他们演示弹簧的制作过程。


    老师傅摇动把杆,一根根钢丝缠绕其上,很快,一截截弹簧就掉落下来。


    颜红旗捡起一截弹簧,上面还带着一点点的热意,看起来和五金商店卖的没有区别,这也太神奇了!


    其他人也和她一样,纷纷捡起弹簧来把玩,嘴里头发出没见过世间的惊呼。


    老师傅就得意一笑。


    高卫星手痒痒,跟老师傅要求自己也要操作,老师傅就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他。


    高卫星先掂了一下机器的重量,大概是二三十斤左右。他坐下来,摇动把杆,眼看着弹簧掉落下来,颇有些成就感。


    颜红旗等人接连体验了一下,都觉操作简单,普通的能干农活的妇女都能用。


    大家伙对这样的机器都非常满意。


    而跟清远县沙发厂的供货协议也签订得十分顺利。等签完了协议,颜红旗大手一挥,一下子就跟机械厂定了二十台机器。


    一周之后,二十台机器被大队车把式分成几趟,陆续拉回来。


    六道沟门村村口附近一座没人住的宅子被修整一新,将原本的三间房子都打通了,重新修了房顶、窗户,就成了弹簧厂的厂址。


    墙也是新垒的,门口处,用红砖垒成的墙垛子还未干透,但上面已经挂上了“杨木大队弹簧厂”的木质招牌。


    随着最后一台机器被运进厂房里,一串鞭炮被点燃,锣鼓敲起,杨木大队弹簧厂正式成立了!


    由知青怀向春担任了弹簧厂的第一任厂长,由张凤军担任副厂长兼会计。


    之所以让怀向春担任厂长,是颜红旗经过几次考虑,和苍阔、罗满霞、高卫星、刘良山等人商量过的。


    不可否认的是,从首都来的这几名知青,不管是见识方面还是人际交往方面,都比本村本土的人要更“闯荡”。


    本地人所说的“闯荡”包含了多方面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大大方方,敢说敢做敢表现,有做事的勇气等等。


    不管是颜红旗,还是刘良山、赵树明这些本地人,都是有心气的,不希望弹簧厂永远都只是个生产弹簧的小厂,他们希望弹簧厂越做越大,越做越好,所以,这个厂长就需要有很高的素质。


    选来选去,还是知青最合适。


    而怀向春,是知青之中年纪最大,威望最高,也是在本村扎根最深,性格也稳当的一个,颜红旗挺看好的。


    厂长、副厂长选好,招工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这次招工,男女不限,但颜红旗招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小学以上文化程度,初中以上只要报名就直接录取。


    她这样做,第一是告诉大家,上学是有用的,不上学,本村的工都招不上。第二,她是要培养这些年轻人。弹簧厂的规模是要扩大的,这些人到时候就是厂里的管理人才。如果再开办其他工厂,也可以调这些人过去。


    农民相对于工厂的工人,组织性、纪律性、时间观念都要差一些。颜红旗要培养他们,拥有工人一般的素质。


    对于弹簧厂只招年轻人的做法,杨木大队很多人都有意见。这阵子,刘良山家、牛德仁家、张凤军家人来人往的,就跟走城门似的,都是来抱怨这件事儿的。


    刘良山一开始还和大家耐心解释这是有大局观,高瞻远瞩的安排,可眼瞧着社员们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只绞牙自家一个去厂里上班的都没有。他也不耐烦了,就说:“这是颜书记的安排,厂子是她办起来,机器都也是她找门路买的,沙发厂的合同也是她签的,她说啥就是啥,你们要是不服气,就找她理论去!”


    社员们一下就蔫了,他们哪儿敢?跑刘良山这些本村人面前蛐蛐咕咕还行,找颜书记理论?借给他们几个胆儿他们也不敢。


    刘良山等人总算是轻松了。


    颜红旗听说这事,笑着说:“早就让你们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吧,何苦呢?”


    刘良山叹口气,他总是想让社员们也能理解大队干部们的苦心。


    这几天,因为弹簧厂的事情,大队部这些干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劳心劳力的,颜红旗说:“等到弹簧厂盈利,大队有钱了,也都给大家发工资!”


    整个大队,除了颜红旗是领工资,有职级的国家干部之外,包括刘良山这个大队长在内,都不是。大队干部的待遇由大队自行解决,像杨木大队这样不富裕的大队,也就能给大队干部们一些工分上的补偿,工资是没有的。


    干部们一听,全都高兴起来。因着当了大队干部,而无法去参加弹簧厂工人选拔的一点遗憾,也烟消云散了。


    把弹簧厂办起来,盯着给沙发厂送了第一批货,验收合格,付了货款后,颜红旗就彻底把弹簧厂的事情丢开了。


    郝卫红这个妇女主任的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组织了一个妇女宣传队,深入到田间地头、社员家里,宣传国家对于妇女儿童的保护政策,号召妇女们勇于和爱动手的男人,封建思想严重的公婆做斗争。


    杨木大队的各项工作都已经理顺了,每项工作都有个主管人,向上跑的工作有了高卫星,也不用自己亲自出面了,颜红旗开始清闲起来。


    整个杨木大队,除了还抱在怀里不会走的孩子,也就她最闲在了。


    9月份,最后一次给玉米培土、施肥后,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颜红旗再一次来到了顺昌公社。还是邮递员捎信儿,说是让她去公社,革委会的王副主任找她。


    这位王副主任是周书记的副职,颜红旗上次来公社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五十来岁,有些显老,身上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跟那几位“老年圈”的大队书记关系很好,对他们这些年轻书记爱理不理的。他在公社是管政工工作的,突然找自己去公社,这事透着蹊跷。


    找到王副主任的办公室,敲敲门,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她又敲,还是没人应。颜红旗试着推了下门,门便开了,就露出了王副主任有些错愕的脸。


    瞬间,错愕就演变成了不悦,“我还没叫你进来,你怎么就进来了!”


    这不是找茬打架吗?


    这颜红旗能惯着他?


    “我要是不进来,你这门就要被敲碎了!王副主任,你年纪大了耳朵聋,就退休吧,我敲门的声音连门口看门大爷都听见了,你愣是听不见!”


    颜红旗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对方留。


    王副主任早就听说颜红旗是个有背景的刺头,却没想到,一上来就给自己这么一下子。


    敲门不应,一直等到对方敲上五六次,这是他的习惯。整个顺昌公社的人都知道,就连周书记的通讯员过来找他,也是这个待遇,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自己进来了不说,还敢讽刺她!


    “你,颜红旗,反了天!我撤你的职!”


    颜红旗大喇喇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别吹牛了,你有这么大权利嘛你,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王副主任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人,气得不行,脑袋都快要炸了,用拳头锤了两下桌子,而后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过去,“派两个人过来,我这里有人捣乱!”


    放下电话,王副主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恶狠狠地瞪向颜红旗。


    颜红旗深觉好笑,这人也太容易被情绪左右了吧,没怎么着呢,就找人来抓她,正事都不干了?


    不多一会儿,跑进来几个男同志,其中一个还背了把长qiang


    ,目光从颜红旗身上滑过后,问王副主任,“主任,闹事的人在哪里?”


    王副主任指向淡定从容的颜红旗,“就是她,把她给我抓起来!”


    男同志们犹豫着,都没有动。


    王副主任是顺昌公社革委会三结合领导班子里的造反pai,就是靠着动不动就批dou别人,贴别人的大字报起家的,说来,和庞爱民是一类人,只不过,他混的没有庞爱民好,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公社的副书记。


    不过,大小也是个公社的副书记,还从来没有人像是颜红旗那样,对他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王副书记是这样的作风,但被他叫来的几名联防队的同志们却知道人不是随意乱抓的,况且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见指挥不动这些联防队的,王副书记太阳穴都快要蹦出来了,又喊了一声:“把她给我抓起来!”


    当先那位同志动了动肩膀上的长qiang,小心翼翼地说:“王副主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副书记还没说话,颜红旗笑了下,转头问其中的一位同志,“请问周书记在吗?”


    那位同志忽然被问到,一愣之下,下意识回答,“应该是在的。”


    颜红旗朝他点了下头,又冷漠地朝向王副主任,“王副主任好大的官威!我会到周书记那里举报你官僚主义作风严重,把顺昌公社当作自己的刑堂,妄图不经调查,就随意诬陷国家干部!”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安保处的几位同志面面相觑。


    王副主任已经顾不上他们了,连忙追了出来。


    等他追上颜红旗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周书记的办公室里了。


    “周书记,我来实名举报王副主任……”她把刚刚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说:“管中窥豹,以小见到,可知王副主任平时的工作作风如何,作为用鲜血保卫祖国的烈士子女,作为贫下中农代表,作为预备党员,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检举、揭发,务必要将这样的人剔除出革命领导的队伍中去!”


    周书记只觉得头疼,他已经知道了颜红旗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再谋划着,将她撵出去了,还尽力给她方便,这位王副主任抽了什么风,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王副主任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扶着门框,半天起不来。周书记的通讯员连忙走过去,扶了一下,唯恐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周书记,这样的人,你要纵容?”颜红旗看了王副主任一眼,问着。


    王副主任想被自己辩解,可是他跑得肺都快炸了,想说话,肺里头进了空气,又呛咳了好一阵子。


    周书记试图安抚住颜红旗,笑呵呵地说:“颜书记啊,这中间有些误会,王副主任这个人,是经久考验的老同志,小毛病或许有一些,这个,我会严厉批评他的,但是说他官僚作风严重,不至于,不至于。”


    同时用眼神示意王副主任,让他赶紧解释几句,说几句好话,千万别让颜红旗把事情闹大了。


    一个公社的副主任,被下面的一个大队书记实名举报,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即便是王副主任不会受到什么处分,也得被人笑话,堂堂的副主任,尊严何在!


    他又让通讯员把人弄进屋里来,别在门口卡着,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通讯员会意,将王副主任搀扶进来,关门出去了。


    屋里头只剩下三个人,王副主任还在喘粗气。不光是累的,还有气的,他看懂了周书记的意思,是让他息事宁人。


    王副主任“我,我”了两句,道歉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周书记没办法,只好替王副主任说好话,“小颜啊,你消消气,都是为了工作,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颜红旗:“周书记,这事你要是不愿意管,那我就到县革委会去举报。”


    她才不乐意浪费时间和这两个糟老头子掰扯。不过,自己的举报主观性太强,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最多也就给王副主任一个口头提醒,或者组织部派人找王副主任谈话,让他注意下工作态度和团结同事,不会有更加严格的处罚,但颜红旗就不能助长了这起子人的气焰!


    周书记忙说:“别,别啊,颜书记,别把顺昌公社的事情闹到县里去,县革委会的领导每天那么多的事儿,就别去给他们添麻烦了对不对。颜书记,我理解你,你也是为了王副主任好,帮助他进步。”


    “王副主任有时候的工作态度是有些问题的,但我向你保证,他会改的,王副主任,你说是不是?”


    王副主任听着周书记一口一个颜书记的叫着,还替自己承认错误,心里头是真的不忿。但周书记态度都这么谦逊,甚至有些谦卑了,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王副主任就是在不乐意,也得给周书记面子。


    “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跟你道歉,以后一定会改进工作态度的。”王副主任声音不大,还带着喘音。


    “你看,王副主任都承认错误了,以后一定会改的,颜书记,咱就别再弄大了,好不好?”周书记声音温柔极了。


    颜红旗犹豫了下,说:“下不为例!”


    周书记立刻笑了,“下不为例。”


    王副主任真是一肚子的脏话想说,还下不为例,她以为她是领导啊!


    颜红旗闹了一场,心里头舒服了,琢磨着是不是中午再吃周书记一顿。周书记见她迟迟不走,不由得摸了摸裤兜里的粮票。


    这时候王副主任却想起来,找颜红旗过来的正事还没说呢,就被她一通搅和,让自己化主动为被动了,一时间又懊恼,刚刚怎么没想起来,自己这里有她的大把柄呢。


    她举报就举报好了,到时候谁下台还不一定呢。


    这么想着,王副主任也不喘了,咳嗽一声以示威严后,说:“颜红旗,我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收到了群众举报,举报你重用苍阔这个资产阶级的狗崽子。”


    颜红旗转头看向王副主任,“对,苍阔帮了杨木大队很多忙,他本人的阶级成分是资本家,和高副主任的儿子高卫星一样,是以知青的身份下乡到农村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周书记真是恨不能揍王副主任一拳,你说你又惹她干嘛?人家的成分是贫农,加上军属、烈属的身份,一丁点的瑕疵都没有,就凭着这样的举报,一根毫毛都伤不到她!


    好不容易让颜红旗打消了举报的念头,你这又开始了!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周书记只觉心力交瘁,不想管王副主任了,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就让他真正见识下颜红旗的厉害好了。


    王副主任不知道短短时间里,周书记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甚至想看他的好戏,他一听颜红旗承认了,立刻支棱起来,腰板也直了,也不喘了,说道:“当然有问题,他是资产阶级,怎么能让资产阶级来管理无产阶级呢,颜红旗同志,你这是思想意识问题,问题很严……”


    “重”字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被托着下巴,重重坐到桌子上。


    “你,你你,你干什么!”王副主任的两只腿在桌子上晃荡着,迟来的害怕让他舌头哆嗦起来,被颜红旗右手托过的地方隐隐泛疼。


    颜红旗轻描淡写,“让你坐得更高一些,方便你把大帽子往我头上扣!”


    而一旁的周书记,还在等着听颜红旗怎么反驳王副主任,却怎么也没想到,发展是这样的。


    他清楚地看见,颜红旗只用一只手臂,几秒钟的时间,就把王副主任这个起码有一百三十斤的成年男子给托起来了。他看见了,但说不清楚,颜红旗是怎么做到的。


    王副主任屁股踏踏实实地坐在桌子上,却觉得自己坐在了悬崖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双手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爬下来,不知怎么的,腿软了下,就摔倒在地上。


    颜红旗“嗤”地笑出声。


    周书记这下不敢再看热闹了,唯恐王副主任还看不清楚颜红旗的可怕之处,再惹到对方,颜红旗可是真敢下手的人,到时候再把王副主任揍一顿……


    这样的事情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的办公室里发生,周书记不敢想象自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


    他狠狠往王副主任方向瞪了一眼,忙叫了声通讯员的名字。


    通讯员推门进来,周书记立刻吩咐他,“王副主任有点不舒服,你把他扶到他办公室去。”


    通讯员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但也没敢多看,把王副主任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将人扶了出去。


    第55章 抓赌


    越……


    周书记提着心,唯恐王副主任人越来就越轴,看不出自己在给他台阶下。假装他不舒服,趁机出去,刚刚那事就黑不提白不提了,他这个副主任也不至于太过于没面子。


    幸好,王副主任安安静静的。


    周书记正要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却不料,颜红旗却又说话了,周书记心里头“咯噔”一声,听见颜红旗说:“王副主任,你说有人举报我,能让我看看举报信吗?”


    这要求不算过分,周书记忙替王副主任答应,“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的,你要是能找到举报人,找他聊一聊,消除误会,就更好了。”


    他又吩咐自己的通讯员,让回来的时候帮着把举报信拿回来。


    等两人走了,周书记又说:“王副主任这个人,人是好人,就是脾气有时候差了些,他年纪最大,就爱摆个架子,哈哈,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对吧,颜书记。”


    颜红旗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下。


    周书记又主动说:“一会儿留下来,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颜红旗笑着说:“那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书记的心算是暂时地放回了肚子里,知道颜红旗这是不再纠缠王副主任的意思。


    不大一会儿,通讯员回来,把那份举报信拿回来,先交给了周书记。


    周书记大略看了一眼,就给了颜红旗。字迹潦草,歪歪扭扭,像是用右手写出来的,连个落款都没有。


    周书记心里头把王副主任骂个狗血淋头,就凭着这一张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写的破纸,就把个大队书记提溜过来,还在人家面前摆架子!


    活该让颜红旗整!老糊涂了的玩意儿!


    颜红旗看了那张纸,也觉可笑,问周书记,“就这样的,你也护着?”


    周书记尴尬一下,说:“今天中午食堂有红烧肉,大师傅做的红烧肉一绝!”


    颜红旗朝着他笑了下,给他面子,没有继续追问。


    中午,颜红旗在食堂里,结结实实吃了一顿好饭。周书记不光把自己那一份红烧肉给了颜红旗,还把通讯员的也要来了。


    他们愿意给,颜红旗自然是笑纳了的。


    吃完了饭,颜红旗又想去王副主任办公室。这老家伙就凭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就把她这个日理万机的大队书记弄过来,她颜红旗岂是随便让人提溜来提溜去的?


    不过,王副主任不在办公室,说是生病回家休息去了。颜红旗想问王副主任的家在哪儿,但谁也不敢告诉她。


    王副主任的通讯员已经充分见识到了颜红旗的不好惹,唯恐从其他渠道问出王副主任家在哪儿,上门去找茬,不得不又去求助周书记。


    周书记本以为这事儿完了,却没想到,颜红旗还是不依不饶,他拍了拍有些疼的脑袋,在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才不得不站起来,去解决问题。


    心里头再次咒骂王副主任,脑子坏了的玩意,招惹谁不好,招惹这个煞神,没看自己见到她都好言好语的嘛!


    周书记赶过去的时候,颜红旗已经打听到了王副主任家的地址,开了自行车的锁,准备过去了。


    周书记也不跟颜红旗兜圈子了,直接问她,“你怎么才能让这事过去?”


    颜红旗笑:“简单,让王副主任赔偿杨木大队的车马费、误工费。”


    周书记怎么也没想到她要的是钱!


    真是震惊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要多少,多少赔偿费?”


    颜红旗:“不是我的,是杨木大队的。”


    周书记:“你要替杨木大队要多少赔偿费?”


    “十元”,颜红旗轻飘飘,而又不容讨价还价。


    听说是十块钱,周书记竟然觉得不多,他还以为颜红旗会狮子大张口,刚刚心里头暗下决心,三十块钱以里,他都能答应。


    他只想着赶紧把这个煞星打发走。


    “好,我替他垫上。”周书记说着,就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大团结,交给了颜红旗。


    颜红旗将钱接过,放进口袋里,朝着周书记笑笑,说:“两清了。”


    一直盯着颜红旗的背影,见她确实是奔着杨木大队方向去了,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说,可不能再招惹颜红旗了,不光自己不能招惹他,整个公社的人都不能招惹她,否则,自己真是要被气得短命的!


    颜红旗带着十块钱回了杨木大队,将十块钱交给会计张凤军,“这是顺昌公社王副主任补偿给大队的车马费和误工费。”


    张凤军有些呆愣,但也没敢多问,还是按照这个理由入了账。


    一场没事找事的风波就这样消失于无形,颜红旗也没追究那封信到底是谁些的,写成那样,也没有落款,就是追查,也很难追查到,还是不做无用功了,左不过就是大队上那些被她撤了职的,或者被她整治过的人。


    而且,这人还是个稍微懂点政治,但又十分有限的人。知道苍阔的成分是个问题,可以影响到重用他的人,但他忽略了颜红旗这样一红到底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拿成分说事。她完全可以说,带苍阔在身边就是为了改造他,不管怎么说,道理都在她这里。


    这样的举报,也就是落在了王副主任的手里,但凡换一个人都不会理会。这个王副主任是看自己不顺眼,想借此报复,还是实在闲得没事了?下次见面可以问问他。


    中秋节过后,山上的果实基本上都成熟了,杨木大队的社员们又开始起早贪黑上山,采摘栗子、榛子、核桃、杏核,还有橡子。再过几天就要收秋了,所以大家都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多去山上采山货。


    这些都是大山的馈赠,谁摘到就是谁的。


    本地的栗子小小的一个,金黄色的,生吃脆甜,熟了之后,没有生吃甜,但非常面糯。只是,栗子不易储存,需得埋在地窖的沙土里保存,但也不免有腐坏的。


    榛子就比较容易储存了,分成平榛和毛榛两种。平榛的皮更厚,但榛穣更香更好吃,毛榛是因为包裹的绿衣上面长了毛绒绒有些扎手的小刺而得名,圆锥形的一个,吃起来更甜,而且外皮十分的薄,用牙一磕,就能磕开。


    山上的核桃分成山核桃和家核桃两种,山核桃比较小,是枣核形状的,皮非常的厚,必须得用小锤子砸上好几下才能够砸开,因着皮厚,里面的肉就比较少,但油脂更多,吃起来更香;家核桃是圆形的,皮比较薄,很容易弄碎,但山上的家核桃相对比较少些。


    至于杏核,也分了山杏和家杏两种,山杏的杏仁是苦的,有毒,炒熟了之后,少吃几粒可以治咳嗽,煮沸、浸泡脱毒之后可以做小菜,吃起来带着微微的苦味,但非常的香;家杏的核是甜的,没有毒性,可以生吃,也可以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炒了当盘菜。


    至于橡子,人其实也可以吃,只是太涩了,弄熟之后,涩味会少一些,偶尔吃个一两个也还行,早些年困难的时候,有用橡子面做窝窝头的,但如今年成好,收成还不错,社员们不用挨饿,便很少吃了,大多都是煮熟了喂猪,猪很爱吃。


    社员们每天早出晚归,很享受采集的乐趣。


    颜红旗不大喜欢采野菜,但是对采集这些干果,兴趣十足,她和罗满霞分工合作,她爬上树去把栗子、核桃等打下来,罗满霞就在下面捡。


    颜红旗如今的力气,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往山下运东西,真是再轻松不过。


    白天上山采集,采回来的东西铺在院子里晾晒,等晾晒得差不多了,就储存起来。像是核桃、榛子这些需得把皮剥掉。榛子倒还好,等晾干了之后,榛子就会脱壳而出,直接捡出来就好了,但核桃不行,需得手动剥一下皮,核桃皮是黑色的,沾上之后就洗不掉,得带上手套


    才行。


    颜红旗和罗满霞,苍阔、高卫星还有知青们也都弄了不少,都是准备着回家的时候,作为特产带回去的。


    在开始秋收之前,颜红旗回了一趟县城,专门去了一趟赵克俭家,给他送了好多。赵克俭是颜红旗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无私帮助、相信她,并对她最好的一位长者,就是现在,也一直关心着她的工作和生活,颜红旗一直念着他的好,每次回来县城,只要是时间允许,都会提着东西去家里头看看他。


    又去给梁副主任送了些,还有街道办秦主任那里,自己的房客,佟凤阁两口子,也给送了些。


    陈向梅怀了孕,还不到三个月,颜红旗带来的这些东西,虽然是山中特产,但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两口子感谢不已。


    陈向梅说道:“正好,有个消息跟你说说,我们百货最近在招聘临时工,最近不知道咋了,好多售货员扎堆怀孕、生孩子,所以,上面就想招个四个临时工,你让罗满霞去试试,应该也有转正的机会。”


    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可是肥差,即便是临时工也是如此。


    颜红旗听着,就心动了。她看出了,罗满霞不是个事业心比较强的人,之所以在杨木大队那么积极努力,都是为了帮助自己,她还是喜欢在家里头做做家务,做点手工活什么的,她这样的人适合稳定些的工作。


    以前答应罗满霞跟自己下乡,是因为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一个房子,安全性没法保证,这会儿家里有了两家租客,都是靠谱的人,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又跟陈向梅打听了下详细的情况,回了杨木大队,颜红旗就把这个消息说给了罗满霞听。


    罗满霞有些动心,但又有些舍不得颜红旗。她喜欢跟在颜红旗身边,踏实、稳当,自己不用多操心什么,只要听从指示就好了。


    但是,一份稳定的正式工作,也是她所期望的。


    颜红旗很少劝人,不过对于自己的好朋友,罗满霞,她是要劝一劝的,她帮着分析了去百货大楼上班的好处后,说道:“回去吧,那样的生活更适合你。”


    罗满霞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几乎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才下定决心,回去。


    因着有高卫星在,罗满霞的事情很顺利,一周之后,罗满霞就收到了百货大楼的录用通知,正式成为清远县百货大楼的一位临时售货员。


    像是来时那样,颜红旗陪着罗满霞回了县城。


    当天晚上,罗满霞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一会儿伤心,一会儿又想笑,一会儿想到要离开颜红旗,心里头满是不舍,一会儿想到马上就要去百货大楼上班了,激动不已。


    颜红旗叮嘱她:“有人欺负你,不要忍着,让着,一定要反击,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别怕得罪人,也别怕别人不高兴,你高不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罗满霞不停地点头,鼻子微酸,有些想哭,像是第一次离开家长去上学的孩子。


    “你妈和那个男的要是过来纠缠你,你就来杨木大队找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瞒着,别怕给我惹麻烦,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罗满霞去百货大楼工作,非常有可能会碰见那对夫妻。绝大多数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时间久了,就忘了当时被威胁时候的心情,就又酿起了坏水。颜红旗跟她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


    罗满霞也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跟颜红旗这么久了,近朱者赤,自觉已经不是那个怯懦、无助的自己了。


    她笑着点头,说:“我会的!”


    回到杨木大队,颜红旗坐在宿舍的炕上,略有些不习惯。


    她是个习惯独处的人,但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就遇到了罗满霞。那时候的罗满霞无处可去,她就把人收留了,自此之后,几乎没有分开过。罗满霞将她的饮食起居照顾得非常好,她也习惯了罗满霞的照顾,冷不丁的,人就离开了,还挺不习惯的。


    由奢入俭难啊!


    锅里煮着从大队自留地里掰回来的玉米,到这会儿,还嫩着的玉米不多了,也长不成熟了,所以大家也舍得吃了。


    又选了两颗老一些的玉米棒子,准备烧着吃,还往灶坑底下埋了一把栗子,等火烧完了,锅里的玉米熟了,烧着的玉米和栗子也就熟了。


    不再做其他的饭,玉米就着咸菜,就是一顿不错的餐食。


    正在吃饭的时候,姜二婶端着个盖了冷布的大碗过来。


    “颜书记,听说你今天一个人吃饭,给你送了点豆角炖粉条子,你趁热吃,省得坨了。”


    姜二婶没少往她这里送吃的,每次颜红旗都给回礼,所以她送的东西,颜红旗收得也坦然。


    临走的时候,姜二婶客气道,“以后满霞不在了,颜书记您要是懒得做饭,就到家里吃去,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儿。”


    颜红旗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隔壁的关小燕又送了一大碗蒸茄泥过来,不多一会儿,郝卫红也送了吃了来。就这样,颜红旗陆陆续续收到了十多份吃食。


    瞧着这些饭菜,有些哭笑不得,她是能吃,可一顿也确实吃不了这么多,只好尽量吃,剩下的放在冷水里冰着。


    好在现在一早一晚的温度降了不少,饭菜还能放得住。


    繁忙的秋收过后,人人都累脱了一层皮,但是看着红灿灿的高粱米,金灿灿的玉米,还有那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土豆,社员们脸上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今年,社员们也不再为交公粮而发怵了,有了颜红旗这个响当当的靠山,再也不怕粮站那些眼睛翻上天去的职工了。


    顺利交完公粮,又将粮食按照工分,还有人三劳七的原则分了粮食,再将地犁一遍,将里面的棒楂子、高粱楂子都弄出来,晒干,摔干净泥土,每家每户都分一些,拿回去烧火,杨木大队社员们就彻底闲了下来,开始整治自家的菜地,收白菜、萝卜、胡萝卜、圆白菜等,开始为猫冬最准备。


    颜红旗也参加了劳动,她不耐烦跟其他妇女似的掰棒子,割高粱穗,干的都是需要力气的体力活,比如从山上往下扛粮食袋子,在晒谷场打场等等。一场秋收下来,也晒黑了不少。


    秋收的时候,队上的弹簧厂也一直照常开工,不上班的时候,工厂的小年轻们,才能去地里干干农活。


    因着少了这些壮劳力,其他人就更忙了些,好在秋收这段时间,一直天气晴朗,没有下过雨,慢着点也来得及。


    因为这事,没从弹簧厂上有所受益的人家,背后没少说小话。弹簧厂的钱是要准备着将来购买机器、扩大规模的,不可能现在就让所有社员都受益。作为一个社员,不能够高瞻远瞩,只在乎眼前的三瓜两枣,利益得失,也实属正常。


    颜红旗就把安抚社员情绪的事情交给了刘良山和牛德仁,两人一个给社员们画大饼,描述等弹簧厂扩大之后,增加工作岗位,给社员们谋福利,甚至是发钱,另外一个让社员们理解大队领导的不易,领导为着杨木大队已经做了太多,让大家伙多多对比下赵广汉在位的时候,比一比,就知道这会儿有多幸福了。老是在背后说领导坏话,领导一生气,回县城了,看是不是你们抓瞎!


    两人思想工作时不时就要做一做,社员们的负面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秋收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树叶枯了,满山的色彩都掉了,社员们也是一天比一天闲。


    晚上,颜红旗在宿舍里,一边磕着社员送过来的炒葵瓜子,一边听着收音机。


    门口有了点响动,颜红旗虽然听着收音机,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便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些,


    便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喊着:“颜书记,颜书记,在家吧?”


    颜红旗走出去,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本大队的两个妇女。


    颜红旗把门让开,让他们进来,问着:“有事?”


    两个妇女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都想让对方开口,最后,还是矮个子的妇女开口了,说:“颜书记,我们两个过来,是想跟您举报个事情。”


    “请说。”


    “就是,咱们村那个马老三,就是民兵队长马国喜他三叔。他在家里头支了个赌博的摊子,村里好些人,每天晚上都去他家里头玩牌。”


    见矮个妇女把重要的都说了,那高个子的妇女也赶紧接口,说:“我们家那口子,这几天都输了十斤黄豆,三十斤玉米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家的粮食都快输没了!”


    听到这句,颜红旗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问:“他们这样玩多久了,都有哪些人参与了?”


    这两名妇女对这些很了解,毫无保留地和颜红旗说了。


    其实每年秋冬的时候,他们都这样,漫漫冬天的,又没什么娱乐活动,玩一玩也很正常,数棒粒或者黄豆的。可坏就坏在,竟然开始输粮食了!


    两位妇女劝阻自家丈夫不成,也闯去过马老三家,想把男人拉回去,奈何男人不走,还冲着他们发脾气。他们哭了,闹了,可男人就是不听,说要把输出去的赢回来。


    他们一开始也是期盼着丈夫能赢的,可是等着等着,不光没把输了的赢回来,家里的粮食反而越来越少。眼看着玉米棒子还没有晾干,家里头剩的干玉米粒就都输出去了,再输就得断顿了。还有那些黄豆,生产队分了一点,自己自留地里中了一点,是准备着过年的时候做豆腐的,总共就那么几十斤,全都被他输没了,过年的时候吃什么!


    这两位妇女实在没办法,一商量,才想着来颜红旗这里举报,希望颜红旗将马老三家的摊子掀了,好好管管他们!


    颜红旗一听,面容严肃起来,这是聚众赌博啊!


    颜红旗穿上蓝白格子的薄呢外套,拿上手电,说:“带我过去。”


    两名妇女连忙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也不太敢跟颜红旗说话,等快到了,指着前面亮着泛黄煤油灯的人家,“书记,我们就不进去了,要是知道是我们举报的,我们在村里就没法待了。”


    颜红旗朝着他们点了下头,奔着那家人而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里面呼呼喝喝的声音,有人兴奋,有人沮丧。拉开栅栏门进院,站到门前,就有浓浓的烟气从门缝里面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