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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陈世美回来了


    到达顺昌公社所在地的北栅子村的时候,正好是11点。


    公社所在地明显不同,虽然也是只有一条大马路,但更为宽阔,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


    跟其他所有的公社所在地差不多,主街两边是各个机关单位,供销社、粮站、供电所、邮电局这些,门面都不大,但挂的招牌都不小。


    邮筒就树立在邮电局门口,邮票是之前就贴好了的,因是以杨木大队名义写的信件,自然用的就是大队的邮票。颜红旗将信投入到了写着本市的那个邮箱里,又进去问了下大概几天能到。


    办事员是个二十出头,梳着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跟颜红旗说如果没有下雨、下雹子等特殊情况的话,三天就能到。见她脸生,但穿着、气质不俗,便跟她搭起话来。听说她是杨木大队的支部书记,倒也不奇怪,顺昌公社有不少年轻干部。


    两人聊了几句,差不多11点半了,听说颜红旗也要去公社,这位名叫王丽梅的办事员就和她一块结伴过去。王丽梅家是县城的,在邮电局的宿舍住,邮电局没有食堂,她早中晚都在公社食堂搭伙。


    听说颜红旗也是县城的,两人互相报了家庭住址,关于就愈加亲近了些。


    王丽梅在公社邮电局工作一年半了,对这边情况比较了解,也很爱说话,两人边走边说,公社革委会的,其他公家单位的,想到什么说什么,颜红旗从她这里知道了不少信息。


    刚走进公社大院,王丽梅一指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位就是周书记,估计也是去食堂吃饭的。”


    颜红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位身材中等,微微有些发胖,四十多岁,拎着铝饭盒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那我也去食堂吃饭。”


    王丽梅:“那好呀,你没有饭票的话,我请你吃!”


    颜红旗笑,“心意我领了,改天我请你去饭店吃,今儿个我自己找饭辙去。”


    王丽梅疑惑。


    颜红旗神秘一笑,跟王丽梅告别,就跟着周书记一起,进了食堂。


    周书记是整个顺昌公社最大的官儿,这一路上都备受瞩目,过来过去的人都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周书记也是笑容可掬


    地跟每个人微笑点头。


    原本排在前面打饭的,也都赶紧给他让路,周书记客气几下就坦然站到最前面。


    颜红旗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到了周书记旁边,笑呵呵地叫了声:“周书记好。”


    周书记转头,一脸茫然,“你是?”


    颜红旗:“我是杨木大队支书颜红旗呀,你怎么认不出我了?”


    原来是她呀,周书记寻思着自己也没见过颜红旗啊,笑容和煦地:“原来是颜书记,今个怎么有空来公社了?”


    颜红旗:“当然是找您来汇报工作了,我从杨木大队骑到这里用了两个来小时,正好饿了,周书记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哦,也行”,周书记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从口袋里掏出饭票,就准备打饭。


    颜红旗又说话了:“周书记,我来得匆忙,忘了带粮票,要不这顿饭您请我?改天我再回请您。”


    周书记怔然一瞬,眼神飘忽了一下,痛快答应,“回请就不必了,我请你。”


    颜红旗立刻说:“呀,那太感谢书记了,您真大方!”


    跟食堂师傅借了个饭盒,颜红旗不客气地打了四两小米和高粱米掺和的二米子饭,把一荤一素两个菜都各打了一份。


    “小颜,咱们共产党人要艰苦朴素,可不能铺张浪费呀。”周书记说。


    颜红旗:“眼大肚子小那叫浪费,我可不是,我这些还不一定够吃,就是看着您请客,我不好意思,要不我就要两份菜了。”


    周书记还是头一次见说话这样直接的人,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揶揄嘲讽,说:“要不,你再去打一份?”


    颜红旗:“算了吧,我要是多打一份,可能就有同志们没得吃了,还是省给其他同志们吧。”


    这话说得周书记喉头一梗,头一次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之感。


    说是边吃边聊,但颜红旗专心吃饭,也没时间说话。吃完了饭,颜红旗就自觉跟上周书记。


    周书记有睡午觉的习惯,每天饭后都会去宿舍眯一觉,一直眯到下午两点,才慢悠悠起来上班。


    颜红旗一直跟着,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去睡午觉,就故意打哈欠,来暗示这位女同志。


    颜红旗当然看懂了周书记的暗示,但她今天来又不是来周书记溜须拍马的,自然就忽视他的这些小动作,像个愣头青一般直接问:“书记,您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那天来报道的时候,您不在,我还以为您是故意躲着不见我的。是不是因为我是梁副主任直接派下来的,您不高兴了?连组织部的同志都找借口,不送我到杨木大队去。”


    周书记正在打哈欠的动作顿住,脸色瞬间一沉,他真没见过说话这般直白,不经大脑思考的愣头青,梁副主任瞎了眼了,才会把这位派下来!


    心里头骂了无数句脏话,胸口都有些起伏了,但身为公社书记,要保持身为上级和长者的风度,对待颜红旗这样的年轻下属,要有耐心,要包容,给他们成长的机会才行。


    周书记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个小同志,年纪不大,想得却不少。身为国家干部,看到上级单位派下有能力的年轻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小颜同志啊,不要工作中遇到一点挫折,就把领导往坏处想。”


    颜红旗夸张地长舒一口气,说:“我还担心以后周书记会给我穿小鞋,心里头一直忐忑着呢,周书记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站了起来,说:“书记,那你忙着,我在公社转悠转悠,上次来的时候担心您对我意见,我都没敢参观。这回我放心了,正好到处看看,熟悉下环境,估计以后会常来。”


    这会儿的颜红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周书记都不觉得奇怪。他不想看见这张脸,说:“去吧,以后再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可以跟其他大队的书记们多多取取经。”


    顺昌公社院子不算太大,总共两排房子,前排是办公室,后来是宿舍,食堂和会议室盖在东西两侧。


    颜红旗挨个办公室看过去,很快也就看完了。当然,她的目的并不是来参观熟悉环境,这么大点的地方,多扫几眼就看完了,哪里用专门参观?她就是想找组织干事张同志聊一聊。


    等了一会儿,张同志就甩着饭盒回来了,看见颜红旗还有些惊讶,“颜支书来了?在杨木大队的工作还顺利吗?”


    颜红旗:“顺利啊,我先前从您这里听说杨木大队的赵大队长排外,之前的几个支书都是他给人挤走的,杨木大队的社员们也难揍,把我吓够呛,去了才发现,张同志你的话太夸张了,赵广汉队长也好,社员们也好,各个都是淳朴的老百姓,不是我说,张同志,咱们干工作可不能掺杂那么多的主观情绪,要客观公证才行啊。”


    张同志一愣,他是说过杨木大队干部还有群众的难缠,但那都是暗示的,这种话,他一个负责组织人事的干部怎么可能直说呢。


    周书记早就对杨木大队的赵广汉不满了,他领导的杨木大队在全县评比中一直是倒数,一直在拖后腿,导致顺昌公社在全县的排名也是落后的。他认为,杨木大队的问题跟赵广汉有直接关系,最近琢磨着要找机会将这人拉下去。


    没了赵广汉这个地头蛇,就可以让自己人过去当书记,这可是不限年龄,不限资历的职位,起点不可谓不高。


    可是,他下手晚了一步。梁副主任只跟他打了个招呼,就把人安排下来了,搞得他许出去的职位暂时落了空。


    想把赵广汉搞下去的计划只能延后,期盼着利用赵广汉早日将颜红旗撵走。


    为此,他还和负责组织工作的张同志一起,给赵广汉加码。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颜红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张同志清楚得很。但不管目的如何,他跟颜红旗透露的那些信息都是真实的,所以也并不心虚。这会儿被颜红旗给教训了,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论年纪,自己都能当颜红旗的爸爸了,论资历,也是她的前辈,轮得着她跑来教训自己嘛,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要开口,颜红旗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语速加快,调门提高,说:“行了,你也不用谢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以后改了就行,改了就还是好同志,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自行车还在邮电局后院放着呢,我得走了,回见呢您。”


    她说道“回见呢您”的时候,人已经跨出去老远了。


    张同志感觉自己就是在茶壶里头煮的饺子,闷闷的,撒不出气去,谁要你教训,谁要谢你,谁管你自行车在哪里放着!


    抬起头去看,好几个吃完了饭的同事正往这边看,好似在笑,又好似在指指点点,他脸上又羞又恼,连忙躲进了屋里。


    出了公社大院,颜红旗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溜达,分别去粮站和供销社里面逛了逛。


    来顺昌公社的粮站不如去县城粮站方便,所以颜红旗不准备将粮食关系转过来,但作为大队书记,总要和粮站打交道的,就进去里面逛了逛。


    粮站的面积很大,里面全都铺设着水泥地面,方便晾晒粮食,里面矗立着一座尖顶的水泥粮食塔。


    宽阔的水泥路上,竖起了几根杆子,杆子上面拴着铁丝,铁丝上面晾晒着粮站自己做的挂面,长长的一根,几乎搭到了地上,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大概是粮站工作人员的孩子,在挂面下面追逐打闹着。


    颜红旗只吃过挂面条,还是头一回见到晾晒着的挂面,不仅站得近了些瞧了瞧。


    看了会儿稀奇,颜红旗又去了供销社。


    虽然只是个公社的供销社,顺昌供销社的面积可不小


    ,划分成了副食门市和百货门市,副食门市比较小些,百货门市却比较大,东西宽大概得有十米多,摆了一圈凹字形的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各种物品,后面靠墙的一排货架上也都摆满了物品。


    衣食住行,五金日杂,种类丰富。


    这次从县城带回来的吃食,差不多都给了姜淑芝,颜红旗去副食门市买了些不要票的高价食物。之后去邮电局,给王丽梅留下几块糖,打声招呼,顺手捎上杨木大队的信件,骑上自行车往回返。


    那封信寄出后的第六天,周慧青回到了六道沟门村。


    刚一到村口,就被人发现了,有好信儿的人分别去大队部和姜老二家报信。


    颜红旗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


    得益于杨木大队社员们强大的传播能力,颜红旗那天从公社回到大队后,她要帮着姜老二家出头讨公道的事儿,就传遍了大队下辖的三个自然村。


    大家翘首以盼,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还有人私下里打赌,赌周慧青到底会不会回来。老百姓们都不傻,都知道,只要周慧青回来,颜红旗就成功了一多半。


    没想到周慧青还真的回来了。


    这几天姜淑芝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也慢慢接受了跟周慧青真的分开以后不会再复合的事儿,只是人还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也不知道是上吊加溺水造成的身体上的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姜二婶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却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伤了元气,敢放她上山去采野菜,不让她干重活,就把她打发到大队部,每天义务给打扫卫生,打理后院的菜园子等,算是抢了罗满霞的活计。


    罗满霞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她很同情姜淑芝,就经常和她说话,开导、鼓励着。姜淑芝虽然没能立刻好起来,但一天比一天更有精神。


    颜红旗得知周慧青回来的同一时间,姜淑芝也知道了。


    她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人僵立在了当场。这几天,她只要空下来就会想起周慧青,倒不是还眷恋他,想跟他复合,只是在想他到底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了,自己要怎么对待他。


    是破口大骂他是负心汉,还是漠然相对,表示自己并不在乎他……


    想来想去,也没个定论。


    一时又想,万一他不回来怎么办,颜支书说了,这事儿她管到底,要是周慧青不回来,就按照计划,给他的单位和街道发公函,要是还不回来,就直接冲去燕市。


    颜支书自信满满地说,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手段,无论如何,都得把她孩子的抚养费给要到手!


    真要那样,就彻底和周慧青撕破脸了,以后儿子就真的没爸爸了。可是又想,现在这样,也相当于没爸爸了啊,周慧青有了未婚妻,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有了后爹就有后妈,难道指望他以后还会管孩子吗?


    想得她的心乱七八糟。


    而几个好事之人包围之下的周慧青,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你是说,大队上新来了书记?”


    “可不,是个女的,可厉害了!”那人说完,就忙不迭问周慧青,“你找的新媳妇啥样……”


    旁人问了什么,周慧青没有听清。


    收到大队革委会署名的那封信时,周慧青着实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杨木大队从社员到大队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窝里横的主。


    在杨木大队的一亩三分地耀武扬威的,但出了杨木大队,屁都不是。年年去公社交公粮,挨了欺负,被人克扣了斤数也不敢言语,回来之后却摔摔打打的,咒骂不停。


    周慧青顶顶看不上这样的人。


    也是因为杨木大队都是这样的人,他才敢哄骗着姜淑芝把婚离了,给姜家写了保证书,因为他知道,保证书在他们手里头就是一张废纸。


    直到收到了那封信,太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开始慌乱起来。考虑良久,他决定回来一趟,彻底把问题解决。


    自己如今是燕市人,也是工人身份,再不是以前被生产队管理的时候了,他有信心把姜家人和赵广汉吓唬住。


    可大队上忽然多了个强势的书记!这个变量让周慧青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经过大队部的时候,周慧青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要继续前行,相对于书记这个变量来说,姜家人是最好把握的。只要姜家这个当事人愿意息事宁人,书记也没辙。


    不过,还没等周慧青走到姜家,迎头就看见了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两人都板着一张脸,无视着周慧青的笑脸,说:“去大队部再说。”


    周慧青忙说:“妈,这是咱家自己的事儿,这中间有些误会,咱们别去大队部了,回家去谈。”


    姜二婶反问:“有啥误会,你没有新对象,没准备瞒着我们和这个对象订婚?”


    这个丈母娘也和记忆之中不一样了。周慧青的心更乱了,也由不得他自己选择,被一直跟着的人推推搡搡就转了身。


    “妈,怎么没看见孩子,我还挺想他的……”


    周慧青后悔自己回来了,仿佛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和姜淑芝的孩子是连通着自己和姜家人的纽带,忽然间就想念起这个孩子来。


    姜二婶嘲讽地说:“现在知道问孩子了,以前干啥去了?”


    同一时间,大队部后院里,姜淑芝做好了决定,“我要见见他。”


    罗满霞有些担心,说:“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他对你和孩子没有任何夫妻之意,父子之情,你不能对他抱有期望。你要听颜书记的!”


    这几天姜淑芝的情绪反反复复的,罗满霞都知道,她很担心姜淑芝会对周慧青心软。她了解颜红旗,她最讨厌这样扶不起来的人。


    颜红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帮助姜淑芝,她可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次的事情,不光是帮助姜淑芝这么简单,还是颜红旗在杨木大队树立威信的好时机。


    听了罗满霞的话,姜淑芝使劲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不会心软的,我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罗满霞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决定要一直跟着对方,同情是一回事,但绝对不能让她成为绊脚石。


    周慧青在大队部会议室的冷板凳上坐着,对面是姜老二夫妻两个。那些跟过来的人被赶了出去,但也不肯走,就在外面趴窗户。


    曾经的杨木大队最高领导赵广汉不知道去了哪里。周慧青来的这一路上想的都是该怎么对付他,对付赵广汉他还是有信心的,他问了王铁军,大队长在哪儿。


    王铁军瞪他一眼,没言语。


    他在大队部坐了有一会儿了,不光赵广汉没出现,那些新来的书记也没出现。他心里头愈加忐忑,但告诉自己,他们玩的这叫心理战,是故意不出现的。


    颜红旗确实是故意不出现的,自己一个堂堂支书,让周慧青这个犯了错误的等一会儿怎么了。干了缺德事儿,自己身为支书,不能上手打人,晾他一会儿还不行?


    不过颜红旗也没晾太久,她自己就不是个耐得住的人。


    于是,在周慧青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向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前两后,三个正进门的女人。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打头那位身上,他知道,这就是那位年轻的女书记了。


    只见她目光清明,表情严肃,身板挺直,虽然脸上还带着些稚嫩,但这一身气势,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长相。


    周慧青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站了起来。


    对面的姜老二夫妻也站了起来,等颜红旗坐下后,三人才依次坐下。


    颜红旗坐在主座,另外几人都坐到了周慧青的对面。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裤子上蹭着,无端就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


    颜红旗没有客套寒暄,也没有废话,直入主题地将他写的保证书拿了出来,说:“周慧青,这是你亲笔写的保证书。通过这份保证书,可以充分证明,你为了获得回城招工的资格,以欺诈的方式骗得姜淑芝跟你离婚。你的行为是欺骗组织,欺骗你所在单位!”


    这是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扣了个大帽子啊,周慧青听得头皮直发麻,他想要开口辩解,却被颜红旗打断。


    “你不用跟我辩解,我作为杨木大队的书记,有自己的判断。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公了,二


    是私了。”


    “公了的话,我以杨木大队的名义向你所在的街道知青办,你所在的单位举报你的行为。”说到这里,颜红旗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去燕市。”她还没去过燕市,那可是首都啊,她还挺想去的。


    这女书记,不按常理出牌,威胁的意味明显。这话如果是赵广汉说的,周慧青会嘲讽地笑笑,心里头讽刺一句,你找得着这些衙门口在哪里吗,你敢去吗?可是面对着颜红旗,他知道,人家是真敢。


    就这说话水平,就这闯荡劲儿,这一身的气势,恐怕下五洋捉鳖她都敢。


    他找了个颜红旗说话的气口,连忙插了进去,“怎么私了?”


    “放心,我不会让姜淑芝跟你复婚,你这样没有良心,谎话连篇,忘恩负义的男人,连狗不如。”颜红旗微笑着,听得周慧青如芒刺在背,意外地,竟然没有生气,他朝着姜淑芝的方向看了看。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希望前妻能理解他,帮帮他。


    第37章 收服


    姜淑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带金丝的纱巾,这种纱巾不便宜,她还有些心情打扮自己,可见自己的离开对她来说,也无所谓。


    他不是无情的人,对姜淑芝也有愧疚,也期盼她能过得好,早些找个不会离开她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可是见她这样,却又有些怅然地不是滋味。


    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姜淑芝曾经寻死的事情,他自然不知道被他抛弃的人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更加不知道围上个纱巾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脖子上的痕迹罢了。


    倒不是担心周慧青因此而愧疚,只是姜二婶想要维持住尊严。


    周慧青没法和前妻交流,又将目光往旁边扫,但马上就收了回去。


    前丈母娘的目光跟刀子似的。


    以前对他多好啊。


    “我最讨厌和别人讨价还价。”颜红旗开口,说:“我不管你一个月赚多少钱,你一次性补偿姜淑芝损失费300元,在孩子满18岁之前,每个月支付10元的抚养费。”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除了罗满霞之外,人人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尤其是周慧青,脱口而出,“不可能!”


    这样的条件,即便是在城里,都算是苛刻的了,更别说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农村。这个颜红旗,恐怕是想钱想疯了!


    颜红旗面容淡淡,可是就是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周慧青稍微冷静下来后,莫名从她身上读出一行字:如果不同意,就让你身败名裂!


    他不敢再看颜红旗,站起来后,背身过去,面向墙壁,沉默不语。


    而姜家人还沉浸在颜红旗的“狮子大开口”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知道,颜红旗会帮着讨厌孩子的抚养费,只是他们觉得,每个月能有三两块钱就很不错了,农村里头,吃的饭菜都是自己种的,平时买些油盐酱醋,衣服鞋袜什么的,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一个月能有二三块,一家人就能宽裕不少。


    可他们没想到,颜红旗帮他们要了十块钱的抚养费,十块啊!不仅如此,还有三百块的赔偿费!


    三百块啊,就是大队长家都不见得有这么多的积蓄。


    而当事人之一的姜淑芝更是热泪满眶。


    颜书记帮她要的是赔偿款,三百块的赔偿款!这是懂得她的委屈,还有悲伤、无助。


    她那时候之所以寻死,失去了周慧青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带着个幼小的孩子,自己赚不了多少公分,虽然有父母,但父母不止他一个孩子,能够给她的帮助也就那么多,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下去,茫然无措之下就想用死来逃避。


    有了钱,人就有了底气,怎么会生活不下去呢?


    面壁冷静了好一会儿的周慧青转过身来,调整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颜书记,我刚刚工作,没有积蓄。实习期的工资只有二十多块,我也要生活的,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颜红旗还没说话,罗满霞替她开口了,声音柔和,但也沾染了颜红旗的坚决,“周慧青同志,私了是颜书记给你的机会。颜书记说了,她不喜欢讨价还价,好心提醒你一句,还是不要试图做她反感的事情。”


    周慧青想说,她不就是个大队支书吗,好大的口气!就是不听她的又如何,还能杀了自己不成?他又将目光投向姜淑芝,逼死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咽了口吐沫,让声音尽量软和起来,说:“这么多的钱,我不能一下子就答应或者不答应,你们总得给我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颜红旗站起来,说:“行,给你时间考虑,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不同意也请尽快告诉我。”


    说完,她转身走了。


    姜家人包括姜淑芝也随之站起来要往外走。


    周慧青急了,忙喊到:“淑芝,我对不起你,你别走,我们谈谈。”


    姜淑芝脚步微顿,但罗满霞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很快就加快了脚步。


    周慧青连忙追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被村里头的几个大小伙子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成!”


    这几人周慧青都认识,是大队上的民兵,一个个不说人高马大吧,但公社定期会有准军事化的训练,不说能上阵杀敌,但抓个小贼,维护大队的秩序还是没问题的。


    自己跟他们相比,就是个文弱书生。


    领头的是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壮实小伙子,叫赵树明,以前两人有些过节,十分看不上周慧青,成了本村人的女婿之后,态度才好些。


    赵树明手搭上周慧青的肩膀,将人往会议室里头推,说:“你不是我们大队的人,当然不能让你乱跑,万一你要是搞破坏的间谍怎么办。”


    “你!”周慧青将赵树明的大手推下去,狠狠地瞪他,但也没办法,他只有一个人,对面是一个大队的,从书记到下面的每个社员,都是自己的敌人!


    “我是工人,你们没有权利限制我,我要找公社领导,我要找知青办公事,我要见赵大队长!”


    周慧青越想越着急,胡乱地喊着。


    赵树明可不怕他,天塌下来有颜书记顶着呢。他可太欣赏这位新来的书记了,做事太对他的胃口了!


    “有本事你就告到中央去,让主席他老人家也知道知道你就是个陈世美!”


    周慧青鼓了鼓劲儿,又嚷道:“我要去看我儿子!”


    赵树明:“你可消停吧,都是带把的,谁不知道谁?这回想起看你儿子了,不是你一去不回头的时候了。”


    周慧青没办法了,只好回到凳子上坐下生闷气,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思考起颜红旗替姜淑芝提出的条件。


    颜红旗出了大队部就回去后院休息了,不多一会儿,苍阔跑了回来。


    颜红旗让他关注着周慧青的动向。把人弄回来了,不能啥都没达成就让人跑了。


    “书记,赵树明带着几个民兵自觉在会议室门口看守


    着呢。”苍阔脸上带着丝笑意跟颜红旗汇报,说:“刚刚王铁军想让赵树明他们几个跟他一块走,但他们没走。”


    颜红旗笑着点点头,说:“那就让他们守着吧。”


    赵树明几个人是王铁军的手下的民兵,王铁军是赵广汉的铁杆心腹,看来,王铁军要成光杆司令了。


    没坐一会儿,姜家三口人来了。


    姜二婶脸上甚至带着笑,自从姜淑芝闹自杀一开,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姜老二不狠搓他的头发了,改搓大腿了。


    长满厚厚茧子的大手狠搓着棉布裤子,发出“刺棱棱”的声响,颜红旗目光盯住他的裤子,想看看那条裤子什么时候被磨破。


    三人从大队部离开后,姜二婶怕周慧青追到家里来,就带着女儿去亲戚家里待着。她不想让闺女和周慧青见面。这人惯会花言巧语,她怕姜淑芝脑子一糊涂,再心软。


    在亲戚家里头坐一会,三人就坐不住了,于是就跑到颜红旗这里。


    他们感谢颜红旗不遗余力地帮他们争取利益,同时心中忐忑,不知道周慧青能不能答应,看见了颜红旗,就觉得心安。


    姜二婶听见“刺棱棱”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踢了踢墙角蹲着的姜老二的鞋,说:“别搓了,搓坏了还得给你补,就这么一条好裤子!”


    姜老二忙停了手,忽略了自家老婆子居然敢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己了,问颜红旗,“书记,你提的条件,周慧青不能不答应吧?他要是不答应咋办啊。”


    姜二婶忙又斥他,“你问这干啥?该咋办颜书记心里头有数,你是能给出主意还是怎么地?我告诉你,那钱是闺女他们娘俩的,你不许打主意!”


    这死老婆子越来越兴了!他就是问问,关心关心不行啊,姜老二又抬起手来搓脑袋,一句话也不说了。


    颜红旗觉得这对夫妻两个还挺有意思的,就由着他们吵闹,也没说话。


    周慧青这一考虑,就考虑到了晚上8点多。


    赵树明还有另外一个民兵就守在办公室门口,一左一右坐着,就像两尊门神。他们人多,轮班替换去吃饭、休息,还准备着一会儿拿一副铺盖来,让他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睡觉,可他饥肠辘辘,又满腹心事,哪儿能睡得着啊!


    他再一次深深后悔自己的鲁莽行径,怎么就回来了杨木大队呢,这不就是羊入虎口,自己送菜嘛,纯纯的大傻帽!


    王超英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给赵树明两人一人让了一根烟,说:“我进去劝劝他。”


    周慧青并不知道王超英前两天回去探亲的事儿,自然也不知道是他透露出来的。燕市这几个知青住的都不远,探亲回家的时候互相都去过对方家里。他猜想,是他回城了,有了工作,又有了新对象的消息传到了某位知青家人耳朵里,又出于嫉妒,写信告诉了这位知青,这位知青又出卖了他。


    这其中,王超英家住得最近,嫌疑最大,但周慧青没有证据,也不能直接就指责他。


    王超英带了个饭盒过来,里面是热腾腾的饺子。


    说:“听说你回来了,专门给你包的。”


    周慧青本来想问是谁出卖的他,但正饿着,就顾不上问了,狼吞虎咽地开吃。


    趁他吃饭,王超英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为了你好,我想劝劝你,答应颜红旗的条件。”


    他将颜红旗的身份背景,还有对方将一来就给了赵广汉下马威,整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事情说了,说:“她出身好,有所依仗,天不怕地不怕。她刚来不久,正好拿你立威。你要是死扛着不答应,惹恼了他,即便是你回了燕市,她也不会放过你。你想想,她要是以杨木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身份去你单位施压,你单位领导是会力保你,还是为了息事宁人,给你处分,甚至开除?”


    这番话,说得周慧青饺子吃不下去了,他知道王超英说得有道理。他只是一个新进厂的工人,又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厂里领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对不会选择力保他的,还有他对象,两人虽然已经谈婚论嫁,她也知道自己在乡下结过婚,有过孩子,可是这件事情闹大后,她未必还会跟自己好。


    到时候,他就臭名远扬,人财两空了。


    要不要答应颜红旗的条件,很好选择。其实,即便是王超英不来,再熬一会,他也会答应的。


    只不过,王超英来了,他作为中间人,搭建了一个台阶,让周慧青可以更轻松些地走下来。


    虽然如鲠在喉,但周慧青还是坚决着把饺子吃完了,抹了下嘴巴,说:“颜书记厉害,我惹不起,我答应。”


    王超英立时笑了,将饭盒收起来,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流程就比较顺畅了。


    周慧青和姜淑芝签订了一份离婚协议,将一次性支付给姜淑芝300元作为离婚补偿,每月支付给两人的孩子10元抚养费到18岁等事项写得清清楚楚,还规定了支付方式,支付日期,违约补偿等等。


    协议是苍阔拟写的,其他大队部成员审核的。


    颜红旗代表杨木大队革委会作为见证人,并且签字盖章。


    协议一式三份,周慧青、姜淑芝和革委会各执一份。


    周慧青这次过来,身上只带了十块钱,他答应回去之后立刻筹钱,邮寄过来。


    签协议之前,周慧青还试图谈条件,将他当初写的保证书要回来,颜红旗怎么可能给他?这可是重要证据,将来周慧青要是真的赖账,这张保证书还用得着。


    周慧青离开之后的第四天,将三百块汇款过来了,之后月底的又收到了15块钱的抚养费。


    之后,颜红旗再没管姜淑芝的事情了。她妈是个拎得清的人,应该能带着闺女、外孙把日子过好的。


    经过这次的事情,颜红旗在杨木大队的威望空前的高。哪个社员不希望能有个靠山,在自己挨欺负的时候,有人能帮自己出头呢?姜淑芝在杨木大队里,没有特别的出众之处,颜红旗都肯为她出头,争取到那么好的利益,自然也能在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


    这是赵广汉在当当家人时,他们从来未曾有的待遇,每当跟别人发生冲突时,赵广汉只会劝着息事宁人。就比如前段时间有几个县城的小混混跑来村里头偷鸡,他们把偷鸡贼都给逮住了,赵广汉却偏偏说这几个贼是革委会领导的亲戚,非要把人给放了。


    把半夜起来逮人的赵树明等人气得冒烟,却也无可奈何。


    这次,在周慧青事件中,赵广汉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让许多社员们生出了,杨木大队彻底改朝换代的想法。


    颜红旗和赵广汉两相对比,孰优孰劣,用后脚跟想都能知道。


    但也因着颜红旗,倒让以赵树明为首的几个不消停的年轻人产生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事儿是张凤军听说的,他觉得苗头不对,就及时跟颜红旗汇报了。


    “……我听隔壁大队的人说的,赵树明他们几个,跑人家村子里头耀武扬威去了,说是他们有您这个支书给撑腰,不管犯了什么事儿,都有人给顶着。”


    颜红旗听完,给了张凤军一个笑脸,说:“你提醒得对,确实值得关注。”


    得了夸奖,张凤军眉开眼笑。跟苍阔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苍阔和罗满霞是颜红旗带过来的心腹,好多人怵颜红旗,不敢跟她搭话,男的就找苍阔搭话,女的则是找罗满霞,两人就是杨木大队炙手可热的两块香饽饽。


    颜红旗不方便表达的话,也会通过两人的口传递出去。


    苍阔跟张凤军说:“你帮着多盯着点,你做出了成绩,颜书记不会亏待你的,她这个最公平了。”


    张凤军听明白了苍阔的意思,浑身血液沸腾,只觉自己活到这把年纪,总算等到了出头的机会。


    赵树明最近几天心情舒畅,去隔壁公社耀武扬威了一番,出了口心中的鸟气,又跟王铁军大吵一架,心里头算计着,能不能把王铁军拉下马,自己当这个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


    要是以前,他是不敢想的,


    王铁军可是赵广汉的铁杆心腹,自家和赵广汉虽然是同姓同族,但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时也没啥走动,即便是王铁军给自己一个民兵小队长的头衔,已经是顶天了,不可能再提拔自己。


    可如今杨木大队改朝换代,颜红旗做了主,他有了这么点盼头,也不算过分。


    正在院子里回忆颜红旗那天把熊老二弄倒的那一招,随手比划着,就有个孩子跑来告诉他,“颜书记叫你去大队部一趟。”


    赵树明立时心头一热,这是颜书记看见自己的表现了吧?他脚步匆匆往大队部走,路上碰见了他的好兄弟何国喜和马老三。


    三人一对,目的地一致。


    大队部院子里,颜红旗抱着肩膀在树下跨立站着。


    “来了。”颜红旗面带笑容。


    赵树明三人却不自觉就拘谨起来,站得倍直,排成一排,“来了,书记您找我们。”


    颜红旗像是检阅一样,踱着步子绕着三人走了一圈,而后往后退几步,“听说你们三个是民兵连里的佼佼者,每次训练都能得到好名次。”


    赵树明肩膀往起挺了挺,精神百倍地说:“是,我们在今年春季的民兵大会战中,获得了集体第二名的好成绩,我个人综合成绩全公社排名第一!他们两个,一个第四,一个第五。”


    “不错。”颜红旗夸奖着,“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想跟你们三个比划比划。”


    赵树明连连摆手,眼前这位可是一招就把熊老二弄倒的手子。熊老二脑子不好使,王铁军从来不带他去训练,饶是如此,要是动起手来,他们三个要是不使点诈的话,根本不是个儿。


    赵树明和颜红旗比划,那不是抱着老虎喊救命,找死嘛。


    颜红旗抱着胳膊笑,“你们三个一起上,我让你们三招,不还手。”


    赵树明和何国喜、马老三互看一眼,觉得有门。


    三人打笑玩在一块,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同时朝着颜红旗出手。


    颜红旗一动不动,即便是两只拳头,一只扫风腿同时向她攻来,她也是不动如山,甚至双眼都没眨一下。


    就在赵树明三人觉得可以将颜红旗打倒的时候,对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过两只拳头,而后双腿轻轻一跳,三人便扑了个空。


    胜利在望,却又失败了,赵树明三人的胜负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继续抬起胳膊朝着颜红旗攻去。


    颜红旗谨守着约定,只躲避,不还手。赵树明三人却越来越心惊,躲避更需要技巧和能力,这位新来的支书比她们想象中的还厉害。


    “三招过了,我要还手了。”颜红旗轻松地说。


    赵树明三人如临大敌,摆好对阵的姿势,整个身体连同头发丝都警戒起来,围成个三合围的姿势,将颜红旗团团围住。


    他们准备借鉴战斗中的“三三模式”,集体作战。


    当中位置的何国喜率先出击,却是虚晃一枪,拳头出了半截就往回收,以吸引颜红旗的注意力,而位于她侧后面的赵树明趁此机会上前一步,就勒住了颜红旗的脖子。


    赵树明心中一喜,没想到成功来得这么容易。颜红旗不是弱女子,不需要他怜香惜玉。赵树明收紧力气,就想彻底钳住对方,让她动弹不了。


    突然,他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好似被顶起来了,他顿觉不好,下半身下沉,将力量全都集中在下面,跟那股力量对抗着。


    可是没用,他也就挣扎了几秒,身体就陡然腾空,下半身不抽控制地甩出。


    “啊啊啊”


    赵树明叫了起来,想提醒两位同伴赶紧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眼着何国喜和马老三被自己的双腿踢中,摔倒在地,然后他自己也落在了地上。


    摔得不疼,赵树明知道颜书记是收了力了。他麻溜爬起,先将两位伙伴扶起来,然后朝着颜红旗拱手,表情真挚,“书记,我心服口服!”


    颜红旗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这人,懒得教育那些我瞧不上的人。但今天,我要跟你们说道说道。”


    赵树明三人立刻站好,一股子喜悦和激动之情油然而生,很为自己而自豪,颜书记的意思是说,他们是颜书记能看得上的人!


    几乎异口同声地高喊:“欢迎颜书记教育!”


    颜红旗朝着他们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说道:“我这人,追求公平,正义,看不惯这世界上的丑恶,看不得好人受欺负。我护犊子,维护自己人不错,但不会盲目地,不分对错地维护。我不会给仗势欺人之徒当靠山,也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我的名义去欺负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我绝对不会饶过!”


    这一番话说得赵树明三人的笑容逐渐消失,忽视对视一眼后,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心虚愧疚,随即脸色郑重起来。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赵树明三人抻着脖子喊着,“我们三人一定听颜书记的话,也做一个公平正义的人,绝对不仗势欺人,更不会打着您的旗号欺负人!”


    第38章 整顿小学


    赵广汉在家里头待了两天,除了上厕所,连门都没出,不过却对大队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经过了姜淑芝的事儿,他有了种大势已去之感,想着自己到底要当个没什么权利的大队长,还是直接撂挑子算了。


    他生了去意,刘翠花却不干了。


    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凭啥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啊,还不是看中了赵广汉在杨木大队说一不二的权势和地位。都说她不够心眼,她可一点都不傻,自从嫁给赵广汉,就过上了好日子,杨木大队的社员们,谁要再敢当面说她傻,笑话她,她就回家跟赵广汉告状,让自家男人找茬教训那人,帮她出气。


    这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


    要是赵广汉怂了,那自家和普通社员就没有区别了,自己这个大队长夫人也会被打回原形,这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


    她撺掇赵广汉,“你上回不是因为偷鸡贼的事情,帮过革委会领导家的孩子嘛?你去找找他,让他把这个姓颜的调走呗。”


    赵广汉想骂刘翠花异想天开,人家用得着你是看得起你,哪儿因为帮着办了那么点的事儿,就去求人帮忙?再说了,颜红旗是梁副主任的人,人家能为了自己得罪梁副主任?


    但是看着刘翠花娇媚的脸,骂人的话就咽了回去,只好好生好气地跟她解释自己不能这么做的原因。


    但刘翠花脑子不好使,很多事情想不清楚,就比较执拗,赵广汉说的这些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只想一直当杨木大队的人上人。


    被刘翠花这样歪缠着,到最后赵广汉竟然也动了心。


    赵树明早起上山的时候碰见了赵广汉骑着自行车奔着公社的方向去了,下山之后赶紧来跟颜红旗汇报。


    “我估计他是去公社找领导打小报告了,他这人,阴着呢,颜书记,您得小心他!”


    赵树明被颜红旗警告一番后,不光没有生气,思想观念还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们也讲不出为什么跟对方打了一场,听她教育几句就有如此大的转变,反正就是心里头特别的踏实,就想跟着颜支书干,死心塌地的。


    杨木大队的民兵排一共是31人,分成三个民兵班,都是下属这三个自然村里的青壮,好劳力。三个班长全都是王铁军的心腹,即便是赵树明三个在民兵大会战中取得了那么好的个人成绩,也成不了班长。


    但这就是杨木大队的惯例,习惯了就没什么不服气的,但颜书记的到来,让很多人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赵树明跟王铁军算是闹翻了,彻底倒向了颜书记。他不做两面派,


    认准了谁就是谁。他和何国喜、马老三几个,将颜红旗一人让出三招,单挑三人的战绩,还有她说的那番话都宣扬了出去。


    这三十一个弟兄里,除了熊老二那个脑子不好使的,还有三个班长,以及赵广汉、王铁军的亲戚外,都偏向了颜书记。


    听了赵树明的消息,颜红旗笑着下,说:“那我们就看看,赵大队长想搞什么花样。”


    好似根本不把赵大队长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公社食堂的饭菜口味还行,改天还得再去吃周书记一顿,瞧着他那比别人胖了一圈的体型,可别被人当成腐败分子,吃了他的饭,让他少吃一口,正好让他减减肥,和顺昌公社的劳苦大众们更亲近一些。


    如今,颜红旗把杨木大队三个自然村都走访了,人也认了个七七八八,也收服了不少社员,还把公章拿了回来,是时候开始干事了。


    颜红旗将苍阔叫过来,吩咐道:“你来帮我整理个工作计划,就是先开展哪项工作,后开展哪项那种。”


    苍阔微张着嘴巴,愕然之色一览无余,最近颜红旗都把他当成秘书用,做了不少文书性的工作,苍阔很擅长,也很乐意,慢慢找到了在颜红旗这里的定位。


    他写通知,写公函都行,因为从小就受到这方面的熏陶,可谓是家学渊源,可是身为一名大队书记的工作计划,他还真没有概念。


    “那,那我就试着写写。”苍阔答应了下来。


    杨木大队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的,但是能一连赶走三个支书的地方,可能就是浅滩之下的暗礁,也绝对不是弄倒一个赵广汉就能解决问题的。


    颜红旗来当了支书,就不能辜负这个职位,不能辜负烈士子女身份带给她的光环,不能辜负梁副主任的信任。只是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做事总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得有个规划才行。


    当然,她也没有让苍阔平地起楼阁,给他讲了讲自己之后准备做的事情。


    苍阔认真听着,记录着,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形成了一个大概的脉络。


    其实颜书记已经把很多事情都想好了,只是调整下先后顺序,将之归类,再列上个时间进度之类的就可以了。


    “颜书记,我会尽快整理出来,交给您。”苍阔自信地说。


    颜红旗满意地鼓励了苍阔几句。


    罗满霞和苍阔就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帮她跟村里的妇女同志们搞社交,一个当了她的秘书,帮他处理工作上的杂事。两人搭档配合,成为她的两大助力。


    能在杨木大队这么快就开展起工作,他们两人功不可没。


    颜红旗面带笑容哼起了小曲,觉得自己在杨木大队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很快,工作计划的最终版定型了。


    这几天,颜红旗、罗满霞还有苍阔的三人小组几经讨论,又参考了张凤军、赵树明还有郝卫红几人的意见,按照难易程度,循序渐进的原则,最后制定出这份科学性比较高的计划。


    根据工作计划,颜红旗要首先从教育开始抓起。


    大队部后院东屋里,康明坐立不安,也静不下心来备课。自从接到通知,颜书记要来学校检查,并听课后,他就这样了。


    他的大靠山赵广汉基本上是不中用了,这几天也不找他们这些人去开会了,对外只说是腿疼病犯了,在家里头养着。正是盛夏时节,小暑刚过去没几天,又不是寒冬腊月,犯什么腿疼病啊,就是在家里头当缩头乌龟呢。


    康明对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明白他能一连赶走三位书记,只不过是没遇上真正厉害的人罢了,颜红旗一来,他就丢盔弃甲,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赵广汉是他能够得上的,最有本事的人了,本来想靠着他调动工作的,这下彻底指望不上了。


    杨木大队小学算是杨木大队和教育部门合办,被大队和教育系统同时管理。


    教育系统只负责给他这位公派老师发工资,但学校的一些经费支出,活动支出,民办教师的工资等都是大队出,所以,虽然大队管不了他个人,但他个人和学校是绑定的,不得不受到大队的约束。


    这次大队书记提出来检查和听课,他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以前的大队领导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要求。他们文化程度不高,都非常尊重他这个公派教师兼校长,也不会过来指指点点的。


    偏偏颜红旗是清远一中毕业的正经高中学,比他们这些师范学校毕业的中专生也不差什么。


    康明既怕这人鸡蛋里头挑骨头,给自己挑毛病,又有种被侵犯了的羞辱感。


    颜红旗这个人,不安常理出牌,不能按照正常的人情世故来看她,她一丁点的面子都没给赵广汉留,也不知道会不会放过自己。


    他媳妇关小燕的担心一点都不比他少,但还得强颜欢笑安慰丈夫。


    “我觉得颜书记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你看我给她送吃的用的,每次她都给回礼。”


    康明叹口气,说:“你送了东西,人家给你回了更重的礼,这是把人情折算成东西了,说明她不欠咱们的!”


    这个角度,关小燕倒是从来没想过,嗫嚅了半天,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劝丈夫了,最后只好说,“大不了,你去公社申请下,咱们换个地方,不在杨木大队干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啊。


    关小燕娘家在隔壁公社,因着康明在杨木大队小学任职,两人结婚后,赵广汉把关小燕户口挪了过来,还给分了地,要是去了别的大队上班,人家肯定不能接收关小燕的户口,两人很大可能就得分居了。


    虽然是赵广汉介绍的,但康明和关小燕却是第一眼就看对了眼儿,结婚之后,感情越来越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孩子,就是为了要孩子,两个人也不可能分开。


    所以,不能往上调,在杨木大队继续待着,就是夫妻两个最好的选择。


    带着夫妻两个的担忧,康明到了学校,召集另外两名老师开会,传达大队部的指示。


    另外老师都是民办教师,其中一位是赵广汉的女儿,赵林秀,今年二十三了,在学校里干了四年了,另外一位是王铁军的儿子,叫王家宝,今年17,刚来半年左右,就是他顶替了张凤军儿子的位置。


    王家宝一听这消息就暴躁起来,“她凭什么听我们的课?赵大队长都没说什么,她算老几!”


    这就是个没长几根毛的愣头青,都现在了,都没分清楚大小王呢,康明不会替王铁军教育儿子,但担心王家宝拖后腿,于是就苦口婆心地劝着,给他讲了讲如今杨木大队的形势,让他为了大局考虑,控制自己的脾气,好好配合工作。


    “行吧,我是冲你的面子!”王家宝说。


    康明心里头翻白眼,有时候他也希望颜红旗能发威,将这样的人赶出教师队伍去!


    赵林秀没发表意见,她一向都很沉默。


    根据颜书记低调,不影响正常教学秩序的原则,康明没有带学生们去门口迎接,只自己一个将颜红旗和她的左膀右臂迎进了学校。


    这会儿是上午9点钟,按照如今的课程设置,学生们上半天的文化课,做半天的劳动。


    学校有菜地,有自留地,不需要在田地劳作的时候,也会带着学生们上山弄野菜、刨药之类的,野菜一般就是大家分一分,带回家去,而刨药则是学校统一卖到收购站,作为学校的经费。


    别看杨木大队小学只有四十五名学生,但却是完小,完小就是完全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


    采用的复式教学的模式,一年级和二年级在同一个班,三年级和四年级在同一个班,五年级则单独在一个班。


    在教学分配上,三名教师是交叉着的。


    康明老师单独负责五年级,还担任着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数学,还有图画、音乐、劳动等副科。赵林秀负责二、三、四年级的语文,还有思想品德课,以及四年级以上才开设的自然课,而王家宝则负责一年级的语文、数学,二年级的数学,还有各个年级的体育。


    康明介绍得尽量详细。


    颜


    红旗听得也很认真,旁边的苍阔手拿着钢笔和笔记本,随时记录着。


    学校有前后两排房子。


    前面那排盖得比较早,还是土坯房,后面这一排就是砖瓦房了,砖头主要来自于山上的野长城。


    两排房子中间是宽敞、平整的黄土地面,既能当操场,也能办集体活动。


    靠着后排房子的位置,铸了一座不算特别高大的水泥平台,上面插着木质旗杆,一展红旗迎风飘扬。


    前排那所房子是一二、三四4个年级的教室,后排这所房子是五年级的教室,还有老师们的办公室,靠里侧的位置还有两间宿舍,正对着大门口的位置,盖着分成男女的公共厕所。


    这两间宿舍原本都是空着的,也就外地老师过来监考时用一用。不过现在赵林秀搬了过来。她原本是住在大队部后院的宿舍里,和关小燕做邻居的,后来听说未来的女书记会住进来后,就主动搬到了学校。


    听康明介绍说是赵林秀住在这里时,颜红旗跟罗满霞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赵林秀是赵广汉的女儿,也知道她是大队里头有名的老姑娘,二十三岁了还没结婚,本乡本地的姑娘不住在自己家,却住在一到晚上就空旷清冷的学校宿舍,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这样的学校环境,如果颜红旗没有去过顺昌公社小学,会觉得还可以,起码教室有门,有窗户,也有正经的木质课桌,但是见过了公社小学的条件,便觉这里太过艰苦了。


    听颜红旗提起公社小学,康明也露出向往之色,说:“公社小学是清远一小对口支援学校,他们的桌椅板凳等都是清远一小支援给他们的,条件自然很好。”


    颜红旗:“杨木大队小学有没有对口支援学校?”


    康明苦笑一下,说:“我这个校长能力有限。”


    颜红旗倒也没说什么,接着问:“你们做过适龄儿童入学率的统计吗?”


    她之所以先来学校,就是看见了大街上许多乱跑瞎玩的,割草、摘野菜、干家务的孩子全都是学龄。这些孩子们不上学,都是文盲,没知识,没文化,怎么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农村?


    指望星崩几个知青吗?不现实。


    康明理解颜红旗问这话的意思,不是真的问他入学率的问题,而是问他有没有负起责任来,让那些孩子们都走进学校里。


    他们这些基层的教师,本来就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但是………


    康明又是只能苦笑,“有超过7周岁还没有入学的,有中途退学的,我们都会一一家访,了解情况,给家长做思想工作,但是吧,各家有各家的原因,我们又没法强制,收效甚微。”


    颜红旗:“不入学或者辍学的原因是什么呢?”


    康明清清嗓子,“我总结了,主要是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学费和杂费的问题,一个学期,学费4块,杂费1块五,书本费不到一块钱,还有买文具的钱,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就是七八块钱往上。咱们大队的工分一向不高,这七八块钱在农村家庭来说,可是不少了。”


    颜红旗点点头,说到底还是兜里没钱。


    “第二,就是子女多,杨木大队这些人家,十之八九一家都三个子女往上,向来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干很多活,洗衣服、做饭,喂鸡,带弟弟妹妹,能顶个大人用了。这孩子要去上学了,整天都在学校里,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劳力。而且,按照上面的规定,学校只上半天班,下半天也是要劳动的,很多人都觉得与其给学校劳动,还不如给自己家劳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读书无用。当然,我不认同这个观念,抛开我教师的身份不说,我就是受益者。而对于杨木大队的社员来说是这样的……”


    康明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闭上嘴巴,但在颜红旗鼓励的目光之下,又抿了下嘴唇继续说:


    “即便是上到初中,上到高中也没用,招工没机会,当不成公家人,回了村,回了村也只能是种地。反正都是种地,上小学,上初中和没上学的没区别,都是只拼体力,不拼脑子的。”


    “这就是我总结出来的原因。我说句实话,咱们杨木大队小学还能有四十五名同学,已经是我们这些老师努力后的结果了。”


    康明禁不住为自己说话,这些年来,他在这上面是付出了很多心血和努力。


    颜红旗点了点头,她对康明有所改观。他对这所学校的情况如数家珍,她的问题,都能详细到精确的数字解答出来,还有总结出来的这几点,没有经过认真思考,想要改变现状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颜红旗掷地有声地说。


    康明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莫名就相信真的会好起来。她没有任何承诺,但给人以超过了承诺的力量。


    以前,康明都是旁观着颜红旗做事儿,而今成为了当事人,就更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赢得了人心。


    他的心也已经偏向到颜红旗这里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听课。


    颜红旗要求听每个老师讲课。


    康明将赵林秀安排在第一个,他第二,王家宝第三。


    他参考了一点田忌赛马的原理,将最差的王家宝安排在最后,前两个都不错,最后一个差一些,颜红旗应该不会那么生气。


    可惜,颜红旗还是生气了,非常生气。


    在康明的反复叮嘱,耐心劝说之下,王家宝不情不愿地端正了这次课程的态度。


    奈何,他本来就是走后门才上的初中,初中两年都是混下来的,本身底子就不行,说起话来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站在讲台上,站没站相,小动作特别多,一会儿抓脑袋,一会儿挠屁股,一会儿又抠鼻子。


    一开始,颜红旗也没在意,年轻的老师们,忽然间被领导听课,紧张些很正常。


    可是听见这位在讲台上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一次念错了常用字,还乱用成语,甚至当着她的面大发老师威风,将当作板擦用的抹布扔到一位同学的脑袋上,又吼着一名同学出去罚站的时候,颜红旗就不再忍耐了。


    指着黑板上乱七八糟的,像是狗爬一般的字质问他:“王家宝,读书的读到底怎么写!”


    王家宝被颜红旗的阵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嬉笑起来,看着自己写的“读”字,甩了下肩膀说:“颜书记,你的意思是我写的不对,那你写一个正确的给我看看。”


    嘿,他还挑衅上了,苍阔和罗满霞两人生生从他身上看到了黔之驴的架势,还真是不怕死啊,他们索性就坐着,看着这个小bi崽子怎么被教训。


    “你个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的玩意!”颜红旗大踏步从学生们中间穿过去,伸出长臂,一把将王家宝薅下讲台,“你不配当老师,给我滚出学校去!”


    王家宝本是洋洋得意的。这阵子,他没少从父亲口中听说颜红旗的事儿,他十分不屑,并不认为颜红旗有多厉害,而是觉得父亲和赵大队长他们太窝囊,胆小。就想着自己要是大队长,绝对能把颜红旗制得心服口服!


    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得替家里人出口气。


    这不,机会就来了。


    课堂是他的课堂,这间教室就是他的地盘,到了他的地盘,就要显现自己的威风!他训斥学生也好,往学生身上


    扔抹布也好,让学生出去罚站也好,都是他在展示、显摆,也是示威。


    他就想看看,颜红旗能拿他怎么办。


    怎么办?扔出去!


    第39章 公开


    颜红旗吼出那句“滚出学校去”时,她已经抬手将王家宝扔出了教室外。


    当然,她没下死手,用了技巧,王家宝落在黄土地上,不觉得多疼,却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康明本就担心王家宝的情况,他就在隔壁教室,让同学们上自习,自己则站在教室门口,随时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教室跟教室之间隔着一道土墙,本就不隔音,那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颜红旗骂人的时候,他在心里头叫了一声不好,连忙往过走,走到门口,正好看见被扔出来的王家宝。


    他顾不上其他,先蹲下去查看王家宝的伤势。


    王家宝甩开他,倒腾着两只细腿,想要弹跳起来,朝着颜红旗张牙舞爪地大喊,“你欺负人,你欺负人,你没有权利赶我走!”


    看他这个样子,康明就知道这家伙没事,连忙按住那双像是蚂蚱一般的胳膊,同时有些惊恐地望向抱着肩膀慢慢往过走的颜红旗。


    “颜书记,这是在学校,还是要注意下影响。”康明讨好地哀求着。


    颜红旗看着康明也觉面目可憎,王家宝固然是赵广汉安排进来的,可康明是一校之长,比赵广汉更有用人权,他竟然同意用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当老师,王家宝可恶,康明也同样可恶!


    “闭嘴,你这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不配当这个校长!”


    康明一惊,心里头拔凉,瞬间不敢再维护王家宝了,由着他像个螃蟹一样冲出去,然后又被颜红旗一脚踹倒在地,而后一脚踏上去,“只要我颜红旗还是杨木大队的书记,就不允许你这样的人再进入这所学校,还想当老师,回家吃屎去吧你!”


    王家宝像是翻了个的乌龟,四只脚都弹动不停,胸口窒闷着,快要被憋死了,他感觉自己就是被如来佛祖压倒五行山下的孙猴子,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被打疼了,骨子里头带的窝里横的怂货基因凸显出来,哭着恳求着,“别打我,我滚,我再也不来了!”


    颜红旗这才抬起腿,王家宝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老远才站起来,继续往出跑,鞋都跑丢了一只,也不敢回来捡。


    学生们都趴在窗户上看,刚刚还只敢小声议论,这会儿看见王家宝的样子,爆发出阵阵欢笑声。


    颜红旗回头,往教室的方向看了一样,学生们都跟被下了命令似的,顿时鸦雀无声。


    颜红旗却朝他们笑了下,立刻就有大胆的学生像是受了鼓励似的,带头喊道:“颜书记,您真棒!”


    “真棒,真棒……”无数童声像是回声一样,混合着响起。


    苍阔和罗满霞帮着维护教室里的秩序,好一会儿,孩子们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康明着急跟颜红旗解释,“颜书记,赵大队长在杨木大队说一不二。我承认,我是他的外甥女婿,有亲情的成分在,但我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人。我要是不同意赵大队长将王家宝安排进来,我要想从队上要点经费,就千难万难,他会想尽办法卡我,我也没有办法。”


    “颜书记,您有本事,不用靠任何人,想要做什么,也都能达成,可是我不一样,我能力有限,我必须得听赵大队长的才行。我承认,我没有干好校长这个职位,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改正以前的问题,好好把杨木大队小学办起来!”


    颜红旗停住脚步,严肃地说,“既然你这么保证,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这个人,很少给人机会,如果你还犯类似的错误,我会让你跟王家宝一样,滚出杨木大队小学。”


    康明没想到自己真的说动了颜红旗,便是她话说得有些难听,也不在乎,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会的,如果我再犯,不用您说,我自己滚走。”


    康明是真的害怕了,有一瞬,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完蛋了,那一刻,是深深的后悔,后悔没有坚持原则,明明他曾经以校长的身份和赵广汉据理力争来着。


    颜红旗:“你将课程重新安排一下,确保在缺老师的情况下,教学任务也能正常进行。杨木大队民办教师,我来安排。”


    颜红旗说完,没给康明表达意见的机会,带上罗满霞和苍阔走了。


    路上,颜红旗问罗满霞和苍阔,“你们愿意当这个民办教师吗?以后再找机会帮你们转正。”


    罗满霞是高中学历,苍阔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两个不管谁当老师,都是大材小用,颜红旗愿意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苍阔忙说:“我不去。”他的成分不行,如果真被安排去当了老师,容易被赵广汉那帮人抓住把柄,万一往上举报,就牵连了颜红旗。还有一点是,他现在是颜红旗的秘书,虽然没有正式的职位,但工作内容是一样的,他更喜欢这个工作。


    罗满霞几乎同时说:“我也不去。”她是奔着颜红旗来的,真的当了老师,就有了羁绊,万一颜红旗不再杨木大队,她就不能跟着走了,那可不行。


    颜红旗想了想说:“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愿意,那就进行一次公开的选拔好了。苍阔,拟写一份选拔信息,要求,初中以上学历,男女不限,三十岁以下,只限杨木大队的社员。要进行笔试和面试,录用人数,2名。”


    苍阔都记下来后,最后才问,“需要两名吗?那位赵林秀?”


    赵林秀的教学水平还不错,要是替换掉她,太可惜了。


    颜红旗:“她还行,有教学经验,上课也认真,换上个新手,未必能有她好。”


    这就是多增加一名教师的意思了,苍阔提醒颜红旗,“还是要召集革委会的同志们进行民主表决,否则流程上,可能会有些问题。”


    颜红旗接受建议,说:“那你就通知他们,到大队部来开会。”


    回了大队部,颜红旗刚喝了口热水,准备回到后院去擦洗,凉快一下。


    刚刚她是真生气了,一生气血液循环得快,出了不少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可还没出大队部的门,就听见外面的大道上喧哗声起,女人们哭丧一般的声响夹杂着骂声,在整个六道沟门村的上空回荡起来。


    罗满霞跑出门外看,一会儿跑回来,说:“王铁军带着一大家子来了,有十来个,把他们家白头发裹小脚的老太太都带来了。”


    颜红旗嘴边升起一抹笑意,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准备迎客。”


    苦恼之声越近,等来到大队部门口的时候,王铁军一家身后又起了长长的,跟过来看热闹的队伍。不过,大概是想要和王铁军撇清关系,那些看热闹的人隔出了不远的距离,让人一看这就不是一伙子的。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王铁军跟身后的两个老太太换了位置,让那位看上去足有七十岁的老太太打头,身旁那位六十来岁的搀扶着她的胳膊,两人一步一晃,又哭又喊进了大院。


    罗满霞瞧着情形不好,这个王铁军真狡猾,自己不敢出头,怕挨打,就指使两个老太太打头阵,这么大年纪了,打不得骂不得。颜红旗即便是再厉害,应该也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


    “要不,你就在屋里别出去,我来对付他们。”罗满霞提议说,“我跟这两位老太太说过话,他们一个是王铁军他妈,一个是他姑。”


    颜红旗笑,“不用你挡在我前面,在我


    这里,对于不值得的人,没有尊老爱幼这一说。”


    罗满霞点了下头,还是很担心,“那你小心点,防着他们拿老太太讹人。”


    呵,从来都是她讹人,能讹到她?也不看看这些人的后脊梁够不够硬。


    可能是看老太太走得太慢,王铁军指挥着两人一边一个,把老太太架了起来,很快就进了院子。


    颜红旗正站在最上面的一截台阶上,居高临下等着他们。


    王铁军她妈被放下后,两只小脚还没有落地,就继续开始哭嚎,“颜书记啊,你不能这样啊,我家宝儿多好的孩子啊,就让你一脚踹了出去,你可是堂堂书记啊,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老太太别看颤颤巍巍的,但嗓门却大,底气也足,只是喊完这一长串话后,就嘎了一口气,人往后仰倒,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王铁军他姑也赶紧跟着喊,“你看看,你看看,你一个小姑娘把我们老人家都给欺负成啥样了,大家伙快来瞧瞧呀,这就是咱们的支书,谁说她向着咱们社员,明明是欺负人啊,没天理了,老天爷啊,谁来给咱们贫下中农做主啊,旧社会受地主老财的欺负,到了新社会,还要受她的欺负啊!”


    王家的其他几个人纷纷帮腔,各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指责颜红旗。而王铁军站在最后面,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


    颜红旗慢慢走下台阶,朝着那老老少少几个人走去。


    那几个人立时提高警惕,唯恐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书记忽然出手揍人。


    不过颜红旗对这几个人的聒噪声音充耳不闻,无视了他们,直接奔着王铁军而去。


    王铁军只觉身上汗毛直竖,忙往自家人身后躲着。


    颜红旗一手一个,将挡在他前面的两个人甩到一边,将惊恐想转身跑开的王铁军抓住,向着被苍阔叫过来的赵树明几人命令道:“王铁军带人聚众闹事,攻击大队部,意图胁迫领导,为自己的儿子谋利,把他抓起来!”


    这话一出,王家还站着的人顿时急了,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几个人跑去护住王铁军,几个人跑去拦住颜红旗。


    正如颜红旗所说,对于不值得的人,在她这里没有尊老爱幼这一说,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敢阻拦她,通通到地上待着去。


    当然,她受了党的教育,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对这些人吓唬为主,跟王家宝那样,没让他们受到多大的伤害。


    赵树明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了,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不敢上前。


    这会儿响亮地答了一声“是”,招呼着何国喜、马老三等人上前,扭着胳膊就把王铁军按在了地上。


    王铁军毕竟是民兵排长,本人也是正值壮年,比一般人要强壮一些,可再怎么样,也顶不过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况且还是几个大小伙子一块上,他本来还想挣扎一下的,却发现自己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而其他的亲人们全都倒在了地上,他那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妈妈弹着小脚,光靠自己,根本就起不来,只能倒在地上,颓然地怒骂。


    偏偏颜红旗又吩咐人,“把这些人的臭嘴都堵上!”


    就有人找手绢的找手绢,找抹布的找抹布,还有人想把自己的臭袜子脱下来……


    王铁军目眦欲裂,“颜书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错我承认,你把我的家人们都放了吧!”


    颜红旗:“你让自己老娘打头阵,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妄图利用老人来胁迫领导干部来达成目的。如今失败了,还想胁迫领导。王铁军,你是罪魁祸首,他们都是帮凶,你们一家人,都逃不了!”


    王铁军家人骂骂咧咧的哭嚎声停住,只剩下“呜呜呜”的声音。王铁军看着家人们东倒西歪地在地上,还都被堵了嘴,心里头的火气真是蹭蹭往外冒,竟然有了种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的英雄末路之感。


    可惜,他不是英雄。


    他马上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冲动了,听说儿子欺负了,就再也忍耐不住,纠集一大家子人来找颜红旗理论。他该知道颜红旗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再忍一忍的。赵广汉都躲着他,自己能有赵大队长的本事吗?他当时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冲动呢!


    王铁军:“我是大队干部,书记,你不能对我。”


    王铁军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底气。


    颜红旗看了他一眼,略过人群,走到戏台上,接过了苍阔递过来的大喇叭,朝着底下的人群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来开个民主表决会,我以杨木大队党支部书记,杨木大队革委会主任的身份,提议罢免王铁军民兵排排长,兼杨木大队治保主任的职务。原因大家也都看到了,王铁军带人冲击大队部,意图攻击领导,以达到他的个人目的!以及,他以权谋私,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当了老师。王家宝这个人不学无术,白字连篇、品行不端,浪费了社员们的学费,带歪了我们下一代的幼苗,看起来罪行不大,但影响深远!”


    她本来只想弄个大队干部内部的民主表决会,可王铁军把事情闹到了,索性就全体社员都来表决好了!


    社员们早就跟随着颜红旗移动到了台下。刚刚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传播得没那么快,只是挨着王铁军住的人家,听到那么点蛛丝马迹,这会儿才知道具体的原因。王家宝这个人,村里面都是看着他长大,他什么德行,大家伙还不知道吗?


    知道他顶替了张凤军的儿子去当了老师,家里头没上学孩子的,当笑话听,觉得这样的人都能老师,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同时还感叹家里头有人就是好啊,只要有关系,不管是啥德行的,也都不用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在土地里刨食,在屋子里头不用风吹雨打,就把工分赚了。


    但家里头有上学孩子的,就唉声叹气的。在他们心目中,老师的地位是很高的,可是让这样的人去当老师,他们是怎么也尊重不起来,开始考虑,上完这学期后,是否还让家里的孩子继续念下去。


    颜红旗环视着台下,将大喇叭转向苍阔。


    苍阔接过大喇叭,清清嗓子,给社员们讲述了为什么颜红旗要将王家宝赶出学校去。


    在这期间,赵树明还有其他民兵排的人脚上长了风火轮一般,到三个村子里,通知大家伙一块到大队部前的小广场来进行民主表决会。


    民主表决会不用全体社员都参加,只要达到了一定比率就行。


    很快,戏台下挤满了人。


    后来的人自然有热心人帮着介绍前情。大家的神情兴奋极了,他们终于要行使身为社员的权利了!


    苍阔将大喇叭还给颜红旗。


    “社员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进行民主表决会。主要是两个议题。第一,通过考试的形式,公开、公正地为杨木大队小学选拔两名老师,具体的选拔要求稍后会贴在大队部墙外的布告栏上;第二,罢免王铁军杨木大队治保主任及民兵排长的职务。”


    按照她的工作计划,罢免王铁军等人是职务是必须的,但不属于亟待解决的事项,没想到王铁军却先撞过来了,那只好把计划提前,跟杨木大队小学的问题一块解决了。


    颜红旗故意将这两个议题捆绑在一起表决,一是一项一项的记录、统计,太麻烦,二是捆绑之后通过率更高。有对老师有期待的,就必须同意罢免王铁军,有希望王铁军倒台的,就得同意公开选拔老师。


    很快,表决开始了。


    不出意料,95%以上的社员表示同意。


    杨木大队自颜红旗上任之后的第一次民主表决会圆满结束。


    绝大部分社员也很满意,皆大欢喜。


    不欢喜的只有少数一撮人。


    赵树明咧着嘴,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他跑过来问颜红旗,“王铁军他们一家怎么处理?”


    他们还被押在大队部里,当然,也让他们行使了社员的权利。王铁军还有家人们这会儿已经知道不光王家宝的教师身份要不回来,王铁军的治保主任、民兵排长的职位也没了。


    一家人彻底失去了来讨公道时的精神气,苶呆呆地坐在太阳底下。


    他们都很清楚,经过民主表决的决议,就是上级机关也干预不了,板上订钉。


    就王铁军还有点精气神,他连忙哀求着看向颜红旗,“颜书记,是我们错了,我不该以求谋私,让王家宝去当老师,更不应该带着一大家子人来闹事,求您大人大量,我们知道错了,您给个机会,我们老老实实地种地干活,再也不跟您对着干了。”


    颜红旗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王铁军浑身发凉,嘴唇直


    哆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红旗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王铁军心里头焦急,想要得到个答案,但是不敢。


    苍阔在他身旁站定,抬手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颜书记不追究你的其他过错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事了,颜书记最讨厌反复无常的人,您是个聪明人,可别再干糊涂事儿了。”


    王铁军心中一喜,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连连保证,“我一定不再犯,我以后都老老实实的。”


    王铁军一大家子人走了,大队部终于恢复了平静。


    一天解决了两件大事儿,照这进步,工作计划表里的事项估计会提前完成。


    颜红旗高兴地吩咐罗满霞,“做点好吃的,好好庆祝下。”


    来到乡下,要说颜红旗最不习惯的地方就是买东西不方便,尤其是肉食类。虽然在县城肉食也是定量供应,但可以去买高价肉,拿猪肉来说,一斤两块来钱甚至能到两块五、三块,那颜红旗也吃得起,也舍不得吃,不说顿顿都吃肉吧,但每天都能有个肉菜。


    在杨木大队就不行了,大夏天的,从县城买回来的肉也放不住,平时就是和社员们换个鸡蛋能当个荤菜。


    按照燕市的规定,每家每户只能养1只鸡,但清远县属于郊县,养鸡不会占用更多的食物资源,政策就比较宽松。


    自行调整政策后规定,每家每户可以养3只鸡,鸭、鹅也是参照这个数量,猪是要吃粮食的,每家限定一头,但兔子却是不限数量的,因为这个东西只吃草和白菜、胡萝卜等蔬菜,它的食物到处都是,随便割一镰刀,就够这家伙吃一天了。


    不过,兔子比较娇气,养这东西需得精心,杨木大队只有一户人家兔子养得比较好,兔子养大了,就拿出收购站卖钱。这家人谨小慎微,怕被当成资本主义把尾巴割了,也没扩大规模,就维持着五六只的数量。


    颜红旗早就盯上他家的兔子,只是碍于自己书记的身份,不好带头违反政策。毕竟兔子这种东西不同于鸡蛋,太显眼了。寻思着等再过一段时间,也和换鸡蛋似的,拿东西跟他们等价交换。


    第40章 集思广益


    很快,苍阔就把杨木大队小学选拔老师的通知张贴出来。很多人在听到这一消息就动了心,就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儿,见通知张贴出来了,便呼朋引伴地互相通知,结伴过来看。


    对于先笔试,后面试的这种做法,大家是前所未见,有人心里头觉得是狗长犄角闹洋式,但也知道自己见识有限,颜支书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所以也只是在心里头非议一下,没敢跟其他人说。


    但是更多的人觉得这是好事儿,这多公平啊,笔试面试出来的,都是人尖子,这样的人去学校当老师,教出的孩子肯定也更出色。


    大家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是支持这种做法的,有意见的,也闷在心里,不敢明说。


    晚上,张凤军带着儿子张育书来了。


    要说那份通知对谁的影响最大,就是张凤军了。


    本来,他是美滋滋的,觉得王家宝被赶出学校,那肯定是给自家儿子腾位置的,自己这段时间旗帜鲜明地投靠到颜红旗那面,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他正和媳妇、儿子显摆自己的功绩呢,就听说贴出了选拔老师的通知,赶紧跑过去一看,心里头瓦凉,有种被辜负之感。


    “颜书记,我今天过来,不是为着矫情什么,就是想着,这公开选拔,不知道聘上来的是什么人,要是赵大队长那一派的人,不就白折腾了嘛。”


    张凤军讨好地笑,小心翼翼地说着。


    颜红旗笑了下,反问,“你以为我把王家宝踹出去,再选拔新的老师,是为了安插自己人?小小的一所学校,我还犯不上。老师,是传业授道,教书育人的,不光自身要有才学,人品也要过得去,所以,为了杨木大队的子孙后代计,我要公开选拔,优中选优。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我知道。你踏踏实实做实,实实在在做人,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张凤军带着儿子丧眉搭眼地走了,归期也没闹明白颜红旗到底会不会重用他。


    他儿子比他单纯多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反而更看得开,说:“我报名去考试。这次是拼真本事的,不管能不能录用得上,我都认。爸,我觉得颜书记更看重个人能力,只要你是踏实干事,一心为杨木大队考虑的人,她应该会用的。就像她自己说的,她那么有本事,根本就不用培植自己人,现如今的杨木大队,除了王铁军、赵木成那几个,所有社员全都是她的自己人。”


    张凤军深吸一口气,看儿子的目光都不同了,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你说得对,我把颜书记想狭隘了,她可不是赵广汉那样的人。”


    刚送走张凤军,还没喘口气,又有人找过来了。


    颜红旗看了看表,晚上7点了,再过半个小时,还有一波访客要过来,看来今天早睡不了了。


    颜红旗喝了口晾凉的野玫瑰花茶。野玫瑰是山上野生的,有粉色和黄色两种,开花的时节满树花朵,非常香。


    罗满霞用开水将玫瑰茶沏好之后,放上白糖,又放到井里湃着的,冰冰凉凉,又甜又香,十分可口,喝下去一口后,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这是她一个人才能有的享受,因为不管罗满霞还是苍阔,喝冰镇过的茶水都拉肚子。这具身体不知道是受她灵魂的影响,还是被好吃好喝养回来了,总之,就是异常强壮。


    颜红旗放下杯子,看向来人。


    来人跟之前见到的差不多,沉默,略有些腼腆,坐到颜红旗对面的位置上,两只遗传自父亲的眼睛眨了两下,到底没和颜红旗对视,而是垂下了头,开口:


    “颜书记,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您给学校选拔两个人,是打算连我也清理出去吗?”


    颜红旗反问:“那你觉得自己对得起教师这个岗位吗?”


    赵木秀猛然抬头,见颜红旗目光清明,神情严肃,没有任何一点讽刺之意。她抿了抿嘴唇,说:“虽然,我能来当这个老师,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但是,自从走上这个岗位,我就一直努力,要当好老师,在讲台上,看见台下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他们。我上初中的时间,没有学到多少知识,我知道自己本事有限,但我在教授学生的时候,会将课本上的知识首先弄懂,弄透,弄准确!”


    一口气说完,赵木秀喘了口气。罗满霞送来一杯凉开水,放在她面前。


    赵木秀朝她感激地笑了下,因着这份善意,紧张之意稍缓。


    赵木秀喝了口水,从随着带着的布包里翻出两份自己用线缝起来的白纸本,递给颜红旗,说:“这是我的备课本。有些人可能比我学历高,比我的知识更丰富,但我有更有经验,也更认真,可我是真的希望大队上的孩子们能多学习些知识,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颜红旗拿起两个本子,放在手里翻阅着,脸上表情缓和,示意赵木秀继续说。


    赵


    木秀想要表达的,都表达完了,最后深吸一口气,总结道:“颜书记,我还想继续做老师,我知道,颜书记是个客观公正的人,希望您能看到我的长处。”


    颜红旗将那两个本子大概其翻了一遍。字迹清秀,页面整齐,除了备课情况之外,还有学习这些知识时的心得体会,还有讲到这个知识点时,应该怎么引申出其他的知识点。


    两大本,正反面全都用上了。


    通过这两大本的教案,可以看出拥有它的人认真、细心,有钻研精神,也不乏条理性和整理能力。


    颜红旗本就没有想替换她的意思,那次的听课,她对赵木秀的教学水平不能说有多么欣赏,但起码是能够胜任的。


    颜红旗尊重每一个认真做事,对自己的工作负责人的人,她将两大本教案还给赵木秀,这才开口说:“另外一名教师,不是替换你的位置来的,是要给杨木大队小学增加人手。不过,你刚刚的保证,我记住了,我会关注你的。”


    啊?


    赵木秀怔住了,也就是说,颜书记压根就没想动她,她跑过来一阵儿的自我推销是自作多情了。


    赵木秀觉得脸上臊得慌,想赶紧离开。不过她还记得礼貌,说道:“谢谢颜书记,我会把教师的工作干好的。”


    说着,急匆匆就要走,却被颜红旗叫住。


    “赵老师,给你提个建议,上课的时候不要总板着脸,笑一笑,活跃活跃课堂气氛,教学效果可能更好些。”


    “我记住了!”赵木秀朝着颜红旗鞠了一躬,这才走了。


    7点半,原定要过来的人准点而至。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是杨木大队知青点的知青们。


    五名男同志,三名女同志,都来自于燕市城区。


    颜红旗自从来了杨木大队,还没跟这些知青们直接接触过,最熟悉的就是王超英了。不过苍阔和他们比较熟了,这次他们过来,也是通过苍阔和颜红旗约好的。


    对于这次学校选拔的事情,他们非常有意见。他们虽然是知青,但是已经落户到了杨木大队,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可是这次的选拔却将他们排除在外,他们想不通。


    苍阔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这些原因从他嘴里头说出来不合适,于是就约了这次的会面。


    因着在知青点已经生过气,抱怨过了,这会儿来到大队部,看见了颜书记这个“罪魁祸首”也能保持理智。


    双方还是在大队部见面。


    由王超英开口,给颜红旗介绍知青点的几位同志。


    颜红旗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好似一点都不严厉,反而很可亲。她跟每一位知青都握了握手。


    之后颜红旗坐在主位上,八名知青还有罗满霞和苍阔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侧。


    颜红旗先开口:“我知道几位同志为什么而来。我跟你们说说我的想法。杨木大队这个地方,说一句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土地资源贫瘠,还多为山地,出产有限,不可能靠着土地让大家伙都过上好日子,所以,还是要开动脑筋,多多想办法。”


    这句开场,一下子就把在座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你们几位,都来自于首都,都有初中甚至是高中学历。见过世面、读过书,有思想,有头脑,你们这样的人才,要是被困守在教师的岗位上,就是大材小用。我再重视杨木大队小学的教育,但那毕竟只是小学教育,从本大队优中选优,总能找到合适的,但你们几个,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番话,不光几名知青听得心潮澎湃,充满了期待,就连罗满霞和苍阔两人也觉备受鼓舞,同时,还是有些诧异的。


    要知道,颜红旗可是很少夸人,给人戴高帽的。一是她没有耐心,二是她不屑,三是没有必要。


    颜红旗愿意这么说话,显见得是很重视这几位了。


    八个人的知青队,分成了男队和女队,男队长叫怀向春,今年二十四岁了,67年下的乡,是知青点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女队长叫王红梅,今年二十二岁,七零年高中毕业后下的乡,她跟男知青徐顺达是同届不同班的高中同学,年纪也差不多。


    这三人,算是知青里面的领头人,也是愿意挑大梁、安排事儿的人。


    怀向春率先开口,笑着说,“谢谢颜书记的肯定,您这么一说,我们心里头就踏实了。我们这其中,最晚来的,在杨木大队也扎根两年了。说句实在话,要是论体力活,我们跟当地的社员们确实不能比,赚的工分也少,但是我们也愿意为杨木大队贡献自己的力量!颜书记,您有什么安排,只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义不容辞!”


    王红梅和徐顺达也纷纷附和,王超英也不甘落后,剩下的4名知青也都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谁都不傻,都能听得出来,颜红旗这话是大有深意的。


    颜红旗满意地点点头,说:“我来到杨木大队的这段时间,一直没闲着,山上山下跑了遍,虽然土地资源贫瘠,但山上资源却是极为丰富,古人说得好,靠山吃山,我是想着,咱们大队也依靠着大山,发展些副业。你们是大城市来的,吃过见过,我想让你们都参与进来。”


    八名知青看看颜红旗,又看看身边的伙伴,各个都露出激动的神色。开展副业,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种地了,可以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挣脱出来,可以进行脑力劳动了!


    他们是以知识青年的身份,身披红花,带着目的,光荣下乡的。


    他们下乡的目的,一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二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前者,他们已经被教育得成为地道的农民了,可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目标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丁点实现的可能性都没有。


    他们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却被繁重的农活,闭塞的环境一点点磨灭掉了。


    颜红旗的话重新给了他们期望。


    怀向春猛然站起,保证道:“只要颜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好好干,加油干!”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像是比拼谁的声音大一般,都激动地做出保证。


    颜红旗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坐下。


    “诸位都比我来得早,对杨木大队各方面的资源很了解,也都是有想法的人,我想听听你们对于开办副业的想法。”


    这回先站起来发言的却是王超英。


    自从周慧青的事情发生后,王超英在知青点的处境很尴尬,大家都能猜出告密的是他。


    有一部分人觉得王超英这人不地道,出卖朋友,行为卑劣,搁在战争年代就是汉奸,他们心里的不忿,表现在了日常,冷嘲热讽的,找到机会就贬损一顿。


    另外那些人鄙视周慧青,能理解王超英的做法,但也因此产生了隔阂,没法和以前那样跟他相处。


    不管是哪种情况,王超英一概装听不见。这么装孙子装了好一阵子,直到今天,才和其他人的关系缓和了些。


    王超英说:“我在县城的副食品店里,见过坛装的猴腿、野鸡膀子、苦力牙等野菜,隔壁公社就有社办工厂,做野菜加工的,我觉得,工艺应该很简单,就是煮水之后,再用加了防腐剂的水泡,我觉得咱们也可以做。”


    就有人提出异议,“隔壁公社社办工厂的规模肯定更大,已经有他们在做了,咱们做了之后能卖给谁去?”


    几名知青就开始讨论了起来。


    颜红旗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对王超英说:“你写一个可行性报告,如果不知道从哪方面入手,可以请教下苍阔。等报告写出来,咱们再具体讨论。”


    王超英眉眼都是笑意。这是颜红旗给了他机会,赶紧朝着苍阔点了头,意思是说拜托你了。苍阔回以微笑。


    有了王超英的打样,怀向春等几名知青都提了自己的意见。


    颜红旗一律让他们回去写可行性报告。


    最后总结道:“你们放心去调研,只要你们报上来的项目有实施价值,我都会不遗余力地让项目落地实施。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杨木大队好了,咱们也就好了!”


    从大队部走出去的八名知青,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斗志,好似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准备下乡,街道给他们开欢送会的那一刻。


    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罗满霞和康明负责接受选拔老师的报名工作。


    为了表示对这次选拔的重视,康明专门刻了蜡纸,用油印子印了十多份自己手刻的报名表,


    为了节省表格,他和罗满霞商量了下,还是得简单进行一次筛选,比如学历达不到初中以上文化水平的,说话结巴,有传染病之类的,就先淘汰掉。


    罗满霞很尊重康明的意见,只要他的要求合理,就都答应。她就是代表颜红旗过来监督的,确保整个选拔过程中的公正性。


    到截止日,一共收到了十五份表格。


    颜红旗很意外,“这么多?”


    罗满霞笑着说:“整个杨木大队,所有初中以上文化水平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颜红旗拿着表格,挨个看着上面的资料,忽然发现个熟悉的名字。


    将那张抽出来,问罗满霞,“郝卫红也报名了?”


    罗满霞:“是啊,我也没想到她来报名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就想过来试试。咱们的报名条件里没有说大队干部不能参加选拔,她又符合条件,我也没法不让她报名。”


    颜红旗立即去看表格上的年龄,惊讶地问:“她才二十八岁?”


    罗满霞:“我看了她的户口本,确实是二十八岁没错。”


    两人一直都以为她三十多岁了,这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最少大五岁。


    罗满霞小声跟颜红旗嘀咕,“我猜,她是看你收拾了王铁军,觉得自己妇女主任的位置不保,所以才想当老师的。我看她不像什么坏人,还偷偷提示她,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了,干出成绩了,比七想八想的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颜红旗笑,“妇女工作在我们的工作计划里,被放在了后面。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她。不过,如果被选拔上了,那去当老师也行,我看这人口才还不错。”


    被颜红旗评价为口才还不错的郝卫红确实如同罗满霞猜测的那般,想给自己找条后路。自从颜红旗来了之后,她就一直这位新书记面前露脸,不说旗帜鲜明、鞍前马后吧,但也是恭敬有加。一开始是抱着两头下注的心思,但眼瞧着赵广汉被颜红旗挤兑得当了缩头乌龟,便想彻底倒向颜红旗这边。心里想着,即便是改朝换代,也得用文武百官,哪朝哪代都有前朝旧臣。


    本来她想得挺好,可谁知,就出现了王铁军父子这档子事儿,郝卫红顿时就有了危机感,觉得自己猜错了,颜红旗的铡刀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她在工作上,虽然也是听赵广汉的指示,但没犯大错,也没有以权谋私,只是闹不清颜书记是不是把自己归结到赵广汉那一派里,要连根拔起。


    她考虑再三,去报名处填了表。


    回到家时,婆婆正在做饭,看见郝卫红,就当没看见,低垂着眼睛,蹲在灶坑前面烧火。


    郝卫红也没理她,径直走向了公婆所住的东屋。


    她的公公,也就是杨木大队的副大队长钱有理光着个膀子,裤子卷到膝盖以上,盘腿坐在炕沿边上,怀里头抱着个装着烟沫子的小笸箩,正在卷烟。


    卷烟纸用的是小叔子家大小子用完的作业本,用小刀裁成寸长的一条,撒上烟沫,从低到上,卷成一个锥形,最后拿舌头一舔,起到粘连作用,再把剩余的纸张捻成纸捻。


    钱有理不爱抽烟袋,又不舍得买卷烟抽,就自己卷烟卷。


    钱有理抬头看她一眼,问:“去哪了?”


    郝卫红没有隐瞒,“去学校,报名去了,我要去参加老师选拔。”


    钱有理手中的动作一顿,“你一个妇女主任,做什么要去当老师?大队长自身难保,可帮不了咱。”


    郝卫红往旁边一坐,扯过钱有理手里的小笸箩,手掌随便在里面扒拉着玩。


    钱有理看见了,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郝卫红的手在里面胡乱蹭了一会儿,感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小孩尿液擦干净了,就把手抽出来,说:“我也没指望赵广汉,我凭本事自己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婆婆呵笑出声,“你要是有那本事,家里养的公鸡都能下蛋!”


    郝卫红一下子就火了,朝着婆婆毫不客气地回嘴,“家里的公鸡能不能下蛋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能下蛋,可把你能耐坏了!”


    婆婆时时挂在嘴边上的骂人话就是: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以前郝卫红只敢忍着不敢回嘴,可是自从当了妇女主任后,她敢回嘴了,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底气越来越足。抢了婆婆骂人的话,让她无话可骂。


    “你个骚bi,给你脸了!看你当不成妇女主任了,你还兴不兴!”


    郝卫红掐起腰,正要和这老太婆好好骂一场,西屋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郝卫红顾不得什么,连忙往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