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我举报的
趁着战士们轻点物品的时候,赵部长和梁副主任向黄司令汇报了情况。颜红旗没听他们说什么,自己静悄悄靠在角落里看着身着军服的这些人忙忙乎乎。
还是他们有定性,对着金灿灿的黄金,璀璨夺目的珠宝,就跟看见废铜烂铁一般,无动于衷。
军官们将黑木箱子里面的财宝一一轻点后,又重新放到箱子里,而后熟练地刷上封条,两名战士抬着,其他古董也被妥善放好,几名战士在东北西北四个方向押送,其他战士们分列在前后左右,前呼后拥地将所有的宝贝运了出去。
此时,三位领导的小会也已经开完了,每人脸上都露出轻松的表情。
黄司令脸上带笑地朝着颜红旗招招手,颜红旗赶紧跑过来。
黄司令和蔼地拍了拍颜红旗的肩膀,说:“好孩子,不愧是咱们军人的后代,烈士的后代!你爸爸泉下有知,一定会以你为傲,看到你成长得这么好,我替你爸爸,替党和国家感到欣慰,以后,你也要像今天这样,明事理,知对错!”
颜红旗站直了身体,朝着黄司令做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回答说:“是,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教诲,以后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贡献的人!”
“好好好”,黄司令哈哈笑着,身上那股子铁血男人的气息渐渐褪去,变成了普通的温和长者。
因着黄司令、赵部长和梁副主任还要回去处理寇爱民的事儿,颜红旗跟着他们从院子里出来后,便主动告辞了。
赵部长停住脚步,交代着颜红旗:“你回去之后写一份脱离母女关系的说明,我找人帮你登在下一期的《清远战斗报》上,我会让革委会通报,公开表扬你大义灭亲的行为。这样以后不管怎么处理关秀枝,都影响不到你。”
《清远战斗报》就是以前的清远日报,是面向全县发行的报纸,很有权威性。
颜红旗忙答应着,说:“谢谢赵伯伯。”
赵部长朝她笑了下,抬头看着稍远处鬼鬼祟祟往这边看的苍阔、罗满霞和高卫星三人。笑了下说,“你跟高卫星很熟?”
颜红旗:“也不算太熟,他想拜我为师,让我教他功夫,我没答应。”
赵部长点点头,说:“高卫星这孩子是被惯坏了,本性倒还不错,你跟他来往,注意分寸,别被带坏了。”
眼看着黄司令等几人都走远了,赵部长没时间再和颜红旗多说,匆匆离开。
几位领导走了,还留下几名战士在这边看守现场。
高卫星到底是能分清楚场合的,刚刚那种情况之下,没敢出来和黄司令、赵部长、梁副主任等人打招呼,这会儿有战士们在,也没敢大声喧哗,带着苍阔、罗满霞两人往过走了几步,见战士们犀利着目光看过来,立刻停住脚步。
颜红旗跑过来和他们汇合。
苍阔满脸通红,眼睛比正月十五的月亮还亮,实在忍不住开口问着:“怎么样?”
颜红旗笑着,言简意赅,说:“寇爱民完了!最轻也是开除,劳改。”
不管是赵部长、梁副主任还是黄司令,谁都没有要为寇爱民说句话的意思,颜红旗说得比较保守,他约摸着,寇爱民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她跟寇爱民没有生死大仇,他死不死无所谓,主要是为了报复关秀枝,让关秀枝一夕之间从领导夫人沦落为阶下囚,眼看着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身败名裂,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而苍阔,七八年的时间里,每天都想着该如何将寇爱民扳倒,奈何人微言轻,成分又不好,如今大仇即将得报,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
“那些财宝……你不觉得可惜吗?”颜红旗问着,那些财物被带走充公,肯定是还不回来的。
苍阔摇摇头,笑着说:“不可惜,从被寇爱民抄走的那一刻就不属于我家了,能用这些财物将他扳倒,划算得很!”
颜红旗也笑了,说:“那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寇爱民一家的下场吧。”
高卫星也跟着高兴,虽然想知道颜红旗和苍阔两人是怎么和寇爱民结的仇,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这话的时候,索性提议说:“今儿个高兴,我请客,咱们去下馆子怎么样?”
颜红旗也觉今天该好好庆祝,说:“行,咱们下馆子,不过不用你请客,我请!今儿咱们都去贵宾楼,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点什么点什么!”
高卫星立刻欢呼起来,他当老大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请别人吃饭,还从来没有吃别人请的时候,立时将自行车骑得风驰电掣,吓得坐在后座的苍阔紧紧抓住栏杆,看着飞速后退的道路,只觉晕乎乎的,大脑只剩下绝对不能掉下去这一个想法。
等到了贵宾楼,苍阔头晕脚软地,被高卫星搀扶下车后,扶着一旁的刚飘完柳絮的大树“哇哇”干呕起来。
高卫星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的,说:“兄弟,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我听说过晕汽车的,还没听说过晕自行车的。”
苍阔正难受,也没搭理高卫星这明显推卸责任的言语,朝着他摆摆手,背靠着柳树闭眼休息。
高卫星瞧他这么难受的意思,心里头也有些内疚,去贵宾楼里要了碗加了醋和糖的温水递给苍阔。
一口下肚,苍阔被酸得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高卫星那点子内疚也就烟消云散,跟苍阔吹嘘道:“也就是哥们我,能从贵宾楼里要到不要钱的糖醋水,我爸爸是正管他们这些饭店的,他们都很给我面子,兄弟,以后你要是来贵宾楼,就提兄弟我的名字,指定态度好,能吃到菜牌上没有的菜。”
苍阔也没心思吹捧他,看在他还知道给自己要水喝的份上,伸出手来,朝着他比了比大拇哥。
高卫星嘿嘿笑了两声,觉得苍阔这人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等颜红旗和罗满霞赶到时,苍阔已经好了许多,高卫星当先一步进了饭店。
果然如他自己吹嘘的那般,贵宾楼从经理到服务员都很给高卫星面子,对他笑盈盈地打着招呼,不用他问,就说了今天有什么供应,建议他点什么菜。
高卫星胸膛挺了挺,看向颜红旗。
颜红旗大手一挥,“今天高兴,那些菜全要了!”
高卫星顿觉面上有光,朝着那位陪同着的饭店经理说:“这是我红旗姐,是颜建军烈士的女儿,为人豪爽大气,以后,她来了就如同是我来了一样,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着。”
那位经理肃然起敬,赞扬了颜建军几句,而后点头说:“一定,一定。”
将几人带去了安静的角落坐下,又殷勤地沏茶水,拿小吃,说是他本人赠送的,搞得高卫星十分有面儿,不禁又炫耀了一番自己因着父亲而得到的待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的颜红旗谋划的事情之所以进行得这么顺利,都是得益于自己的烈士父亲,所以,两人大哥不说二哥。
至于在座的另外两个人,罗满霞已经了解了高卫星就是这种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他爸爸是高副主任的张扬性格,见怪不怪了,而苍阔则是心不在焉,高卫星的话他入了耳,但并没有上心。
高卫星吹嘘完,瞧瞧在座各位的神色,觉得到了进入正题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们跟寇爱民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一定要将他搞死?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寇爱民在那里藏东西了?”
颜红旗既然让高卫星参与进来,就没想着瞒着他,跟他说了自己跟赵克俭说的那一套理由。然后说,“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原因,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是他老婆是我亲妈,我亲妈从小虐待我,在我爸还没死的时候就和寇爱民勾搭在一起了,还想把我嫁给傻小子给他们换好处,我不能让他们过得好。”
高卫星正在夹菜的手一顿。他虽然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但却是备受家人疼爱,回到父母身边后,两人都拼命弥补他,虽然也有了弟弟妹妹,但没一个人能越过他去。父亲虽然经常因为他的不听话而斥责他,但从来都不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说归说,骂归骂,最后还是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想象不到颜红旗的亲妈虐待他,是怎么个虐待法,但一个女儿这样报复亲妈,好似也是违背侠义精神的。
“可是,那到底是你亲妈,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你这样对待她,是不是太狠毒了?”高卫星犹豫一番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一番话,说得席间气氛一僵,就连心不在焉的苍阔都抬起头来,歪头看向高卫星。
颜红旗还没有说话,罗满霞忍不住了,开口说:“这世界上,有好的母亲,就有不好的母亲,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回自己家,而跟着颜红旗生活吗?”
高卫星怎么想自己,颜红旗根本不在乎,可是听见罗满霞为了维护自己,而准备自揭伤疤,立时就有些恼了,喝止住罗满霞,朝着高卫星说:
“我跟你说过,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你一个劲儿地往我们身边凑的。如今看来,确实不是一路人,行了,就到此为止,你赶紧走吧!”
颜红旗到现在都摸不透高卫星这个人,你说他傻吧,有时候又聪明得很,说他鲁莽吧,有时候又粗中有细,说他是坏人吧,有时候思想观又过分的传统端正,矛盾而又分裂。
高卫星一听这话,连忙为自己辩解,抱拳拱手说:“怎么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啊,别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很伤人的!要是刚刚我说的话有不对的地方,我跟您道歉,对不起了!”他拉了拉刚刚培养出些感情的苍阔,说:“兄弟,你帮我说两句。”
苍阔低着头不说话。
高卫星又去看罗满霞,罗满霞狠狠瞪他一眼。
他又去看颜红旗。
颜红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菜,开口说:“我这人就是这样,恩怨分明,凡事讲究公平,如果做了坏事,即便是亲妈,亲奶奶,也照揍不误!”
“你生活富足,父母慈爱,家庭幸福,所以就觉得别人长得瘦是因为不好好吃饭,不是因为没有饭吃,就觉得我这样对待亲生母亲是大逆不道。说白了,只是你的眼界狭隘,思想局限,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罢了,无法感受别人的痛苦、不幸罢了。”
“你不认可我的行为,那么试问,你父亲多次教育你,不要借着他的名头在外面搞事、享受特权,你听从了吗?你不认可我的行为,怎么应该也是个唯命是从的大孝子才对啊,可你的做法却恰恰相反,说明,你这人做人做事是两套标准,对人对己也是两套标准,对别人苛责,对自己却是宽松的。”
颜红旗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耽误吃东西。
罗满霞一开始还为颜红旗打抱不平,心里头生气,可是看着她的淡定样子,看着这一大桌子好菜,便也放平了心态,也开始吃菜。至于苍阔,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参与到话题中来,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满桌的好菜,鱼、肉都有,多少年没吃过,没见过了?不过,他没敢多夹,倒不是不敢,而是缺了油水的肚子,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荤腥。
听了颜红旗那番话的高卫星,猛然站起,紫涨着脸,呼哧呼哧地瞪着颜红旗。这番话要是别人说的,他早就扑过去狂揍一顿了,还会有大段大段的脏话骂得人抬不起头来,可对方是颜红旗,他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想辩解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鼻头酸涩,胸口堵得慌,一个字都不想说。
“好,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高卫星再也不登你颜红旗的家门,咱们从今以后,就不认识!”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苍阔瞧着他的背影,觉得落寞又可怜,好似还用袖口摸了下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了。
颜红旗以为,寇爱民的案子很快就能出结果,但一周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动静。从赵部长那里得知,自从寇爱民被抓起来的消息传播出来后,陆续有人来革委会检举、揭发寇爱民的罪行。
包括诬告、受贿,甚至还涉及到了人命。
据赵部长说,那是66年末的事儿了,那时候寇爱民是造fan派的小头头,某一天晚上,将一名中年人从家中带走后,从此之后下落不明。
那时候,正是乱的时候,寇爱民手里头有人,还有qiang,那家人不敢出头,后来寇爱民当上了革委会的小组长,手中实权在握,那家人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法申冤了,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寇爱民竟然被抓起来了!他们觉得希望来了,于是,就找到了革委会告状。
其他人的心理历程也差不多。
老百姓告状了,就得查实之后再一并定罪。
上面要将寇爱民树立成典型,不管后面还会查出多少罪责,都逃不过挨枪子的命运。
至于关秀枝,目前也被关起来了,让她积极交代自己的罪行。
黄司令在控制住寇爱民的同时,就将他的房产一并查封,之后,在他那套玻璃稀碎的院子里,搜出来六七千块的人民币,还有数百美元。
光凭着这些美元,就又可以给他定个特务或者通敌罪,不过据关秀枝交代,这些美元是从某户人家抄家抄出来的。
多不多这样一个罪责,对寇爱民没有影响,但是对关秀枝和他儿子的影响很大。关秀枝在经过了最初的绝望、颓唐,不配合后,只得提供了当时抄家的详细信息,经过查证之后,倒是都能对应得上。
但是据革委会同志们根据各方面信息汇总,怀疑寇爱民还藏匿了其他财务,但不管是寇爱民本人还是关秀枝都坚决不承认。
计算着时间,颜红旗找到赵部长帮忙,她想去探望关秀枝。
赵部长没犹豫,带着她去找了梁副主任。
县革委会为着寇爱民的事情专门成立了专案组,黄司令担任组长,但具体的事务都由梁副主任这个副组长负责,赵克俭也是组员之一。
听赵部长说了来由,梁副主任笑着对颜红旗说:“你要是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正好,你去见见关秀枝也好,劝劝她,不要和组织上死扛到底,寇爱民是没救了,她得为自己和孩子考虑。”
颜红旗答应着,“我尽力。”
梁副主任派人带着颜红旗去了关押关秀枝的地方。
等颜红旗走后,梁副主任和赵部长说:“这丫头,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是块可造之材啊!”
这两天,因着审问寇爱民的事情,两人几乎白天晚上的都在一块,闲暇时候聊天放松,经常提起颜红旗。
赵部长将颜红旗这段时间的作为和梁副主任说了,梁副主任对颜红旗的了解更深了一层,他同赵部长一样,也愈加欣赏颜红旗了。
赵部长:“要不是她志不在此,我真想送她去当兵,天生就是当兵王的料,有勇有谋!”
梁副主任:“不去当兵也好。我倒是想到个合适的岗位,正适合她。”
颜红旗不知道两位领导已经把工作给她找好了,她这会儿已经站在了革委会大院侧面的其中一间小房里。
她上次过来时,还好奇这么多的平房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带他过来的干事将房门打开,叮嘱她说:“我们就在外面,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大声喊我们。”
颜红旗答应一声,推门进了去。
屋里头很空旷,也很昏暗,地上铺着一层草垫子,靠门的位置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旁边放着没有盖子的尿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尿骚味。
颜红旗捂住鼻子走进来,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后,才看见背对着门躺在草垫子上的关秀枝。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躺在脏兮兮的草垫子上,跟其他被关押进来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有人进来,她像是睡着了似的无动于衷。
“关秀枝。”
颜红旗走过去,喊了一声,对方一动不动。
颜红旗轻笑一声,直截了当开口,“知道是谁举报的寇爱民吗?”
关秀枝转过头来,恶狠狠盯向颜红旗,无声问她,举报的人是谁。
这几天,她的经历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心里头无尽的仇恨、担忧,时时刻刻撕咬、吞噬她的心。
关秀枝和寇爱民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控制住的。
当时,她正在酒厂宿舍楼的家里面,楼里面不知道是谁家传来了吵闹声,烦得她脑袋都要爆炸了。自从搬到这里后,她就没睡过好觉。晚上,邻居家的孩子整宿啼哭,白天想补个觉,又有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噪音。她跟寇爱民吵了好几架,怨他找的这个地方不好,要求换个地方居住。
寇爱民却让她忍忍,说这里安全,又是酒厂领导专门给他腾出来的房子,才住几天,不好就这么搬走的。关秀枝就说,与其这样睡不好觉受煎熬,还不如回自己的家呢。
寇爱民也是睡不好觉,再加上关秀枝整天吵吵,就答应了她,把自家房子修缮好,再把围墙加高后,就搬回去。
有了盼头,关秀枝才算好了些,她正准备找棉花球堵住耳朵,就听见自家门被敲响。
她很不耐烦,这栋筒子楼里的邻居们很讨厌,不拿自己当外人,不会看人脸色,明明自己不给好脸色,爱搭不理的,他们还一劲儿地要过来串门。
关秀枝本来打算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的,可门外的人敲个不停。
关秀枝无奈,只好去开门。
打开门后,关秀枝被吓了一跳,门外站着四个人高马大,穿着军装的同志。
“你是不是关秀枝,跟我们走一趟!”
关秀枝忙说:“你们是谁?我丈夫是革委会的寇爱民,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两位同志二话不说,一人抓住一只胳膊就把她往出带,另外一位同志轻飘飘地说:“我们就是受革委会委托,带你过去的,你们的事情,发了!”
关秀枝心下一沉。寇爱民的事情没有瞒过他,她非常清楚,只要其中一项发了,寇爱民就别想好。顿时身上一软,浑浑噩噩地被带到了这里。
之后,她听说,寇爱民也被抓起来了,藏在那栋宅子里面的金条古董也被起货了。他们夫妻两个,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抓起来了。
审问他们的人透露说,他们是被人举报的。
当时,她就想到了之前被泼粪、被砸玻璃,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原来,之前那两次都是小打小闹,最后这一次才是致命一击。
她希望那些审问她的人能告诉她,到底是谁举报了他们。那人却不肯说,关秀枝这些天,几乎把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个遍,心中定了
无数个嫌疑人,她太想知道了!
“是我,我举报的你和寇爱民。”颜红旗轻飘飘地说道。
第27章 交代了
关秀枝根本不相信,她猛然坐起来,直勾勾看向颜红旗。
这个死丫头,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她不相信对方有这个勇气和胆量,也不相信会如此绝情。
颜红旗拉了房间了唯一的一张椅子过来,坐到她正对面,居高临下地讲述了自己去赵部长举报,又跟着梁副主任去地窖挖掘财宝的全过程,将沙土堆里面埋藏的东西,黑木箱子里金条数目说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关秀枝不信。
关秀枝胸口剧烈起伏,嘴唇直打哆嗦,后背摇摇晃晃,几乎坐不住,有些凹陷进去的眼眶泛出狠毒的光,“我想杀了你!”
她眼中的颜红旗,不再不是人,而是个恶魔!
嘴上放着狠话,可挪蹭两下就又倒下干草垫子上,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牙齿“各支支”干嚼,好似要把颜红旗嚼碎了似的。
颜红旗抱着胳膊,面带笑容,和关秀枝对视,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滔天的恨意。
关秀枝瞪了颜红旗半天,见她脸上一点后悔、愧疚之意都没有,心中的恨意更盛,却有种未能为力之感,双手把身子底下的干草揉搓得“卡丝”直响,本就破烂的草垫子更加破糟不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好半天,关秀枝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她嘴唇咬破了,血腥之气溢满了口腔,说话之时,血沫子从嘴巴里喷出来,沾到牙齿上,看起来恐怖极了。
她即便是盛怒的时候,声音也不大。就像她对待颜红旗,从来不会大吼大叫,言语也是寥寥,只会用冷漠的眼神指着她,会让颜红旗打从心眼里颤抖、难过。
“因为善恶有报呀,我见不得你这样的坏人过得好,踩在丈夫、女儿的尸体上过好日子,你不配!”
“颜红旗,我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是我给了你生命,养到你这么大!”关秀枝颤抖着声音,血沫呛到喉咙里,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捶打胸口。
屋里头照不进太阳,有些阴冷,颜红旗双手插进裤兜里,语气淡淡,没有起伏,说:“颜红旗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最大的不幸和耻辱。你有现在的下场,都是你自作孽。你这辈子最在意寇爱民是不是?记住,他是被你牵连死的。”
颜红旗说这话的时候,关秀枝剧烈咳嗽着,拼命捶打胸口,而后倒在草垫子上,哀哀地哭,哭得打滚,那双总是冰冷漠视的眼睛里流着滚烫的眼泪。
颜红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那女人停止滚动,口中发出窒息般的急喘。
颜红旗没打算就此结束,她走到关秀枝身前,踩着用来睡觉的草垫子,问:“你知不知道,你跟寇爱民进来这几天,你儿子怎么样了?”
关秀枝猛然转过头来,像一条濒死的鱼,嘴巴下面一片血红,流得脖子上也红湿了一大片,她张着嘴巴,从嗓子眼里用气音挤出几个字,“你不是颜红旗,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恶鬼!”
“既然你说我是恶鬼,那要不我就恶鬼给你看看?”她拿起刚刚坐过的椅子,猛地往地上一砸,笑着说:“也不知道你儿子那小身板能不能禁得起这么一下。”
关秀枝浑身颤抖,“你你你,他是无辜的!你有气,你有恨,都冲我来,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把我打死,你不要动孩子!”
其实,关秀枝也是个好母亲,给了她的孩子天底下最无私,最真挚的爱,可惜,那个孩子不是颜红旗。
以前原身小姑娘到关秀枝家里当保姆,看着那母子两个母慈子孝的样子,不知道心里头是何种滋味。
颜红旗笑:“我要报复你,肯定不能光只报复你,还有你最爱的人。寇爱民等着吃枪子了,你最爱的人就只剩下你儿子了,肯定就轮到他了。”
忽地,关秀枝开始剧烈呕吐起来,惊天动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形成阵阵回声,仿佛要把房梁震塌,惹得门口的两位同志赶紧开门询问。
颜红旗走过去解释说:“没事,她就是太难受了,一会儿就好了。”
那两人这才又关上了门出去。
颜红旗去椅子处坐下,看着关秀枝呕得满脸通红,双眼爆突,眼泪直流,呕得浑身抽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红色的涎水顺着嘴角流成了小河。
等了大概三四分钟,关秀枝才终于不呕了,她虚弱无力地倒在脏兮兮的草垫子上,努力抻着脑袋想要和颜红旗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她着急,双眼都瞪出了血丝,抖得像是筛糠一般的手臂朝着颜红旗的方向抬起。
颜红旗善解人意地走过来,说:“不想让你儿子出事是不是?”
关秀枝忙点头,呕吐的时候,剧烈的震动使得她的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寇爱民没了,不能让他的儿子也没了,一定要给他留住血脉!她急切想要和颜红旗表述,不让这个恶鬼伤害到儿子,可惜,她一个音都发不出,她心急如焚,比当时得知寇爱民抛弃她,娶了别人还要煎熬。
颜红旗的问话让她的煎熬稍减,她猛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只好你肯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颜红旗笑了笑说:“我是烈士的女儿,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优良品质,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如果你能把寇爱民隐匿的其他财产都说出来,我可以放弃个人恩怨。”
关秀枝沉默了。
颜红旗也没打算在这儿等待她的回答,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过,我只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或许我会带着你儿子身上的物件来看你。”
颜红旗意有所指地伸出了手指头在关秀枝面前晃了晃,而后翩然离开。
颜红旗再次见到关秀枝是当天下午,梁副主任派人来家里找了她,说是关秀枝要见她。颜红旗便又来到这间关押室。
只半天不见,关秀枝就又憔悴了许多,老子好几岁,但五官依旧是漂亮的。这会儿的情绪平静了不少,盘腿坐在草垫子上,安静地等待着颜红旗的到来。
上午,颜红旗走后,她并没有闲着,跟看守的人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看守之人把领导叫来,结果,关秀枝说的是,她的儿子有危险,颜红旗要害她儿子,她儿子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要求革委会必须要保证她儿子的安全。
来人自然不信她的话,颜红旗好好一个烈属,谋害个小孩子做什么,便怒斥了关秀枝。关秀枝就要求见梁副主任,那自然也是不能答应的,梁副主任又不是没来见过她,好言好语的,温言相劝,想让她识大体、顾大局,检举揭发寇爱民的罪行,可她却来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如今还为着这点臆想的小事儿要见领导,呸,想得美。
关秀枝没办法,便又以自己是烈士颜建军遗孀的身份,要求见黄司令。
来人先是被唬住了,他只记得关秀枝是寇爱民的媳妇儿,却忘了她之前是颜建军的媳妇,但很快,他就又觉得不对了,她都嫁给寇爱民小十年了,儿子都那么老大了,这样的人还能算遗孀?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但坚决不肯让她见领导,说除非交代了寇爱民隐匿的财产,将功赎罪。
关秀枝没了办法,只能要求见颜红旗。
颜红旗一看见关秀枝就笑,“听说你以颜建军的
遗孀自居了?关秀枝,脸皮可真厚!你以颜建军为耻,却不耽误你花他用血汗赚来的钱,他牺牲之前,你就和寇爱民勾搭成奸,怀了私孩子,都十来年过去了,这会儿又想起他的用处来了?”
她凑近了,观察着关秀枝的脸,说:“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真该让你去替颜建军死。”
关秀枝从不觉得自己错,要说错,也都是别人的错,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被逼无奈的。被颜红旗这样斥骂,她又喘起粗气来,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气即将从嗓子眼里涌上来,呛得她又想呕吐。
她拼命地咽吐沫,将那股子不适的感觉咽下去,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是你亲妈,以前纵有种种不对,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她说完,看了颜红旗一眼,见她无动于衷,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只好继续开口:
“你上午说的话,希望能说话算数,我跟政府坦白寇爱民藏起来的其他财物,你放过我儿子。”
颜红旗痛快答应,“可以”。
关秀枝咽口吐沫,发出巨大的吞咽声,说:“你要给我个保证,你发个毒誓!”
颜红旗本来也没打算动那个孩子,不过就是为了威胁关秀枝,一是让她感受到痛苦,二是问出那些财物的下落,如今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本来发个誓无关紧要,但颜红旗可不想顺应着关秀枝,按她的意思去做。
她说:“发誓?真是给你脸了!你爱说不说!回头我就弄死那个小崽了!”她脸上带着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狠毒无比,关秀枝只觉身上一阵阵恶寒,无端相信眼前之人说到做到。
颜红旗的话还没说话,接着说:“你和寇爱民都不肯交代,是想着留给你们娘俩个以后用吧?快死了这条心吧。等你儿子死了,等你出去后,我会日日夜夜盯着你,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去取用那些财物。”
关秀枝身体又是禁不住的发颤,半响之后才任命般地说:“我说,我说,但你绝对绝对不能害我儿子。”
颜红旗:“只要你如实招认,我自然不会动你的儿子。”
说着,她就准备出去,派人去通知梁副主任。
刚走到门口,却被关秀枝叫住。
颜红旗没有停住脚步,开了门跟门口把守的两位同志耳语几句,这才又返回来,关好门,看向关秀枝。
关秀枝:“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颜红旗:“你问。”
关秀枝:“你到底是谁?我了解我的女儿,你不是她。”
颜红旗一笑:“我当然是颜红旗,不然还能是谁?”
她没在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颜红旗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不过没走,待在梁副主任的办公室里等着。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梁副主任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一进来就朝着颜红旗笑,说:“东西取出来了,虽然没有上次取出来的多,但少说也得值个几万块!颜红旗同志,这次多亏你了!”
梁副主任知道颜红旗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关秀枝开口的,因为关秀枝跟梁副主任谈条件,让她无论如何要看住颜红旗,让她信守承诺,绝对不要伤害自己的儿子。
梁副主任自然是答应的,这样威胁的手段,他们不能明着用,但颜红旗却无所谓。
他觉得颜红旗这个人真是聪明灵活、手段多样,对待特殊人、特殊事件,用些特殊手段未尝不可。
愈加觉得颜红旗适合自己帮她看中的岗位,便开口问:“红旗啊,你还不是dang员吧。”
颜红旗点头,说:“我的思想觉悟还不够,还在学习和自我改造中。”
梁副主任:“你这次的表现足以证明了,你是dang和人民培养的好同志,你也快满十八岁了吧?这样,你回去就写一份入党申请,我愿意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颜红旗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立时脆生生地答了声:“是!”
寇爱民的判决一直到五月中旬才下来,彼时,颜红旗的入党申请书已经提交上去,在她满十八岁的当月,正式成为了入党积极分子。
毫无意外,寇爱民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除了私自藏匿巨量财务、贪污渎职外,寇爱民另外一项足以致死的罪名就是谋杀,被他们带走的那名中年男人最后被查明是被殴打致死,埋在了燕山山脉的某个半上腰上。
这次寇爱民的事件牵扯巨大,同时被抓起来的,还有当初跟他一起殴打中年人致死的,行贿、受贿的对象等等,拉拉杂杂有二十人之多。
听说,因着寇爱民的倒台,以前被他整倒的人,包括他前岳父一家,都在准备材料,申诉冤情。
大仇得报的苍阔也准备帮父母提交材料。
颜红旗跟他说:“这次能这么顺利就找到寇爱民的藏宝地,多亏了你,要不,我还是把你的功劳报上去,这样,或许你的父母更容易脱困。”
苍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们一家这些年被寇爱民之流整怕了,他宁愿低调地办事情,也不愿意出风头,这个功绩给了颜红旗,革委会的领导们都乐于看到,要是给了自己,是福是祸还真是难以预料。
听了他的理由,颜红旗也只好答应了,情知苍阔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答应苍阔,“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寇爱民被枪毙那天,颜红旗和苍阔都去看了。qiang响的那一刻,苍阔转过了头去,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
回程的路上,颜红旗问他:“后悔了,不忍心了?”
苍阔:“就是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我恨了他快十年的时间,想着要狠狠地报复他,却没想过让他死。”
颜红旗:“善良的人总是这样,同意愧疚、自责。你想想,如果寇爱民不死,那对被他害死的人公平吗?我们做这件事情的初衷不是为了整死他,是他自己干过的坏事太多,自作自受。我们把这样的坏人揪住来,替枉死的人报了仇,为许许多多被他欺负过、压榨过的人报了仇,还找到了他隐匿起来的,价值几十万的财宝。我们为国家除害,为民除害,完全是件大好事!所以,苍阔同志,你完全没必要的怜悯内疚。”
苍阔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说得对,是我太过妇人之仁。”
报了仇之后,父母平反的事情遥遥无期,他忽然就迷茫了。
关秀枝被判处劳教三年,劳教的地点是赵北省坝上地区的劳改农场,那里天冷,风沙大,但都是流着油的黑土地,出产白面、莜面、土豆、胡麻油等等,只要肯出力干活,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至于寇爱民和关秀枝的儿子,据说归了关秀枝的娘家抚养。
对于关秀枝的娘家,原身小姑娘没有什么记忆。因着关秀枝不喜欢她,每次回娘家,都不带她去,从小到大,虽然同在一座县城里,但也就见过那么两三次。
所以,在家门口见到关秀枝的大哥时,颜红旗根本没认出来。
这人大概是来了许久,在院门前烦躁地走溜溜,空地上扔着还冒着烟的烟头。
颜红旗打量他两眼,问:“你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那人五十多岁,奔着六十岁去的年纪,长得略有些黑,中等身材,看向颜红旗的目光充满了审视,问:“你是颜红旗?”
颜红旗不喜欢这个人,将地上的烟头捻灭了,往旁边踢了踢,不耐的又问:“你谁?”
那人回答:“我是你大舅!”
“哦,是关秀枝的大哥,找我做什么?”
这人眉间长了两坨肉疙瘩,皱在一起的时候,显得很凶恶,语带不善地开口,“你妈说你现在变了个人,我还不信,这么一看,你不光变了个人,还一点礼貌都没有。”
颜红旗:“你跑我家门前来骂我,你的礼貌呢?可别说你是我大舅。我连关秀枝都登报脱离关系了,她我都不认我还能认你?在我这里,你连路边的狗屎都不如!识相些赶紧走,挺大岁数的人了,我不惜得跟你一般见识!”
颜红旗这么说着,将还在冒烟的烟头用脚尖一踢,正好落在那人穿着胶鞋的脚面上,吓得他连忙抬脚将烟头抖落下去,气得七窍生烟,下意识就想抬手打人,可是想到关秀枝的叮嘱,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慢慢将手又落下来。
关秀枝判决下来后,允许亲人探望的时候,他带着外甥寇小鹏去了,关秀枝郑重地把孩子交托给他。
他比这个妹妹大十多岁,从小,家里头条件不差,又是父母的老来女,家里都是宠着惯着的,自从关秀枝嫁给寇爱民后,家里沾了不少光,日子越过去好。而且,寇爱民的父母都不在了,也没其他亲近的亲戚,这孩子于情于理都得归他养。
可是,没了寇爱民这个大靠山,自家也受到了牵连,以后的日子如何还很难说,他从情分上,是想养这个孩子的,可是考虑到养一个孩子,要多一份支出,就开始犹豫起来。
寇爱民和关秀枝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分逼没有,寇小鹏还小,至少还得养个六七年,他才能自己养活自己。
犹豫来犹豫去,他就想到了颜红旗。
颜红旗每个月有十八块钱的抚养费,养活她自己在带上一个孩子绰绰有余的。
于是,在最后一次探望关秀枝之时,他就表露了出来。关秀枝听后面色大变,又是哀求又是叮嘱,说颜红旗不会收留寇小鹏的,让他千万不要去找颜红旗,说她现在性情大变,跟以前不一样了,是自家惹不起的人物。
关秀枝大哥听妹妹说得郑重,又看妹妹着实可怜,当时也就答应了,可是回去之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寇小鹏是颜红旗一母同胞的弟弟,算来比自己跟那个孩子的关系还要亲近,就是不让她亲自抚养孩子,怎么也得出一份抚养费才行。至于关秀枝所说,颜红旗是自家惹不起的人物,他是不信的,那孩子从小就窝窝囊囊的,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再性情大变能厉害到哪去?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他开始有点理解了关秀枝所说的,性情大变是什么意思,这是直接把自己当成阶级敌人看待了。
“颜红旗,我看你小,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你和你弟弟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你妈去劳改了,你弟弟现在没人管了,我来跟你商量下他的事儿。”
果然是为了关秀枝儿子的事儿,颜红旗有些好笑。
她开口说:“这位姓关的同志,好叫你知道,我已经在《清远战斗报》上登报跟关秀枝划清界限,脱离母女关系了,你去百货大楼后面的布告栏看一看,现在应该还贴着我当时亲手写的声明呢。”
这年头,亲生父子、母女,脱离关系的多了,很多人都是怕被牵连走个形式而已,真真假假的,关秀枝大哥并不觉得如何。
颜红旗不耐烦和这样的人多做纠缠,能养出关秀枝那样的人家,真能干出把那个孩子扔到自家门口的事情来,索性一劳永逸,说:“不知道关秀枝出于什么目的没跟你们吐露实情,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是我举报的寇爱民。我跟他们家不是亲人,是仇人,你觉得我会抚养仇人的孩子吗?”
关秀枝大哥双眉之间的疙瘩拧成个小拳头,满是不可思议,“你,你……”的两声,好似看见了什么恐怖的生物一般。
颜红旗可没时间听他在这里结巴,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挡了自己回家的路,索性一把抓住这人的胳膊,将他甩到后面去。
关秀枝大哥被一股大力裹挟,后退好几步才勉强把身体稳住,看着颜红旗走进院门的背影,忽地就落荒而逃。
第28章 要去工作了
月末,颜红旗到革委会领了自己的奖励,100块钱。
梁副主任跟她说:“这次的事情,你是首功,但考虑到你一个大姑娘独自居住的安全问题,我们没把这件事情向外公布,被寇爱民这件事情牵连的人不少,我怕有人居心不良,报复你。”
颜红旗倒是无所谓,她举报寇爱民不是为了贪功,也不害怕报复。
这一百块的奖励,颜红旗分给了苍阔一半。苍阔高低不要,他虽然父母家人都不在身边,但其实并不缺钱,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只是碍于自己的成分不好,不敢光明正大的花用罢了。颜红旗却由不得他不收,硬塞给了他。
五月末的时候,清远县的天终于暖和了。
田野上、大山里的野菜也都能吃了,罗满霞认识许多种野菜,经常跟附近的大婶、大娘们结伴去挖野菜,颜家饭菜种类更加丰富。
婆婆丁、羊妈妈、苦麻子可以蘸酱,榆钱可以蒸饭,刚冒头的苍术苗,还有木里芽等,拿开水一烫后,就可以用来跟土豆一起炖,对于吃了一冬天白菜、萝卜的人来说,绝对是新鲜的好菜。
颜红旗也很喜欢吃这些野菜,有时候也会和罗满霞一起上山,不过她不太有耐心一根一根采那些草、叶覆盖下的野菜,更愿意往更远的山上跑。听说这边的大山里有狼,还有野猪这种大型动物,罗满霞怕她遇上这些野兽,以后,也不敢再叫她去了。
罗满霞采回来的野菜,一部分做菜吃了,一部分晒干,准备冬天吃。
颜红旗看着院子中的那些菜干,还有菜地里已经能分辨出是什么的菜苗,感慨着说:“幸亏有你!”
罗满霞在操持家务、糊火柴盒等手工赚钱之余,也在积极找工作,不过清远县就那么几家工厂,招工名额实在有限,内部职工子弟尚且不能全都安排工作,就别说外人了。
颜红旗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她不能利用赵部长、梁副主任的关系为自己的朋友谋求工作,就只能多多帮着留意招工信息。
5月末,秦主任再一次来了颜家。
这次是例行对军属、烈属家庭的探访,带了些白面、糖果之类的慰问品。以主任的身份说了一番关怀、勉励的官面话后,拉着颜红旗的手说:“你也满了十八岁,是个大姑娘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还是得快点做决定。”
送走秦主任,颜红旗知道,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多了。
6月初,颜红旗去革委会做自己这段时间的思想汇报。
对于能够加入党组织,颜红旗是抱着极为虔诚、向往之心的,为能有资格成为其中的一员而倍感骄傲。
这段时间,颜红旗没闲着,梁副主任给她安排了很多事情,比如听党史课、参加交流会,参观抗战纪念碑,听讲解员讲解先烈们的故事……
颜红旗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受到了洗涤,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上后,除了替原身小姑娘报仇,还有吃好喝养好身体外,没有清晰的人生目标。但她也清楚,自己虽然梦想是想过吃了喝喝了吃的老太爷般养老生活,但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长期闲下来的人。
这段时间,她思考了很多,自觉在思想境界方面已经跳入了更高的层次。她想,自己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党员,为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奋斗终身。
梁副主任亲自听了她的汇报,她这段时间的成果大加赞扬。之后,将她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亲自给她倒水,说道:
“颜红旗同志,现在县革委会遇到了一个难题,我想来想去,觉得你很适合攻克这个难题。”
颜红旗双手接过水,忙说:“梁副主任,是什么难题,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梁副主任没着急交代事情,示意她喝水。
颜红旗吸溜了一口,甜得齁人,不由得升起警惕之心来。她
来梁副主任这里好多次了,要么喝白水,要么喝茶水,还从来没喝过白糖水,总感觉这杯白糖水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等颜红旗把白糖水咽下去,梁副主任才开口,说:“清远县城往西走,大概二十里地左右的地方,有个顺昌公社,公社下辖有个杨木大队。这个大队啊,每次在公社评比中都是倒数,总人口数不到四百左右,刺头贼多。公社、县里先后派下去三名支部书记,一个长期休病假,一个直接辞职,另外一个也是没待多长时间就申请调动走了。”
能够让县革委会副主任亲自关注的大队,要么极为优秀,要么极为差劲。颜红旗没想明白需要她解决的难题是什么,也没有插嘴,听梁副主任继续讲下去。
“杨木大队的情况,比较复杂,大队里面的刺头多,还都是成分好的贫下中农,不好改造,还有一个原因是杨木大队大队长,土改之后一直在村中担任领导职务,在村里头根深蒂固,权利很大,导致外来干部过去水土不服,各项工作都很难开展。”
这是让她过去当干部?
“颜红旗同志,你做事不拘一格,灵活多变,意志坚定,个人能力极强,经过慎重思考,并与革委会领导班子商议,大家一致同意,由颜红旗同志你,担任杨木大队党支部书记一职。”
大队党支部书记………
颜红旗愕然一瞬,心脏跳得快了些,不动声色咽口吐沫,说:“梁副主任,感谢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可是我之前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更没有担任这么重要的领导岗位……”
大队书记,一个大队的最高领导者,手里头有权,能管人,能管事,在一个大队来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颜红旗自忖当个小干部绰绰有余,可是一下子就给了她党支部书记的职务,倒是她没想到的。大队、公社、县、地区、省、中央……她和主席之间只差了7个等级!
本来想要谦虚下,说说自己不足的话就咽了回去。
梁副主任笑,说:“小颜同志,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从来没有担任过这样的领导岗位,未尝不是你的优点。之前派过去的那三位,或多或少都是有工作经验的,却没有成功,可见,做杨木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需要的不是经验。”
管理四百多人,党支部书记……这几个词在颜红旗脑袋里头转,转得她脑袋里头热乎乎的,她在末世的时候,带过的最大队伍也不过就是一百人左右。
不过,末世的人相比于盛世的人,道德感更低,更加不服管,更加桀骜、狂野,而和平世界的人,好歹有道德、法律、宗族等观念约束着,颜红旗想着,她能管好末世的一百多人,更加能管好盛世的四百人。
“可是,我刚满十八岁,还只是入党积极分子。”
“主席他老家人说了,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本着这样的原则,像你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到农村去担任领导职务的,可不少,别的不说,同属于顺昌公社的新桥大队大队,白石桥大队的支书都是二十五岁以内的年轻人。他们一位去年正式成为党员,另外一位也是入党积极分子。”
按照党的章程规定,只有年满十八岁才有资格入dang,在挑选青年干部时,自然就要放松标准,所以,清远县革委会向来是把入党积极分子也当成党员来用的。
“虽然我是希望你能接受革委会的这项任命,但也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见,这样,小颜同志,你回去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虽然颜红旗已经决定了要去当这个支书,但梁副主任这样说了,她便答应着,说:“是,梁伯伯,我会好好考虑的。”
梁副主任亲自将她送出办公室。
在办公楼门口,颜红旗碰上了正从外面回来的高副主任。
高副主任叫高亮,是高卫星的父亲,在清远县革委会的排名比梁副主任靠后,主管经济、商业之类的工作,之前颜红旗跟他并没有接触。
但这位副主任见到她却是一脸温和的笑,先跟她打招呼:“颜红旗同志,你好啊。”
颜红旗连忙停住脚步,很恭敬地叫声了:“高主任好。”
高副主任也停住脚步,还往旁边让了让,站在了不耽误其他人走路的地方,双手在胸前交握,做出要聊几句的姿势。
颜红旗也连忙陪着着站过来,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态来,便听见高副主任说:
“你的大名在我家里是如雷贯耳啊,我儿子高卫星在家里总是提到你的名字,你是他的良师益友!”
自从上次在贵宾楼饭店不欢而散后,到如今一个来月了,高卫星就没再来找过她,说自己是他的良师益友,未免言过其实。颜红旗不知道高副主任专门提到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也没提两人已经闹掰了的事儿,说:“您客气了,称不上良师益友,互相学习吧。”
高副主任说:“你是个好同志。高卫星他,人不坏,就是被我们宠坏了。那些社会上的闲散小青年们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想要扯虎皮拉大旗,所以捧着他,还称呼他是什么老大,经常借他的名头办事儿。我这儿子一是识人不清,二是被所谓的江湖义气蒙蔽,一直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这方面,我也有责任,因为他是我儿子心里头疼爱他,再加上他犯的错误也不大,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说他几句就算了。”
说到这里,高副主任露出后悔的表情,接着说:“上次,他又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顺昌公社,要求他们把几个偷鸡贼放掉,我就知道,这孩子我是不能再姑息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劝说高卫星,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还希望你继续帮助高卫星,把他往正道上指引!”
对于高副主任的心路历程,颜红旗不太感兴趣,人家这么说了,她也只是点头答应着,却在听见顺昌公社这几个字时,心里头动了一下,竟然有了种亲切之感。
高副主任显然还想和颜红旗说什么,可惜来来往往的人都和他打招呼,他的话语一再被打断,更是有一位商业局的领导先去了办公室等他,高副主任只好放人走了。
已经决定好了要去当这个支部书记,颜红旗就着手开始安排自己走了之后的事情,其他倒是都好说,只是罗满霞不大好安排。自己走了,让她一个人住这个大的院子,距离邻居家又远,颜红旗还真不太放心。
想着,要不然把另外两套房子出租出去?这样既能有人给罗满霞作伴,还能赚取租金。
如今这政策,虽然明面上不允许私人出租房屋,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租赁双方不说租,而说“借”,问就是双方沾亲带故,无偿将房子借给亲戚住,至于双方有没有发生金钱交易,只要没看见,那就是没有。
自家房子是青砖大瓦房,院子里又有水井,生活是挺便利的,就是距离单位、工厂都比较远些。房租便宜些,应该还是有人租的,但房客怎么找,是个问题。
回了家,罗满霞正坐在窗根底下糊火柴盒。
本地的火柴厂规模比较小,供应着清远县乃至于隔壁赵北省两个县的火柴供应。糊火柴盒这种简单的工作就分包给清远县城的各个街道,打浆糊,刷浆糊、折盒圈、折盒底,一道工序完成后,一个火柴盒就完成了,之后需要二十个一行排成五排,一共一百个,整整齐齐装到模具里码放起来,带去街道交给负责人,按照计件领取报酬。
糊火柴盒的活儿听起来简单,但是不管打浆糊,还是折盒圈、盒底,都是需要技巧性和熟练度的,罗满霞心灵手巧,早就是个熟练工种了。
她不是一个火柴盒做完再弄另外一个,而是按照工序来完成,最后再组合,一个人组成了一条流水线,效率极高。
加工一千个火柴盒是6毛钱,但街道为了照顾更多无业人员,会限制每人的接单数量,罗满霞一天什么都不干的话,差不多能糊五百个,一个月最多能赚9块钱。这些钱,够她吃饭的了。再加上院子里可以种菜,颜红旗并不担心她的生计问题。
颜红旗坐到罗满霞旁边,帮她叠纸盒子,叠了两个之后,就没有耐心,放弃了,开口将自己即将去杨木大队担任支书的事儿说了。
罗满霞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头空落落的。
跟着颜红旗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因为有人能给自己遮风避雨,不用像踽踽独行的孤雁,担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恶劣天气,不用担心射向天空的猎枪,她可以尽情享受生活,每天,都觉未来的生活可期。
可是,这颗能够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大树忽然要离开,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祝福,祝福颜红旗有了工作,还当了支书,以后前途无量,可事实上,她很茫然,很无措,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有了租客后,能跟你作伴……杨木大队距离县城也不过就二十里地的路程,我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就到了,一有空我就回家来………”
颜红旗讲着自己的安排,罗满霞听着,却没往心里去。
忽然,她糊纸盒的机械动作停住,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笑容,说:“红旗,我也跟你下乡去吧,秦主任上次来家,也说我了,没有正式工作,就应该投身到农村建设中去!”
晚些时候,苍阔背了捆柴火过来。
这是他从附近山上捡的枯枝,这些柴火够颜家烧上两三天的了。
他认为颜红旗是自己的恩人,便用这种力所能及的方式报恩。
颜红旗倒也没阻止他,但会留他在家里吃饭。这么相处下来,彼此之间关系也很不错。
颜红旗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不多,罗满霞是一个,苍阔也能算是一个。她把自己即将去乡下担任大队支书的事儿也和苍阔说了。
苍阔笑着,说:“恭喜你,可以一展所长,以后,你一定是为非常好的人民干部!”
但第二天再来的时候,苍阔就说:“我已经报名下乡了,麻烦颜支书,能不能帮我走个后门,我想去杨木大队。”
颜红旗:“……”
隔天,颜红旗就去革委会办理了入职手续,正式成为了一名干部,之后,又去顺昌公社报到,成为杨木大队唯一的,有编制的脱产干部。
出发之前,颜红旗分别被梁副主任和赵部长邀请到家里吃饭。
梁副主任给讲了她很多当领导、当党政干部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团结群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要注意言行举止,堪为表率,不要动不动就诉诸武力等等。
赵部长的说法却与梁副主任完全不同,按照赵部长的说法,选择颜红旗当这个支部书记,就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想干就干,谁都不怕的冲劲儿,还有这一身想打谁都能打得过的本事,如果真要按照梁副主任叮嘱的那样,那和之前的那些干部就没有区别了。要她放开手脚,不要有所顾忌,大刀阔斧的干。
颜红旗将两人的意见都听了进去。
以后,她就是领导了,作为一个拥有四百人的生产大队,她的一言一行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但也不会因此而束手束脚,总而言之一句话,见机行事。
1973年6月9号,农历五月初九,星期六。
颜红旗带着罗满霞、苍阔,一行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载着行李、粮食,从颜家出发,从清远县城东边穿到西边,而后奔着杨木大队而去。
本来是应该先去顺昌公社报到,再由公社组织部的人带着颜红旗一块去上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按照正常流程走,而是让颜红旗自己直接到杨木大队去。
县城主路是柏油路,出了县城地界,就是夯实的土路,再远一些,路面就变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有车轱辘压出来的深坑,里面积着几天前的雨水,被太阳一照,路面愈加干硬,骑在上面颠簸得很。
天气也热,三人都带了草帽,遮住了阳光,却也闷出一脑门的汗。
三人同行,欣赏着道路两边过了脚踝的玉米苗,郁郁葱葱的远山,还有山上的奇石怪貌,倒也不寂寞。
只是路不好走,三人都没有来过杨木大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找人问路,骑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不过根据刚刚一位老乡的指路,杨木大队应该不远了。
杨木大队下辖三个自然村,六道沟门,河坊沟,张家营子,六道沟门村也叫杨木村,合并成立公社和大队的时候,都觉得杨木大队更好听些,于是就叫了这个名字。
这三个村距离非常近,杨木大队部所在的六道沟门是主村,挨着大道边,河坊沟村隔了一条河,而张家营子则在六道沟门村在再里走的小山沟里。
六道沟门村作为主村,自然人口最多,有70户人家,共计210人。河坊沟村,30户,共计110户,张家营子28户,共计78口人。这三个村子共同组成了杨木大队,一共分成4个生产小队,六道沟门村有两个生产小队,河坊沟村和张家营子村各是一个生产小队。
这是颜红旗提前了解到的情况,以后,这些就都是她手底下的百姓了,要从思想上、经济上、生活上,全方位去管理他们,帮助他们,让大家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忽地,前方棒子地里窜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大概都在四十岁左右,皆是黑红脸堂,四目炯炯往三人身上瞄,最后落到颜红旗身上,问:“你是新上任的杨木大队的支书不?”
颜红旗跳下自行车,回答:“我是。”
那女的立时往地上一跪,眼泪说来就来,“哎呦青天大老爷呀,你可得我们做主啊!”
颜红旗眉心一跳,刚上任第一天就有人拦路告状,这是真有冤情,还是备着给她下套呢?
由不得颜红旗不多想。从梁副主任那里,已经得知了杨木大队从大队长到社员,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顺昌公社组织部的同志不肯送她到杨木大队来上任,让自己孤身上任,也不过因为她是县革委会空降来的,想给来个下马威。
所以,面临的状况很复杂,多思多想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颜红旗的支书生涯正式开始
第29章 下马威
颜红旗没说什么,直接上手,上前一步,单手就将那位妇女拉了起来。她好吃好喝养了一个多月,身高窜到了一米六七,力气一天比一天大,将院子中的大缸完全注满水,大概有一百多斤,她可以轻松抱起,并在院子中走上一大圈,面不改色心不跳。
更别说这个大概七八十斤的妇女了。
“什么年代了,还动不动就跪,膝盖怎么这么软?有事就说事!”颜红旗厉声喝道。
那妇女被拉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瞬间忘了哭,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不由自主就去看旁边站着的男人。
颜红旗目光也随之看过去,继续训斥说,“你一个大男人,让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好意思吗!”
颜红旗的举动、语言显然超出了这对男女的意料。女的光顾着看向男人,等他的指示,而男的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颜红旗一指那个男的,“你来说,拦路喊冤想干什么!”
男人被吓得瑟缩了下,刚刚拦路的气势一下子萎靡下来,嗫嚅了下嘴唇,说:“我家,我家儿子原来是大队小学的老师,当得好好的,可会计家的侄子去年初中毕业,就把我儿子给顶了!”
男人说着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家太委屈了,气势也壮了,嗓门也大了,也不结巴了,越说越顺溜。
“我们去找了大队长,可大队长说我们是无理取闹,根本不管我们,后面来的支书,都说要管我们这事的,可还没等管,他就先走了!”
男人说话了,那妇人也觉找到了主心骨,忙附和说:“就是,就是,那上面
派下来的干部都是向着我们的!”
颜红旗也想从这对男女口中先了解到一些情况,便稍稍缓和了下脸色,那男人赶紧补充说:“会计家那孩子虽说是初中学历,可满大堆人都知道,初中两年都是混过来的,课本上的字都认不全,把鸟叫个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老师,这不是耽误孩子嘛!”
颜红旗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问了些杨木大队的情况,这两人一一回答。也得知男的叫张凤军,女的叫马爱莲,都是六道沟门第二生产小队的社员。
颜红旗从这两人口中知道不少不知道真假的信息,心里头有底了,打发两人:“这事儿我不能光听你们的一面之词,得了解了详细情况才行,你们先回去吧,之后会有个交代的。”
张凤军答应着,跟马爱莲对视一眼,涎着脸说:“那个啥,颜支书,求您个事儿。”
颜红旗用眼神示意他说。
张凤军:“今儿个我们两口子拦路告状这事儿,您可别跟大队长还有会计说,他们要是知道了,我在六道沟门村就得被穿小鞋。”
颜红旗奇怪,“你不是在大队长那里告过会计的状了吗?”
张凤军:“那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张凤军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但颜红旗福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冷笑了下,说:“你们还真是狡猾。”
张凤军两口子被拆穿,连忙陪笑。
两人在见到颜红旗之前,绝对没想到这位是这样的角色,只听说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姑娘。之前几位支书都在杨木大队混不下去,灰溜溜地走了,这位年龄更小,还是位女同志,他们就更没觉得她能干出什么成绩来,但毕竟占着支书的身份,他们想利用这位大姑娘,帮着自己二儿子把老师的岗位抢回来。
可没想到,这位不是个善茬,也是,都挤兑走三位支书了,要是没点本事,这位大姑娘也不敢来当这个支书。
张凤军和马爱莲对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心说,这下杨木大队可是有乐子看了。
张凤军说:“颜书记,大队长带着队上的干部还有一些社员在村口,准备敲锣打鼓的给您接风呢。之前的那三位支书都是这待遇。”
颜红旗:“我这人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往,你也别话里有话,想说有什么就直接说。”
张凤军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他一个普通社员,平日里看大队上这些村干部,羡慕不已,自己当不上,自家儿子老师的位置还被人挤了,就有些恨得慌。
新来的支书不是善茬,正好跟大队长还有会计他们斗斗法,他是不希望颜支书跟之前几位支书似的,没用几招就把人给弄得待不下去了。
衡量了一番后,张凤军开口,说:“那我跟您说了,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要不然,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见颜红旗答应了,张凤军才说道:“这是我们赵广汉赵队长惯用的手段了,每位新支书到来时,他都来这招,举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让队上所有社员都来,队上这几位干部一起,拼命夸奖新书记,给戴高帽子,把书记给架到高处。说新书记来了,要带领大家摘掉在顺昌公社评比之中倒数第一的帽子,要带领大家多多开展副业,过上更好的生活什么的。但在工作中,处处给人家下绊子,人家做不出成绩来,就挤兑说人家乱吹牛。那几位都是受不了这种挤兑,又什么都干不了,这才走的。”
多么朴实无华的政治斗争!但也正是这种恶心人的小手段,最能磨灭人的心智。
颜红旗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倒是对张凤军这人有些刮目相看,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听颜红旗话中有赞赏之意,张凤军有些得意地说:“那是自然,我自己品出来的。”
他老婆马爱莲便插嘴说:“不是我吹,我们家男人就是没人帮衬,他能写会算帐,他那本事,咱不敢说比得过队长,可比副队长、民兵排长、会计他们几个可强多了。”
颜红旗点了下头,似是把两人的话听进了心里,问:“有没有其他进村的路?”
村子不是封闭的,自然不止一条路,张凤军两口子殷勤带领着三人走了一段,然后指着蒿草丛中的一条小路说:“从这里一直走,就能到村子的东边,进了村后再一直往东走,就看见学校了,看见学校,也就看见了大队部,大队部就在学校对面。”
张凤军两口子给指完路,唯恐被其他村民看见,忙换了一条小路走了,临走之前,讨好地跟颜红旗作揖,“颜支书,你可别忘了我家二小子的事儿,我们家可都指望你了。”
等那对夫妻走了,罗满霞有些担心地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着,“这杨木大队的人太复杂了,红旗,你行吗?”
她跟着下乡,一是对颜红旗有着强烈的依赖性,二也是希望能在身边力所能及地帮助她。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杨木大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见识到了这个地方的不友好。
苍阔也皱了眉头,他是聪明人,也见识了不少的阴谋诡计,但这种说不上高明,但十分有效的策略还是头一次见。要是让他破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好办法。
他跟着颜红旗来乡下,一是报了家仇后,忽然一下子就没了人生目标,他还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不想就此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而父母平反的事情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能是等待,他在城里找不到工作,最好的选择就是下乡。
而颜红旗这个人,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不按常理出牌,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常常都有奇效。跟着这样人,合作这一场后,他对她极为钦佩,觉得跟着这样的人,心里头有劲儿,活着有希望。
颜红旗瞧瞧自己的两位伙伴,笑着说:“你们别担心,他们有张良计,咱们有过桥梯。要是真的逼急了,晚上套麻袋把他揍一顿,谁不服就揍谁,看谁还敢跟我扎刺!”
瞧着颜红旗一点都不担心,两位伙伴也随之一松,相视笑了起来。
沿着蒿草小径走了大概五分钟,眼前是一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踏上了一个斜坡,就看见了群山掩映之下的六道沟门村。
而在群口等待迎接的那些人,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能看得清清楚楚。
密密麻麻在道路两旁排成几排,最先一排的是手拿野花,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几名锣鼓手伺立一边,鼓锤上、大镲上都绑了红绸子,杨木大队社员倾巢出动,俨然一副大场面。
这场面,谁经历谁不迷糊?要么被镇住,心生胆怯,要么膨胀,自信爆棚。说是下马威也好,说是捧杀也行,端看新来的支书是什么性格。
颜红旗嘴角露出一抹笑。
苍阔说:“这位大队长,深谙人心。”
颜红旗:“雕虫小技罢了。”
领头人这般自信,两位跟班自然也就挺起了胸膛,再往村头看时,都起了幸灾乐祸的心,别看这会儿蹦跶得欢,将来看颜红旗怎么收拾你!
说是村里人都去了村头,但实际上,留在家里没去的人也不少。进了村后,就有一位在院子中忙活的大娘发现了他们。
一见是陌生人,就问:“你们是谁,来我们大队干啥来了?”
罗满霞忙笑着上前叫了声:“大娘”,而后介绍说:“这位是颜红旗,是咱们大队新来的支书。”又介绍了自己和苍阔。
那位大娘立时放下手中的箩筐,仔细打量了颜红旗一番,说:“都说新来的支书是年轻的大姑娘,还真是啊。你们咋从这边进来了?大队长正带头在村头迎接呢。”
颜红旗不悦地说:“就爱搞这些形式主义!劳民伤财,农忙刚过,山上野菜正是能吃的时候,有这时间,让大家多采点野菜不好吗?”
那大娘没想到这大姑娘领导一点都没跟大队长面子,刚上任就批评来了,也不好接话,讪讪地笑,这会儿,隔了一道篱笆墙的邻居家也有人探头过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颜红旗朝他招招手,说:“麻烦你去村头一趟,告诉大队长,就说新一任大队书记已经到了,就在大队部等他。”
那年轻人目光在
颜红旗身上转了几圈,但还是答应一声走了。
颜红旗没多停留,跟大娘问了大队部的方向,继续前行。走着走着,身后就多了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也不跟颜红旗说话,就跟在后面,时不时互相叽叽喳喳耳语几句。
颜红旗没理他们,只观察着六道沟门的地形。
整个村是不规则形状的,以大队部所在的这片区域为中心,又依照地形,延伸出几条街巷。地势有高有低,有黄土坎子,也有石梁山崖。站在村子中,往四处看,除了山还是山,层层叠叠的,一山还比一山高。
再往南一些,就是燕山山脉的第二高峰,天气晴好的时候,还能看见山顶上的一点积雪。
大队部和学校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大,平坦夯实的打谷场,民房依着这块中心区域分散开来。
侧面是个高台,以前应该是个戏台,现在充当着主席台用。
大队部一溜有六七个房间,大队部门框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杨木大队大队部几个字,是用毛笔写成,字迹勉强能看,不算工整,更说不上是什么字体。门上挂着锁。除了办公室、会议室外,还有仓库,大敞四开,只有房顶的碾子房也在这边,里面放着一台直径最少三米的大碾子,有个大娘正在那边推谷子。
颜红旗在大队部门前的旗杆之下站定,站得和旗杆一般,没有说话,目视前方。
这会儿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能有二十来人了,有人想要跟颜红旗搭话,可瞧着她的气势,莫名就不敢了,和同伴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小了些。
颜红旗低头看了下手表,表情继续严肃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罗满霞和苍阔一左一右看在颜红旗身边,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苍阔开口,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之中的张凤军说:“赵大队长还没赶过来吗?颜书记都在这里等半天了!”
张凤军立时会意,说:“那我去村口催催。”
苍阔点点头,张凤军转身跑了,有两名村民也跟在他身后,一块跑出去。
又等了几分钟,前方喧哗声响,大队人马从远处跑过来。
领头的是个身着半袖衬衫,头戴军帽,皮肤黝黑,满是皱纹,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的汉子。
这位应该就是杨木大队的大队长赵广汉。
这会儿他跑得鼻子上出了汗,远远就伸出了双手,笑呵呵地说:“颜书记啊,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让你久等了,我正组织大家伙在村口迎接,谁知道你从小路进村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颜红旗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伸出手来和赵广汉公事公办地握了手,这才开口。
“赵广汉同志,今天是我来杨木大队上任的第一天,本来不想批评你们,可是看到你和杨木大队各位同志的工作作风,不由得我不开口。咱们党讲究的是艰苦朴素,禁止铺张浪费,要实事求是,不能搞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可是你们呢?在炎炎夏日里,组织这么多的青壮、妇女儿童就为了迎接我,你看看大家,浪费大好时间,在太阳底下晒着,有这功夫,去山上采野菜,去田地里忙乎,不是更有意义吗!”
赵广汉被说得脸上变颜变色,几次想张嘴但都强忍住了,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却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说道:“颜书记,你这么说就太冤枉赵队长了,为您举办这个欢迎仪式,就是想让您知道我们杨木大队对于书记您的欢迎和重视,你这样说一位老同志,是伤了他的心,也是伤了杨木大队各位社员的心!”
颜红旗目光转向这人,“你是谁?”
那男人挺了挺胸脯,说:“我是杨木大队的会计,赵林成。”
颜红旗点了下头,意有所指,说:“都是老赵家的。”而后继续说:“赵会计说,我伤了你们赵大队长的心,那么你来说说,是党性原则重要,还是你们赵大队长的自尊心重要?”
赵林成一噎,张张嘴巴,不知道说啥。
站在赵广汉身后不远处的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站出来,哈哈笑了两声打圆场,说:“颜书记,看出来了,您是一位讲究党性原则的好同志,不过今天是迎接您来杨木大队上任的好日子,本来是高兴的事儿,没必要弄得这么严肃是不是?”
颜红旗看过去,这位妇女长相不错,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漂亮姑娘,梳着刷子,头顶的头发被她用黄皮筋扎起来,只留下厚厚的刘海,穿着土色褂子,将袖子挽到胳膊肘处,看起来很是干练。
妇女接触到颜红旗的目光,立刻自我介绍,“我叫郝卫红,是大队上的妇女主任。”
大队长、会计、妇女主任,杨木大队领导班子成员已经有三个站出来了。
颜红旗目光看过去,“郝卫红同志,我对你很失望,你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应该比别的同志更有政治觉悟才行!党性原则问题,可不是能含糊过去的,今天因为有高兴的事儿,就能把赵广汉犯的错误忽略掉,那下次又会继续为他找别的借口。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作为一名干部,必须要认真,小错必纠,方能不犯大错。我这个时候提醒他,才是对他负责。”
这些日子以来,颜红旗的各种课程也不是白上的,说起大道理来,一套套的。
郝卫红也无话可说,只好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还不忘朝着颜红旗露出三分尴尬,七分讨好的笑容。
赵广汉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下去。颜红旗一下子就占据了制高点,他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
他目光往右侧看了一眼,虽然隐秘,但都被颜红旗看在了眼里,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继续出招。能一连赶走三位支书的人,绝对不是轻易就能打倒的。
果然,右侧人群中,一位黑铁塔般的壮汉推开前面碍事的群众,气势汹汹朝着颜红旗走过来,身体左摇右晃,两只光着手臂在身体两侧扎楞着,攥着砂锅大小的拳头,面目凶狠,地包天的下巴像个勺子一般往天上翘着。
“勺子”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共鸣,还有些嘶哑。
“臭娘们!跑到杨木大队来呜呜渣渣,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挥起一只大拳头就朝着颜红旗而来。
周围人群发出惊呼抽气之声,赵广汉、郝卫红、赵林成等人纷纷喊道:“胡闹、住手”、“这是县上派来的支书”,但没一个上前阻止的。
他们面上惊慌,心里头却是幸灾乐祸,一道道目光看向颜红旗,想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个十八九的大姑娘,仗着是上面派来的,第一天来,就想让他这位能当她祖父的老干部没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今天就要让她知道知道杨木大队的官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可是,赵广汉失望了,颜红旗非但没有惊慌躲避,脸上还带出了一丝笑意,就连站在她身边的两位也都神色如常,毫不畏惧。
赵广汉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眼前黑花花一片,“黑铁塔”那巨大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的气球般,在空中360°转了一圈,而后轰然倒地。
紧接着,一只穿着敞口黑色皮鞋的脚就踏了上去,“黑铁塔”那巨大的身体像是乌龟一样,俯趴在地上,四肢下意识地蠕动着,嘴巴里“哎呀哎呀”地发出呼痛之声,显然是被摔懵了,却怎么也怕动不起来。
他惊恐地望向颜红旗,看着她平静严肃的面庞。四周围也是一片寂静,只有树梢上传来的虫鸣叫叫,不绝于耳。
一声“呸”打破这种寂静,罗满霞学着市井泼妇的样子,双手插腰,怒喝道:“你们胆大包天,居然对县革委会任命的书记下手,你们这是公然对抗组织!”
她的声音细听之下,有些发颤,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就抬高声音来掩盖。她瞧清楚了,赵广汉不用说话,都是他的下属们再替他发声,她也要做这样的人。
与她有着同样心思的苍阔立即接口,看向赵广汉等人:“他目无法纪,对上级派下来领导挥拳头,而你们这些领导干部竟然眼睁睁看着,毫不阻拦,我看,这人就是你们指使的!”
众人这才从惊愕之中醒悟过来,赵广汉意识到事情不好,终于开口,说:“这位小同志千万不要血口喷人,这人叫熊老二,自小脑子就不大好使,杨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不受任何人指使,只凭自己的想法做事。”,他说着,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接着说:“还请颜书记千万别跟这人一般见识,我替他跟您道歉。”
“我要是原谅他,这个暗亏我就吃定了,我要是不原谅,就是不大度,和个傻子一般见识。”颜红旗轻笑了下,“赵大队长给我挖的这个坑不小啊。”
她的脚从熊老二身上拿下来,像是踢石头那样,把熊老二往旁边踢了踢,不能赵广汉狡辩,接着说:“赵大队长,你还真是顽固!我刚刚说过了,对待错误,要秉持认真的态度,小错必纠,方能不犯大错。这位熊老二意图袭击领导,犯的并不是小错。要不是我还有点本事,这会儿说不定躺在地上的就是我。我一来杨木大队,就在社员面前丢了大丑,以后,还怎么服众?赵大队长,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杨木大队连续几年在整个县城大队评比都垫底了,有你这样的领导在,就很难出成绩!”
她自顾自扬声说完自己想说的,丝毫没给别人插嘴的余地,说完了也理会赵广汉,朝着他旁边的一个三四十岁的平头精壮汉子问:“负责治保工作的是哪位?”
那人往前一步,咽口吐沫后犹豫了几秒后回答,“是我。”
颜红旗幽深的眼眸看着他。
那人只觉压力倍增,不自觉开口,“我叫王铁军,是杨木大队的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
刚刚颜红旗清楚地看到,赵广汉给这位王铁军使了个眼色后,那位叫熊老二的就来出头了。
她嘴角轻扬,毫不客气地讽刺:“果然,有什么样的将就带出什么样的兵,身为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连个村民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颜红旗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又当众露了一手,把众人都给震慑住了,包括王铁军,但被人这么直白地教训,他脸上着实挂不住,脸涨得通红,“你,你说话太难听了!”
“难听你也得听着,我是杨木大队的书记,是你们的直属上级,我说什么,你们只有听着的份!”
赵广汉刚刚劈头盖脸被颜红旗说了一顿,还是当着杨木大队所有社员的面儿,里子面子都过不去,心里头本就窝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本不想当众和书记撕破脸的,这有违他的原则,可又听见这句,实在忍不住了。
“你到底是来当支书的,还是来搞破坏的?从一进村,就开始批评我们,我们这些乡下人工作即便是干得再不好,也没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血冲入脑,赵广汉黑乎乎的脸堂上泛出些红色,他一把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来,露出青筋直冒的太阳穴。
“怎么,做得不对还不允许别人说?就你这种心态,这般的不虚心求教,还当什么干部?都这会儿了,还想给我下蛆,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的,挑拨我和人民群众的关系?”
颜红旗的一只脚又踏在了妄图往起爬的熊老二身上,而后单脚勾起,将熊老二往王铁军的方向踹了一脚,命令道:“将他关起来!”
王铁军看了赵广汉一眼,赵广汉在忍耐怒气,哪里还有余力管他?
王铁军衡量了一番,终于在颜红旗的威势压迫之下,极不情愿地招呼了几个人将地上的熊老二拉起来,架着走了。
经过这几分钟的缓冲,赵广汉的情绪也冷静下来,回想刚刚颜红旗说的那句话,“还当什么干部”,透露出来的意思显而易见,她是想激着自己下台啊!他绝对不能上当!
看这架势,颜红旗不肯让事情轻易过去,但他可不能让事情继续闹大,他这辈子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暂时服个软,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天长日久见真章。
他做了一番思想建设,语气软和下来,说:“今天这事儿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一定多多学□□语录,多多反省,以后如果我有错,也请颜书记继续批评指正。”
他这话音一落,颜红旗还没开口,赵林成的吹捧却先来了,“大队长,您真是我们的好队长,您……”他想说“您受委屈”了,但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必然招来颜红旗一顿更严重的说教,只好咽了下去,声音哽咽着,甚至鼓起掌来,围观的群众们也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
颜红旗没有情绪的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那些掌声立时听了。
颜红旗目光转回来,朝着赵广汉说:“好,知错能改,还是人民的好干部。”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赵队长,我发现了你的优点,你很会调教人,你的下属都很会拍马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为了杨木大队的社员承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话一出,赵广汉、赵林成,还有其他鼓掌的社员都尴尬起来,从未有人说话如此直白,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别人留。
人群中,不知道谁发出了“嗤”地一声笑,而后议论声起,先是叽叽喳喳,很快就是闹哄哄一片。
赵广汉朝着人群怒吼:“都闭嘴!”
人群中立时鸦雀无声。
颜红旗笑容和煦地又开口了,说:“赵队长,对待人民群众要有耐心,不要这么粗暴嘛。”
赵广汉瞧着颜红旗,皮笑肉不笑,说:“颜书记说的对,以后的群众工作相信颜书记一准儿能做好。”
颜红旗笑:“职责所在,必然尽力。咱们两个各司其职,通力合作,才能让杨木大队越来越好,早日摆脱排名倒数的耻辱。”
这是给赵广汉递台阶,代表着今天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但仍不忘刺他一句,赵广汉心里头憋屈,但还不得不顺着台阶下,说:“我一定配合颜支书的工作。”
按照行政级别来说,一个生产大队,最高领导就是支书,全面负责生产大队的各项工作,而大队长则负责跟生产相关的工作。只不过杨木大队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支书,各项工作都是赵广汉这个大队长暂代,就混淆了两者之间的分工。
颜红旗不懂种地的事儿,本来也没打算外行指导内行,只要赵广汉安分守己,颜红旗还是愿意和他和平共处的。
“好,希望赵队长说到做到。”颜红旗意味深长地说着,接过来苍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只铝吕制大喇叭,越过人群,一个大跨步上了戏台,试了试大喇叭,发出的声音有些失真,还伴随着杂音,放慢了语速,扬声说道:
“杨木大队的各位社员,我叫颜红旗,经县革委会指派,来到杨木大队担任党支部书记,兼任革委会主任。”
台下的社员们,目光跟随着颜红旗,身体都朝向了戏台的方向,窃窃的耳语声停了,专心听颜红旗讲话。
颜红旗很满意他们的状态,知道自己的震慑起了作用,接着说:“先介绍下我自己,我高中学历,刚满18岁就申请加入了共产党。我祖父是备受压迫的矿工,父亲是军人。我父亲是二级战斗英雄、烈士颜建军。”
颜红旗停住声音,给大家反应的时间。颜建军的大名和事迹在整个清远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果然,在得知她是烈士的女儿时,社员们看她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变得更加郑重、尊敬。
“我虽然没有追随父亲,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但也立志,像他一样,为国家、为人民鞠躬尽瘁。以后,我会带领大家,建设好我们的杨木大队,争取过上吃好、喝好,兜里有余钱的好日子!”
隐藏在人群中的张凤军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好”,接着带头鼓掌,很快,掌声一片。他们听了太多的大而空的口号,这么质朴的目标才更符合他们的需求。
第30章 纷纷表态
晚间,六道沟二小队一户人家里,男主人张凤军珍惜地从外屋的碗架子上取出来一坛酒。这是隔壁公社酒厂自酿的高粱酒,用高粱、麦糠等酿造而成。喝着很甜,有些涩口,酒精度不高,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味。
女主人马爱莲洗了新挖回来的婆婆丁、羊妈妈等野菜还有一大越冬新长出来的大葱,舀了一碗大酱,又用大酱拌了焯过水的青年姑。
青年姑就是野苋菜,田间地头多的是,采了嫩尖儿焯水凉拌、跟土豆一块熬着吃都行。但也是因为太多了,本地村民不大爱吃这种菜,多是当成猪食,也就是这会儿嫩的时候吃个新鲜。
等二儿子张国庆从门外回来时,马爱莲又快速起锅,做了份从隔壁公社豆腐坊买来的溜豆腐。
张国庆闻着酒香,看着桌子上比平时丰富许多的饭菜,好奇问:“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喝上了?”
马爱莲将几个棒子面、小米面两掺的饽饽从锅里捡出来后,也坐到餐桌上,接过来张凤军给她倒的一杯酒,笑呵呵地说:“问你爸。”
张凤军滋溜一口酒,示意儿子坐下,说:“我品着新来的这位颜书记,不简单,赵广汉恐怕斗不过她,没准啊,咱家的机会来了。”
张凤军一向自觉怀才不遇,平等地不服气杨木大队任何一名干部,总是幻想着,要是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要怎么怎么干,可惜,他没有机会登上那一步。他也曾经想着依靠巴结赵广汉上位,可惜,赵广汉身边围绕的人太多了,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就是给人家当狗腿子,人家都不稀得看一眼。
他供二儿子上学,成了初中毕业生,在整个杨木大队都算是学历高的,想尽办法将孩子塞进了大队小学当老师,偏偏才过一年大队干部的儿子也初中毕业了,把自家二儿子给顶了。
他听说新书记今天过来上任,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堵截,没想到这位的所作所为大出意料,完全颠覆他的认知,让他心头火热,躁动不已。
张国庆很了解自己的父亲,问道:“爸,你是想,投靠这位书记?”
张凤军点点头,说:“她虽然是县革委会指派的,又是颜建军的女儿,又有本事,但到底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她跟以前的支书都不一样,一来就把赵广汉治住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张凤军说着说着,眼里头冒出了光。
张国庆今天也围观了全程,颜红旗带给他的震撼太强,刚刚,他就是在和大队上边边大的小伙子们在一块,聊的都是颜红旗。
大家观点出乎意料地一致,都认为颜红旗可以在杨木大队站稳脚跟,赵广汉不是她的对手。
颜红旗能文能武,有县革委会的关系,本人根红苗正,优点多多,相比来说,赵广汉不过就是地头蛇,在本地盘踞太久了而已。队上很多社员,不是真的服他赵广汉,只不过摄于他的权势,不敢扎刺而已。
队上大大小小的干部,有一个算一个,都跟赵广汉沾亲带故,手上有一支民兵队伍,还有熊老二这样混不吝的主儿供他使唤,他赵广汉就是杨木大队的土皇帝!
也不知道颜红旗来了,他这个土皇帝还能当多久!张凤军美滋滋地又喝一口酒,吩咐马爱莲,“颜支书初来乍到,吃的,用的,也不知道带齐了没有,等一会儿天黑了,你给送一捆柴过去。”
马爱莲答应着,张国庆说:“爸,既然你打定主意向支书靠拢,就光明正大,趁着天亮的时候送去呗,颜支书是聪明人,看咱家二意思思的,未必肯信任你。”
张凤军想了想,仰头将一口酒干了,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说:“行,就听你了,这次咱们赌一把!”
于此同时,村西头,一处砖瓦结构的大房子里,大队长赵广汉盘腿坐在炕席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赵林成、郝卫红、王铁军等人要么坐在炕上,要么坐在方凳上,要么低头不语,要么拿着大茶缸子喝水,要么期盼地看着同样不语的赵广汉。
帮着颜红旗安排完住处,听她给大家开了个简单的会议,这些人就分批地来了赵广汉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已经讨论了三轮,但仍旧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反而人人自危,深觉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们已经挤兑走三任支书了,本来对付这第四任已经是驾轻就熟,从容自信的,可这位新任支书,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们开始恐慌。
好一会儿,赵广汉才放下烟杆子,问王铁军,“熊老二还关着呢?”
王铁军挠挠头皮,苦恼地说:“关着呢,不敢放,他家人都找了我好几次了,又哭又闹的,我许了要给补偿,他们家人才消停。要是在咱们这里关着还好,都是自己人,好吃好喝的,就怕咱这位新书记让公社上的公安特派员介入进来,那怎么着也得劳教个十天半个月。”
公社没有派出所,但县公安局往各个公社派驻了特派员,颜红旗要是让特派员介入,他们可没本事让特派员为他们徇私。
熊老二去劳教几天倒是无所谓,但熊老二是听他指挥才要去对支书动手的,他是个傻子,他家里人可不傻,到时候闹起来,又是个麻烦事儿。
更主要的是,王铁军对颜红旗存了畏惧之心。他是民兵排长,身体素质好,常年训练,本人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非常清楚,把熊老二瞬间弄倒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熊老二身高体壮,一身傻力气,等闲三四个人打不过他,却被颜红旗一招就给制服,躺在地上起不来,想想,他就觉得瘆得慌。
他怕熊老二家人把是他指使的事情说出来。
赵广汉这一天过的,一刻都没得安宁,这会儿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来,往日不显老态的身体也开始佝偻了,从内到外都是疲惫的,也就抽旱烟的时候能稍稍缓解,于是,他又抽起了旱烟。
郝卫红被熏得嗓子眼儿发痒,连忙用手捂住,小手咳嗽。她是副大队长钱有理的儿媳妇,公媳两个却坐得很远,钱有理把自己的茶缸子往郝卫红那边推了推,见郝卫红没看见就去碰她的胳膊,郝卫红有些嫌弃地白了对方一眼,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赵广汉略过众人,看向坐得最远的康明,“康老师,你说呢?”
康明正在旁边的吴爱民不知道在说什么。
康明是有编制的公派教师,是杨木大队小学校长,只不过他媳妇是赵广汉的外甥女,所以被赵广汉拉到自己的嫡系队伍中。
而吴爱民是保管员,不算是大队干部,在座所有人中,他的地位最低,参加会议只有端茶倒水,旁听的份儿。
这两人都算是赵广汉嫡系里面的异类,参加会议的时候,一般就是列席,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但被大队长点名了,康明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应该不会,颜书记只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要是把熊老二弄去劳教,反而拉开了她和社员们的关系。”
康明在杨木大队一向地位超然,他的观点赵广汉还是很信服的,听了他的话后,心里头的焦虑稍减。
但他的头号心腹兼亲侄子却比他还焦虑,这一天心脏都在热锅上煎熬着,盯着赵广汉说:“大爷,你快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这姓颜的在咱们村干下去!”他说着,又后悔道,“早知道新来的这么难缠,就对上一个支书好点了。”
这番话让赵广汉刚刚舒服点的心脏又难受起来,“吧嗒吧嗒”抽烟不说话。
让找他拿主意,可他哪儿有好主意啊,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颜红旗暴力破解了,之后的手段就都相当于是白费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闷闷开口:“最近都消停一些,别闹幺蛾子,颜支书想要了解什么,
大家都态度好些,尽量配合,能让她知道的,就告诉她。”
赵广汉背后阴人有一套,要不然也不会把那几个支书都弄走,还没落下把柄,稳稳坐着大队长的位置,但所有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没了用处。
他刚刚把所有的计策都想了一遍,却不敢贸然实施,因为一旦失败,依照这位颜支书的性格和本领,他承受不了。
所以,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被无数杨木大队社员们挂在嘴边的颜红旗,此时正走在六道沟门的大道上。
六道沟门村的房子多是泥坯房,有些人家用石头和黄土砌了院子,有些人家只用树枝子扎了篱笆墙。每家都有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菜园子,鸡圈。
村里面的小路很窄,路面凹凸不平,走几步路上就全是黄土,小石子能把脚底板硌得生疼,这不算什么,比颜红旗想象中的脏乱差要好太多了,她见过末世的某些村庄,到处是粪便、荒草丛生。
想想就明白了,粪便在乡下就是宝贝,谁舍得随意拉在路上。至于荒草,地上长的绿叶的,鸡鸭、猪牛基本上都能吃,只会割了之后让它们一茬一茬的长。
颜红旗脸上便带了笑容。
有社员在路上碰见颜红旗,见识到她在大队部门前的厉害之后,有些发怵,想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但不经意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立时觉得她就是个亲切的邻家小姑娘,这才感叹,原来这位新来的支书长得很漂亮啊,只是她的气势太强,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大爷,吃了没?”,颜红旗主动跟人家问好。
那人连忙“唉”了一声,说:“吃了吃了,书记你溜达呢?”
颜红旗:“嗯,我们几个初来乍到,来看看村里头的环境。”
一路上,碰见好几位村民,颜红旗都这般跟人家打招呼,遇到爱聊天的,还跟人家多聊几句家常。
不多时,关于颜支书的新的传闻又出现了:颜支书只是对大队上那些当官的厉害,对咱们这些普通社员态度可好了。
这些情况,颜红旗目前还不知道,她本来准备在今天把六道沟村、河坊沟和张家营子都走一遍的,不过跟老乡们聊天耽误了些功夫,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河坊沟村和张家营子就去不了了。
天空中密密麻麻挂着星星,远处传来蛙鸣,还有本地叫作“呜牛哇”的拉长蝉鸣声。夜晚的村庄,温度降了下来,白日余温渐渐褪去,晚风吹着,十分凉爽。村里还没有通电,煤油灯黄暗的灯光星星点点从窗户里透出来,更多的人家却都没有点灯,趁着星星的光亮在家门口坐着,三三两两地聊天乘凉。
一路走过,颜红旗无数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笑着跟罗满霞和苍阔说:“看来他们没有骂我,我都没有打喷嚏。”
罗满霞倒是仔细听了村民们的谈话内容,摇摇头说:“这里的社员……”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想才说,“都有种事不关己,看热闹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苍阔也有这种感觉,但他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原因,按理说,有什么样的领导,跟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他们却都和局外人似的。
颜红旗想了想,说:“他们这样,无非是两种原因,第一,觉得我呆不长,最终还是赵广汉把我撵走,他们对赵广汉也不满,所以希望我在的期间给赵广汉多多下绊子,治治他。第二,社员们没有机会参与到大队的工作中来,大队干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执行,没有主人翁的意识,所以觉得不管大队领导干部换成谁,他们都过一样的日子。”
苍阔心里头豁然开朗,十分认同颜红旗的观点。说:“这样更好,就怕这个大队上下一心。”
颜红旗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要是真能上下一心,如果赵广汉真能让人人都信服、听话,杨木大队也不会成为让县革委会都犯愁的地方,也就不会派我来了。”
三人的住处在大队部的后院,但是从侧面单独开门的。相比于大队部的高大、宽敞,后院就显得低矮了许多。
从今年1月开始,本县城镇知识青年下乡政策有所调整,跟罗红霞和苍阔两人息息相关的,就是符合留城政策的青年主动下乡,可以保留其城镇户口。
罗红霞是独生女,苍阔兄姐都去支边了,两人都符合留城政策,所以不用转户口,这也是颜红旗同意两人跟随而来的重要原因。
保留城镇户口,就有每个月30斤的供应粮,能保证即便在乡下赚不到公分,也饿不着。
按照知青分散安置的原则,每个公社都建了知青点,杨木大队也有,就建在村子西边的黄土坎子上,站在大队部,仰头能看见房子的一角。
杨木大队的知青点主要安置的是燕市来的知青,三女五男,总共8个人。
颜红旗没打算让罗红霞住过去,大队部后院闲房不少,便也让苍阔住了下来。
据帮他们安排吃住的妇女主任郝卫红介绍,大队部和学校的砖都是从不远处高山上的野长城拆下来的,这段长长的,蔓延了好几个山脉的长城,有说是宋朝时候建立的,有说是明朝,不光杨木大队去拆,其他几个大队也去拆。
这种经历百年甚至千年风霜的老物件,用来建学校、建大队部这种公家单位,能镇得住,但用在个人家住宅,大家伙就不敢了。所以后院这排房子用的是土坯和石头,但也比一般人家的房子要好了许多。
刚进到院子,就遇见了端着洗脸盆出来倒水的关小燕。
冷不丁看见颜红旗一行三人,立马停住手上泼水的动作,下意识就想转身回去,但还是忍住了,不尬不尬地对着院门的方向笑了下,说了声“颜书记,回来了。”
这位是杨木大队小学校长,也是唯一公派老师兼校长康明的媳妇。康明不是本村人,来到杨木大队小学后,就在这里住着,后来和关小燕结了婚,两人也把家安在了这里。
两人占的是东边的两间正房,颜红旗和罗满霞住了西边的两间。苍阔一个单身小伙子,不好意思和他们同住正房,住进了靠东边的一排厢房中的一间。
农村以东为尊,一般人家的东边住的都是家里头地位最高的人,经历了前几任的支书,关小燕都心安理得地占据着东房,可见识了颜红旗的厉害后,关小燕就心虚了,刚刚还在和康明商量,要不把东屋让出来。可把东屋让出来,就折了赵广汉的面子,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先这么着,观望观望再说。
但关小燕看见颜红旗就会想到她把熊老二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那一幕,就止不住心里头发颤,想想以后还要和这个人生活在同一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连夜搬家的心都有了。
“回来了。”颜红旗对着她笑了笑,跟罗满霞一起回了屋。
等颜红旗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关小燕才敢轻轻将水泼在院子中,而后轻手轻脚地关门回屋。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去找大舅批块宅基地,在村里头建所房子?
康明志向远大,在杨木大队小学这个算上他只有三个老师,四十五名学生的小学校,只不过是短暂停留罢了,他想往公社小学,甚至县城学校里调,所以根本就没想着在杨木大队久居。
可是如今,想想要和颜红旗这个厉害人日日夜夜想对,她就心窄,喘不过气来!
颜红旗自然不知道她将关小燕吓成这样。她对宿舍的环境还是满意的。
赵广汉虽然有意为
难新来的支书,但面子工程做得还不错,提前让人打扫了房间,还用白间纸糊了顶棚还有墙,窗户纸也新换了,玻璃擦得干净、明亮。
据郝卫红说,这都是她带着村里头的妇女们干的。同时,她还跟颜红旗透露了关小燕、康明两口子和赵广汉之间的关系。
当时颜红旗便问:“照你的意思,杨木大队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赵大队长的自己人?”
郝卫红连忙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明是先被分来了杨木大队小学,之后才成为大队长的外甥女婿的。”
颜红旗笑笑,没再说什么,她看得懂郝卫红透露这些信息的微妙心思,看来这些干部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
午餐是大队招待的,郝卫红亲自掌的勺,腊肉炒小白菜,小鸡炖小蘑菇,摊鸡蛋,主食是小米捞饭配着米汤。
捞饭是本地的一种做法,先把米在大锅里面煮,煮得六七成熟,把米用笊篱捞出来,控干水份再上锅蒸,这样做出来的饭吃着肉透透的喧腾,还能有香浓可口有营养的米汤喝。
本地不产大米、白面,主要作物是玉米、高粱、小米、黄米、荞麦等,小米算是其中的细粮。
有细粮,有肉,有鸡,有蛋,这样的招待规格着实不算低了。据郝卫红隐晦地透露,这是现调整的菜单。
颜红旗没多说什么,苍阔找了个机会,跟郝卫红透露:“颜书记最欣赏识时务的人。”
郝卫红若有所思,之后对颜红旗的态度更殷勤了。
晚餐的时候还想帮着准备,不过被颜红旗拒绝了,他们带了粮食,院子中,大队部公共菜园子的菜也能吃了,他们可以自己做饭。
郝卫红见实在用不着她了,才离开,离开之前,给罗满霞指了指自家的位置,让有事就去家里找她。
罗满霞在来之前,很替颜红旗担心,她虽然脑子好使,也会功夫,但到底才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又没上过班,杨木大队的情况那么复杂,怕她干不过那些老油子,可经历过这一天,她算是彻底放心了。
纵然赵大队长那些人又油又滑,又有诸多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但颜红旗有程咬金的三板斧,就那么几招,就可以让那些魑魅魍魉通通消散。
这不,作为赵大队长铁杆儿的郝卫红不就来献殷勤了嘛,虽然没有直白地表示投靠的意思,但也间接表达了示好的意思。
来示好的不光有郝卫红,从赵大队长家里开会回来的康明到家之后就指挥自家媳妇:“把你前两天上山采的松蘑给颜书记送点去。”
对于送蘑菇这件事儿,关小燕并不反对,两口子白天都讨论过好几次了,达成一致,就是要保持中立,不能因为自家跟赵大队长的亲戚关系,就旗帜鲜明地站到他那边。
赵广汉这人,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杨木大队说一不二,但在顺昌公社却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更上面的领导更是没有私交。
颜红旗就不一样了,她是县革委会钦点下来的,刚十八岁,才有入党资格的年纪就能当上一个大队的支书,即便是在全县排名倒数的大队,那也得有人有关系才行。
这样的人,即便是不靠着人家调动工作,起码也是不得罪才行。